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
去了,阳光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颇重的
意。
雅之从文学院大楼走出来,下午没课,该回罗斯福路的宿舍呢?或是到学校女生宿舍去看林君梅?君梅和她一起从马尼拉来此地升学的,又是中学同学,两星期没见到她了,雅之也很挂念。正在犹豫不决,背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的回头望望,找她吗?哎!张正浩!心中微觉窘迫,却也展开了微笑。
“雅之,回宿舍?”正浩显然是为她而赶来,他斯文的脸上浮起一片温柔。
“不…还没决定!”她摇摇头又再笑一笑,决定说真话,因正浩是老实人。“我正想去找君梅或是回去!”
“我就在这儿等你决定!”正浩
红了脸,像是鼓了好大的勇气说这话的。
雅之考虑一秒钟,很快的作了决定。她从来是开朗坦率的,她愿以真诚待人,若她说不回去必令正浩尴尬,她不愿有这种情形发生,宁愿自己委屈点!
“好!我回宿舍,”她主动的说:“一起走!”正浩眼中马上有了光采,整个人也热烈起来。
雅之把一切看在眼里,说话、行动也格外谨慎,并非要防着什么,正浩是绝对可信靠的朋友,她所要保持的就是目前这种普通朋友关系,她绝不能被正浩误会了她有任何鼓励或暗示的情形。事实上,从上周末正浩家中的聚会后…她终于还是去参加了,她一直尽可能的疏远他,感情若被误会,就太可怕和遗憾了,她很理智。
走完长长的校园柏油路,走出校门,他们都没有说话,原本他们就不
络,这一刻格外生疏了似的。
“哎…”正浩轻咳一声,总算找到一个话题。“今天比较暖和,你没穿长棉裙了!”“棉裙送去干洗,上次在你家巷口弄脏了,”她说“这种
的回南天,温暖的也不舒服!”
“你们广东人叫这种回暖做回南天?”他问得笨拙。
“今天吹的是
的南风,不是吗?”她笑“但我不是广东人,广东话也说得不正确!”
“哦!我以为侨生都是广东人!”他傻傻的摸摸头。
她暗暗摇头。人与人是不能比较的,同样是男孩子,同样是大学生,怎么有的就幽默风趣,有的就言词无味呢?上帝造人并非公平呢?
“这只是一种误解,因为许多侨生讲广东话!”她说。
他看来有些懊恼,是怪自己怎么拙口笨舌吗?她的宿舍就要到了,偏偏他又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他真差劲,他直埋怨着自己,鼓起好大的勇气追上她,怎就不能好好说一句话呢?
“雅…雅之,”他一急,口舌更不灵活了。“你认识斯亦凡,你们是朋友?”
雅之眉心微蹙,怎问得这般唐突?
“算是朋友吧,”她不置可否的答。“也不怎么
!”
“不
…你怎么去他家?”正浩这回问得更糟了,这不该他说的,对吗?
“我并非存心去他家,”雅之脾气很好,她知道正浩不是有意这么问的。“我去你家经过那米
屋子,我记得以前好像不是那样的,正在怀疑,他走了出来,很巧的碰到了,就进去坐坐!”
“他搬来不久,但…我知道这个人!”正浩说。眉宇之间有些不屑。
“哦?!你们认识的,是不?”她淡淡的问。她一点也不在意正浩对亦凡的态度。
“我不认识他,只是知道他!”正浩神色凝重。“他的名声不太好!”“是吗?”她看他一眼,颇不以为然,和亦凡相处了两次,她只觉得他特别,他风趣,他个性不稳定,他有点怪,但…很吸引人,她完全感觉不出他有什么不好。“一个大学生说什么名声呢?”
“台北的大学就那么几间,谁能不知道谁呢?尤其像他那种…花花公子!”他更冷峻了。
“花花公子?!”雅之失笑。怎么可能呢?亦凡是有点稚气,有点浪漫,也很是不稳,却怎么也不像花花公子。“我承认他是个相当罗曼蒂克的人,却绝非花花公子!”
“这又不是我说的,”他
红了脸,声音也大了起来。“大学圈子里好多人都知道,政大的斯亦凡又风
又花,我…也没存心诋毁他!”
雅之想起亦凡说自己是个“超越感情的智者”再想想那花花公子的外号,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一笑就更令正梏无地自容了。
“雅之,相信我,我并不是背后诋毁他,”正浩惶惑不安的。“这话我根本不会对任何人说,除了你…我怕你上他的当!”
雅之摇摇头,再摇摇头,收住了笑声。
“对不起,我笑不是因为你的话,,我…是想到另一件事,”她正
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不必为我担心,我和他是最普通的朋友,根本没有上当的可能,他…说句实话,传言不可尽信,他并非那么可怕!”
正浩看来有些失望,雅之根本不重视他的警告。
“希望如此!”他悻悻的说。
宿舍到了,雅之在门外站定,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他是很知趣的男孩,绝不会令人讨厌。
“我回去了。”他说,脚下却没移动。“雅之,有一部旧文艺片上演,十年前拍的,MOMENTTOMOMENT,珍丝宝拍得最好的一部戏,,听说很好,晚上…你想不想去看?”
