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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与屠征的示好抗争不是难事,只要月向晚对他视若无睹,他的耐心一告罄便会拂袖而去,然后她便会有几的清静安心。

 在无人敢笑闹生事的小天打发日子也不是难事,无聊之间写画吹笛,累了便小睡,消极地将日子挨过一天又一天。

 只有肚里的孩子才是她的“最难”

 她不知道她的娘亲怀她的时候是否也有这样的辛苦。

 一夜睡睡醒醒,天将明时才刚泛进渐沉定的气息,她又在难受中挣扎醒来。

 门外等候的婢女还未来得及捧着温水进来,便听到房中的呕吐声。

 再一折腾,回神时天已大亮,她病怏怏地靠着水盆,水波中有她破碎憔悴的脸。

 “你们别忙了。”她阻止婢女端上餐点“退回去!”

 那种气味让她还想再吐。

 “这些都是清淡小点,一点儿也不油腻的。”

 “我不想吃。”

 “夫人昨便没有吃下什么东西,现在多少还是吃点吧,不然宫主会怪罪下来的。”

 她折着布巾去擦拭戈石城的灵位,婢女忙道:“夫人,我来吧。”

 “别碰他。”

 婢女吓得缩手,不小心将灵位带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月向晚拾起,抬头冷眼看她。

 “夫人…”婢女讷讷。

 “出去吧。”她淡淡道“把饭菜也撤掉。”

 婢女不敢再不从,领着姐妹退出房门,只听背后关门上闩声和月向晚抛来的一句话:“我不是你们的夫人,我丈夫姓戈。”

 “真难伺候。”婢女们嘀咕着,忽见前方人影来,赶紧噤声。

 “宫主!”

 屠征掀了掀盘中瓷盖,未动分毫的汤点仍旧烫热,他的目光投向房门。

 “你们下去。”接过婢女手中托盘。

 他走到房门口,不轻不重地叩了叩。

 “开门。”

 房中无声无息。

 他皱眉,本想一脚踹开门,忽然看到敞开的窗,于是轻轻在廊栏上一按,只手托着盘子,从窗口跃了进去。

 窗后正要收关的手缩了回去,月向晚微踉跄地痹篇了他的来势。

 “想关窗不让我进来,嗯?”他眉开眼笑。

 她盯着他:“你进来做什么?”几的安静又要被破坏掉了。

 他将未溅出一滴水的盘搁下:“这几出宫不在,我都不知道你念着我已经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她不理会他,转身对着戈石城的灵位发怔。

 “思念够了没有?”他在身后道“思念够了就来把汤喝下。你光凭想就可以活,你腹中的孩儿可挨不了饿!”

 她的手下意识放在凸起的小肮上,他这句话已入了她的心。关于对他的反抗与腹中的骨,她只能找到妥协的平衡点。

 他挽起一袖,替她盛了一小碗汤。

 然而三丝鱼翅的气味一传出,她便捂着嘴,冲向水盆不住吧呕起来。可肚中早已空空,哪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吐?

 半晌,她息按着口,才觉得腹间的翻腾止下了些。眼角出现一方洁白的帕,转过头便对上了屠征淡淡带笑的脸。

 “擦一擦吧。”他道,伸过另一只手想拂开她垂落在盆中的长发,却因她防备的目光而定在半空。

 她不领情地直起身,以袖就嘴擦拭。

 他不以为意地随手搁下巾帕:“很难过吧?”啧,女人怀孕就是麻烦。

 她低头要绕开他。

 他自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盒子,薄薄木片上散发着幽幽梅香,入心脾,周身都漫开清新。

 “走开。”她瞪着他拦着的手臂。

 “把里面的葯丸含在嘴中,你就会好一点。”

 “我不稀罕。”她一手挥掉了递到眼前的东西。

 他眼疾,一脚将快要落地摔坏的盒子踢回到手中:“我知道你不稀罕,可是再怎么讨厌我,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他捉起她的手,将盒子过去:“我辛苦寻来的葯,不是拿来糟蹋用的。”

 她任凭盒子由她手中滑落在地上,抬头道:“那是你的事,你的东西…我不要。”

 他耐着子,笑道:“这么些年,北天公主任的脾气倒还是很足哪。听闻月重天将你从小当成王子来养,养出的子真是不讨人喜欢。你想惹我生气赶我,我偏就不走。”竟在桌旁坐了下来,自顾自地舀了碗汤喝起来。

