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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为一些必须做的琐事忙忙碌碌,四处奔走。医院、母亲的单位、火葬场、看守所、律师事物处,有的地方我为了几块几和别人拍桌子瞪眼,争得面河邡赤;有的地方又点头哈,卑膝得自己都想唾弃自己。整个人变成一把绷紧弦的弓,常常想这样的日子真的没有办法再过下去,但又对自己说:忍忍忍,一切都会好起来,面包牛总会有的。有时想我比忍者神不过少一个硬壳,于是狂笑不已,笑过之后又觉得一片悲凉。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静仪和静聆却像是两尊贵重花瓶,派不上一点用场,所有的烂摊子由我一人收拾。最可怕的还是钱的问题,家里的现金所剩无几,银行帐户也早已被冻结,捉襟见肘,我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那天同刘之牧说自己会想办法,只不过是一时的意气之词,我没有任何办法可想。我那年刚刚从一所二大学毕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吃住都在家里父亲还会给零花钱,日子过得风花雪月,从出世起到现在哪里这么凄楚过?

 我变成家中的权威,静仪见了我战战兢兢,就像耗子见了猫,这种威风八面的感觉我想了好多年,如今却一点成就感也没有,而静聆每句话的开场白是:“那时候…”我让她闭嘴,我不许任何人帮助我回忆过去,那只能让人软弱,现在面对的是一场战争,唯一的指挥人是我!

 很久没有见到单远,有天我们约了见面,多么希望能够从他阳光般的笑脸里汲取一些力量,可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他那么不安,甚至比我还要惶恐,他哪点可以帮到我?连不要钱的勇气都不能给我。

 但他也和之牧一样给了我一个提议“我们一起走吧,静言,我们去北京,那里不会有人认识我们。”他一直想去北京,那是个艺术家聚集的城市,还有他认为最神圣的艺术殿堂。

 我也有些心动,去到北京,我可以找一份工作,我们或许会过得很好,可是…就这么走?把父亲丢在看守所里不管?把静仪静聆丢下?把静园也丢下?

 “你留下来,帮不上任何忙!只会让你徒增伤心!”

 “你放弃静园的继承权就已经是问心无愧了,你还能怎么样?去卖身吗?这个责任重大,你担不起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说得对,可是…

 “你真自私!”我低低像是在耳语,我和夏单卡是高中同学,爱上夏单远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是好像今天才真正看清他:“而且冷酷!”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私又冷酷,可是我爱你啊!”他痛苦地抱着头,一拳狠狠打在桌子上。

 我觉得我们两个像是电视剧里的悲情男女主角,说爱字时像快打烊的超市里降价面包般廉价。但是我催眠自己,抱住他的:“我也爱你,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真是夸张,但我必须这么做,让一切背叛和逃避都以爱情来做理由,这样我的罪孽似乎可以变得天经地义。其实我真实的想法是,凭什么要我背负起这沉重的桎梏?我不要再挑这担子,反正我也是个自私的人,何不干脆自私到底?

 爱情,多少罪名借汝之手而行!我们约好晚上九点在火车站碰面。

 “静言,你一定要来!”

 我点头:“好!”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道:“万一我没来呢?”

 “如果你不来,我就明白你的选择了,这个城市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我会一个人走的。”他凄然说道。

 我很疑惑,就是说无论我走不走,他都是要走的,他到底是为我而离开还是为自己而离开?我到底算什么?但是我不准自己想太多,有的时候糊涂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想得越多越不对劲。

 我回家动手收拾行囊,又打了个电话给刘之牧,告诉他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但是如果他收购静园时需要签名公证,我会马上赶回来。

 他并不问我去哪里,也不问我跟谁去,倒是问我行李多不多,需不需要他来送行。我一口谢绝,借口早已想好,母亲去世心情不好,想要出去散散心,三两天就回来。他笑了笑,把电话挂断。

 但是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我房间门口,我深深有一种作贼被抓的感觉。

 “静言,你真把我当傻子吗?”他靠在门扉上微笑着问我。

 我恼羞成怒,他凭什么做出这样的神情?我又不是他红杏出墙的老婆!

 “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我问他,又马上自问自答:“当然你这种商是肯定不懂这些的,你的眼里只有钱。”

 他把门关上,想起那晚的吻,我顿时心生警惕:“你要干什么?”