何雅之十分意外,这么多日子来,正浩从未正式而单独的约过她,今天这么勇敢…是勇敢吧?可是斯亦凡的事刺
了他?
“对不起,正浩,”她微笑的说,非常婉转。“你知道星期六或假期我的事特别多,要回信,要整理房间,要温习功课,电影怕没有时间看了!”
“那…就算了!”他垂下头,隐藏了一脸的失望。“以后还有机会的,再见!”
她也说再见,转身走进宿舍的红色大门。
罢才她的拒绝会不会太残酷、太冷、太硬?她的理由绝不充分,回信,整理房间,温习功课,全是琐碎事,根本不能当挡箭牌的,只是…上次从亦凡窗中见到正浩的神色,使她真的怕了,怕了那份感情,她不想接受,自然就不能敷衍,她…并没有做错,是吗?
周末的宿舍总是静悄悄的,约会啦,拍拖啦,所有的女孩子都在忙碌,当然得除了雅之。雅之真是心如止水,很能管束自己,普通的朋友,大伙儿的聚会她绝对参加,,表现也热烈,活跃;但是单独的约会,不该在目前,她很理智。
天气
,刚换了
单也不觉得干燥,坐在上面腻腻的,难受得要命,她只得坐在书桌上给父亲写信,她计划好,写完信就睡一觉,起来后去逛逛附近的书店,回来晚餐,然后洗澡,再到楼下看看电视影集,十一点上
,这也算相当丰富的节目了吧?
铺开邮笺,刚写好“亲爱的爸爸”五个字,有人在走廊上怪叫:“何雅之有人找!”叫得好大声,恐怕全宿舍的人都听见了吧?雅之扔下了笔,快步下楼,倒不是急于见人,是怕那惊逃诏地的声音再喊起来。
奔到会客室门口才想,会是谁呢?去而复返的正浩?班上的同学?君梅…不,若是君梅,她必直冲上楼了,谁呢?她不会有很多“访客”的!
会客室里的人令她意外的张大了眼睛,却也莫名的高兴起来。斯亦凡,看他似笑非笑的倚在门框上,一条旧牛仔
,一件铁锈
前镶鹿皮的
衣,双手环抱
前,潇洒得甚至…可恶。
“咦?!看见我就傻了吗?”他促狭的说:“是不
呢?还是过分
?”
“都不是,”雅之缓过一口气,笑得好甜…笑容是由心底自然发出的,对亦凡和正浩完全不同,却根本也控制不了。“只是意外,你怎么会来找我?”
“怎么不会?理由多着,”他一连串的说:“第一,你上次答应陪我吃牛排的话没兑现,第二,你的照片冲洗出来了,第三,阳光这么好怎么能躲在斗室里?”
“根本不成理由,”她不示弱的扬一扬头。“第一,我根本没有答应一起去吃牛排,第二,那些照片根本无所谓,我原也不打算看,第三,我的‘斗室’中阳光灿烂,我根本不必外出也能享受它!”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他摇头笑骂。“限你五分钟上楼换衣服,我带你去旅行!”
“自说自话,莫名其妙!”她不认真的。“谁答应你了?”
“答不答应我都来了,我这人绝不肯不战而退,达不到目的绝不罢休,你考虑吧!”他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你真无赖!”她笑。奇怪的,她竟欣赏这无赖,或者不过分的无赖,是性格的表现呢!
“快点上楼!”他指指楼梯。“我不会等得太久!”
她歪着头俏皮的咬着
,她似乎在考虑,心中却早巳答应了,和斯亦凡共度一个周末,岂不比刚才安排的节目好得太多?“既不愿等,我也不换衣服!”她看看自己的牛仔
灯心绒外套,换什么呢?又不是赴宴!
“好!这就走!”他眼光一闪,是赞美。“不过,我还是喜欢你那条怪棉裙!”
雅之不理他,对门边的女工阿月
待一声,请阿月替她锁门,就这么随他出去。
门外停着一辆两百CC的大型摩托车,车头上挂着两个硬壳帽子,他随手递一个给她。
“带上,上车,”他命令着。“坐稳点,抱牢我的
,撞伤你是我的责任,跌下来可就要你自己负责了!”“你能不能说句好话呢?”她戴上帽子,坐在后座,又抱牢了他的
。“真作怪,到你家这么近的路,又是帽子又是车,像要长途跋涉呢!”
“谁说不是!”他说着,摩托车嗖的一声就飞了出去。
雅之只听见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速度快得睁不开眼睛。她是第一次坐这吓人的玩意儿,只得动也不动的抱牢了他的
,闭着眼睛任他飞驰!
似乎越来越快,车还没停止的意思,去那儿呢?他温州街的家早该到了啊!勉强睁开眼睛,什么地方呢?似乎是往景美、新店的方向,真要长途跋涉?
她也不问,来都来了,问又如何?而且她心中对他的信念十分坚强,她肯定他不是坏人,她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去任何地方和去他家又有什么不同?
