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傲骨冰心彻明寒
天光似⽔,自遥遥天际漫上龙壁殿阶,落在⽟⾊流岚宮装之上,濛濛清冽,依稀是几分静寒。
冥执步到殿前,对自此望向太极殿的皇后禀道:“娘娘,小王爷来了。”
“元修叩请皇伯⺟万安。”⾝后一声尚带稚气的问安传来。卿尘转⾝,淡淡晨光之下湛王世子元修⾝着⽔⾊锦绣单袍,头绾瑞珠冠,⾝量虽小,举手投⾜间却潇洒,端端正正一个跪礼之后,抬起头来。
明湛双眸,眼波一漾,竟直撞⼊人心里,卿尘刹那有些恍神。
赫然便是那个人,温文尔雅含笑的
,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懈可击的风仪,一言一笑,令下卷傲骨冰心彻明寒人如饮甘露,如沐舂风。
却不知这时,他在千里之外的场战上,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她伸出手,让元修过来。元修小时候调⽪爱闹,长大后
子却渐渐定安,尤其封王之后时常跟随皇后,倒叫不少人私下议论,小王爷形貌像湛王,脾气秉
却越来越肖似皇后。
卿尘将元修打量一会儿,问道;“皇伯⺟想让你这几天搬来含光宮一起住,你愿不愿意?”
元修上前牵了她的手,仰头笑道:“能跟随皇伯⺟⾝边,我当然愿意。”
“那便好。”卿尘颔首,便带他往殿中走去,元修突然问她:“皇伯⺟,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子不舒服了?”
卿尘却一笑不答,只说道;“方才去请你的那个侍卫冥执,你可认得清楚?”
元修道:“我认得他,他是含光宮的侍卫统领。”
卿尘道:“那你记着我的话,从今天起,若不是和我一起,或是冥执来带你,不要跟任何人离开含光宮。”她下卷傲骨冰心彻明寒在凤案旁坐下,轻轻击掌,两侧垂幕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几个青⾐宮女,跪至面前“这几个宮女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如果不是她们送来的东西,记得不要吃。”
她平稳的话语终于让元修觉得诧异,不解地扭头看向她,她问道;“记住了吗?”
孩子清澈的眸子隔着凤案倒映在卿尘眼中,秋⽔无痕,静如薄冰。“记住了。”元修抬起眼睛回答:“那这几天我还去临华殿听说师傅们讲课吗?”
“暂时不必了,你跟着我,我这里有很多书你可以看,若有不明⽩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好。”元修答应着,对卿尘展开一个⼲净的微笑。
⽇头的光影照进金漆殿门,却几步之遥便停滞不浅,一半明光渐静渐暗延伸进华柱垂幔,大殿幽然森凉,一如往⽇。
清墨的气息带着微苦的松枝香味,一幅冰丝笺纸垂下低案。元修收了最后一笔,抬头见皇伯⺟仍是站在那里,此时放下手中一卷医书,却在案前缓缓踱步,双眉微锁,仍是遇到了不易开解的难事。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叫道:“皇伯⺟。”卿尘转⾝,元修关切的道:“你坐下歇会儿吧,站了这么久会累的。”
卿尘笑容中露出些许疲倦,扶着低案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他写的字,问道:“是哪位师傅教的?”
元修道:“我临摹的是皇伯⽗的字,不过,还不是很像。”
卿尘道:“为什么临摹皇上的字?”
元修道:“皇伯⽗的字有气度。”
卿尘闻言便淡淡一笑,执起笔来,将整幅笺纸抬手一拂,牵开云袖,随笔落墨。
元修见她笔下所书:魔道崎岖路难通,明⽇青山又几重,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
这几句还是清隽正楷,下面笔锋忽转:势似奔雷,威震山河动,剑如⽩虹,山鞘追元凶…
如冰似雪的纸面上乌墨分明,一气行书龙飞凤舞,纤毫之下,转折孤峭,险峻处力透纸背,最好一笔带出决绝锋芒如刃,铮然迫目而来。卿尘写完后扬手便将笔掷回案上,凝眸看过。
那字中气势几将元修震住,片刻才道:“皇伯⺟,原来你的行书写得和皇伯⽗一样好,我见过这几句词。”
卿尘诧异抬眸,元修道:“我在⽗王的书中见过,原还以为是皇伯⽗写的呢。”
“哦。”卿尘眉心淡淡一拧,当年初到湛王府,她无事可做,无处可去,将这一首词何止临摹了千百遍,这手字便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此时回想,曾经在湛王府的那段⽇子原来是那样轻松和快乐。没有任何目的,甚至混沌
茫的自己,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可以无所顾忌地对待周围的一切,直到变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一切从此改变。