 三言两语缓和了气氛,她的挣扎倒成了跟他闹脾气似的。

 她冷淡地转回屏风后去,眼不见为净。

 “待在小天不出去,日子不好打发吧?”宫中事务之繁多,令他无法出太多时间来与她“消磨”而普通的婢女也根本近不了她这座冰山的身。

 她依然不言不语。

 短笛清亮的音自他间溢出,悠然一旋却嘎然而止。他将笛轻轻一掷,正好入书案上笔筒之中:“书画琴棋,有心境、有知音的时候,才体会得到清静观达;坐困之时,只会更让人寂寞孤单。”

 她微微一怔,他竟然明白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感受。

 他似感到了她心中的疑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乎?”紫微垣宫宫主也只是个有血之躯的人,怎么能免俗?

 她掩着耳朵,厌烦于再听他蛊惑人心的话语,但他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钻进来。

 “在这儿无聊,我替你找了个伴儿解解闷。”

 “去!”

 一团雪白的东西滚跳了进来,她一看…竟然是只胖乎乎的兔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动起来肥肥的股一扭一扭。

 “喜欢吧?”

 她的脸微微沉了下来,抱起兔子扔到了屏风外:“不喜欢,你别白费心机了。”

 他用两手指拈起兔耳朵,端详着兔子受惊挣扎的模样:“真的不喜欢?”

 她转回里头去。

 “物尽其用,既然你不要,它只好回到厨房去变成一锅炖兔了。”

 她的脚步顿住,知道他不会对这么一只兔子起怜惜之心。一想到活蹦跳的东西成为一堆死糊,她就想吐。

 转身倚靠在屏风边,她冷道:“给我。”

 兔子安全到了她的怀中,剔透如红宝石的眼珠子与她对看,一只小小的前腿抹了抹脸,仿佛人擦去惊吓后的冷汗…她的表情不缓了下来。

 “你的心肠还是不够硬。”他似嘲讽地道“同是世间物,对死的这样糟蹋,对活的却有这样疼惜…而两者的区别,也不过在于一是天设,一为人造。你既然不肯辜负天,为什么要对不起人?”

 “这世间不是谁都值得对得起。”

 他只淡淡道:“葯师炼葯,是为了能治疗病痛,葯若不能尽其用,就是他的失败。你浪费葯丸,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辛苦炼葯的人。”

 “诡辩!”屠征的这门功夫真的已经是炉火纯青,只要他认为对的,怎样他都能有理由来自圆其说…就如强留人在小天,原因也是为她好。

 但是…她咬住了,很不情愿地在心底承认四年前的屠征与今时的屠征已经不一样了。收敛了下蛮横,除却强留人的过错,她几乎已无法在他身上找到令人厌恶的特质。

 阴影未曾淡去模糊,却更加突显他改变的巨大。

 四年前的他是滩浊水,杂质分明,而现时的他浑浊沉淀,水慢慢清扬起来,残存的恶感遮着眼睛,但她却已经忽视不了他随时渐显的沉稳。

 也许是紫微垣宫的重任迫他改变,她想,只遗憾这改变还未彻底。

 …喜欢的东西没得到手就不会安心。

 这句话依然是写照;就如同任执拗的孩童有着莫名其妙的占有

 而她心中有石城,她不喜欢屠征,她不想变成那个让他安心的“东西”

 这几来,常常想到母亲,她临死前的话不住在脑中回响。当时宝姿觉得绝情,她也不能理解…世俗为什么容不下失了清白的女子。

 四年前情急之下自尽时,她没想过;四年后,这样的心境境况下,她终于明白:女子的身心是相连的。男子可以为一晌,就如屠征,而女子却只愿为情给出自己,第一容不下“肮脏”的是自己的心…就算错不在于她。

 情,才是真正的男女之别。

 在紫微垣宫的日子就这么拖过。

 丰秋之后萧条冬日才是预计中临盆的时间,屠征却早早地在小天安排了稳婆,准备妥善得让初来乍到的老婆子们以为月向晚这个“夫人”前面还有“宫主”两字,直到她翻脸,她们才在婢女的窃窃私语中明白真相,惧于屠征的权势,鄙夷欣羡皆藏在心里。