 他耸耸肩:“我只是不希望你在静仪和静聆心目中形象受损--你接下去说。”

 我很觉得有些没面子,但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纯真年代》里,男主人公说如果女主人公在船行到灯塔前回头,他就要给自己一次机会,放下一切和她私奔。结果他没有做到,直到二十六年以后他还在后悔。”

 “所以呢?”

 “我不能让这种遗憾出现在自己身上。”

 “这就是你抛下自己责任的理由吗?”他的眼睛似乎已经看穿我。

 他那一切了然的眼神让我打了个冷颤,知道没办法再对他有任何隐瞒,于是我坦然说道:“没有人让他去犯罪,他擅自挪用公款,所以必须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如果能帮到他我会尽力,可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我不是魔术师。”一口气说完后,我闭上眼睛,等着雷从天上打过来把我这不孝女劈死。

 他一声不吭,走到我旁边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袋拉链打开,然后把袋子里所有的东西统统往外倒,一样样审视:“阿帝达斯…耐克…还有一件宝姿,这里是…你的宝贝相机,新款的佳能Eos系列…啧啧…”他发出尖锐的咋舌声,回过头看我:“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做错事?因为有你这样的女儿,不幸的是他还有三个。”

 他一命中靶心,我强作的镇定再也派不上用场,当时便彻底崩溃,捂着脸沿沿滑下:“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些根本不关你的事!”

 他蹲下身子,拉开我的手,让我与他平视:“静言,你一直都像个孩子一样无畏任,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有时候甚至不惜用些不怀好意的小手段,但你怎么样都是个敢做敢当的人…你有一种很任的勇敢。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子,如果连这些都失去,你就太令我失望了。”

 我仇恨地看着他:“勇敢地去做你的女吗?”

 他竟然不生气,微微笑了笑:“总算你没有骂我禽兽。”

 “为什么是我?”我喃喃问道。

 “为什么不是你?你外表秀丽内心却很叛逆,聪颖有韧而且不太善良,你具有一个商人子的绝佳特。再说,”他笑了笑:“你知道么,我母亲过世前还一直挂记着你呢。”

 “但是我们互相都不爱对方!”

 他哈哈大笑,好像我说的是本世纪最好笑的一个笑话:“用爱来维持婚姻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为了爱情,为什么一个人要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

 “为了你无可选择的利益。而且…”他带着一种玩笑的口吻继续说道:“谁说世界没有奇迹呢?就算真的没有,我也想赌赌自己的运气。”

 我思维混乱,已经不能完全明白之牧的话。

 他屈尊地在我身边席地而坐,慢悠悠地掏出烟来。看着他,我歇斯底里地哭起来,捶了他几拳,再恨恨地把鼻涕泪水都到他昂贵的比亚焦蒂衬衣上。最后我从他手上把烟抢过来,被呛得再一次出眼泪。读高中的时候,我和卡卡经常躲在房间里偷父亲的烟,但只是好玩。我真正的烟瘾是从那天开始的。

 他的话冷酷伤人,可是我知道我是不会去北京了,我没办法可地把这烂摊子丢下,我不能跟夏单远一起离开。我爱他,现实却我放手,或许跟他在北京会很快乐,但是伴随而来的内疚也会让我痛苦一辈子,我不能用毕生的痛苦去买一小段时间的快乐,到时候爱情会变成一种折磨,只怕更要生不如死。人为什么总要选择自己不愿意选择的事?那次的选择对我来说像一个马上就要在沙漠中渴死的人,面前却摆着一杯掺有砒霜的水。我是带着毅饮砒霜的悲壮心情出嫁的,新婚之夜我想:嫁给他而被迫与单远分离,就是上天让我们共同为母亲去世所担负的十字架吧。

 回忆到这里,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用手指尖轻轻触摸之牧的脸,心情复杂。他一向深沉,有那样的机会自然毫不犹豫趁人之危,得偿所愿。我由方家大小姐一跃成为刘太太,本来以为自己会恨他直至天荒地老或者死于这场没有爱的婚姻,但似乎也没有。人的生命力其实是很强,哪里可能因为这么点事就痛苦致死?既然死不了,就得继续活下去,命运总会送你另一个环境让你生存,我开始认份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且做刘太太其实并不是件太痛苦的事,他待我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几乎可以说是纵容的。