又向前飞驰一阵,过了新店,折人一条窄窄的石子路,这可颠簸难行了,坐在摩托车上比走路还受罪,何况他还是开得那么快。再过一阵,石子路走完了,摩托车也突然停下来。
雅之睁开眼睛,跳下车,这是个怎样奇妙的地方?四围可望见的地方全是竹子,
细细、深深浅浅、老老
的竹子,右边的竹林外,却是一个好大好大的池塘,塘里生满了荷叶,绿绿的一大片,令人全身舒畅。
“这是什么地方?”她深深
一口气。“你怎么发现“这是我的私人风景区,”他开玩笑。“是我专有的。”
“总是胡扯,”她娇俏的白他一眼。“准是你什么女朋友带你来过,对不对?”
“现代那找得出这么朴,这么素,这么‘出世’的女孩子?”他瘪瘪嘴。“跟我来!”他拖住她的手,大步朝池塘那方向走去。
“一片竹林,一个池塘有什么了不起?”他说:“有竹林的地方多了,有荷叶的池塘更数不尽,来吧!”
一口气绕过了池塘,又是一片竹林,竹林中间显然是人为的小路,完全不落痕迹,好像竹子是天生,小路也是天然的。小路的尽头是…怎么说?几间茅舍?却是怎样的茅舍呢?
那根本是完全用竹子编织而成的屋子,连屋顶,连窗户,连门都是
细不同的竹,看来古雅朴
,却气势不凡,一种超凡脱俗的清秀,一种不沾人间烟火的飘逸,什么人住在这儿?这样的不可思议!
“喜欢吗?”他伸开双手,深深
一口气。
“很惊奇,很意外,”她老实的说:“我没想到现代的台北附近有这样的屋子,也根本没有想象过,叫我来参观,来玩玩,我会喜欢,叫我来住,我不习惯!”
“说得很好,很诚实,”他拍拍她。“当初我发现这儿也是这么想,毕竟我们是世俗人,缺少仙气,灵气!”
“你发现的?有人住吗?”她眨眨眼。
“不知道,也没见过人,”他摇头。“这不必研究,我们坐一坐,休息一阵,呼吸一点灵气,抖落一身的俗尘,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就怕主人不
!”她小声说:“我们到池塘那边去吧!”
“放心!就坐在竹林里,我来过许多次了,”他仍旧握住她的手,带她退回竹林。“从没有人干涉过!”
“我猜是个隐士,世外高人!”她
低了声音。
“还练武功,修仙呢!”他笑。
坐在竹林的地上,真觉得舒畅、清新,就连那空气中的温度也好像降低了。
“怎么发现这儿的?”她好奇的问。
“我说过,我是个‘不安于室’,无法把自己拘于一隅的人,”他半开玩笑的。“当我觉得心中
满了废物、废气时,我就会到处
走,
跑,找一个能发
的地方,静一静,呼吸一下,再回到家中,我又变成全新的人了!”’
“你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她问,很意外的。
“不算多,也不算少,”他耸耸肩。“台北的俗气已经蔓延出来了!”
“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就这样的寻觅?”她沉思说:“你是现代的、野心的、不羁的,是不是?”
“我却是矛盾的,”他笑,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有双重个性,双重人格!”
“是吗?”她皱皱眉,有的时候,她真分不出他话中真假。
“很可怕吧?”他
眉心,很不自然的掩饰。
“不是可怕,是奇怪,”她说:“尤其奇怪的是,你怎么会让我来?”
他不出声,脸上闪过一抹特别的神色,整个人突然间就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也不知道做什么,似乎突然间就忘了身边还有个人。
“喂,你怎么了?”她问。这人莫非有毛病吗?
他直瞪瞪的听着,就是不声不晌,脸色也变得沉寂,刚才的得意,刚才的神采飞扬都消失了。
“想吓我吗?没这么简单的,”她推推他。“我才不会上你的当,更不会害怕。”
他还是不响,眉心也紧紧的皱在一起,像是被打搅了一样。
“喂!斯亦凡,你说话啊!”她叫起来。“莫名其妙的不出声,你发神经吗?”
他睁开眼腈,漠然的看她一眼。
“走吧!我们回去!”他径自跳起来,往竹林外走。
“喂!喂!等我。”雅之也跳起来,奔跑着追上他。这人怎么回事呢?说变就变,无缘无故的,在一秒钟之内就趣味索然了似的“你不能不带我回去!”
“那也说不定!”他跨上摩托车,戴上帽子,发动了引擎,吓得雅之慌忙跳上去,,还没坐稳,已
了出去。
雅之紧紧的环抱住他的
,这一刻…奇异的,她觉得他的身体也都变冷了,他真是个奇怪的人,情绪变化得那么突然,刚才…可是她的话得罪了他?她没说什么啊?什么原因使他由晴变
?或是…竹林里的灵气触动了他心里某一
不明的神经?
像来时一般的风驰电掣,他们回到市区,根本没有让雅之开口表示意见的机会,当车停了,她能睁开眼睛时,已停在那幢小小的、精致的、与众不同的米
屋外。
雅之默默把帽子
下来,又默默的挂在车头,他依然那么漠然骑在车上,无论如何,这是令雅之尴尬不安的,她有个感觉,似乎真是她得罪了他!
