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巷子里的小小咖啡厅,今天生意格外的好,不过老板看起来并没有高兴的意思,反而神色紧张。
老板站在吧台后面泡咖啡,不时斜眼偷瞄眼前诡谲的情势,忽然开始怀念没生意做的日子。
咖啡厅里,一共有五桌客人,正中央那桌的两个男人显然是今天的主角,其中一名头上有著铁灰色挑染的年轻男人,面貌俊秀斯文,气质卓尔,正慢条斯理地品尝著手中的咖啡,座位旁还摆著一支拐杖。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三十几岁,戴著眼镜,神色略显紧张的平凡男人,这两个人对坐了将近十分钟,却没任何交谈。
其他四桌客人各坐了两个男人,奇怪的就在这里,曾几何时他店面的招牌换成同志的店?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男人一起喝咖啡。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咖啡厅的门再度被打开。
又是两个男人!老板头很痛,直想去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架出来。
走在前头的是个染著金发的帅气男人,跟在后头的男人则气势凌人,动作佣懒优雅,却有令人不寒而栗的畏惧感。
“停车位真难找。”这金发男人自然是不怕死的项敬之,他咧著嘴笑,打破咖啡厅的异常沈默,找了个靠窗位子一
股坐下,丝毫没有危机意识。
“人真不少。”蒋承礼撇
讽笑,挑衅的目光扫过那几桌“客人”
看着那两名只差没在脸上写“谁来跟我打架”的夥伴,温望非微微扬起了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温和的眸光蕴藏著令人不敢轻忽的犀利。
“张先生。”温望非终于开口了。
其实若非项敬之强烈要求,一定要等他们到场才可以开始上戏,他早就想快快解决好走人,干嘛跟这种人浪费什么时间。
“你终于开口了。”张茂廷如释重负,
出标准的政客笑容,假装热络。“没想到温先生会约我出来暍咖啡,我们委员一直称赞温先生您是青年才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温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才。”
“不敢当。”温望非客套的回应,脸上始终挂著温和的笑脸。“我对张先生也慕名已久,陈委员常常跟我提到您,盛赞张先生为
部付出的心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倒是项敬之,听完温望非这番话后,恶心到直翻白眼、猛灌水。
“不敢不敢。”张茂廷连声说道。
“承礼!如果我不行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项敬之终于听不下去了,他蓦然抓住蒋承礼搁在桌上的手,表情夸张地开口。
天啊!这就是温望非说的方法吗?用恶心的话
对方反胃、吐死是吧?
“放心,不过不行之前,先把话讲明白。”
蒋承礼推开他的手,若有所指地说,暗示温望非进入主题。
“说到陈委员—”温望非料想众位兄弟们一定想掀桌了,他慢条斯理地进入了主题。“陈委员前阵子找过我,希望我能回
内参加这次初选。”
“是吗?呵呵。”张茂廷陪笑着,虽然今天他找了人手来壮声势,不过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传闻中,眼前这比自己年轻多岁的男人,是个厉害角色,而那些传闻传到后来几乎变成传说,让他无法判断他的聪明才智,究竟是客观的判断,还是夸大其词的流言。
“原本我是属意参加的,但不久前,被不明人士攻击,发生一点小意外。”温望非淡淡地说,眼神犀利的扫过对方。“因为修养一阵子,也就赶不及初选。”
“是、是吗?”张茂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几乎被他那温煦却带著可怕、戾气的眸光给弄得词穷。
“听说张大哥跟山线的朋友有些
情。”温望非的口吻依然平静,说得云淡风轻。“不知道介不介意替我打听内情。”
“好,我…我尽力试试看。”张茂廷背脊吓出一身冷汗。
他跟山线的某个帮派最近才刚搭上线,如果不是他的人马,根本不可能知道内情,不论眼前这男人是从哪个管道得知,都令人心惊。他果然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那我就先谢过张先生了。”温望非扯起嘴角。“接下来的话,有点坦率,可能会冒犯到张先生,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会不会,不要客气,请说。”都这样了,能够叫他不要说吗?张茂廷只能拼命陪笑。
“我目前在一家保全公司上班,由于业务的需要,所以工作上难免会为了保护委托人的安全而采取监控行动。上个星期,我公司里的人监控时,拍到几张不太好的照片…这些事情要是让您的夫人知道就不好了。”