 月向晚对此哪有不知,只是胎动让她惊奇于生之奥妙,忙于向亡夫诉说喜悦,对这些个闲言碎语自然懒得理会。

 她越沉默难近,传言暗地里也越嚣狂。

 初八小雪晚,婢女收了碗筷下去,她拿了叶青菜喂兔子。兔子开始两月长得很快,后来却仿佛停止了长大,只是白白厚厚的一团一直臃肿起来,到现在连眼睛也藏在中不得见,走路更是一跳三滚,活像个球,可以被踢着玩儿。

 “嚓茶…”

 她一扯叶子,兔子便不高兴地咬住它往自己这边拉。

 啃得菜只剩下梗时,无论她怎么逗,它都不肯再吃了。

 “连纸都吃,就是不爱吃菜梗。”她微笑着在它小脑袋上敲了一记,看着它挪着股从矮几上跳了下去。

 门口的声音打破安静,兔子动了动耳朵,胆小地滚到了她的椅子下。

 她没回头,人与兔子的默契让她知道进来的人肯定是屠征。

 “宫主,饶了奴婢吧…”门口一声惨叫。

 随即门被关上,隔绝了声响。

 “好好坐着,别多管闲事。”屠征淡道。

 相处这么久,她听得出他的不悦,也不是刻意与他唱反调,只是那声惨叫让她心神不宁,让她打开了门。

 正被拖下去的婢女哭得凄惨:“…夫人、夫人…求您求求宫主…”

 “怎么回事?”她问。

 然而周遭人全部低着头,无人敢答一个字。

 身后靠近的温热吐息令她颈背上起了小绊瘩,她连忙往旁侧开一点。

 “多嘴的毛病,第一次有人犯,第二次便没人再敢。”

 原来是有人碎嘴,刚好倒霉地被他逮到。

 “你怎么处置她?”砍头?割舌?还是断臂?

 他反问道:“你不是不屑于管这些吗?这次为何这么多事?”

 左剑婢女的教训还在心不止,若设身处地为他人想想,愧疚、愤怒便不可遏止。

 “若要将她割舌、断臂,你还不如杀了她。”一死是百了,一残一废却是痛苦百倍。

 “你想人家死得完整人家还未必想死!”他笑出声,强行把门合上“你以为我会怎么处置她?”

 背贴在门上,她整个人被困在他的双臂之间。她的身量亦高挑纤长。平视所见便是他青湛胡碴微生的下颚:“你的毒辣手段,我又怎么会知道?”她推他“走开!”

 他纹丝不动,目光停留在她滚圆的肚子上:“慌什么?我又没对你怎么样。”

 虽然怀孕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一想到这个无瓜葛的男人掌握她所有的生理变化,她就觉得羞:“你先把人留下来。”她改了话题道。

 “你一一在求我?”他微笑“一宫之主朝令夕改,你想让他的威严置于何地?”责问近乎‮情调‬。

 “威严不是暴堆砌出来的。”

 “哦,那我倒要请教你了…高人?”

 他在嘲笑逗弄她,她知道。不服好胜的一半心想让她反驳,而消极退守的另一半心却让她不要再浅言深。牵扯胡下去,刺的是他,为难的却是自己。

 偏过头,她不去视他炙热的眸光,冷道:“宫主请让开,你我如此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他朗声笑道“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更是没有了礼法…规矩是人订的,守不守也是人自己做主。”

 “那就请宫主守自己的规矩。”强迫她住进小天,他自己移居到尘天宫室,这七个月时常来探,却也未显一点侵犯之意。

 “如果…今我不想守呢?”指尖划过她额上的淡淡疤痕“你怎么办?”

 “亡夫在看,请宫主自重。”听不出他的口吻似玩笑,她身体僵住;只感到肚子也紧张得痉挛了一下。

 笑声低沉,他俯下睑,扣住她的视线:“别像你那只兔子一样紧张,它见了我躲无所谓,你这样可不行。”荏弱的样子让他想抱住她,可是…说句像笑话的实话…他不敢造次。

 痛!她的脸色发白。

 “怎么了?”他终于察觉到不对。

 “一一走开…”她的声音颤抖,眸光似穿过了他。

 他低头看到她的的手在襦裙上揪着,那么用力,连指节都发白了。“你…”他也呆住了。

 她弓起背想忍下疼痛,可是他用力圈住的双臂阻住了她愚蠢的动作:“你别动、别动!”他似乎比她更为紧张。

 她想推开,但是那阵阵袭来的疼痛让她的身体无力支撑,双手背叛意志地抱住了他,指尖隔着衣衫深深陷入他的肌中。白时亦有几阵疼痛,她未加注意,因为极为短促,但此刻,怕是…

 “我…我好像…要…”她羞惭地低

 要生了?他的脸色一下子也变了:“来人,快来人!”