“我想…我回去了!”她还是保持好风度,她不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也问心无愧。“谢谢你刚才带我去那个地方,再见!”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转身走,她几乎猜得出来他必然还是那副
怪气状。
“慢着!”他怪叫起来,回身就捉住了她的手臂。“谁说要你回家了?”
她眉心微蹙,这个斯亦凡又霸道又孩子气,这种情形下还不许她回家,这算什么呢?
“我想是我得罪了你,”她轻轻挣扎一下,挣不
他的手,他竟握得很紧呢?“我道歉,你放手,好吗?”
他脸上浮起一抹狼狈的红色,又懊恼又着急又生气似的,不放手也不妥协。
“不许走,”他是孩子气的,很矛盾的孩子气。“你的照片…还有牛排!”
她凝视他一阵,怎样才能了解他这样的男孩呢?狂风骤雨似的,有十个或一百个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性格,一秒钟之内就变了,怎么变得了呢?
“下一次,等你情绪好的时候!”她笑一笑。她喜欢他这种孩子气,有点一撒赖的味道。
“不行,”他漠然的脸渐渐松弛,渐渐有了笑意,后,竟又慢慢恢复正常“怎么无端端的就走?”
“无端端?”她叫起来,正常的,他是那样可亲。“怎么说无端端?刚才若不是动作快,差点回不来市区!”
“哪有…那样的事?”他望着她,眼中也有了暖意。“我的脾气怪,情绪莫名其妙的低落,什么都变得不对劲…喂!何雅之,你不是真生气吧?”
“生气倒不至于,你发怪脾气,情绪突然低落时可会打人?”她半开玩笑问。
“不会!”他肯定的摇头。“不理我,过一阵子就会好!”“那一阵子的时间可难捱了!”她笑。
“别讽刺了,行不行?”他放开她。“进去,进去,照片是一
佳作,我预备寄去美国参加
季沙龙!”
“开玩笑吗?”她也恢复了好心情,那一阵脾气莫名其妙就消散了。“那些怪模样?我不许!”
“怪模样?!”他锁好摩托车,打开木栏的小门。“那是艺术,明白不?艺术!”
“自吹自擂的艺术!”她望一望门上那串菲律宾贝壳灯,正随着微风叮哨响。“你谦虚点吧!”
“别打击我的自信,何雅之!‘他叫。又生龙活虎了。“我们打赌,若得奖如何?””得奖我请你吃饭!”她随口说。进了房子,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
“只是吃饭?”他眨眨眼又摇摇头,在沙发后的人墙柜里拿出一叠照片。“毫无诚意!”
她接过照片,只看第一张她就呆了,原以为无所谓的照片竟那样生动、那样自然;那样有生命,那笑、那皱眉、那怪脸、那掩
、那闪避,都像正在进行的动作一样,无论光线、无论角度、无论取景都恰到好处,甚至眼中的神采,脸上轮廓的层次都清晰分明,那根本不是一张平面的照片,是立体的!
“你…学过摄影?”她疑惑的望着他,他每一方面都令她意外和惊异。
“研究过!”他自得的笑。“喜欢摄影,最主要的,我对‘美’的反应敏锐,相机不是受我的手指控制,是受我的眼睛和我的感觉控制!”
“又唬人!”她不信。
“真话,是心神合一,”他严肃起来。“有的时候我真觉得相机和我已结成一体,是我的眼睛和感觉在照相!”
“真的…这样?!”她呆住了,有这样的事?
突然之间她发现一件事,这样的男孩…她怕永远也无法了解他,他是那样与众不同,他不像其他任何一个人,或者…他真是一个超越的智者,是吗?
又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带微笑的阳光蒸干了空气中最后一丝
意,难得的清
,令人精神振作。
雅之很早就起
,看了一阵圣经,又习惯的祈祷,然后去浴室洗头,她总是喜欢自己洗头,理发师把人的头发都弄得死死板板,看上去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无论如何也没有自己卷一卷,吹一吹自然。喜欢自然的一切,她认为惟有自然才能更表现青春光芒。
罢洗完头,还没回寝室吹干,楼下有人在大叫:“何雅之外找。”这种“外找”的叫法是程子宁专利的,她怕子宁那些过分的玩笑和恶作剧只好用大
巾包住
的头发,三步两步的跳下楼。
子宁倚楼梯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笑容里竟有一丝能觉察的嘲讽。
“谁?谁又来了?什么事?”雅之一头雾水。
“还有谁呢?”子宁反身把她推进会客室,留下一串不是善意的夸张笑声。
雅之凝定视线,哎…怎么又是他?斯亦凡!
“看你那怪模样,印度留学回来吗?”他眯着眼睛看她,从睫
里
出的光芒也十分
人。
“我回台湾留学!”她一边用
巾抹干头发。反正已经让他看见了,也就乐得自然,何况
头发也算不得怪模样。“怎么你又来了?”
“不能来?不
?”他夸张的摇头,那一件红的厚
衣令他有一种奇特的孩子气。“只有你那个张正浩能来?”
“说什么张正浩,”她放下
巾。“他从来没来过!”