温望非将蒋承礼拍来的照片反面递上,完全不让别桌监控的手下看见,就见张茂廷看着桌上的“证据”脸色越发惨白。
“你…你想怎么样?要我退选吗?”张茂廷口吻颤抖。
这些东西倘若曝光,他长久经营的人脉关系和政治前途就会毁于一旦,尤其善妒的
子若跟他闹翻,而断绝了岳父那边的支持,他的未来等于毫无希望可言。
“我对政治已经兴致缺缺了。”温望非说。
同样是温和的笑脸,此刻在张茂廷眼中,却如同恶魔一般可怕:
“你要多少?”不是权,就是钱了吧。
“我不缺。”
“那…你要什么?”张茂廷有些急了,他不会真要把他的恶行公诸于世吧。
“我什么也不要。”
“你!”张茂廷气恼了。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贪心的人,但最难对付的却是没有
望的人。
如果温望非什么也不要,就表示他没有把底片
出的打算,同时也表示,自己将会一直受制于他。
如此一想,张茂廷豁然开朗。
“张先生是聪明人,应该想到了吧。”温望非恬然微笑。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张先生,你绝对是会在政坛成功的人,就凭著这一点,我不会要你退选,更不会要你的钱。”
他不是没做过调查,张茂廷是有实力也有野心的人,只是太过于急躁,一开始就踏错路。
张茂廷没有回答,他自从踏入
政工酌瘁,见过不少人物,但这是他头一次无法掌握对方的思考模式。
“以实力成功的人,在政坛太多,但以器量成功的人,却很少。”温望非简明扼要的点出旨意。“恕我直言,张先生虽然实力雄厚,但是你没有器度、又太过急进,最后只会变成市井小民痛恨的官僚。而我不忍心看张先生这样的人才,落到那种下场。”
“你的意思是…”张茂廷听出他的意思,却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因为那想法实在太疯狂了。
“我可以运作我的人脉帮助你参选。”
温望非淡然的话语,不只让张茂廷吓了一跳,连项敬之都呛咳出声,倒是蒋承礼早巳会意,兴味盎然地看戏。
“为…为什么?”张茂廷傻了,眼前的对手实在可怕,自始至终都把他要得团团转。
“我说过了,我不忍心看张先生这样雄才大略的人落到迂腐官缭的下场。”温望非直视著他。“我要看你堂堂正正地爬到那个位子。”
张茂廷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却仍震惊地说不出话。
不久前被他暗算的人,居然有了他的把柄,但对方不要钱、不要权,要的只是他成为一个正当的政治人物。
这种要求近乎天真可笑,可是从他嘴里说来,却充满狂气和正直。
张茂廷看着一派温文的温望非,忽然服气了,完全明白
部对这男人的期望其来有自。
这一仗他带了大批人马,却输得彻彻底底。
打从一开始,温望非就知道那次的偷袭是他策画的,可是无凭无据,要摊开来讲必定理亏,所以温望非不提,反而拿出他和黑道有
情的秘密,要求他调查。
这话一出口,被窥得秘密的他,畏惧之心有了三分,气势也弱了下来,而对方知道他卑劣的行为却不追究,让他气势更虚,之后兵败如山倒,就更甭提了。
“真是后生可畏。”张茂廷苦笑着叹气。
“不敢。”温望非轻扯嘴角。
“难道你不担心,我一发狠,乾脆找山线的兄弟把你做掉?”面对他从头到尾的神态自若,张茂廷忍不住问。
“你把我做掉,难道不会担心底片的下落吗?”温望非反问,惹来张茂廷释然地大笑。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再担心那些底片,你不怕我到时反咬你吗?”张茂廷心头释然,却仍下甘心地问。
“那就算我看走眼了吧。”事情解决,温望非站起身准备离去。“不过我比较希望那一天,你已经做到不需要被我用底片威胁了。”
“你很有胆识。”张茂廷今天第一次诚心地赞美。“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最好不要。”温望非微笑回绝。“因为我同时也是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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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令人景仰的解决方法。”走出咖啡厅,项敬之完全服气,可是口气可好不起来。
他今天特地要来打架的,结果咖啡厅里一对互甩巴掌的情侣,都比他们火爆。
“别忘了,这才是地下革命的宗旨。”温望非表情轻松地提起高中时代的特殊用词。
“我还是比较想打架,那才是我人生的宗旨。”项敬之回嘴。
“这么低级的宗旨,很适合你。”温望非轻笑。
“别这么说嘛,蒋队长会伤心的。”项敬之拿手肘拐他,挤眉弄眼的说,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喂!你就这么放过他,真的甘心吗?”
