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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玉漏无声画屏冷
 钦天监,祈天台。⾼台之上夜风飒飒,浮云飘掠如雾,萦绕不散,登台而望,四周唯见空旷夜⾊,抬头星空隐隐,深远无极。

 莫不平灰⾐布袍立于⾼台,仰观天象,风吹得他发须⾐袖飘摇不定,却吹不透他凝重的神⾊。

 紫薇星宮遥居天宇,帝星孤远,隐于风雾之后,几不可见。西现凶星,直紫宮,东有天星在伺,势如天狼,星芒熠熠,隐带兵蜂杀气。

 星相大凶,莫不平⽩眉深蹙,负手沉思。忽而眼前一亮,他几乎以为是错觉,紫薇宮中突然异芒大盛,明澈光芒穿云破雾,刹那笼罩天宇,稍纵即逝,夜空复又化作一片浩瀚下卷⽟漏无声画屏冷宁静。

 莫不平蓦然震惊,再看紫薇宮中,星芒清亮,静静耀于天际,光华凛然。“双星镇宮!”他不能自已的说道:“天行紫薇,千古奇象竟在今朝得见。”

 这时一道人影奔上祈天台,一个冥⾐楼部署趋前跪道:“凤主急召,请护剑即刻⼊宮。”

 时值寅末,大正宮早已九门噤闭,莫不平会同谢经、冥则之后,由上重门悄然⼊宮,毫不停留,速往中宮而去。

 宮城之中不见如何,却早已暗中增调数部噤军戍卫,黑夜之中,隐有兵戈之气。此时含光宮外的侍卫及內殿宮娥都只余冥⾐楼嫡系部署,宮中噤卫內侍一律不得⼊內,沿路而来无人阻拦,进到內殿,冥执早已等候多时。

 殿中似乎空无一人,唯有一盏青⽟凤鸣灯⾼悬在侧,纹金重幕投下沉滞的影子。光线暗处,莫不平等看到垂幔后静静立着个人影,一袭清光流潋的乌发泼墨般衬在削瘦的肩头,⽩⾐之下纤弱的⾝子,绰约而立,脊背直。

 “属下见下卷⽟漏无声画屏冷过凤主!”

 卿尘回头,莫不平隔着垂幔看到一双清锐的眸子,一刃微光破开幽暗,直照人心。

 “皇上病了。”卿尘开口说道,那声音在灯影底下暗暗如一缕夜风,低哑微凉。

 莫不平心下一紧,若因皇上病了急召冥⾐楼,那这病显然非同小可,立刻问道:“皇上现在情况如何?”

 情况如何?卿尘轻轻抬手,袖边点点仍有⾎迹未⼲,是他的⾎,灯下看去,几点暗红溅滴在⽩⾐上,几见狰狞。

 宴罢回宮,刚刚踏⼊寝殿便一口鲜⾎呛咳出来,这几个月一直靠⽟灵脂的药硬将旧伤镇服下去,一旦停了用药,顿时发作,来势汹汹。在女儿的庆宴之上,他是一直強自支撑。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阿芙蓉的毒,深深潜伏,伺机而动,不知什么时候便是致命的发作。

 现在还算平稳,用别的药缓住伤痛,人已安睡过去,但一切只是暂时,就如风暴来临前的海面,死域般的安静里暗流涌动,随时会掀起灭顶的风浪。

 卿尘步出垂幔,缓缓说道:“眼下尚好,毒还未发作,但一旦发作起来便难说了。”

 “毒?”莫不平惊问“毒从何来,难道连凤主都不能解?”

 “毒是不是能解,唯有看皇上能不能撑得下去,只要能撑下去,一切都好说。”

 变故重大,莫不平也顾不得避讳了,大胆相问:“若能撑不下去呢?”

 “若撑不下去,便是万劫不复。”卿尘语声静缓,淡淡不见一丝波澜,所过之处却冰封雪冷,凤眸一带,对冥执微微示意:“去将⻩文尚带来。”

 片刻,⻩文尚被带至此处。⻩昏时分⼊宮即遭噤闭,独自被关在不见天⽇的静室,半夜时间忽蒙传讯,⻩文尚早已骇得手⾜冰凉,昏瞑灯⾊下见到莫不平等人,更是难掩惊恐之⾊。

 “你给皇上用的药从何而来?谁让你这么做的?”淡极冷洌的问话传⼊耳中,竟有冰刃刺骨的感觉,⻩文尚依稀听得是皇后的声音,却又极不切实,头也不敢抬,只颤声道:“皇上…皇上所用乃是南诏进贡的⽟灵脂。”

 “我问的是阿芙蓉,不是南诏的⽟灵脂。”

 一句话,仿若雪⽔当头浇下,最后一丝侥幸全然破灭,⻩文尚情知事发,汗出如雨“臣…臣…不…”惊慌之下,竟话不成句。

 “让他抬起头来。”

 随着这话,⻩文尚脖颈后面猛然吃力,迫不得已便抬头面向眼前之人。暗影里只见皇后居⾼临下地看着自己,昔⽇美若天人的容颜冷到极处,灯火冥暗,隐隐在那⽟雕般的脸上覆上一层煞气,穿心洞肺的目光直刺眼底。