 暴吼引起了门外的大喧哗。稳婆、婢女涌入之时,他已一把抱起她放到了上。

 “宫主、宫主…劳烦您先出去…”稳婆尴尬又害怕地劝拉待在边忘了走的他。哪有女人生产男人站头的?

 屠征生平第一次被人赶出了门而不得施诡计。

 房中传来混乱的声响,他一动不动地钉在门外,其态如山。

 门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婢女们出了又进,进了又出,带血的水换出了一盆又一盆。他只能看到屏风后晃动的人影,她和孩子的生死都悬在空中。

 等了大半夜,身旁随侍的奴仆已经偷偷打了无数个哈欠。

 房中传来的声响中却从头到尾没有月向晚的痛呼。屠征闭上了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再进,再吐出,紊乱鼓动的心脏才稍稍在腔中镇定下来。

 “生下了没有,啊?”奴仆拦住一端着水盆出来的婢女悄声问。

 婢女猛摇头,疾疾避走。

 四更的鼓声都已经响过。夜中浮游着的清寒冷气,让人的衣服都变得漉漉的,身上更是皮疙瘩频起…在房门外等待实在不怎么好受。

 屠征的指在回廊栏杆上轻轻敲叩,声声急促如催魂。

 已经五个时辰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会不会…

 他猛地转身,揪住一个刚出来的婢女:“怎么了?”

 “禀宫主,”婢女神色仓皇“生不下来,产婆说、说夫人的身那里太窄了,是难产。”

 房中传来忍耐的哀号。

 “该死!”他脸色一变,一掌挥开婢女。

 “宫主,您…”

 他踢门进去。

 一稳婆大惊失:“女人生孩子男人怎么可以进来?”

 他一把将身旁劝拦的人推开,大踏步跨到屏风后面。

 气、热气。

 绛红色的铺上已经分不清哪边是汗水,哪边是血水。月向晚像是被绑缚在人间炼狱的刑柱上,透的长发散,因痛楚颤动在被上旋出黑色的涡。她的眉纠结着,眼眸半闭,嘴上咬着的软木血迹斑斑。

 无法挣脱的痛苦只能极力忍受,她在这漫长一夜中恨不得早点死去。

 “啊…”痛呼的气力都仿佛被干。

 石城,石城…

 那样的痛苦,偏生又是那样的孤寂无助。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全部是陌生的面孔,像是已经掉落在阴暗的地狱里,拥拥挤挤、擦身而过的人随着森的声音指引,茫茫无主地朝前行,只要渡过奈何桥,生死苦痛便都一笔勾销…

 石城在霜白长河的那一边:“向晚,过来,过来…”

 过来便是一家团聚…

 “月向晚!”

 耳畔的暴吼稍稍震住了她,回头,终于有一张识的脸孔出现。

 “石城…”她喊。

 可是石城的笑容缓缓退去,身形也淡走、淡走…

 “我认识你吗?”她对着那张脸孔,似乎听见自己迟疑的声音。

 一股怨气直直撞进她的心底,他像是恨又不是恨的奇怪表情让她不解,却本能地要反抗、要挣扎。

 “月向晚,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答应你。”他许下承诺。

 “不…”她不要死。

 手上被自己弄得破皮出血的地方已经觉察不到痛,坚决的力量打开了她自的掌心,她本能地向那温热寻求支持。

 “月向晚…”

 她口中的软木也被取走,她狠狠咬着进的手指,间盈满腥甜。

 她剧烈地着气,丝毫不敢放松用劲。昏眩中,推挤已经成了无意识下拼命的动作。

 “看见头了,看见头了!”稳婆尖叫。

 “好,再用点力气…”

 手也被握得更紧。

 只觉到下身撕裂的剧痛伴着某个东西滑出了体内,肚子整个空了。她松开嘴,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屠征蹙眉,双手合捂着她的手,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女人生完孩子,手脚当然会发冷,没关系的,气缓过来就好。”

 看着稳婆纯地倒提起小小的婴孩,在股上轻轻一拍,屠征的瞠目结舌与婴孩响亮的哭泣形成对比。

 稳婆解释道:“这第一声哭,哭掉前尘往事,哭来新生。”

