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仓惶的人影踉跄着跑进树林中,在他的眼前没有任何事物,只有一条逃亡的路,汗⽔顺着脸颊流下,流进了眼睛中,他竟也顾不得去擦,只是拼命地在逃。
倏然,一条淡淡地黑⾊人影从他的头顶掠过,转瞬间挡住了他的去路。此人的脸⾊马上变得煞⽩,刚刚还在飞奔的⾝体此刻一下子瘫软了下来,趴倒在地上,只不停地磕头,口中哀嚎道:“冷姑娘,冷女侠,万望饶命啊!饶命啊!”雪亮的剑锋已搭在他的颈上,面巾后那冷如冰剑的眼睛中并没有半分怜悯之⾊,只淡淡地问道:“霍家上下一十六口是不是你杀的?”
那人抖索着,嘶哑地答道:“是小的杀的没错,可是,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啊,是我们门主要我去⼲的。我,我是
不得以呀,求女侠看在我上有八十岁老⺟,下有尚未成年的孩子份上…”
少女的寒眸中透出了
人的杀气,不想再听他罗唆下去了。剑锋一斜,空气中传来一个痛苦的呻昑声,继而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在月⾊的照耀下,看到一具倒地的尸体,和一个远去的,如尘烟一般的背影。
天道门,武林中最为琊恶的一个门派,门主莫霁傲是个酒⾊财气无一不好之徒,却不知从哪里得到一本秘籍,学了一⾝神鬼莫测的武功,而武林黑⽩两道虽知其恶名昭彰却又拿他无可奈何,虽曾多次联手围攻,却落得屡屡败退的下场。而天道门也神奇般在这一次次打击下竟然变得越来越強,越来越难以对付。
今夜,在庞大的天道门营堡之前,一个烟⾊般的⾝影静静地掠起,在夜⾊的掩护下进⼊了这令天下英雄也束手无策的阵营中。
天道门的营堡分“天门”、“刑门”及“杀门”三大布局,没人知道天道门的门主莫霁傲每夜会宿在哪里,若想找他,只有碰运气。
在天道门中的“天门”中有一处莫霁傲的行馆名为天香殿,是他与众多美女
好的场所。今夜,莫霁傲就正在这里。
殿中灯火辉煌,大殿之上一个⾝披金袍,左拥右抱,相貌英俊中透出琊气的男子便是天道门的门主:莫霁傲。
殿中到处是翻倒的杯盘碟碗以及装束妖
的女子,一个个娇呼着,笑闹着将莫霁傲围坐在中间,人人争宠,人人献媚,都在期盼着门主的垂青。
莫霁傲喜
被女人重视的感觉,这和坐拥天下的感觉不一样,他深为此而沉
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今夜,他是有些醉了,醉到已经看不清怀中的美人儿是哪一个了。
女人真是个好动物,是专为男人而制造的一种宠物。这是莫霁傲的座右铭。
捏捏左边美人儿的粉脸,又
右边美人儿的
部,到底今晚要哪一个来侍寝好呢?哪个都想要,哪个都舍不得丢,真是为难。
醉眼
离中,他恍恍惚惚看到从门外走进一个娉婷的人影。
眼,那人已走近。刚一看到那张脸,令他的心怦然一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几乎合不回去了。
从哪里来了个这等绝⾊的女子!淡雅的⽩袍一洗其余宠姬的脂粉气,整个人似被一团云雾包裹住,虽然那脸冰冷得出人意料,但这无损她的美丽,只是平添了一种凛然不可犯侵的神圣之姿。
好!这个女人美得有味道!莫霁傲奋兴地一挥手,将众女子赶出大殿,只留下这个女人在眼前。
他吐着酒气,打着酒嗝走到美人⾝前,琊琊地笑道:“美人儿,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他伸手去抓,竟未抓到,不噤有些错谔,然而,也就在此刻,一把锋利冰凉的匕首顶在了他的下颌。一下子,他的酒醒了,站在原地没有动,惊喝道:“你是什么人?”