从此贪恋痴嗔由心生,大千世界,万相如幻。
卿尘垂眸看向自己张扬跋扈的字,从昨⽇起心间一股仄闷之气随这笔墨尽出,长袖静拂,自案前站了起来。忽见一个內侍惶急奔进殿来,近前跪倒,匆忙间连礼数都不顾,急
道:“娘娘,快,皇上…皇上退朝了。”
话音方落,卿尘已急步往外走去,走到殿外在冥执面前一停“噤守宮门,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触长陵郡王。”
⽇光刺目,炽烈如灼,⽟栏琼阶琉璃瓦连成一片浮光⽩亮,尖锐的一声脆响划破凝滞的空气,青瓷纷落的声音自宣室中传来,直刺人心。
外面侍从前前后后跪了満地,黑庒庒直到阶下,晏奚心急如焚,远远见皇后赶来,奔上前去:“娘娘,皇上自己在里面…”
卿尘不及答话,步履匆匆直往殿內,走到阶前霍然停步,拂袖回头,淡声喝道:“跪在这里⼲什么?都退下,未经传召不得近前。”
转⾝对晏奚一示意,等众人惶惶抬头,只见皇后修挑的⾝影早已消失在深殿之中。
光太亮,将晏奚的神情模糊成一片,他手中拂尘扬落,面对阶下说道:“都去偏殿里候着,谁敢私自出⼊,当场打死。”
立刻有侍卫将所以宮人一并带往偏殿,武台殿四门噤闭,一切闲杂人等皆不得出⼊,皇上急病的消息暂被封锁,內外无人得知。
晏奚看似镇定的背后早已汗透⾐背,想起皇上刚才的样子,急忙回⾝往殿內跑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绊倒在阶前。
卿尘喝退众人,急急推门⼊內。
宣室中垂帘四落,光线静暗,只有丝缕微光穿过透雕璃纹⽟版的
隙洒在
面一地⽟瓷碎片上,支离破碎的幽光凌
四处,割裂这満室深静。
夜天凌強撑着⾝子站在案前,听到声音霍地扭头,⾝形摇晃,面无⾎⾊,唯一双眼睛红丝密布,暗处狂
的神情骇人,呼昅急促。
但他却看清是卿尘,哑声喝道:“别过来。”
“四哥。”卿尘急步上前,夜天凌挥手便将她推开:“出去,离我远些。”
卿尘冷不防被他推开数步,脚下踩的碎瓷纷纷
响,险些撞上桌案。她不管他阻拦,扑过去伸手抱住他:“四哥,你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很快会没事的。”
夜天凌扣住她的肩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骨头都捏碎,手却一直难抑颤抖,声音嘶哑几难分辨:“我会伤到你…快出去。”
卿尘紧紧抱着他不放,拼命头摇,只说一句话:“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夜天凌眼底尚存一丝清醒,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幽暗中只见她焦灼晶亮的眸光,倒映出那几近崩溃的神志。⾝体里似有万箭攒心,利刃附体,似洪⽔猛兽四处冲撞,似万蚁噬骨剧痛难当,但能见这
悉的眸子,黑暗中只剩这一双清湖般的眼眸,冰⾊的光,微凉的暖,让他凭着残余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至坠⼊万劫不复的深渊。
卿尘本拗不过他的力气,不料他紧抿的薄
猛地牵动,突然大口鲜⾎噴溅而出,伴着他剧烈的咳嗽落上她⾐襟,顿时便将⽩丝染作⾎红一片。
卿尘手上⾝上尽是他的⾎,随着这鲜⾎的涌出,他⾝子虚弱的倒下,再无力支撑。⾝边长案翻倒,⽟瓶碎,金盏裂,砸落一地藉狼。
她勉力扶他至榻前,帩纱影深,脸⾊惨⽩不似活人,
间⾎⾊更见惊心,紧攥的双拳几要将骨节捏碎,那痛楚煎熬自她的手上一路割到心尖,痛得她鲜⾎淋漓。
“四哥,只有忍过这一时,就这几天,我陪着你,一定能熬过去。”卿尘将他扶在怀中,和他说话,温暖他冰冷的⾝子,泪至眼睫,却死咬着
咽下,不落一滴。
他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张开眼睛,看着她。冰浇火灼,挫不碎一⾝傲骨,他竟自
边狠狠抿起一刃薄笑,声音低微,却不肯示弱半分“没事,没有什么…朕熬不过去…”
⽇西斜,夜深沉,晓风寒,灯影落。
沉重的朱漆描金殿门被缓缓推开,一抹清幽的⾝影迈过金槛步了出来,乏力地靠在了盘龙飞起的门柱旁。
云鬓散覆,凌
流泻
畔,几乎遮住了容颜,一⾝⽩⾐之上⾎迹宛然,是苍⽩与墨黑间唯一的颜⾊,分外刺⼊眼目。大殿里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声响也无,一丝光亮也无,只听见自己低低的呼昅,卿尘抬手抚过面颊,没有泪⽔,反而是一缕青涩的苦笑,透过微凉的指尖落了下来。
殿门的
隙中満地断⽟残瓷,只见一角明⻩帷幔低垂,榻上的人已昏沉睡去,隔着如烟的罗帐,疲惫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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