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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叫救命做什么?”安佑耳朵。

 是啊,她叫救命又有什么用?

 这里可是三不管地带的楼梯间,大家平常都搭电梯,根本不会有人经过啊。

 安佑继续步步近,最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韩蓁闭上眼下敢再看。

 完了,完了,她才十九岁,才刚上大学,连男朋友都没过,现在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饼往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快速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停格在一年多前,她离家出走的那一天晚上。

 那天雨下得很大。

 那天安佑拿了一个温热的桂卷给她。

 咦?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睁开眼,却刚好见到安佑伸出手,捧起了她的脚,小心地观看。“扭伤了。”

 她吓得全身都在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响应才好。

 看着自己手里的小脚抖个不停,他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冷吗?”

 韩蓁本能地摇摇头,却连摇头的时候身子都在抖。

 “你等等。”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

 韩蓁呆楞地看着他爬上三楼楼梯的身影,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想逃,可是又定不动。

 想哭,但惊吓过度,已经哭不出来了。

 没过多久,安佑又出现了,他手上拿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走下来盖在她身上,然后又背对着她蹲了下来。“上来吧。”

 韩蓁还是楞楞的,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他回头看了一眼。“你不上来,我怎么背你去看医生?”

 “看、看医生?”她有没有听错?

 “快上来。”他转回头,雄壮的背对着她,耐心地等着她攀上来。

 韩蓁难免疑神疑鬼,可是看安佑好像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态度也和平常一样平和安静,并没有显出任何激动的模样,于是咬咬牙,乖乖地攀上他的背。

 那是很雄厚温暖的背膀,她整个人几乎都可以靠在上头而不会落下,属于男子的气息从洗得干净的上衣上飘现,还夹杂着淡淡甜甜的桂香。

 安佑察觉到她已经攀了上来,毫不费力地便站了起来,像熊掌一样的大手轻轻地托住她的

 触手轻柔,他霎时间想收回手,却又硬生生忍住。

 要是真收了手,这小姑娘马上又会狠狠掉下地。

 他空出另外一只手,提着她的行李,然后就要往楼上走去,却被她阻止。

 “我…我不要去看医生。”

 “为什么不要?”

 “我…我想回家。”

 其实她是不想这个模样让别人见到,尤其是那些小护士们。

 尽管她知道她们并不认得她,但是那种怕别人认出的罪恶感与迫感,让她不敢去面对。

 安佑听了,没说什么,只是转个身,往下楼的方向走去。

 夜深了,路上没什么行人。

 他背着她,安静地走在街道上。

 街灯亮晃晃地照着,让人一瞬间有些眼花

 男人的背,结实宽厚。

 男人的脚步,平稳扎实。

 在男人的背上,几乎没有什么颠簸,有的只是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

 “安佑…”她怯生生地喊。

 此刻她已经知道安佑对她并没有任何的威胁

 但是她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这么平静?

 “什么事?”雄厚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我爸爸就是…”

 他的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嗯。”“那你不恨我吗?你不会想报仇吗?”

 “如果我恨你,小晴就会醒过来吗?”

 “我…”她楞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会这么轻易地看破吗?

 难道他不怨不恨吗?

 他又为什么愿意接受她出现在他面前?

 “而且,那并不是你的错。”

 韩蓁低下头。

 话是没错,但凶手是她的父亲啊。

 “我…更怪只怪我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小晴…”男人安静的声音传了过来,脚步依然稳稳地往前走着。

 不知怎么了,她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开始落了下来。

 不…不是的,不是他的错。

 他这么善良、这么深情、这么体贴又这么温柔,怎么可能会是他的错!

 这到底是谁的错?

 呜咽的声音愈来愈大,她终于不可遏抑地在他背上痛哭起来。

 为什么他要这么善良?

 为什么他能这样原谅别人?

 为什么他不恨她?

 他该恨的!他该恨的!

 可是他没有。

 于是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愧疚,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除了道歉,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的眼泪浸了安佑的上衣,她的哭声传入了男人的耳里,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向前走着,步履稳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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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蓁哭累了,又加上心理上的刺,竟然就在安佑背上睡着了。

 他不知道她住哪,也不能就这样把她带回家;送去警察局,他又有点不放心,最后只好把她带回面包店里。

 于是韩蓁醒来的时候,鼻尖闻到的便是那熟悉的面包香味。

 张开眼,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正一如往常地盯着烤箱里的面包。

 只是烤箱里面只有一个面包。

 那是一个桂卷。

 桂和油的香味开始甜甜暖暖地飘在小小的空间里。

 韩蓁想起了那件事,于是问:

 “为什么店里从没卖过桂卷?”

 “因为我每次只做一个。”

 “为什么只做一个?”

 “我只为小晴做。”

 韩蓁低下头,没多久又抬起来。“那一年多前,你送我吃的那个桂卷是?”

 安佑没有回答。

 她于是也不敢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她偷偷看着安佑专心的侧影。

 他其实长得不难看,只是因为个子实在太吓人,以致于很多人常常见了他的人就跑,还没来得及细看他的面容。

 浓眉大眼,鼻子也很,薄薄的嘴,总是轻轻抿着,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

 他是不是一直就是一个淡泊的人?

