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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田野上
 这一片天空是灰色的。

 从窗口望出去的这片天空,是被局限住的,望过去不出这方块之地,给人如井底之蛙般的错觉。云朵缓缓地飘来又移去,远走了,不留痕迹。灰色的天空沉沉地下来,像是有无穷尽的苍白与荒芜,蔓延在大地上空。鸟儿也倦了,不多歌唱,不常飞翔,仿佛被束缚住了翅膀。没有一丝风吹过。

 这情景看着令人压抑,我转身走开,不再去看。

 我向周围望去,自己所置身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套间,有一张,一对桌椅,除此外别无他物。

 市医院第18号隔离病房。从现在开始,我将在这里度过14天的时光,直到确定自己的健康之时,才能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

 三天以前,我还全然预料不到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三天前,我扶隔壁的王下楼买菜。过了一天,却得知王的儿子被确诊为“非典”病人。王的儿子常来看望老人,而与他多少有过接触的我们一家,也被医院为防万一起见而隔离。可能的死亡阴影仿佛正在某处潜伏,伺机在人们疏于防备之时将一切噬。一阵阵恐慌在心间徘徊,曾经无比清晰的未来瞬间失去了踪影,使人无法触及。一切都是未知,一切不可确定。

 17岁的我,以为自己够坚强,也曾有过关于自由未来的梦想。现在却明白了,原来“飞”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做到的事情,生命中有着如此多的眷恋,丝丝缕缕牵绊在记忆里,魂牵梦萦,无法舍弃。

 离开家的第一天,我便开始前所未有地思念关于家的一切。想念妈妈的体贴关怀,爸爸的温暖肩膀;想念家中常新的花儿,散发在空气中的隐约芬芳。想念我的杯子,温暖的,还有妈妈每周都会做给我吃的糖醋小排。这一切是属于那个温馨的“家”的世界,我无奈离开,不知何时能平安归来。

 我带着我的书、CD机、笔和本子来到这里。音乐和文字,是我不能割舍的全部。

 2003年4月5。这个春天终于到来了,经过冗长冬季的挣扎,在春天姗姗来迟之时却依然没有平静。在这个春天的开始,风卷带着残存的寒意自耳畔呼啸而过,无所顾及,不知带走了什么。一切的变化令人无法预料,措手不及。这世界开始了动,仿佛有什么正在动摇。那个叫做SARS的疫病瞬息侵入毫无准备的人群,纵情破坏,放肆狞笑,使生命的安宁与否也令人产生不能确定的惑。空气里第一次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紧张与恐慌,人们脸上写满苍白,慌乱的眼神不安晃动。在这个季节我开始怀疑自己眼中的一切是否真实,还是那么虚无,像是一场空幻的梦境,我不能抗拒,只有接受、等待,心中的希望始终不灭,隐约渴望着,一切可以慢慢好起来。

 在我可以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开始注意到自己周围的环境。

 除了简单的陈设,这间病房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在两面墙壁原该是墙面的地方,安了两块很大的玻璃。

 护士说,这是为了方便观察,以免病人发生紧急情况,不及抢救。

 与我的房间毗邻的两间病房,17号房空着,16号里住着一位老人。

 百般无聊,我便向隔壁老人的房间望去。

 病上的老人,披着大衣在读一本书。我看见他银白色的头发随着目光的游移而微微颤动,翻动书页的手已布满皱纹。老人的精神专注于书本中,不常抬头,不注意身边事物,似乎也不因自己被隔离的处境而一丝慌乱,很安详的样子。老人大约七十岁左右,我所在的角度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张苍老的脸上,岁月刻下的刚毅神情,却清晰可见。

 老人无意间挪动书本的时候,让我看清那本书的名字:《泽东传》。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向我看过来。

 我忙移开视线,知道这样观察别人是不礼貌的,不觉有些局促。

 余光里,却瞥见老人的笑容,他向我微笑,充满善意。

 我一怔,继而也回赠给他一个微笑,阳光灿烂。

 老人姓方,是位老军人,年轻时立过功勋,曾获得不少奖章,这次和我一样,作为SARS“疑似”病人隔离起来,原因是与“非典”症状类似的感冒,然而到目前病情一直没有严重发展,情况也就还乐观。这是我在每天短暂的查房时间里从护士口中得到的老人的情况,对隔壁老人的事所了解的,也仅仅如此而已。