 “孩子…”月向晚虚弱得几乎张不开眼。

 “什么?”屠征只见她的动,忙俯耳过去,指轻轻拨开了她汗粘在额上的发。

 “宫主,她是想见孩子呢。”稳婆抱了婴儿过去,讨好道“夫人,您瞧,是个千金。”

 角的勾动细微得让人觉察不到,她看了一眼,然后才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悠悠醒来时,房中有些阴暗。

 窗上的帘子全放着,夕阳斜照透过青色纱质,溢渲染了一室醉人红。虽然身上空空的痛仍有余波漾,但此情此景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温馨和安逸。

 婢女轻轻柔柔的笑声绕。

 “宫主,您小心点。”

 屠征望着小小的婴儿不知该从何下手。

 “哪,您抱这儿,轻点、轻点。”婢女指点着。

 小小的婴孩有几乎比他拳头还要小的头,全身软软的,仿佛没有骨头,就算包着重重的衣布,他也怕自己稍微一用力便掐坏了她。

 “呵,怎么长得这么丑?”他微皱着眉不满道。

 婴儿的小脸红通通、皱巴巴的,眼睛也睁不开。

 “刚生下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子的嘛。”一个婢女大着胆子道,伸手到婴儿的颊边碰了碰“宫主您看,这鼻子、嘴巴长得都像夫人,以后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是吗?”他低头研究。

 婴儿嘴一扁,吐出一些东西来。

 “宫主,有点脏呢,还是让奴婢来抱她吧。”婢女有些忐忑。

 屠征却只是笑笑:“拿巾帕来替她擦一擦。”越看,越发觉得婴儿的五官轮廓酷似月向晚。

 他在婴儿的额上亲了亲,慈祥的表情让婢女发懵。

 “啊,夫人醒了!”

 他转过头去,对上她第一次不带一丝戒备的眼光。

 她躺在那儿不知已经默默看了多久,他抱着婴儿开始觉得有丝不自在,但还是走过去,俯身将婴儿摆到她的旁边。

 “醒了?”他若无其事地问道“娘刚刚已经替她喂过了,我吩咐下面炖了点汤来。”

 她的目光从他烙着深深齿印的指转到他的脸,再到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他怔忡。

 她微微一笑,低道:“多谢你了。”

 女儿稚子无,容貌通红褶皱,神情却纯洁如雪,半点不知世间险恶仇恨,一切污垢到她面前都净化似水。突生的柔情融化了冰山的一角,心似乎整个都柔软了起来。

 产子时的毁灭痛楚让她的一只脚迈入了鬼门关,醒转时生还的淡淡喜悦使她灵魂清净,有着分大彻的解,连厌恶的情绪都消散无踪了。初生与死亡便在这一线之间,她徘徊了一次,深刻人心中的是性命的可贵,而非剧痛的可怕。

 危急关头屠征不加掩饰的关心亦微妙地发酵,酿成了她初醒时所见的眼波…有着长者的温柔与稚者的好奇。婴儿第一声啼哭哭走的是她的前尘梦魇,现今的屠征如此,过去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云淡风清的神情使得屠征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整个都变了变。

 “你和颜悦,我倒觉得不自在。”

 “她还没有取名呢。”她抚了抚女儿的脸颊“女孩子姓氏太带戾气,名字就不好取了。”

 “我倒想到了一个。”他淡然道。

 “啊?”

 他微微气中带着几分嘲弄:“她一到世上,周遭人都待她如珠如宝,‘爱’之名合她其谁?”

 …戈爱。

 …割爱?

 月向晚没有听出他话中别有含义,只道他是玩笑一句,微微蹙眉。

 “戈…”她低念着“本有‘哥舒’为复姓,顺口又易记,舒字从容伸展…就叫戈舒…”

 蝴蝶般的睫轻盈飞起:“她就叫戈舒。”欣喜的模样带点急于向他询问的意思。

 “她是你女儿,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何必问我这个外人!”