“为什么不?”温望非淡然回答,嘴角有丝笑意。“这笔买卖算起来还是我们赚到。”
“你怎么算的?”项敬之一脸不可思议。“我不管怎么算都只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你被人家打
玩的!”
“我像是那种人吗?”温望非斜睨他一眼,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你们前些日子不是要我回去竞选吗?”
“是啊!可是你拒绝了。”项敬之还说得一脸委屈。
“对,可是别忘了,在台面下的向来比台面上的更重要。”温望非说道:“如果我真的走政治圈,几年下来,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还像现在一样,对公理正义这种事情抱持信仰。
我看过太多前辈,从原本的坚持理想,到最后为了让政治生涯更简单、好走而妥协,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我也不想有这种朋友。”项敬之恍然大悟,
朗一笑,搭上他的肩膀。“你要是变成那样,真的会很恶心。”
“你知道就好。”温望非白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眼。“麻烦阁下挪开手,对行动不便的人士,发挥点道德心好吗?”
“喔喔。”项敬之连忙挪开。
“望非,虽然事情看起来很圆满,你还是要注意一下。”蒋承礼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终于开口告诫。毕竟这年头已经没有什么比政客更难捉摸了。
“我不是会吃亏的那种人,放心。”温望非向来谨慎,做这决定之前,早就把后路全都想好。
“可是眼前看来,你绝对是吃亏了。”项敬之看到远远那对拥抱的身影,拍拍温望非的肩膀。
远方那对看来难分难舍的身影,俨然就是夏橘儿跟布莱恩。
“你们先回去吧。”温望非眯起眼眸,笑容敛去,冷淡地丢下一句话,拄著拐杖,行动仍旧矫捷无比,大步迈开朝他们走近,才一靠近他们俩,温望非就听见夏橘儿正用甜甜的嗓音,对别的男人上演难分难舍的剧码。
“你要好妤照顾自己…”夏橘儿离情依依的告别还没说完,猛地被一阵力道扯出了布莱恩的拥抱,她一回头,眼帘映上一双阴郁深邃的黑眸。
“飞天狗?”
“嘿!你是谁?”布莱恩不解,盯著眼前占有
强烈的东方男人。
“我是她的未婚夫。”温望非用标准的英文
畅地回答,一手亲昵地揽住夏橘儿的
间,眸光中的敌意显而易见。
“未婚夫?”这回连夏橘儿都讶异了。
“未婚夫!”温望非加重音节抑扬,肯定地重复。
“我明白了。”布莱恩转头看向夏橘儿。“橘子,你说的人就是他?”