 老人的生活很有规律,除了三餐和睡眠,往往一天的时间就用在读书上,有时听听收音机,不用去听内容,看见老人轻摇着头咿呀唱的样子,就知道是京剧了。表情非常平静安详的样子,没有不安与惶恐。

 隔离的日子十分单调,除了读书也没有什么事好做。我带来的书是《苏菲的世界》,一本绿色封面的哲学小说。刚买到它的第二天我就进了医院,始料未及的是,枯燥无味的生活中,却是它伴我消磨时光。对于哲学我一直有兴趣,因为对自然与生命的神秘怀有好奇。却因学业原因不曾有时间阅读,难得有这样大段空闲时光能够静下心来读书,这14天的光也就不再那样漫长了。

 看得出,隔壁的老人也是爱书的,常捧一本书就坐上一整个上午。这让我想起我的爷爷。在儿时朦胧的记忆中,爷爷也常这样捧一本书,坐在摇椅中在夕阳里摇摇晃晃。我靠近他时,往往浑然不觉,直到我攀上他的手臂,问他,爷爷你在做什么?好玩吗?爷爷才笑着伸手摸我的头,说,孩子,你大了就会明白,读书有趣呀。爷爷活到79岁。他去世的那年,我9岁,还不太懂得死亡的意义,只知道,以后再也不能在爷爷读书入神的时候,悄悄蹑过去蒙住他的眼睛了。

 2003年4月8。我开始想念曾经在我的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人们。爸爸,妈妈,你们好吗?是否平安?我的朋友,大家是否快乐?还是过着不自由的生活,失去了朋友相会的乐趣,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非典,我恨它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平静祥和,又寄希望于它终有天能退却,天空恢复湛蓝清澈。这希望是不灭的,我从未如此刻般感觉幸福的可贵,那些平显得普通的人和事,如今于我竟是弥足珍贵,是我无法舍弃的全部。

 第五天,17号房里住进一位病人,是个小女孩,7、8岁左右,穿着红色的衣服,一双眼睛活泼灵动,十分惹人喜爱。

 小女孩来了以后,17号房中不再只有冰冷的白色墙壁沉默地度过每天的时光。房间里不知何时散落了许多女孩的玩具,都是些绒动物玩具,憨态可鞠。病房的墙上也开始贴满孩子的涂鸦,一时间斑斓的色彩赶走了苍白的沉寂。对面的房间变得好似梦幻的童话王国,充满生机,使人觉得温暖,而隔离期间积淀心中的郁闷与不安,也在孩子的染之下,变得不再强烈了。

 她仿佛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每天自顾玩耍,有时画几笔心中的幻想,也是缤纷五彩的。在SARS阴影威胁下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安全忧心,如此天真烂漫,不晓世事,大约也只有孩子才能做到了。她是快乐的,有时候人单纯一点,反而能得到最纯粹的幸福。

 认识隔壁的孩子那天是个晴朗的早晨。我倦怠得不想看书了,无所事事地坐着发呆,看着小女孩在玻璃窗后做着只有她自己明白意义的游戏。忽然童心起了,鬼使神差般地跑去敲窗户。小女孩听见叩窗的响声,抬头看见了我,走过来靠近玻璃歪着头望我的脸,忽然笑了。

 我张了张嘴才发现隔着一面玻璃孩子是听不见我的声音的。于是笑了,自己竟忽略了这一点,是否也变得像个孩子呢。

 我向周围张望一下,看见桌上摊开着纸和笔。我走过去拿起它们,对仍站在玻璃对面的女孩微笑一下,开始在纸上写字。

 小妹妹,你叫什么?我将写好字的一张纸贴在玻璃上。

 她也拿了一支铅笔,在一张图画的背面写道:“我叫飞飞”

 飞飞,你怎么来这里了?

 妈妈说,我感冒了,医生要给我做检查,就让我来了。

 那你一个人不怕吗?

 不怕,有那么多小动物陪着我呢!

 飞飞真勇敢。那你画的是什么,能告诉姐姐吗?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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