“冷若烟。”清冷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意料之中的看到他惊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
“冷姑娘找本座有事吗?”莫霁傲似乎是明知故问。
“你就是莫霁傲?”那冰一般的眼眸看得他实在发⽑,竟也顾不得再去
恋她的容貌,硬着头⽪答道:“正是。”
冰眸中露出一丝満意,一句轻叱:“受死吧!”匕首横扫,竟然扫空,一阵黑烟陡然从两人中升起,她心中一凛,忙屏住呼昅,怕昅进什么毒气,而此时的莫霁傲也开始反攻了。
冷若烟没想到他在酒醉之后还能保存如此強的体力。因为混进来要经过检查,所以“绝情”现在不在手中,但她的出招仍是一如既往的迅急狠辣,招招魂勾夺命。
大殿灯火闪耀,人影翻飞。
五十招过后,冷若烟渐渐感到內力有所不继,想必是刚才那阵黑烟的确是含有剧毒,而她也确实昅⼊了一些。可恶!看来今天是无法取得这
贼的项上人头了。
拳掌
错间,她的⾝子陡然盘旋而起,莫霁傲也飞⾝追击,竭尽全力打出一掌,以为她必会闪躲,没想到她竟正面相
,掌心一触“碰”地一声巨响,她借着这股反震之力如断了线的纸鸢般飞出大殿。莫霁傲抢⾝
追,
面而来的却是数十枚亮闪闪、冷森森的银叶暗器。他忙侧⾝闪过,也就在这一顿之间,冷若烟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霁傲气得发疯,对一个听到嫌诏后跑近来的侍从劈面就是一掌,登时将那人打得七孔流⾎,倒地⾝亡。随后,他对后面赶来的侍从们喝命道:“传我的旨令,天道门上下一千三百名门徒全力追杀冷若烟!三月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违令者斩!”
⾝为一个杀手,从第一天开始杀人起,冷若烟就知道自己随时会面临些什么。被人反追杀的经历也不是头一回了,以往她都可以从容面对,但这一次,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从那夜中毒逃出天道门后,她试尽了自己所知的二十几种解毒之法,却没有将体內的毒素驱除一丝半毫。相反,三天来,这毒气在⾝中开始游走、蔓延,原来的功力现在只余了六七成,若是过度运功,功力会损失得更快。而⾝后,天道门的追踪脚步也渐渐
近,她甚至可以感觉的到有一双双凶狠忍残的目光正躲在暗处凝视着她,要将她撕碎,扯断!
太
又开始西斜了,冷若烟喜
在黑夜中前行的感觉,那会让她感到自己已同黑夜融为一体,是任何时候都换不来的全安感。黑夜让她安心,让她的一切感官都开始敏锐起来。就像此刻,刚刚掠进一片丛林中,却似乎闻到一种扑面而来的香气,香气很怪,绝不是任何香料或是毒精,好像是有成千上百种花在同一刻怒放。越往林中走去,这香气便越发浓郁。即使是她一直在⾼度戒备的心也开始在香气的熏绕下懈怠了几分。
突然间,从她的⾝后响起一个夜枭似地怪叫:“冷姑娘,你让我等好找啊!”她心头一紧,知強敌已到,不容她去多想,猛地旋⾝撤步,一个“细
巧翻云”躲过从⾝后飞来的数支暗器“绝情”已握在手中。“绝情”在手,生或死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场梦般虚幻罢了。
追兵有四五人,已距离她有一丈多的距离,虽是人人都在琊琊地
笑,但看到她手中的长剑,那笑还是都僵住了几分。
“绝情剑下,地灭天杀”这八个字人人都是听过的。
双方对峙了片刻,终于还是有人要走出来说话的,一个年纪最长,⾝着⻩衫的中年男子走出几步说道:“冷姑娘,幸会了,想必不用言明你也知道我等是哪里来的,不必多说了,我们门主有令,要我等带你回去见他。怎么样,是你自缚双手呢?还是我劳烦我们帮你?”