“就要来了”他挤挤眼。“快些,不想碰到他就快点跟我走!”
“这算什么?恐吓?讨好?”她笑。“他来不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不必回避他,而且我一头
发,再不吹干就马上伤风了!”
“到我家去吹,我是一
理发师,”他转头向外望望,很认真似的。“我吹的发型一定使你焕然一新,走吧!衣服也别换了!”
“开玩笑吗?”她摇头。正浩真会来?他开玩笑的吧!“我这样子能走到街口?”
“怕什么?别人的眼光对你那么重要?”他还是望外面。“快点,快点,否则他来了我不负责!”
“他真要来?”雅之半信半疑的往外看。“你怎么知道?”
“到我家去就告诉你,”他从头到脚打量她一次。“小姐,除了头发
,你全身都很美丽、整齐,为什么还不走?”
“去你家…做什么?”她已经答应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约会,他的邀请就是没有办法拒绝…是不想拒绝。
“去了再说,”他似乎真的着急。“别在这儿干耗,我不喜欢看张正浩的脸色!”
“你可以不来,你可以不看他啊!”她笑了。他这个人总给人矛盾又莫名其妙的印象。
“快!快!”他伸手拉她。“放好
巾就跟我走,再拖拖拉拉我就动手了!”
她摇摇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又这么特别的男孩子,他不止有一百种形象,有一百种不同的脾气,还有百分之百的孩子气。为了张正浩,他就一定要她去他家?他和张正浩有仇?
“走吧!”她说。跟他去总比痛苦困难的找理由拒绝正浩好些,看来这样的事是天注定的。“不过话先讲好,不许再
发怪脾气!”
“怪脾气是千载难逢的,”他拖着她往外走。“我也不对普通人发脾气呢!”
“那我是否受宠若惊?”她挑战的。
“不必,”他径自跨上摩托车。“帮我气气那个自命正人君子的张正浩就行了!”
“气他?”她坐在摩托车盾座叫。
他扬声大笑,摩托车飞也似的直
出去。
从她的宿舍到他米
小屋只要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她已坐在他的客厅里吹头发了。那是什么一
理发师?看地七手八脚,越帮越忙的情形,真令人啼笑皆非。
“斯亦凡,张正浩得罪过你吗?为什么要气他?”她一边吹风一边问。
“不为什么,能气倒别人是件开心的事!”他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欣赏似的凝视她。“喂!有人告诉你你长得不错,蛮秀气的吗?”
“你是
待狂!”她不答他的话。“无缘无故的想气倒别人,就怕你用的方法不对,张正浩根本不会为我不在而生气,恐怕被气倒的是另外的人吧!”
“要不要打赌?”他
有成竹的。
“没有兴趣!”她横他一眼,不认真的。“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女朋友,净做这些无聊事呢?”
“我的女朋友不是你吗?”他半开玩笑,很不正经的。
“油腔滑调不是幽默!”她皱眉。“我发觉你这个人从来没有正经过!”
“再正经也没有了,”他摊开双手,神情是夸张又做作,声音却颇正经。“若不是女朋友,我有那么好的耐
等你吹头发?”
“不说这个,”她脸红了,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常令她窘迫,真难对付。“你怎么知道正浩一定去找我?”
“这还不简单?”他吹一下口哨,挥一下拳头。“一大早穿得整整齐齐,活像要去法院公证结婚,又满面笑容,满怀希望的走向你宿舍,你说是不是找你?”
“被你一形容还能听吗?”她不信的摇头。“但是我没看到他,只看到你!”
“嘿!我一看那模样,马上骑摩托车追过他,来个先下手为强,把你拖出来再说,”他非常自得。“其实像他那种四平八稳,方方正正的人,应该找个一成不变,三拳打不出一句话、半丝笑的女孩子,你怎么适合他呢?”
“斯亦凡,你不缺德吗?”她口上这么说,心中也颇有同感,她是不适合正浩的。
“天地良心,你这么活’的人,他是自讨苦吃,将来哭的日子在后头,我可是为他好!”他又说。
“不管你是安什么心,我说你全是多余的,”她放下吹风机。“张正浩和我之间,就像‘一’字这么简单,这次你是自作聪明了!”
“是不是自作聪明马上便可分晓,”他促狭的望一望窗外。“等会儿你可以看见他委靡不振,无
打采的回来,我的话马上就可以得到证明!”
“你简直无可救葯!”雅之对着镜子望一望,头发样式吹得很好,很自然。他不理会她的话,吹一声口哨,又是摇头又是赞叹。
“你是长得
标致的,难怪张正浩那呆子着
,”他啧啧有声的说:“若我不是定力深厚,不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我伯也逃不过!”
“简直…越说越不像话,”她
红了脸。“我回去了,不听你的胡说八道!”
“喂,喂,喂…”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好不容易把你请来,怎么能走?一天的节目还没开始呢!”
“谁答应了什么节目?”她沉着脸,心中却是愉快,一天的节目,和他共同拥有的啊!
“谁稀罕答应?”他瘪瘪嘴,盯着她。“我和你是心有灵犀,是早有默契的,是吗?”