 难道他不会大哭,也不会大笑吗?

 还是他已经看破了一切,知道这世界不过是无常,只要去执着,便会痛苦。

 于是他学会接受与放下,学会体谅与容忍。

 面包烤好了,他拿出刚烤好的面包,递到她面前。

 韩蓁楞楞地伸手接过,随即手一松,烫!

 “小心点。”他顺势接下从她手中掉落的面包,吹了吹,又放回她手上。“吃点东西吧。”

 她看着手上的面包,刚出炉的、热热的桂卷。

 思绪很自然地又飘回两人初遇的那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的桂卷…是不是其实是他要安轩拿出来给她的?

 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桂卷,像是怕烫着柔的嘴,绵密的口感与油的香滑布满舌尖味蕾,然后是桂浓浓的香气。

 应该是很好吃的,不是吗?

 她应该吃得很高兴的啊!

 可是为什么她愈吃愈心酸,愈吃眼前愈模糊呢?

 “安佑…”她泪眼模糊,嘴里仍吃着面包,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模糊“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嗯。”他轻轻嗯了声。

 “安佑,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嗯。”他点点头。

 “安佑…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

 只是短短三个字,再次令她的心完全崩溃。

 她终于痛哭失声,但仍拼命往嘴里桂卷,不肯放弃,直到被呛住了仍不罢休。

 这是老板为她做的,这是安佑为她做的。

 这也将是她最后一次吃到他做的面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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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哭累的韩蓁,被安佑一路背着回到自己租赁的小鲍寓。

 鲍寓的老管理员一见到安佑,当场吓得先连连退了四、五步,这才想到上有警,想要拿出来却手脚突然不听使唤,愈慌愈拿不出来,眼看安佑愈走愈近,就在他几乎要脚软跪倒在地的时候,他背上探出一颗人头。“曹伯伯,是我啦!开门让我进去好吗?”

 “韩、韩韩韩韩小姐,是你!你没事吧?”老管理员依然惊魂未定。

 “我没事。”她勉强笑笑,那双红肿的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幸好不明显。

 “原来是韩小姐的朋友啊。”老管理员紧张地尽量远离安佑走向大门,然后亲自开了门“那就请上去吧。”

 “曹伯伯,谢谢。”

 老管理员看着安佑的背影,心中犹自惊疑不定。

 敝怪,这么大块头,起码有一百九十公分高吧?

 真不知道韩小姐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坏人哪?

 老管理员开始忧愁起来,想要拿起电话报警,又怕是自己杞人忧天,只好战战兢兢地一直等在门口,希望见到安佑离去才能放心。

 进到了房里,他动做非常轻柔地蹲了下来,让她自己慢慢下来。

 韩蓁的脚落了地,头还是垂得低低的,不敢抬眼看他。

 “我走了。”

 韩蓁点点头,眼泪就跟着点头的动做又落了下来。

 “你自己多保重。”

 他当然看见了她的眼泪,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只有假装忽略。

 他走出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走入电梯前,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扇门,只见门开了一条小,他似乎看见韩蓁身上那件橘裙子的一角,悄悄挤出了门

 电梯来了,他走了进去。

 那扇门静静关起。

 过了几秒钟,女孩呜咽的声音从门后头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伤心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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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安佑自电梯门口出现,老管理员又是全身一紧,手又不自觉地栘到了间的警上,但随即又暗暗叫苦。

 这一小摈子能做什么?

 那人要是一拳狠狠揍下来,他不死也去掉了半条命吧?

 唉唉唉!要是他就这么挂了,那他家那口子该怎么办啊?

 才这样想着,安佑已经安安静静地走过他面前,然后走向了公寓大门。

 就在老管理员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安佑突然又转过身来,吓了他一大跳!

 安佑看了他几眼,突然想到,要是自己的父亲还在人世的话,大概也就是这个年纪了吧?

 于是他便对眼前的老人生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么晚,辛苦了。”说完他才离去。

 老管理员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他刚刚说“辛苦了”耶!

 看起来,他好像不是那么坏的人哪!

 嗯,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果然是活到老、学到老,他又上了人生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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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蓁辞去了“焦面包屋”的工作。

 她已经决定再也不回那个地方。

 她没有办法再去看安佑的脸。

 虽然他没有出任何一丝激动的喜怒哀乐,但她知道他心里的伤与痛。

 而他的宽宏大量,更令她无法承受。

 如果他打她、骂她、用尽镑种办法折磨她,说不定她还不会这样难以面对他。

 明明自己的父亲就是造成他不幸的人,但他不骂不打也不埋怨,甚至还百般照顾关心她。

 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吧?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再在那儿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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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了?”安轩知情后问。

 安佑点点头,没说什么。

 “你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她是谁?”

 安佑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你不恨她吗?”