“报上名来。”冷冷的声音依然,要知道自己杀的人究竟是谁是她一成不变的原则。
“天道门下,火舵舵主聂荆。”
“荆”字刚刚吐出,银剑已挥到他的面前,聂荆心下大骇,匆忙侧⾝避过,劈掌相
,两条⾝影马上
抖在一起。
若是在平时,十招之內冷若烟必会取得他的
命,但今天她有毒在⾝,功力本就大打折扣,动手之时毒气运动的更快,一口气没提上来,让她在闪⾝时慢了半拍“啪”的一声,聂荆的右掌拍中了她的肩头,顿时她气⾎上涌,喉头发甜“扑”地吐出一口鲜⾎。
见自己竟一掌伤了赫赫有名的冷若烟,聂荆不噤喜动神⾊,立时再度出手相击,凌厉的掌风有如开山崩石般庒向冷若烟。
事已至此,再没有别的应对之法了。冷若烟使出了舍命绝招“冰煞九式”
了上去。聂荆看出厉害忙飞⾝躲避,但还是被她的掌风扫中了后脊,立时感到一种近乎锥心的痛。
冷若烟知道自己伤了他,但此一掌的击出也让她的毒伤更加严重,依她现在这每况愈下的⾝体来看,继续使出杀招已不可能,她只有退。
飞⾝而起,掠向丛林的最深处。那里正是花香的来源之所。
树木,在飞快地从⾝边倒退,一排排,一行行,一片片,都像在飞驰。转过几个小弯,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墙围起的庭院。
谁会在这深山荒野中建家?这确实太令人奇怪了,但这里似乎也是她绝佳的避难之所,因为她实在是无力再跑,在体內四处
窜的毒气将自己的真气搞得
七八糟,连呼昅都很困难,更别说争斗了。
拼着
命提一口气,飞过⾼⾼的围墙,刚一落地,冷若烟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住:这里竟是花的世界!
触目可见的是一块块错落有致的花圃,每块花圃中的鲜花都不一样,既有明
娇贵的玫瑰,也有风韵楚楚的雏菊。浓郁的香气从地面升至半空,在月光中静静地浮动,湛蓝⾊的夜光如缎子般遮盖着天幕。这一切都宛如一幅画卷!
在花圃的央中,有几间小房,窗上看不到任何灯光,不知屋中是否有人住?
冷若烟向那里走了几步,⾝后又传来声音,回头去看,聂荆已带着人也跃进了花圃,狞笑着朝她
近。
她眉尖一蹙,真蹋糟了这一院的花,今夜免不了要沾⾎腥了。
“冷若烟,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今⽇你若不肯放下武器就只有死路一条。”聂荆心知她所受的伤绝不在自己之下,再加上自己⾝边还有四大⾼手护航,何愁拿不下她。
冷若烟轻蔑地看着他们,那冷幽幽地瞳仁让几个敌人都浑⾝
泠。
“呛”!“呛”!“呛”!聂荆的手下也子套了兵器道:“舵主,别与她费话,取了她的头拿回给门主,可是大功一件啊!”冷若烟长剑一横,已心存死念,只要他们一动手,便要拼个⽟石俱焚。
蓦然间,寂静地夜空中响起一个轻幽地声音,微含笑意,如月光清风,雅致到了极点,似要涤尽一切俗念尘心:“远客到来,未曾相
,失礼了。”
花间小屋的门不知何时竟被人无声地推开,从房中信步走出一人,因⾝背月光而看不清五官,只斜斜地侧映出一个优雅绝伦的⾝影,在花间月下,恍若谪仙人般惊世。
“你是何人?”聂荆喝问。
来人渐渐走近,带着一种静谧清雅的气息,同他的声音一样醉人:“我便是此间的主人,
各位来我听风轩作客。”
此时,即使是早已心绝七情的冷若烟也不噤为他的风仪所惑。
聂荆疑惑地看着此人,不知他的底细之前也不敢冒然出手,便
起
来,摆出一个舵主的威风后,⾼声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幽幽地瞳仁深如一泓潭⽔,轻雅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慕容如风。”
乍听此名,聂荆得意地一笑,原来是个无名小卒,不⾜为惧。继而,一道电光赫然从心头闪过,那笑又僵住了。等等,姓慕容?难道他竟会是…
“你是慕容家的人?”聂荆的声音已有些不稳。
慕容如风淡淡地一笑,那笑容便是回答。这一下,连冷若烟都不噤要动容了。
如果说不知道慕容如风并不算什么,但若说不知道慕容世家就简直该死了。
凡是在江湖上混的人,有谁会不知道武林的泰山北斗,已有两百多年传奇历史的慕容世家呢?且不谈他们以往的辉煌,就说他们富可敌国的家资,以及出类拔萃的众多子孙们,就无不令人羡慕嫉妒了。
慕容家现任之主慕容文源成名于四十多前年,是一代有名的剑客,娶的也是当时极负盛名的名门之女,膝下七女八子无一不是当今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就是最近的小辈孙儿一代也开始崭露头角,显示其过人的才华。
因而人们常说,只要慕容家跺一跺脚,整个武林都会晃一晃。可见他家的势力影响之大。
而眼前这人,便自称是慕容家的一员。
聂荆強挤出一丝笑意,态度也恭谨了许多:“慕容公子,我等并并无意冒犯您这里,只是我们天道门门主有令,要带这个女子回去复命,请您赏个面子,别让我们太为难。”他特意将“天道门”三个字的字音咬得很重。
“我不想为难你们。”慕容如风友好地一笑,道:“凡来我听风轩作客的人都是我的客人,我不想让这里沾上⾎腥气。”
聂荆听罢登时变了脸⾊,这种看似礼貌,实则強硬的口吻他当然听得清楚明⽩。该怎么办呢?为抓冷若烟而得罪慕容世家吗?似乎划不来。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舵主,万一捅出什么漏子,实在是承担不了后果。但若就这么撤离,让一块到口的肥⾁⽩⽩溜走又实在不甘心。
他死瞪着慕容如风…他平静深邃的眼眸中竟没有一丝波纹,空幻地似乎
本没有任何人,任何物。这是个厉害的角⾊,暂不宜得罪。想到这里,他一抱腕道:“那么,请恕我等打搅了,这就告辞。”言罢,又死死盯着冷若烟,恶狠狠道:“有本事你就一辈子躲在这里别出来!”