“是…”夏橘儿气虚地回答。
“你好,我是橘子的同学,布莱恩。”布莱恩笑出一口白牙,伸出手。
“我姓温。”温望非礼貌地回握,简单自我介绍。
“你很幸运,能拥有橘子这么美丽的女朋友。”布莱恩衷心地说,不免有些遗憾。
开始了!夏橘儿觉得很无力。
眼前这两位是她所认识的人当中,最会客套的中外代表,这么一说下去,又没完没了。
今天布莱恩是来跟她告别的,求婚不成,他自然得回自己的国家去,没想到一个离别的拥抱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夏橘儿心不在焉地听他们客套,忽然
间一阵疼痛,害她险些叫出声。
是温望非偷捏了她一把。
她转头瞪向一张风平
静的俊脸,忽然气不起来,心里还有些甜甜的。
他一定是吃醋了!所以才会口不择言地说他是她的未婚夫。
虽然不是事实,可是他的口吻让她觉得好甜蜜。
“我的小橘子,我得走了。”布莱恩迳自结束话题,转头跟夏橘儿道别。“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谢谢。”夏橘儿羞红了脸,知道他指的是结婚。“我会想念你的,我有空的话,也会去美国找大家。”
“温先生,请你好好照顾橘子。”布莱恩谨慎地说。
“我会的,请保重。”温望非礼貌地回答,又捏了夏橘儿一把。
她居然当着他的面,说她会想念别的男人,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布莱恩又依依下舍地说了几句,才坐上计程车离开。
“人都走了,还看?!”温望非一把拉回目送布莱恩离去的夏橘儿,口吻满是不悦。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橘儿把注意力拉回他身上,问著。
“有事。”温望非下想多说,拉著她朝停车场走。
“等等。”夏橘儿拉住他的手,脸色微红。“我还不能走,我还有事情。”
“什么事?”
“我…我要去相亲。”夏橘儿怯怯地说。
“你说你要干嘛?”温望非扬起眉,表情十分骇人。
“相亲…”夏橘儿越说越小声。“我爸妈他们安排的,因为他们本来以为我要嫁给布莱恩,所以很着急,一下子帮我安排了一堆相亲。”
“你答应了?”温望非俊秀的眉扬得更高。
“嗯。”夏橘儿显得愧疚万分。
“嗯什么?嗯就没事了吗?”温望非冷冷瞪她。
“因为…我想结婚,可是又没有对象,你又不结婚,我只好…只好继续相亲嘛…”夏橘儿被瞪得不自在,别扭地说。
“我说过我不结婚吗?”温望非的神色还是相当冶冽。“你当我刚都说的全都是
话吗?”
“嗄?”什么?
“我,从现在开始,是你的末、婚、夫。”温望非逐字重达,非要她收下这笨拙的求婚。
他不想让她跟任何男人去实现那个梦想。
“你是说…你是说你要娶我?”夏橘儿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
出傻傻的笑容。
“是!”温望非没好气地瞪她半晌,终于
出宠溺的笑。
是他没种、没骨气可以吧!
罢在咖啡厅里还谈笑用兵的拽样子,一转身遇上她,就只能束手投降。
“为什么?”他不是很讨厌被束缚吗?
“因为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累到睡著。”温望非非常
情地在她耳畔低语。
夏橘儿又羞又恼的瞪著他,心里却想起这几
,他开始习惯在她身边入眠而感到释然。
“飞天狗,我爱你。”夏橘儿圆亮的眸子里透著柔情,直瞅著他轻声告白。
“我知道。”温望非回视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你也要知道,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我决定结婚。”
“飞!”夏橘儿又笑又感动地紧紧抱住他。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
的情话!
一辈子!她将要跟她的飞天狗过一辈子,一起实现她的梦想,一起拥有家庭、小孩,一起牵著彼此的手,走未来的路。
阳光洒落在熙攘的台北街头,温望非看着她灿烂的笑颜,曾经受伤的心,因为她甜美的爱而一点一滴愈合。
而他的人生,会在这一刻,重新开始。
—全书完
编注:
1。
知蒋承礼与舒子馨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裙子》069…“甜柠檬之恋”
2。敬请期待孟薰最新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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