 这点从他由我自主选择定居城市就可以略见一斑。

 自之牧做主把事业重心转移至中国开始,他便正式接替公公的位置。总公司设在香港,上海和深圳的分公司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结婚前,他过着的几乎是空中飞人的生活,按理说婚后我们该在香港长住,可我打死也不肯。我的理由很简单,语言不通而且那里的生活节奏太快,让我觉得自己百无一用,空气亦不清新。之牧的评价是:胡说八道,极度幼稚,但不管他如何百般规劝,我就是咬牙不点头,最终我们选在深圳长住,这里离香港很近,气候舒适,不像香港那样节奏快得令人接受不了,却又是个朝气蓬的年轻城市。还好我们的住所距离他的公司不过一个多小时车程,只是苦了每送他往返的司机。他与我约法三章,如果太忙不能及时赶回我必须去香港“陪宿。”

 我纳闷,但是心中隐隐有一丝窃喜:“是怕我红杏出墙,或是担心我被人勾引?”

 他回答:“这点倒是可以放心,你的姿做到这点还不太容易。”

 为此气到差点内伤。

 之牧虽然在很多地方都表现得唯我独尊,但其实并不完全是个令人讨厌的大男子主义者,生活上很多事情都与我有商有量,而且很大部分尊重我的建议,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

 当婚姻的紧张感和新鲜感过去后,我开始觉得无聊。我曾经是个有理想的人,这段婚姻却改变了一切,虽然以前的生活已如幻影般破灭,但既然已经做了选择,我就必须有自己的新生活,我希望有一份能够充实自己的工作。

 第一选择自然是之牧的公司,薪酬优厚、制度健全,而且我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板娘。可是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静言,你最好放弃这个想法,这是不可能的。”

 我顿时沉下脸:“我还以为你是个开通的人,原来你也和其他人一样怕自己的子抛头面给人家说闲话!还是你怕我不安分做你的老婆?”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他慢地说:“人家说什么,我向来都是不太理会的。你要去工作尽管去,决定权在你,我可以给你充分的自由。我也不相信你去找个工作就能闹出什么天大的事来,孙悟空再厉害也有降他的如来,你以为你斗得过我?我只是不你来我的公司。”

 “为什么?”我为他的形容词差点咬碎一口牙齿。

 “理由很简单,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决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身份而在公司里特别厚待于她。你考虑清楚,如果你能保证不会把私人感情带进工作里,你就去。但我不允许公事破坏我的私生活。”

 我瞪着他,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却不得不仔细考虑他的话,他总是那么一针见血不留情面,说的又都是事实,能真正理性地做到完全公私分明的女人的确不多。由这事,我也再一次明白自己的丈夫是个相当理智的人,他有他的规矩底线,不会让他的女人有恃宠而骄的机会,若想把他当作以前千依万顺的小情人操纵指挥,只能让自己碰一鼻子灰。

 可是一腔热血怎能就此罢休?我开始积极地向外广投应征信,深圳精英众多,合适的工作并不好找。我好歹也是大学本科,总不能去餐馆当小妹。高不成低不就,一个月下来,只收到两份回函。

 一份是盐田港的一家公司,那里离我的住所差不多有五十分钟车程,中间还要转车两次。我有一台崭新的白色佳美,可是打一份三千块的工,却开着价值四十万的房车,纵然别人不说什么,自己也觉得不不可思议。只好选第二份,离家很近,坐中巴五分钟就到,是一家国际连锁大型超市里的值班经理。

 那天晚上吃饭时得意洋洋地告诉之牧这件事,我相信自己的眼角眉梢都写着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字样。

 “决定了吗?”

 “当然!”我骄傲地抬高下颌。

 “那就去吧。”他开始低头喝汤,不再对这件事情发表任何评论。

 经过三个星期的艰苦培训,我正式走马上任。三个月的试用期里只能拿到百分之七十的薪水,嘴里和其他新进同事一起骂着这是老板不人道的剥削,心里却甘之如饴。总算有了一个向刘之牧示威的机会,而且这还是我此生的第一份工作呢。

 上班前一天,我们又一起晚餐。碗筷被我敲得叮当作响,心里已经在兴奋地盘算如何使用第一次的薪水。之牧只是微笑不语,我想到时候一分钱也不花在他身上!越发得意,好像自己不是去打工,而是领六喝彩。我的笑容持续扩大,甚至开始敲桌子。

 之牧终于忍不住:“太座,虽然终于有人赏识你的才华让你很开心,但请不要得意忘形,让你的丈夫安稳吃完饭好么?万一有一天你不幸被炒鱿鱼,还得靠我养家糊口,对不对?”