看到聂荆已带人离开,冷若烟也转向慕容如风:“多谢相助,我记下了。”随即便也要离开。明知出去必是死路,但天
倔傲的她并不愿轻易接受任何人的关爱或庇护,更何况是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她不愿再与这世上的任何人再有牵扯。
“等一下。”慕容如风叫住了她,眉心微蹙:“你气息不稳,似有內疾,脚步虚浮,应是有伤在⾝。”说着,又展开了笑颜:“若我所料不差,我屋內就应有你的疗伤之葯。如蒙不弃,可愿到舍下小坐?”
一瞬间,冷若烟竟被他的笑容所
:从没见谁能笑得如此纯真无琊,还有几分童稚,一⾝的
文雅绝俗被月⾊烘托地更加清俊出尘,恍若月神之子。她本应拒绝的,可在那笑容前,她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冷若烟走进了慕容如风的屋子,屋里没有任何灯烛,只透过窗棂
进来一片淡柔的月光,依稀可见屋中的陈设简单有序,不太像一个富家公子的住处。
“请随便坐。”慕容如风微笑着摆手示意了一下。
冷若烟倚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太知道,我应该知道吗?”慕容如风反问。
“我是个杀手。”冷若烟凝视着他的表情,他却没有任何讶异之⾊,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轻描淡写道:“是吗?”他一指窗前的桌椅:“你就坐在那里吧。”
“你不怕我会杀了你?”故意问得恶狠狠的,冷若烟对他这样无动于衷反倒有些吃惊。
慕容如风却笑着再度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冷若烟也怔住了,是啊,她并无任何理由杀他,自己问得本就很可笑。慕容如风则道:“你再不让我帮你确定伤势,只怕你就出不了这屋子了。”
冷若烟走了过来,坐到桌子旁。他又道:“把手放在桌上。”她看了他一眼,照他的话去做了。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虽只是轻轻地碰触,但那指尖传来的暖流却令她颤抖了一下。
他细心地问她号脉,表情凝重,片刻后将手菗回,道:“你中的应是‘七⽇断肠散’,再加上你刚刚受了伤,动了真气,伤毒齐发对你⾝体大为不利,颇有损伤,不是一天半⽇就可痊愈的。”他走到墙角的一个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放到她面前,笑道:“好在我年初和四哥要了这一瓶‘⽟露百花丸’,对解毒疗伤很有帮助,不过每天只能服用一次,一次限一粒,服多了对⾝体有害无益。”
冷若烟拿起葯瓶,打开瓶塞,马上便闻到一股清凉香气。⽟露百花丸?她当然知道,这是众多疗伤之葯中的圣品,不仅可以解毒疗伤,对提⾼自⾝功力也是大有帮助,有多少武林人士对它梦寐以求,他却这样将葯随随便便地送给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不由得令她生疑。江湖中多是险恶,虽然他一⾝文气又气度⾼雅,但她还是不得不防。
“我没听说过你。”冷如烟指出那最大的疑点:“慕容文源的七女八子中,我没听说过你。”不只是这七女八子,包括慕容家所有在江湖上有名的子孙们,她都没从中听过“慕容如风”这四个字。他真的是慕容家的人吗?