“自说自话兼皮厚!”她笑了。他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令她的愉快浮到脸庞上,他是令人难以拒绝的男孩!
只是…她接受的只是友谊,单纯的友谊!
他又半眯着眼在打量她,上上下下放肆的张望,又不知道他心中打什么鬼主意。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说。果然十分放肆。
“刚才在你宿舍会客室里看见你
头发的样子,嘿,几缕黑黑的头发贴在雪白的脖子里,真
感!”
感?哦!看他在说什么?雅之这么大了,清清秀秀的她从没和这两个字拉上关系,
感,该是浓浓
,高头大马,三围丰
的人,她像吗?
“斯亦凡,你再这么不正经我就走,”她红着脸提出警告。“我不喜欢这种过分的玩笑!”
“玩笑?我千分之一千的正经!”他举手发誓,脸上竟没有恶作剧的神情。“你别以为
感是
弹型女人的专利,在我眼中的
感只是一种有韵味的、令人心动的感受,你可别把我的意思想歪了!”
“无论如何我不喜欢这两个字!”她眼中又有了笑意,
感只是一种有韵味、令人心动的感受,是她想歪了吧!
“你不喜欢,这两个字依然存在,我不讲,而心中仍然这么想,这有什么不同?”他皱着眉望着她。“你不喜欢一个人…心中想什么?*
隼吹某鲜等耍阆不缎槲?”
“也不是,只是…
感往往使人联想好多其他的事,”她摇头。谁喜欢虚伪呢?“而这个时代的人已把这两个本来不错的字用坏了!”
“你对文字太
感了!”他笑起来。
“忘了我是中文系的?”她随手摆—摆头发,那又是个好有女人味的动作。
他想说什么,忍住了,他发现雅之是个内心相当固执也相当保守的人,她完全不像来自热带地方的女孩,更没有一些侨生来到台湾、远离父母的管束后的放
,因为她念的是中文系吧?
“忘不了你是把海外中国文化发扬光大者!”他说:“喂!等我们看见张正浩经过之后就开始工作!”
“工作?”她听不懂。“什么工作?”
“你足可胜任愉快!”他微笑着指指窗外。“别出声,躲到窗帘后面,他回来了!”
“雅之并不关心正浩的样子,却又不想被正浩看见自己又在亦凡的屋子里,她迅速的躲到窗帘后面,亦凡已轻轻为她掀开一角窗帘。
果然是正浩,果然是一副委靡不振、无
打采的样子,那张善良正直的脸庞,看来阴沉沉的,毫无光彩,他…怎么了?只因为找不到她就如此?他怎能这样轻率就付出自己单方面的感情?他怎么有把握对方一定会接受?哎!这个在功课上那样出色的男孩子,在这方面怎么却这样傻、这样盲目?他岂不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他以为…以为…雅之该等他?她心中十分懊恼,正浩这样子,可是以往自己的随和鼓励了他?以后她是否该改变对正浩的态度?或是暗示的拒绝他?“是不是?”亦凡吐出一口长气,倒进沙发里,他脸上的神色有着奇怪的夸张与不自然。“我可没骗你吧?张正浩像面临世界末日似的!”
雅之没有理会他,却真的开始心烦了。这是她不希望见到的情形,在感情的事上,她绝不想伤人,但,看来正浩已经受到伤害了,是吗?她该怎么办?
“怎么?何雅之,你舍不得?你心痛了?”他促狭的“你可以去安慰他呀!”
“别这么缺德!好吗?张正浩又没得罪过你,他也未必一定是去找我的,你何必故意把事情搞得这样别扭…舍不得什么呢?你似乎专要想办法去刺
他似的,真莫名其妙!”她说。
“嘿!脾气发到我身上来了,”他装出好委屈的样子。“我做错了什么呢?”
雅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心中不平静得厉害,却也没再跟他斗嘴,这件事也不能怪亦凡,她是很冷静、很理智的,不安和激动也只是一刹那!
“对不起,”她微微一笑,温柔而真诚。?不该怪亦凡凝望她一阵,,脸色也变得更正经,更严肃。
“我并非有心和张正浩过不去,他碰钉子,他失望,全是他的事,”他盯着她慢慢说:“我只是…不想使你尴尬,你不是一个善于拒绝的情场斑手!”
雅之眨眨眼,开始了解,也开始感激。亦凡真真假假,夸张的言辞之下是绝对的善意…对她。“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抿一抿
,坦白的说。这一刻她有个奇异的想法,亦凡就像一个可以诉说,可以分担的哥哥一样。“我从来不曾对他…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这么久,我根本不曾和他单独相处过!”
他了解的展颜一笑,雅之的坦白带给他十分温馨的感觉。从来没有女子这么对待他,她是可爱的,可爱得就像…小妹妹!
“我相信不关你的事,是他一厢情愿,”他过来坐在她旁边,拍拍她的手安慰着。“你可以不理会他,对一个你完全无意的男孩子,你的态度可以强硬一点!”
“但是…”她为难的眨着眼,怎么说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温柔的再抬拍她的手。“你不愿意伤害他,又不好意思告诉他。可是,这种事不能敷衍,不能拖,否则会带给自己更大的麻烦!”