 我对他吐吐舌头,兴高彩烈跑去房间为明天做准备。

 第一天的工作很紧张,但相安无事,只是觉得很累。

 可是第二天就出了状况。

 快到下班的时候,前台传来吵闹喧哗声,熙熙攘攘围着些人,我忙走过去。

 原来是一位中年太太在投诉,她身材健硕,高大威猛,嗓门也很嘹亮,一个劲地呵斥:“你们这样做是在欺骗消费者,我一定要向媒体揭!”

 事情其实很简单,她在商场买了一瓶正在搞促销的洗发水,按理应该获得一份礼品。但是待付款以后,专柜小姐发现礼品已经送完,只好请她等礼品下次送来时再过来取。凭心而论,专柜小姐的服务态度的确不太好,换做是我可能也会生气。但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她碰到态度比她更恶劣的人,因此提议被一口回绝。

 “过几天?十几二十块的东西,还要再浪费我的时间精力跑来这里?有没有搞错?”

 我想一下:“那不如这样,您留下电话、地址,等厂家送来赠品,我们再打电话通知您。如果您住在市区内,我们或许也可以派人给您送去?”

 “笑话!等送来的时候!我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送过来?一个钟头还是十天半个月,我可是很忙的人,难道天天坐在家里等你们的电话?”

 我也有些生气了,这人好不讲理,围观的人开始增多,为了息事宁人我说:“那您跟我一起进来办公室吧,我们看看怎样协商,好么?”

 “我才不要去什么办公室!你们人这么多,谁知道你们要搞什么鬼?”她戒备地看了一下四周保安:“事情再简单不过,你们把我该得的东西给我,我马上就走人。”

 我皱起眉:“问题是赠品现在已经送完了…或者您愿意退货,再去我们其他分店看看?”

 她大力地用肥厚手掌一拍大理石台面:“你这是什么意思?已经付钱的东西让我退?你以为我没钱么?”

 我心想,你有没有钱关我事,你就是穷死我也不会打发你一钱,但是面上依然带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忽然灵机一动,我招来那个专柜小姐:“赠品是什么?”

 “是我们公司的另外一件产品。”

 “柜台上有出售吗?”

 “有。”

 “那好,”我说:“你马上拿过来给这位小姐。”

 专柜小姐很为难:“柜上的商品已经入帐,按商场财务部门规定,任何人都不能擅自拿出来,除非付钱买。”

 我果断地说:“你先拿过来,我给你签个字。等你们的赠品到了,你再补上去。”

 她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去了。结局是皆大快,胖太太翩然离去,围观的人群散开,目睹我解决问题的保安也向我点头,我心花怒放地回到家里。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之牧,等着他的称赞,他却皱眉:“静言,你处理得不妥当,恐怕会有麻烦。”

 “怎么可能?”我莫名其妙:“顾客就是上帝。我不认为当时还有其他解决办法。”

 “外资公司最忌讳帐目不清,无论什么原因,你一个刚进公司两天的新员工公然违反财务制度绝对是错误的---千万别期待得到表扬,事情不会像你想象中那样简单。”

 我听到批评开始翻脸:“那我倒想请教,如果换做是刘董事长,在那种情况下会怎么处理?”

 他对我的恶劣口气并不介意:“那个牌子的商品还有其他促销品吗?”

 我想了一下:“好像有。促销品分三等,价值分别是20、30、40,当时缺的是30块那种。”

 “二三十块的东西也要力争的人,通常是爱小便宜又要面子的人。你为什么没想过和专柜小姐商量,把贵的那件促销品给她呢?那样她既有面子又占便宜,何乐而不为?厂家搞促销,送出大量促销品,为的是回馈客户和带动消费者,对你的做法他们只会感激你为他们维护声誉。但是现在,你签名从商场不付钱拿走货品,质就完全不同了,懂吗?”