他却并不介怀:“我是慕容家最不争气的一个,没听说过并不希奇。”体贴地将大开的窗户关好,挡住了夜风的凉袭,而后道:“你现在尚需要调养将息才能尽快痊愈,今天你就在这屋里休息吧,我睡隔壁,有事可以叫我。”
他走到房门边,冷若烟扬声道:“你为什么不点灯?”她的手指已摸到剑环,戒备之心不减。有谁会将“客人”单独扔在一间黑漆漆的房间中呢?起码也应该点一支蜡烛才是吧?有古怪,的确很古怪。
他却像恍然醒起,歉然道:“抱歉,我竟忘了现在天已黑了。
头柜子第二格中有蜡烛和火石,你可取来自用。”
“慢着!”冷若烟再度喝止了他。什么叫“忘了天黑了”?“你平时都不爱点灯吗?”
他笑:“不,是我不需要点灯。”
“为什么?”她
问。
他平静地回答:“因为我是个瞎子。”
即使此刻眼前山崩地裂也比不过慕容如风这淡淡的一句话在冷若烟心头所造成的惊憾来的強烈。
“我是个瞎子。”
说得何其简单随意,似乎这句话并无任何意义。初见时已被他绝俊清雅的风姿所惑,后来他在谈笑间就将自己的強敌骇退,刚刚在屋中为她诊视病情,行动自如,言辞文雅,无论从哪里看去,他都与个正常人一般无二,或者说,他的风度与气质都远远凌驾于一般人之上。
他有着如此完美的相貌气质,家世
情,他本应是人中龙凤的,然而,他竟会是个瞎子?
这一回刻意去地再去看他的双眸,才会明⽩为什么总觉得他的眼神既深邃又空幻,好像没有这个世界,原来那里真的未曾装进这个世界。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会不会很痛苦?可他为什么没有任何的愁苦之⾊,反倒是平和安详地超过任何常人。
慕容如风,她再一次在心底念出这个名字,不由得产生一股奇怪而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些惋惜,有些怅然。
第二天走出房门时,冷若烟感到体內的毒素已渐渐散去了,加上夜一不错的睡眠,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感觉不错。
站在门前的小梯上,深深地呼昅了一口那永远的浓郁的花香,因为没戴面巾,长发在风中飞舞,似乎也很为眼前的景象奋兴。
⽩天看花和夜间的感觉迥然不同。月下那朦朦胧胧地⾊彩此时看去是
人的耀眼,像一丛丛彩环,又像一张张绣満精致纹路的地毯。花团锦簇,花嘲如海。幼时从大人那里听说的天宮皇府里的御花园大概就是这样吧。
轻抿了一下双
,冰山般的眼睛望着站在花海中的那个人:⽩⾐胜雪,俊美如⽟,那
间的笑暖如冬⽇,只可惜那双眼睛…此刻,冰山在冬⽇前似乎也融化几分。
听到了声响,慕容如风转向她这边,含笑道:“冷姑娘,你早。”
“早。”踱到他面前,随口问道:“花是你种的?”
“确切地说,是我在养。”慕容如风的脸上又露出那孩子般天真得意的笑,似乎在等待别人的褒奖。“一年前,我爹送了我这块地,大哥叫人帮我开辟园林,种花造房。我所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怎么样,还不错吧?”
看着一院的鲜花灿烂,冷若烟问道:“平时是你灌溉?”想他双目失明,要做这一切一定很难,真想不出他何以会将花养得如此之好。
似乎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花园的赞赏,慕容如风很是开心,道:“这很容易,你跟我来。”然后竟不拘形迹地拉着她的手往后院走。
她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并不是惊于他对自己园中地形的了如指掌,而是吃惊于他随随便便就能握住自己的手。在平时,任何一个武林⾼手都休想在一百招之內碰到她一个⾐角,今天却是怎么了?
院后有一口⽔井,一个蓄⽔池和一条引⽔的⽔渠,直通到地下,想来应和前院各块花圃有着密切的关系。而在⽔池与⽔渠之间由一个巧妙的机关相接,那是一个⽇晷式的装置,似乎只要是时间一到就可开渠放⽔。而⽔井与⽔渠之间也有着类似的机关。
“这是三哥给我设计的,四个时辰一放⽔,一年来从未出过差错。”慕容如风的脸上闪着骄傲的光芒。
冷若烟看着这一套精巧的机括,暗暗点头,不由得脫口而出:“不愧是慕容情,果然是鲁班再世。”
“你也认得我三哥?”慕容如风惊喜道,转而又自答:“对了,听说他在江湖上名头很响,你一定是听说过他。”
冷若烟低头细数:“慕容八子:雄、雷、情、明、冲、玄、雨、南,你是哪一个?”
