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个人如果真的有缘,是绝对甩不开对方的。
第二天,夏霖就来找她了。
一早,他出现在她家门口时,脸上已经毫无病容了,才过了一夜,整个人又恢复在山中小屋时的神采,仍是那一派闲闲散散的模样,两手又
回
子两侧的口袋内,高瘦的身材,撑得那套白衣白
像随风摇曳的旗子,飘飘然的,连他整个人也是飘飘然。
这样快速的转变,几乎教她怀疑,昨天在街上,他该不会只是想睡觉在打盹吧!
当她要出门上学时,却被喝住。“我等你很久了。”那是一句双关语,对夏霖而言。
路小筑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守在她家门口,昨天被他责骂的火气到现在还没消呢!他八成是为了昨天的事,来跟她道歉的。书包用力一甩,甩上了右肩,脸颊侧过去,往前直走,当他是隐形人。
一边走心里头一边庆幸着,幸好父亲大清早四点半就出门去打高尔夫球了,否则又见到男生在家门口站岗,一定说她不遵守诺言。唉,谁叫她一开学就对父母承诺,高三这一年绝对要好好努力用功,考个好大学,所以猴子就替她打退学?锬切┎杂猩蛔
窃俚剿颐趴诼艺靖冢裨蚓徒薪坦偃プト耍獾挂舶材思柑欤裉炀尤幻俺龈霾幌喔傻娜死矗招┍凰Σ伊恕?br>
夏霖跟在她身后三步外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像是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早上扛着高尔夫球具出门的那个人是你父亲吧!”
她吓了一跳,张大了眼,脚步停顿下来,回过头去,望着他,他仍是那副闲散漠不关心的模样,也不看着她,宁愿偏过去看街上往来的行人,她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她根本不认识他,没必要七早八早跑来她家门口等她的,她的心莫名其妙地焚烧起来,有股不安的情绪在体内躁动着。
路小筑倔强着,不回答他的问活,因为摸不着他的居心、也不想让他以为自已被原谅了,脚步又移动着,心思却飘忽起来,长了眼似的,盯着身后的夏霖,守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究竟要对她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快到公车站牌时,才又听到他的第二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她的脚步没再停下来了,坚持不让他有机会知道大多,看他能怎样?到了公车站牌时,她从书包裹拿出英文字典出来背,眼睛时而望着右前方公车来的方向,时而很认真地看着字典,然而看了老半天,却连一个字母也没看进去。
他静悄悄地走到她的身旁,高大的身躯像道墙似的挡住她张望公车的视线,她又别过脸去,他该知道是女生都会生气吧,生昨天被人诬骂的气。
这时,他居然又说了第三句话,虽然第三句和第二句话的内容是同样的,但就凭这一点也该值得放鞭炮了,想到在山中小屋时,三夭两夜的时间里,役听过他讲半句话,这回从她家门口到公车站短短的几分钟路程,他竟然开金口了,而且开了三次,猴子若是知道,一定会兴奋死了。
然而,她是存心不说话的,让他知道面对一个假哑巴是什么滋味?何况也没必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她青涩善感的心灵里已盛装了侯亚农,没有多余的空间再容别人,最少此时此刻真的没有。
由于她的不言不语,夏霖便也赖着不肯走,挨在她身边站着,这下子子两个人倒像很
识的男女似的,她担心引来误会,硬是转过身去,刻意和他保持距离,这般计较又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真恨,怎么这个人一出现,她竟是怎么摆都不恰当了,一颗心
糟糟的。
他并不强迫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只是悠哉悠哉地伫在她身旁,像在守候着什么。
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路小筑,你男朋友好帅喔!”是班上的一位同学骑着脚踏车自她眼前掠过。
毁了,她心里直气着,瞥一眼旁边的人,但见他嘴角浮着一抹微笑,是心知肚明的笑。
恨恨地跺着脚,气人啊,给他捡了个便宜。
心里想着,他知道她的姓和名了,总该走人了吧。用眼角的余光瞄一下那具高长的身子,他仍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嗯,难不成他在等这班公车?