 我傻了眼,这么简单的事怎么想不到?但我还是嘴硬:“不管你怎样泼我冷水,我是决不会放弃的。”

 他无奈地点点头:“我拭目以待。”

 刘之牧料事如神,第三天的工作我没能坚持下去。隔着办公桌,上司冷冷要求我写一份当时的事情经过,另外按照公司规定我还必须被课以货物十倍的罚款。我什么都没写,走进更衣室把制服掉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打电话给之牧:“你的老婆失业了,请她吃饭如何?”

 他在电话那边失笑,勉为其难地说道:“如果吃得不多,我可以考虑。”

 在餐厅里我不住抱怨:“上司在培训时明明对我最好,夸我聪明上进,还因为大家同乡的关系,不止一次暗示以后要给我肥缺。”

 之牧奇道:“这你也信?孩子气!人心隔肚皮这话没见过也应该听过,看来以后你还得多多长见识才行。”

 我撂下刀叉:“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冷嘲热讽?难道这样可以使你更加信心百倍吗?像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世的人,当然没必要受这种窝囊气。”

 他瞟我一眼:“我十二岁开始就骑自行车在社区里送牛报纸,大学以后的学费也是自己赚的。你说我有没有受过气?我可不是那种一受气就会跑掉的人。”

 我沮丧地看着他说:“是,你是无敌幸运星、詹姆士邦007,上天入海无所不能,但我只是个普通人。”

 他也放下刀叉,优雅地拿过餐巾擦拭一下手,然后拍拍我的手安慰我:“其实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人,你的表现已经难脑粕贵,你的反应很敏捷,欠缺的只是经验和试炼。”

 我松了口气,不管是真是假总是个正面评价,我模仿他的口气依样画葫芦:“虽然你料事如神,足可以去外面摆摊赚钱,但是也让你的子安稳吃饭好么?她心情不好又吃不的话便会发脾气,到时候试凄受难的可是你。”

 于是大家一笑了之,从此不再提起此事。任这种东西是非常矜贵的,如果不是吃准有人为你收拾残局,哪个敢由着子做事?如果不是仗着刘之牧撑,我又哪敢那么大胆拍股就走人?

 经此一役,我放弃找工作的宏伟打算,开始仔细琢磨怎样成为一个商人子。寒窗十几载,原来我唯一的工作是做好刘太太,然后发现这里面其实也是大有学问,做情人或许是越漂亮越好,要坐稳原配宝座需要的却是头脑,美貌倒好像成了其次。

 我抱怨:“现在的学习计划比读书那时还重。经济、政治、人物、时尚每样都需要涉猎。”

 “但是我看你如鱼得水。”他温和地勉励我。

 是的,我真的很能融入这种生活,好像天生我就该生活在这种地方。曾经看到西饼屋做糕点用专门的模子,就是一块漂亮的饼干,而刘太太这个模子似乎是专为我量身订做,甚至无须做太大的修改,虽然偶尔厌烦,但依然快乐的身不由己。

 “我接受能力一向很强。”

 “你为什么不想想是我打造了一个适合你的环境?做刘之牧的太太,无须像其他人一样去适应社会,你要适应的只有我!”

 我心内震撼,原来我的价值不过如此,于是忍不住出言讽刺:“那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对你我一向如此。”他理所当然地解开我的睡衣带子,用嘴一寸一寸熨烫我的肩,我的肩上有一只彩蝴蝶文身,衣裳褪尽便见端倪,他问我:“静言,你的肌肤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这么完美的皮肤上怎么会有瑕疵?”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所见过最美的?他到底见过多少个女人的肩?婚前又到底有多少个女人?我不知道也没有问过,甚至连婚后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白。他的隐藏面太多太多,如果非要绞尽脑汁了解一切,只怕会要累死,而且我也并不太在乎,我们之间的主动权从来就没有一刻操纵在我手上过,我只要能够保有自己的心就不算输得太彻底。爱一个人恨一个人都太麻烦,我不希望被这种烈的情绪所左右,保持冷静淡然就好。

 再说我又有资格要求什么?我肩头的美丽蝴蝶不也是为另一个男子刻上去的么?在十八岁那年,与单远的爱情是我生命的全部,小小女生为了博君一笑,便是血疼痛也算不得什么。爱情如此伟大,让我奋不顾身,婚后这样东西却变得什么都不是,它已经自我的生命中淡化,不留痕迹。虽然‮夜午‬梦回,初恋情人的名字仍然能够让我的心脏不自主的痛,那个与我相约私奔却被狠心抛弃的男孩将是我一生的痛!