 她一怔。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话中酸意泛滥,恰逢婢女端了姜枣葯汤上来,便轻轻一笑掩去:“先温温身子吧。有什么事情,等过几个月你好了再说。”

 她什么话也来不及说,他已经甩门而去。

 她的注意力被女儿的哭声拉走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多,月向晚几乎没有见到过屠征的身影。他总是趁她睡之时悄悄地来,将醒之时静静地离开。自然她想跟他提什么事情也无从说起,而她心里很明白,他的用意也正是如此。

 但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精心调养下来,她的身子恢复得极快也极好。女人的很多病谤都是在月子时落下的。倘若不是在紫微垣宫被照料着,她恐怕会恢复得倍加辛苦。

 瓣舒的眼一张开,就仿佛天生带笑,褶皱通红的脸开始渐渐平滑白皙起来,果真显出了纯美的轮廓。

 只是小婴儿毕竟还是小婴儿,除了睡觉、拉撒,就只知道吃。擦拭的指尖才到她嘴边,她便不安分地伸出小舌。

 “呜哇,呜哇…”月向晚的手一收,她便哭,哭得淡淡的眉毛和大大的眼睛都皱成一团。

 “乖,不哭、不哭…”月向晚轻哼着,起身慢慢在房中走,来回摇着她。

 黎五娘凑了过来:“夫人,她大概又是饿了,让我来吧。”

 虽说为人母有天,但月向晚第一次照顾婴儿难免生疏,尤其是喂食方面,因为水不足,不得不依靠娘。

 果然,一到黎五娘的怀里,戈舒的小嘴一张一合,便贪婪地起来,足得连眼睛都闭上了。

 月向晚暗暗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门外有女子声音传来。

 她走了出去。

 “上苦奉宫主命来请夫人到尘天宫室一叙。”来人看似冷漠平板,但一双细长的眸中却满是审视。

 屠征要见她?

 “请姑娘稍待片刻。”

 回转入内吩咐几句,她拎了件大氅便出来。

 随着上苦到尘天宫室,她们从左侧门的长拱桥过。百米远处的正门道上众人正从内大殿散出,有几张眼的面孔转过来,她忽觉寒风一恻,微微打了个寒噤。

 “夫人很冷?”上苦漠然地问。

 “天很冷。”她淡淡地答。

 入宫室,又是宽长廊道与重重关卡,青铜图腾虽然华丽精美,却更增添了沉厚凝肃的危险气息…

 “请。”

 踏进玄铁门,一眼望到的便是四周高达两人的书墙兵器架,正前方是书案,案后正放置书册的屠征转过身,目光投了过来。

 月向晚吃了一惊。

 近两月未见,他方长的脸更为瘦削,脸色有点苍白,甚至连眼都微微陷入,是疲惫痕迹与淡淡病容。

 相形之下,她倒显得容光焕发,尤其是在殷红大氅的映衬下,虽粉黛不施,却是肤如白雪,若含丹,瘦弱中更有清丽嫣润的韵致。

 “听说这几你在找我,有什么事?”他召唤下人生炉上茶,又指向炉畔的椅子“坐。”

 她注意到宫室中服侍的都是少年、小童,没有一个婢女。

 “你…近来似乎很忙?”她忽然不知说什么好。

 “嗯。”他道,有些冷淡“外面出了些事情,我前几都不在宫中,昨夜才回来。”

 “我…”

 他打断她:“戈舒还好吧?”

 “她很好。”

 “你…的身子似乎也好了很多?”

 她点点头:“其实,我们母女能够平安还要多谢你,这几找你也便是为了这件事…”她低下头,不安地将手握在膝上“还有…打搅这么久,也该是我们向宫主辞行的时候了。”

 他好半天没有吭声。

 “这便是你谢我的方式?”话一出才觉嗓音暗哑。

 她抬头,看着他按捺怒火的模样,不微微发抖,但仍坚决:“是你自己许下承诺,只要我不死,无论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我还道你会把这句话当成是在梦中听到的。”他嘲笑。

 “生死关头,怎么会是梦?”她温和道“我惟一的要求便是想请宫主放过我们。”

 “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他置下书册,踱了过来,身影以一种凶煞的姿态覆住了她。

 “宫主是一诺千金的人。”

 他笑,眼中却全无笑意:“这千金,我不要。”

 她站了起来:“你想反悔?”

 “我不能吗?”

 “你不能。”她凝视着他“原本我是感激你,但你若要强留我在这里,失掉的不仅是感激之情,还有我对你一辈子的信任。”

 承诺随口说出,又随口反悔的人,她怎么能给予信任?

 然没有信任,人又怎么相处一辈子?