以前也不是没被爱慕她的男生
过,但是像他这样淡淡漠漠,又不太在意的倒是头一遭,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想直接拒绝他,又怕万一人家反过来说:“我可不是在追求你啊!”别落个自作多情空余“糗”所以当下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路小筑一直张望着前方,怎么公车还不来?心神不宁的,字典拿在手上,也只是装装样子,她是最讨厌人家这般假用功德行的,今
自己居然也染了这个恶习,讨厌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
“你很喜欢侯亚农!”
他突然天外飞来惊人一问,大约站在地方圆三尺内的人都听到了,顿时间,她感觉有几十只眼睛像几十道光芒地投
在她身上,等着答案。
肚子里的火气,再添上了油,燃得更旺,她几乎可以听到那滋滋作响的
油声,恨不得一股脑儿全往他身上泼去,烫得他
滚
,闪开去,别老在她身边,害她丢人出糗。
“不关你的事!”
她的怒气集中在眼睛,很用力地盯住一个单字“secret”中文意思是“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叫秘密,而他居然当众把她的秘密说出来,这个人是出现来克她的吗?
人群里起了騒动,久候的公车终于来了。她吁了口气,总算可以摆
他了,决心往公车里边钻去,决计不跟他站在一处。
在椎挤之下,她终于躲到公车最后面的靠窗位子,故意不去观看他在何处,眼睛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心里不断地在放空,将所有不该存在的意念统统放出去,留下清明的心思。
鲍车缓缓地起动,可能是搭乘的人太多,有点承载不了似的,像老牛拖车,她幽幽地望着窗外,视线随着公车的移动而移动,一幕一幕的景象人眼,直到那个叫夏霖的大男生跳入她的视线范围,两人隔着窗玻璃对峙。
原来他根本不坐公车!
她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他所做的一切,似乎总在她的算计之外,教人捉摸不到。在她的视线还来不及自夏霖的身上挪开时,他又说了第五句话,虽然隔着车窗听不到他发出的声音,但是很奇怪,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她居然可以读出他的
形。
那不常启动的双
,微微牵动着。“路小筑,再见!”这句无声的话,竟也牵动了她的心弦。
他的手闲闲地安放在口袋里,他的脚定定地伫立在方才所站的位置上,他的眼则直直地盯着她看,直到公车将她带走时,他的手离开了口袋,举起来对她挥舞着。
心里不知怎地竟有些若有所失。这样的场面令她想起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娘)里面,那一场女主角天真的小舞娘站在岸边,对着坐在船上的男主角挥手告别,而就读高校外出旅行的男主角只是定定地看着小舞娘,并没有挥手示意,直到船只渐驶渐远,小舞娘的手越挥越用力,那张笑容灿烂的小脸蛋,一句句真心诚挚的“莎哟娜啦”终于在船只即将消失在小舞娘天真无
的瞳仁中时,他挥手了,奔到船头上,激动万分地挥舞着感动的疼惜,对小舞娘的疼惜。
但是他不是那个高校男生,她也不是小舞娘啊!
路小筑一直以为他是为昨天的行径来道歉的,但…有这样向人道歉的吗?
那
之后,她好像才在人群中发现夏霖的存在,以前为他,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边,沉默而无声,常常会被忽略,大概只有猴子注意到他吧。后来有几回和猴子去下大的热音社瞎混,都没见着夏霖,因为跟他不
,所以不好开口问他的去向,倒是猴子总能代她说出心声。
“老哥,夏霖呢?”
侯亚农也耸耸肩。“不知道,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这样的答案当然无法
足猴子,于是就会听到猴子洒泼地责备侯亚农。“老哥,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夏霖呢?”
所有的团员全因为一个夏霖的不在场,就要承受莫须有的罪名,当然有人会跳出来抗议。
豆子就开腔了:“夏霖有你关心就够了,哪还需要我们这些哥儿们呢?”