 安佑摇摇头。

 他不知道恨是什么。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人情冷暖他都见过,他知道,恨只会让人痛苦。

 他并不是不想让自己痛苦,而是不想让其它人痛苦。

 他希望看到他们快快乐乐的,脸上挂着笑靥。

 就像小晴从前总是那样对着他笑一样。

 “我为什么要恨她?”他反问。

 这次换安轩楞住了。

 “恨,不是最正常的反应吗?”

 安佑摇摇头。“不,我不会去恨她,也不会去恨任何一个人。”

 他安静地着眼前的面团,心思又全放在面包上头。

 安轩轻轻叹口气。

 他无法像弟弟这样,能看破所有事件症结最终的那一点,他只能看到表面,于是他觉得安佑应该去恨去怨,而不是把韩蓁照顾得那么好,竟有点像…疼爱?

 他一楞!

 “难道你喜欢她?”

 安佑的动做停了下来。

 他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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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了韩蓁的面包店,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除了面包出炉的时间外,其余时刻都静悄悄的,有时候安轩甚至不在,整间店就只剩他一个人,孤伶伶地在后头做着面包。

 他做了草莓三明治,发现剩下一些多余的新鲜草莓。

 他做了栗子芋泥面包,发现栗子剩下一半。

 他做了巧克力大理石面包,发现巧克力酱多了半碗。

 他做了绿茶布丁,发现放在布丁上头的奇异果多了半碗、水桃也多了半碗,布丁的份量更是多了三分之一。

 什么时候习惯准备起这么多材料了?

 他以前不是都会准备得刚刚好吗?

 想了想,他难得地自嘲起来。

 原来都是为了那个老是嘴馋偷吃的小女生。

 明明什么也不会做,却一头热地想要来帮忙,可是都尽是帮倒忙,有次差点把他的烤箱给烧了起来。

 最后他干脆让她做做面包上架前最后的摆饰工作。

 这项工作很简单,她做得也很好,唯一的缺点是,她太常一面摆就一面把新鲜食材往嘴里送,往往等到摆不够了,才又发现自己偷吃得太过分,然后想尽办法粉饰太平--

 把草莓切半增加,把栗子重新摆过,赶紧重新削起奇异果,或是冲到超市去买水桃回来。

 安佑看在眼里,久了,就习惯多买一些材料,让她吃个够。

 这是不是一种宠溺?

 明明知道她偷吃、明明知道她不该,但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看见。

 他环顾四周,竟然有一丝丝不习惯起来。

 太安静了,安静得甚至能听见面包在烤箱里滋滋作响的声音。

 韩蓁在的时候,除了三不五时偷吃,还会追着他拼命问些有的没有--

 面包要怎么做才好吃?

 草莓要去哪里买才会这么新鲜?

 芋泥要怎么做?油怎么来的?

 为什么店里的面包这么便宜?这样能赚钱吗?

 每天问个不停,活像个好奇宝宝。

 久了,他习惯了,而且竟然还有些享受这样聒噪的陪伴。

 毕竟他一个人久了,突然有个人闯进来,而且不放弃地一直试着想要与他沟通,即使他很少答话,韩蓁似乎也不在乎,一样自顾自地说得很快乐,一面偷吃,然后就因为吃到好吃的面包而足地咯咯笑了起来。

 他记得,有一次见到韩蓁又在偷吃刚炸好的甜甜圈,她脸上出的足笑容,竟让他想起了小晴。

 他想起了开这家面包店的目的,那就是让小晴醒过来后,能天天吃到他为她做的面包。

 小晴一直很喜欢吃面包,特别是桂卷,香香热热刚出炉的桂卷,每吃一口就感动不已,甚至差点掉眼泪。

 她说:“安佑,好幸福喔!”

 他每次听她这么说,总会好奇地盯着她手里的桂卷。

 不过就是一个面包,真的会那么感动吗?

 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到那样幸福的笑容了?

 可是他现在却在韩蓁的脸上见到同样的笑容。

 不一会,韩蓁又跑去“试吃”刚出炉的丹麦河诠土司,脸上笑得连眼睛都瞇在了一块儿,像天上弯弯的月牙。

 如果小晴醒过来的话,是不是也会这样天天陪在他身边,天天吃着他做的面包?

 心情,就是在那一刻起了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微妙变化。

 安轩问他,是不是喜欢韩蓁?

 他认真想了想,应该是的。

 安轩又问他,难道一点都不计较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吗?

 他反而出奇怪的表情看自己的哥哥“是又怎么样?”

 安轩从来都不懂他的脑袋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于是只有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一般人,都会因为这样的关系而排斥、而无法接受,但是他却不会。

 他只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得正正当当,而不是先去考量那个人所有的家庭背景和关系后,才开始谈“喜欢”

 但是“喜欢”不是“爱”这点他知道。

 他也知道,除了小晴,这辈子要他再去爱上另一个女人,很难很难,除非…

 除非小晴走了。

 那他便不会再抱着她将会醒过来、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希望。

 那他便会放弃等待。

 只是他不知道,要是真有了那么一天,他会不会连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也都放弃了?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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