 他默然。

 她已经给出了选择:留下,形同陌路;离开,海阔天空。

 “你…”望着他突然之间伸来的手,她偏头要痹篇。

 手自她发上掠过,他缓缓将掌心摊开在她面前。

 一片枯叶。

 “冬天到了,树上便留不住叶子了。”他笑了一声“是我自己说过的糊涂话,我能怪谁?你想走,便顺了你的心意吧。”

 “谢谢。”两字难以描绘她的感激与喜悦。

 “你在紫微垣宫先住几月,开后我再替你安排下山。”

 她微愕然。

 他拾起她的一络长发在指间把玩‮摩抚‬,发顺滑柔软如黑丝,光泽浓丽。他微微笑道:“冬日山中冰封积雪,下山是很费工夫的事情。况且,戈舒才出生没多久,断不了,最怕乏人照顾。你过些日子再离开,等天暖和起来,她的身骨养壮了点,你们谋生计也容易些。”

 她想想使点了点头。

 瓣舒的水也的确是件麻烦事。

 “宫主若忙的话,容我先告辞了。”她不着痕迹地扯回自己的发。

 他嘲道:“目的一达成便要溜走,你也太不讲情理了些吧?”

 她脸上有些红,因为不愿与他牵扯,她抱的的确是这种心态:“宫主事务繁忙,我自然不敢多叨扰。”“月重天的后人,应该也精通五行八卦之术吧?”

 “稍有涉猎而已。”只不过是略知皮,她哪敢自称精通。

 他笑了笑:“闭着眼睛走水宫,自诩高人的傲气呢?”

 这一提又难免让她想起不快的往事:“那只是运气。”

 “既然这样,你的运气倒能让我借用一次。”他走回到书案后,朝她招手“你过来瞧瞧这两处地势。”

 案后竟有一个巨大的沙坑,凸凸凹凹堆砌成山河缩影。

 “这是远州西南地貌,蓝丝线代河,绿丝线为密林…大霜河从远州西部千里淌到紫微垣宫北山后野林草场…这里…你看两地有什么相同之处?”

 她摇头:“我对地势构筑一窍不通。”

 “无妨。”他看她一眼“你只要告诉我,如果要你在这两处布阵,你会怎么做。”

 她沉思半晌,接过他递来的木枝石子,在沙上摆弄起来。

 不一会儿,两处出现了两个生死门恰恰相反的宫。

 “怎么会这样?”她怔了怔,自己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却朗声笑了起来,兴冲冲地拉她到案前坐下,一手扫掉了所有杂物,将一轴图纸开,轴骨碌碌地滚向另一头,一张长达十来尺的地图尽现在她眼下。

 “啊?”

 “这就是你在远州布下的阵,只不过你的一木枝、一颗石子都是十倍,乃至百倍千倍的兵力。”

 “哪北山后的呢?”她吓了一跳。

 他淡淡地哼了一声:“只是几个跳梁小丑,凭借阵法搅得宫外十几不得安宁,一旦破了他们的阵,他们的远州老巢也难保了。”

 “这阵不是不能破,而是不好破。”

 他转眼向她。

 她咬住了。这办法她见父亲月重天用过,当时只是演练兵法就死伤难免,如果真的动了刀,怕要死尸成山、血成河。

 “怎么,有什么为难的?”他问。

 她迟疑。

 “嗯?”

 “宫中能人异士应该不少,破此阵对宫主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这不难事倒累得人好几没得安睡。”他嘲笑“若有人破得了,我何必求助于你月向晚?”

 “那宫主倒是过于看重我了,恕我也无能为力。”

 “不准走!”他一把捞回她的肢“我最恨你这一点,拨了人却游移不定,好像世间最无辜的人就是你。明明有成竹,却该死地装模做样一副心软模样!破阵是迟早的事,晚一破,死的人便更多。”

 “我不是不忍心破阵,而是破这个阵我能想到的只有下下策。”她叹一声“下下策,你还要听吗?”

 “没用过,怎么知道不是好策?”

 “破它…要用人作盾、身为刃。”她道“这种死法是最没价值的,而且百人中能生还的只有一个。”

 他眉眼间波澜不兴,支手按在图上,给她朱砂笔:一破了阵就是价值,解!”

 她悚然回眸;“像你这般人,从来不当人命是人命。”

 “那是因为我当更多人的命是命。”他的温柔地碰触了下她云般的的发鬓,没让她发现“死人是为了征战,征战是为了野心,野心是为了百姓安居。”

 她看着图不应声,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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