猴子抡了豆子一记粉拳,又掐着他的脖子不放,直到侯亚农开口。
“夏霖的父亲生病了。”
路小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想着,那天,夏霖一大早去等她,究竟是何用意?难道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如果真是这样,他大可去问候亚农或是猴子,犯不着凌晨三、四点跑去她家门口守着啊,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烦人啊!别胡思
想了,难得的周末假
,她只想让脑子空闲一下,暂时把联考搁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坐在热音社的一隅,忘情地聆听侯亚农低沉暗哑的歌声。
在乐团练习的空档里,大家各自挨坐在角落里,你一句我一语地闲嗑牙,生
好动地鼓手小杰对着长相斯文的Key波ard手Kevin:“喂,你那本《红楼梦》到底看了几遍啦?瞧你一天到晚捧在手上,还有啊,是兄弟才奉劝你的,大男生别老看那种娘娘腔的书,怪恶心的。”
读中文系的Kevin回他一句:“何恶之有!这可是我最喜爱的一本书呢,如果让我当贾宝玉,别说嚅心了,就算会嗯肝嗯肺我都愿意,想想他们过的日子,哇,那才叫生活。”说着闭起眼睛,大概沉醉在荣国府的富裕国度里去了。
说到女人,就君子所见略同了。“说的也是,像我最爱的一本书,就是《鹿鼎记》了,每看一回就幻想一次我是小说里左拥右抱的韦小宝。”小杰恨不得能改名叫小宝啊,那么他便可拥有三
四妾了。
路小筑对Kevin说:“我也很喜欢《红楼梦》,改天咱们可以聊聊。”
“好啊。好啊!”kevin立即答应,可以跟“纯情美少女”聊天,是他毕生最大的荣幸。
猴子怕Kevin兴奋过头,对于小筑的邀请产生多余的联想,马上浇盆冷水给他。“喂,你死心吧,小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果然是当头
喝,不过失望的不只Kevin,其他几个口水往肚里
的男生也难过地发出失望的叹息声。“啊…!”
只有侯亚农面不改
地看着低头不语的路小筑。“是吗?小女孩长大喽,”嘴角挂着一抹诡谲的笑意。
路小筑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抬眼望见侯亚农锐利的注视,眼神又缩躲回去,不敢直视,唉,为何在他面前,自己总好像矮一截呢?难道爱一个人就是如此吗?
其他的人,看他们两人穿梭来回的眼波交流,一切都了然于
了,只是心里面都替路小筑担心着,像侯亚农这样的男孩,是一只狂野的飞鹰,停不下来的,只怕她迟早会受伤呢。
kevin看出路小筑的尴尬,体贴的他出言为她解围。“小筑,《红楼梦》也是你最喜爱的书吗?”像路小筑这么温柔善感的女孩子不多了,虽然没机会追求她,做朋友也是很理想的。
路小筑如获大赦似地抬眼望着Kevin,红透透的脸颊
出微微一笑,传递她会心的谢意,继而摇摇头地说:“我最喜爱的是川端康成所写的《伊豆的舞娘》。”
Kevin说:“嗯那本小说很适合你。”从头到尾地打量了她一回。“你很像小说中那位天真无
的女主角。”
她赧然一笑,很讶异别人居然把她和小舞娘联想在一起。
路小筑偷偷看一眼候亚农,她很想知道侯亚农最喜爱的书是哪一本?她了向觉得从一个人爱读什么样的书,便可窥知那人的
情与质感。
“亚农哥,你呢?最喜爱的书是什么?”她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发问的,眼睛仍然不敢直视心目中的偶像。
侯亚农燃起一枝烟,他抽烟的姿势涸漆,还会吐烟圈,一圈一圈的白烟,圈住了她的心。
“不一定,我喜爱的东西,经常在变,每天不同。”
她的心揪了一下。
“人,也一样吗?”虽然猴子一天到晚在她耳边说她老哥是怎样喜新厌旧,女朋友换过一个又一个,她仍不愿相信。
候亚农抬头望着她。“你刚才问的不是书吗?”
“嗯。”如果她喜欢侯亚农那般
不羁的狂野,那么她就得原谅他的处处留情吧!
侯亚农想了一下。“最近看了一本书,叫《
惑》,女主角身材满不错的。”
惹来那些男生们纷纷的低笑声,连眼神都带点暧昧。
豆子的眼睛马上为之一亮。“早原来书在你那儿,害我等了老半天,该轮到我看了吧。”
路小筑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大家都抢着看的书,她居然没读过,甚至连书名也没听过。
“可以借我看吗?作者是谁?”她问豆子。
豆子嘿嘿笑了两声,表情有点怪异,似乎难以启齿。“你真的要看?”