 匆匆的也是将近两年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我与之牧之间的气氛很微妙也很难形容,当然并不是没有亲昵的时候,尤其在外人眼里,简直是情深意笃、你浓我浓。其实私下里我们都明白,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在相互算计着,悄悄地、密切地审视对方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所间表达的意思。我们两个像是在演戏,这并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婚姻,我不是一个优伶,他亦不是一个戏子。也许经过多年商场的历练,他已经很能习惯把婚姻也当作是一项战斗,可我还没能和他一样修成正果,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很累---特别是在一直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不过经过昨晚,我想没准没那么糟,他也许是爱我的。

 之牧缓缓睁开眼睛,我的手还停留在他边,他顺势咬了一口:“精神养好了,一大早就想勾引我,刘太太?”

 我“啊”的一声缩回手,昨晚手掌被擦伤的地方还在刺痛,他马上撑起身子审视我额上的伤口,惋惜地说:“我原打算陪你一起去静园的…只是没想到你会那么心急。可能会留点小疤痕…不过,”他的笑脸一收,又带些揶揄讽刺继续说道:“这也算是为你出人意表的行为留下个纪念吧。”

 我不语,男人就是这样,昨晚我们多么亲密,一到早上就变脸,还没下呢,灰姑娘变身也没他快,男人只有在枕头上时对女人最好。

 他掀开被子,拨了个电话让餐厅给我们送早餐上来,起身的时候突然低声说:“Shit!”

 我抬头,看见他皱着眉又坐下来:“怎么了?”

 他把右脚搬上,我也惊呆了,他的整个脚踝一片青紫,而且高高肿起,简直像个馒头,我马上想起他昨晚崴到脚,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

 “怎…怎么会这样?”我结结巴巴地问。

 “昨晚我顺便让医生看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可能扭到筋。”他吩咐我:“口袋里有葯,你帮我拿过来。”

 我内疚地照做,又找来棉帮他轻轻涂葯:“你昨天怎么不上葯?”

 他瞪着我,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忘了!”

 我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三十二岁老成稳重的刘之牧这时候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我顿时心情大好地拍拍他的面颊。

 他竖眉作势要打我,却也忍不住苞着我笑起来:“老天,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患难与共,真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

 我们笑成一团,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在静园碰见静仪,也不问到底是不是她把我推倒,我倒是很想主动提及这些,可又实在不愿意破坏我们之间这种少之又少的温馨气氛,终于还是忍住了。

 快到下午,张熹带了司机来接我们,我扶着之牧坐在后座。车在新修的柏油路上稳稳飞奔,我们要去哪里?我疑惑地望着之牧,他气定神闲,又摆出一幅世界都在他手中掌握的样子,我也懒得问了,反正他总是那么有主张心思又很难猜。

 张熹坐在前坐频频回头,支支吾吾很想说些什么又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事就说吧,张总。”我能看出来,自然瞒不过之牧的眼睛。

 “是这样的,”张熹咳了一声,又看看我:“方静仪今天一直都没有来上班,也没有请假。”

 “方静仪没有来上班?她在公司是什么职位?”之牧似乎不在意地问道。

 “她是行政部的秘书。”

 之牧开始板脸:“那么她的顶头上司是行政部长吧?张总,你觉得这事该归你管,而且还有必要让我知道么?我可不知道公司现在这么清闲。”

 张熹低头不敢吱声,之牧又说:“公司有公司的制度,不管什么人违轨,哪怕是我的小姨子,都按制度处理。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有透明化管理模式的公司,你有资深经验,这些不需要我教吧?”

 张熹挨了骂,我的心情也不轻松,他是刻意做给我看向我表示他与静仪之间的清白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我用手‮弄抚‬着长发,把脸转向车窗外面,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却是沸沸扬扬。

 “在想什么?”他转过来问。

 我自然不会说实话“想我们要去哪里。”我回答。

 “静园。”他看着我,嘴角漾起一抹神秘的笑。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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