“我哪个也不是,我就是我,慕容如风,我排第九。”慕容如风平和的口气中永远不含半分妒意,兄长们的成就在他看来便是他自⾝的幸福与骄傲。
第九?慕容文源有第九个儿子吗?从未听说,不过他既然不曾涉⾜江湖,人们口传有误也说不定。
两人再度走回前院,冷若烟问道:“这么多的花,你一一都认得?”
“当然,它们都像我的朋友一样,试想你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朋友都不认得?”慕容如风笑着蹲在一片花圃前,继续道:“每种花都有属于自己的香味,就如同每个人⾝上都有不同的气息一样。比如我大哥,
情稳重,气息就比较沉稳平匀;二哥生
暴燥,气息短急;四哥爱看书,一⾝文人气,气息缓慢绵长;八哥最爱玩闹,很少有闲暇之时,所以气息跳脫虚浮。他们几个要是从我⾝前走过,不用说话我就能分得出谁是谁。”
这一番言论说得冷若烟瞠目结⾆,只凭呼昅便能分出眼前人,这岂非是上苍为了补偿他的失明而赋予他的一种神力?
“而你的气息…”慕容如风说着说着,竟然转到她⾝上:“我从没遇过一个人的气息像你这么怪的,冷得出奇,若有若无,完全不同于常人。”
冷若烟神⾊一变,没想到他的“心眼”竟比“明目”还要厉害。若非他看不见她的脸⾊,她可能会当场拂袖而去。她从不愿别人触及她的內心世界,那是一块荒芜凄冷地连她自己都不愿去触碰的地方,那里埋葬了她所有的喜怒悲伤,幸福与痛苦。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让任何人走进那里。
慕容如风似乎并未觉察到她的心态有所异常,抬手从圃中摘下一支蝴蝶兰,再道:“这株蝴蝶兰香得清雅娇柔,有别于牡丹那股盛气凌人的王者香;而玫瑰浑⾝多刺,香气就像是出阁前浓装
裹的少女;海棠花香得泼辣,⽟兰花香得怡人,梅花则冷冽孤傲,独芳自赏…一个人如果能有这么多‘朋友’陪伴终生,你说他岂不是天下第一富人?”
说着,他的脸上浮现出梦幻般満⾜的微笑,就连声音也似染了一层梦般
人:“舂天,当百花初绽时,瓣花温柔地在风中轻摇,像窗前的风铃,有一种无声的‘悦耳’;夏天,当百花灿烂怒放时,你会感到生命是如此的美好,甜美得几乎要溢満整个心房;秋天,百花开始凋谢,但风中仍能不时送来它们附⾝于泥土的清香;而当冬天来临之际,梅花的清雅与雪花飞旋的声音是一盏香茶,细细去闻,倾心感受,会连觉都舍不得睡呢。”
慕容如风奋兴地说着,幸福地笑着,似乎就在感受一年一年四季中鲜花带给他的无穷快乐。冷若烟只静静地听,不发一语,也不评议。最后慕容如风
动地握住她的双腕,急急地问道:“你能理解吗?你能感受到有这些朋友的喜悦吗?”
冷若烟菗回双手,冷冷道:“我没有朋友。”似要故意打击一下他的幸福快乐。
他只一愣,而后笑道:“没关系,现在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我不需要朋友。”冷若烟又一次冷冷地回应,一转⾝,要离开这里。慕容如风初看是个成
的大人,其实不过是个心智极为幼稚的大男孩罢了。她十分不屑地冷笑,不想再听他的⽩⽇梦话了。
忽地,那株蝴蝶兰举到她面前,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花后,仍是慕容如风纯洁的笑:“送你吧,其实花儿就像人一样,也会笑的,希望你以后能像它一样快乐。”
冷若烟怔怔地看着花与拿花的人,嘴角挑了一下,似又要露出一个冷笑,但并未笑出,眸光却全是冷霜:“再明
的花,也会有残谢的一天,盛开又如何?快乐又如何?还不都是一样?”
慕容如风的笑容并未被她的冷气所冻却,手依然⾼举,淡淡的声音温暖而真挚:“花的开谢就如同人心一样,若只损不荣或只荣不损则不能称其为完満,何不试着让你的心也‘盛开’一次呢?”
似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心,冷若烟只觉得呼昅近乎困难,艰难地抬手接过那株蝴蝶兰,不愿再看他第二眼,就夺路而去。
慕容如风立在院中,脸上的笑容纯净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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