她点点头。
这回换小杰说:“后面还有很多人在排队喔!”
“没关系,我等。”既然是候亚农喜爱的书,她一定要看。
侯敏突然跳出来
嘴。“喂,你们别逗小筑了。”
“猴子,我是真的想看。”
“小筑,你不知道吗?他们说的是一本写真集啦!”侯敏有时候真的受不了路小筑的清纯,都怪她们家的家教太好了,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腐败的文明产物。
路小筑的脸霎时红透半边,烧到耳
子去了,热烘烘的。
男生们笑呵呵,虽然是没什么恶意,却令她艰难堪。
哐唧一声,房门被推开,夏霖没
打采地走了进来,好像一夜没睡似的,身上仍是那一式的白色装扮。白,似乎是他钟情的颜色。
他寻找着什么似的,直到眼光落在她身上,两人四目
会的刹那,她好像看到一丝焦急,仿佛他找了她好久。
她避嫌地闪开目光,垂下眼睑,
玩着自己的指甲,心里竟然抨抨
跳,她真怕那震动的声音被猴子听出来。
然而猴子并没如她所想的那么
感,倒是她听到猴子热络开心的声音。
“夏霖,你一定比他们这些人有气质。”候敏挨过去夏霖身旁,他挑着墙角那张行军
横躺下来闭目养神,她也跟着坐下来。
那些被猴子说成没气质的男生有点不以为然地自鼻子哼出气来。“是吗?夏霖,你敢说你没看过写真集?”
罢进门的夏霖搞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睁开眼来只看到候敏斗大的脸挡在面前,眉头一锁,又闭回去。
“夏霖,你也说说自己最喜爱的书是哪一本吧。”
猴子正追问着他,路小筑屏息以待。候亚农曾说他是乐团里负责创作词曲的,肚子里应该有点墨水吧。大伙都安静下来,等夏霖说话。
房间里
着暑末微热的空气,身子浸着稍黏的汗渍,路小筑觉得口有点干,心想等一会儿和猴子去吃碗杏仁
吧。”
夏霖上直没开口说话,好像睡着了,大家等得不耐烦,纷纷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过了一会儿,就把刚才猴子问他的事给忘了。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之后,在众人的谈话声中;他才幽幽转醒,站起来伸了个大懒
,打个哈欠,
眼,走向候亚农。
口袋拿出一张摺好的纸。
“这是我昨天连夜写的。”
候亚农接过去,看了看上面的词曲,哼了几声,脸上绽放出赞赏的笑容,抬起头来要问什么,夏霖已经走到门边去了,到嘴的话便又
了回去,这是他和夏霖的相处方式,有才华的人都有点怪脾气,这就是夏霖,一个天生的词曲创作者。
其他几个团员也好奇地挤过去,想看看夏霖最新的作品,尤其是猴子,当然她也很想听听,也许他所创作的歌曲里会
漏出他深藏的心思。
当大家都凑过去侯亚农身旁,忽略了正要出门的夏霖时,他却在门边上停顿了一下。
“《伊豆的舞娘》川端康成写的。”
门,哐啷一声,关上了。
而路小筑的心扉,却被那句话敲开了。
大家的嘴全吓成O字形,不自主地,大家的眼全看着路小筑。
猴子则大声欢呼。“这是一首情歌耶!夏霖终于写情歌了!”
大家的目光又从路小筑身上移回五线谱的白纸上,纷纷地面
惊诧。“真的吗?”豆子一脸狐疑地说“‘睡神夏霖’该不会动凡心了吧!”
很少紧张的侯亚农神色略显不安,静默地注视着路小筑,那眼神透
着监视,看守着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以防被人抢走,他似乎察觉到强敌环伺的危机。
而路小筑对于侯亚农的注视毫无所察,她全副的心思早已被夏霖临去前那句活震住了。
那个人,那个叫夏霖的人,竟然和她爱上同一本书…
m.pINg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