“我跟他天天见面,他是助教,又不是那种轻佻的人,”她说的完全是真心话,对亦凡…一个像哥哥般的人不必再有所保留,有所顾忌吧?“如果太直、肯定的做法,我真的做不出,何况他也没有对…我表示过什么!”
“表示?”他不同意的轻叫起来。“他还不够麻烦你吗?常常
魂不散的就够讨厌了,是不是?”
“你对他到底有什么成见?”她突然问。亦凡呆一下,成见?是吗?
“简直开玩笑,”他笑起来并不很自然。“我跟他连话也没说过一句,有什么成见呢?我只不过是替你生气,牛皮糖似的,一个男孩子成天
住你,我替你烦!”
“也…没有那么严重,”她把心中的懊恼抛开了。“张正浩从没有烦到我,是我自己觉得窘!”
“何必替他掩饰?”他抓起她的手,若有所思的端详半响。“这样吧!何雅之,我免费、无条件替你出头,替你做恶人,如何?”
“怎样出头?怎样做恶人?”她睁大眼睛。
“简单之至,”他是夸张,他是不自然,雅之真的看得出,却又不懂,亦凡的内心绝对不像他外表那么容易了解,容易被人接受。“我们做给他看,让他知难而退!”
“做给他看什么呢?”她还是不懂。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蒜?”他怪叫着,脸上有一抹狼狈的色彩。“我出头…当然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啦!让他感觉到、看到我是你的男朋友!”
“这…”她呆住了,男朋友可以假装的吗?又…何必假装?“这怎么可以?”
“怎不可以?这是惟一最好、最快、也最干净利落的方法,”他说出了刚才的话,整个人都轻松起来。“难道你不相信我斯亦凡的演技?”
“不是不相信,只是不好,”她固执的说:“不接受他却不必骗他,谎言终会被揭穿的!”他有点意外,雅之竟拒绝了他绝对好意的提议?他脸上那丝狼狈变成漠然,笑容也消失了。
“随你,”他夸张的摊开双手,又回到他那张单人沙发上。“随你,反正好好坏坏都是你自己的事!”
“你…生气了?”她望住他,他还是孩子气得很,为这件事也会生气,值得吗?“谁生气了?”他甩一甩头,心中暗暗警惕。怎么了?今天怎么回事?一早起来就不对劲,看见张正浩穿得整整齐齐,满怀着希望的经过,他就不高兴,也不知道那儿来的一股劲,骑了摩托车就直闯入雅之宿舍,莫名其妙的将她接了来。刚才正浩回来时候的委靡不振,无
打采,竟带给他十分痛快的感觉。又自告奋勇的要假装雅之男朋友。他在做什么?莫名其妙到极点,雅之的事谁要他着急了?偏偏她还不领情呢!
“还说不是生气!”她笑,秀气的开朗像窗外一涌而入的清新空气。“真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斯亦凡也是那么孩子气!”
“算了,算了,”他跳起来。“不提这件事了,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是开始工作吧!”
他径自走进卧室,把雅之丢在客厅里,他又说开始工作,什么工作呢?
很快的他提了一部打字机出来,拿了一叠打字纸和一大堆信封,往茶几上一放。
“来吧,我们开始。”神情已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恢复正常。
“到底是什么工作?你根本没讲过!”她皱皱眉。
“你会打字的,是吗?”他说:“你在马尼拉念中学是念英文的,当然会打字,来吧!这一叠美国大学的申请表格和申请信你替我打!”
“打申请信?”她真的呆住了,不因为那厚厚的一叠信,而是…他说的“一整天节目”就是打字?
“你会打字,帮帮忙,朋友嘛!”他自说自话的笑。“我早知道你乐意助人的,是不是?”
“你这狡猾的狐狸!”她也笑了,打字啊!谁想得到呢?一天的节目!
“别骂!别骂!”他赔小心的坐在一边。“打完信我们出去吃饭,然后看电影,再到我的‘私人观光区’拍照,捕捉黄昏时的美丽,然后上夜总会去晚餐,看表演兼跳舞,这节目你满不满意?”
“若是打字的酬劳,太多了,”她眼中凝聚了更多笑意。“若是你编排的节目…你还能更俗一点吗?”