 “我没有耐心和你啰唆,不要说你不清楚药,也别说什么无人指使的废话,如是回话,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文尚如筛糠般抖,抬着头却不敢看那眼睛,双目噤闭:“臣,臣确实不知。”

 皇后边冷笑如丝,⽟齿清启,丢下话来:“冥则,帮他想想。”

 ⻩文尚颈后那只手在话落之时忽然一紧,一股灼热的感觉猛地便自经脉传⼊⾝体,瞬间化作千万把烈焰铸成的刀,似分筋错骨,似烧心沸⾎。他周⾝剧痛难当,张口喊,却被人钳住下颔,只发出断续嘶哑的低声,挣扎间満脸涨红如⾎,突目圆瞪,痛苦至极。

 皇后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裙袂流落如雪,看着他扭曲的面目毫无表情,只见冷然,満眼无底的冷与那烈火碰撞,几可毁天灭地。

 也不过就是半息,冥则将手一松,⻩文尚稀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子仍不住菗颤。

 “谁指使的?”问话复又响起,⻩文尚浑⾝脫力,几乎口不能言,冥则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反手拍上几处⽳道,低喝道:“回话。”

 ⻩文尚哆嗦着,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说出几个字:“湛…湛王。”

 夜阑珊,天将明,卿尘独自站在寝殿一侧,⾝后明⻩帩纱罗帐静垂,帐中的人沉睡未醒。

 残烛明灭,在流云画屏之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幽然凝驻,许久一动不动。

 羽纱窗外天⾊渐渐泛⽩,寝殿各处却依然灯影憧憧,似乎晨光透不过浓重的冥暗,也透不过心底的寒凉。

 “娘娘,早朝时间快到了。”隔着屏风,晏奚低声提醒。卿尘微微合目,似可以想见此时通往宮城的大道之上轻车走马,天都文武百官自四面八方依次⼊宮,过奉天门而至太极殿,一年三百六十五⽇,早朝议政风雨无阻。

 修罗云裳缓缓曳地,晏奚看到皇后自內室走出,清秀的眉宇间隐见疲惫,声音微哑:“传旨今⽇面朝,便说皇上龙体欠安。”

 “是。”晏奚垂眸应命,此刻眼前似乎仍见皇上失⾎的脸⾊。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了,他心里从未像此时一样七上八下,竟似全无着落。先前旧伤发作不过是略觉隐痛,只要用了药,很快便见平复,昨晚却是大口的⾎咳了出来,要不是皇后针药得道,恐怕本镇不住。但那竟是毒,连皇后都毫无把握的毒,若皇上有什么意外…晏奚周⾝一个寒颤,不敢再想,只见皇后立在那里凝望一盏静燃的灯火,素颜如⽔不波,凤眸淡淡转过,那分沉定竟无端令人安下心来。

 “晏奚。”帐內传来一声低抑的轻咳,是皇上的声音,晏奚匆匆抬头,皇后已经快步转进屏风。

 垂帐半启,夜天凌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起⾝坐在榻前,灯底下丝绫单⾐如雪,却苍⽩不及他的脸⾊。卿尘急忙上前扶住,轻声道:“四哥。”

 夜天凌对她笑了笑,转向晏奚:“取朝服。”

 “皇上!”

 “不行。”卿尘起⾝,手腕却被夜天凌扣住,病中修削的手指清瘦,底下力道却不容抗拒“去。”他对晏奚点头。

 晏奚不敢违逆,俯⾝领命退了出去。夜天凌握着卿尘的手慢慢一收,只说几个字:“东海战事紧。”

 东海战事。卿尘紧咬的间泛起异样的红,对上他深黑的眸子。

 天朝⽔军重兵结集,与倭寇决战在即,中枢一举一动都能影响战况,轻则令此次东征功亏一篑,重则数十万将士葬⾝大海。东海军民,文臣武将,天下人都在等着皇上的决策,此时若天都生,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道理卿尘岂会不知,终于在他的注视中点头“我拿药。”

 夜天凌放开她,卿尘返⾝取了药来,举止镇定,不见一丝慌。心如刀割,面带微笑,所有人都可以惊慌无助,她不能,她必要如他一般沉稳,此时此刻唯有她能够支撑他的病弱,支撑东海的战局,甚至整个天下。

 “这药虽不能立见奇效,但可缓得住痛楚。”她只语声温柔,令他心安。

 ⽟盏送到边,夜天凌却猝然扭头,难再隐抑的呛咳中⾐袖落下,点点又见猩红,口剧痛袭来,发际密密尽是冷汗。

 卿尘手执罗巾匆忙去拭,听他嘶哑的声音问道:“那药,真的不能再用?”

 心中悚然,她坚决‮头摇‬:“不能,若用下去,就再也摆脫不了它,必定生不如死。”

 停顿片刻,夜天凌渐缓过劲儿来,伸手接过⽟盏,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薄笑清淡;“我知道了。”!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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