蓦然,他的脸红了,一直红到耳
。
“我原是个俗气的人,你…曾经以为我不俗吗?”他自嘲的问。
天气
阴沉沉的像就要下雨,从昨夜开始,气温就直线下降,中午听天气报告说只有八度,雅之裹紧了身上那件“功夫热”的棉袄,仍旧觉得寒风刺骨。
她真后悔在这种天气里跑到老远的北门口邮政总局来拿邮包,其实明知邮包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她前一阵写信回家时要父亲寄的几个银制的“幸运骨”小饰物,那是女同学托她买的;还有一个和亦凡大门口挂的相同的贝壳风铃灯。如果为了走这一趟而伤风感冒的话,就实在太冤枉了。
雨已经没头没脑的淋下来,又冷又
,那是雅之最怕的情况,她站在邮局外的公车站前,懊恼极了,明知会下雨,穿什么长棉裙呢?才刚付了“昂贵”的干洗钱拿回来,这么在
漉漉的马路上一拖一走,岂不变成了抹桌布?明天干洗店的老板娘看见她一定会眉开眼笑了。
很心急,偏偏每班车又都挤得要命,这一阵冷雨把所有人都赶上公共汽车了。雅之叹了一口气,忍痛坐一次计程车吧,左右张望一阵,竟连一部空车都没有,她今天真是出门不利了。
不想再站在这
叉路口喝西北风,她决定往博爱路那个方向走,运气好或能碰上一部空车。说走就走,挟好小邮包,微微拎起长棉裙,先奔过这一小段没有屋檐的街道再说。穿长裙实在不适合奔跑,尤其是厚厚重重的棉裙,她狼狈得一塌糊涂,头发淋
了,棉裙上也沾了一大片泥水渍。
罢了,罢了,先护着头发别着凉,棉裙由它去吧!命中注定它要变成抹桌布,也是没办法的事;干脆潇洒一次,任它在
马路上拖吧!以前不是有个以招摇出名的女明星故意穿了件
皮长大衣在雪地上拖着走,把欧洲许多洋男人唬得目瞪口呆的吗?雅之拖着棉裙也能唬倒人?
走完整一条博爱路也没叫到计程车,好在除了过一个十字路口之外全是有屋檐的,但已半
的头发,也很够瞧的了,如果不伤风,起码也会令她头痛一整天。站定在“功学社”门口,这儿是最热闹、最拥挤的地方,叫到车的机会也大些吧?
等了十分钟,计程车偏偏和她作对,经过的全部都有人,看样子除非她走路,或是到公共汽车站去,她是回不了家的!
她气馁的靠在石柱上,望着街道,望着行人,望着不是空车的计程车。望着毫不妥协的雨,她真是一筹莫展。第一,她不能走路回去,太远,雨也太大;第二,她也不愿往回走到火车站去。她只能这么无可奈何的等着,等着一辆空车,一个好心的司机停车在她面前。
星期六,行人却不多…可能都在车上,也可能躲在温暖的家里。她原也该在家里,在温暖的
上,谁叫她要急着领回“和亦凡一模一样的”那盏贝壳灯呢?该她受罪!
啊!星期六,亦凡会来找她吗?
想到亦凡,心头涌上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自从上次她
着头发被他带回他家之后,整整四个星期没见过他的面,没听见过他的任何消息,他这个大忙人,忙着和女孩子约会?忙着申请美国的大学?忙着摄影?忙着完成他厨房的装修?或是忙功课?不论他忙什么,总不该…不该四个星期,整整一个月不照面、没消息,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雅之依然靠在石柱上,经过的依然没有空车。亦凡是朋友,至少雅之心中这么认为,不但是朋友,而且是和其他同学、朋友不同的“特殊朋友”他们是“纯友谊”的,他这么说过,但…他竟不再出现,好像整个斯亦凡已经突然间消失了一样。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雅之等待过、盼望过,希望他突然出现,希望他来到她面前。与他共处,那是快乐和
足的,就好像在马尼拉的家中和亲朋共处一样,只是…他不再出现,非常失望!
盼望一样东西而盼不到一定会失望的,除非无
无求,否则只能忍受失望的侵蚀。雅之是个乐观而坚强的人,也够开朗,她盼望了四个星期,情绪从高降到低,今天出门时,她已完全放弃对他的盼望。他不会再来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太多的女孩子要应付,怎么会再记起她呢?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朋友,她…原不该对他存有希望的!
望着手中的邮包,她笑起来,实在莫名其妙,为什么一定要父亲寄一个和亦凡一模一样的贝壳风铃灯呢?这是毫无意义而且幼稚的,一模一样又如何?她希望他惊喜?他已不再来!
又一辆坐着人的计程车驰过,她摇摇头,运气实在太坏,没理由一部空车也不来啊?站直一些,或者…勉为其难的走回火车站吧?就在这个时候,南洋百货公司那边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熟悉?!刚站直的雅之呆住了,的确是熟悉的人,才在想不会再出现的亦凡竟大步朝她这边走过来,他手上撑着一把大黑伞,伞下遮着一个非常漂亮、非常时髦的女孩子!
雅之心中有一秒钟的犹豫,她该转身去躲开他,或是大方的和他打招呼?还没作出决定,亦凡已经看见了她,他似乎意外的眨眨眼,然后展开一抹很自然也很普通的微笑。
“嗨,何雅之。”他点点头,雨伞依然遮在那光芒四
的女孩子身上。“等人吗?”
雅之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也不出声,看着他们大步走开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嗨,何雅之,等人吗?”生疏冷漠得一如对校园中不熟悉的女同学。他不记得他们曾有的愉快共处时光?他忘了他们的纯友谊?男孩子真是难以了解的动物,而且令人心冷!
她摸摸
头发,又看一眼沾满泥点的棉裙脚,她让他看见了最狼狈的样子,真是不值,今天真是倒霉透了,拿什么鬼邮包呢?谁稀罕什么贝壳风铃灯呢?真想就这么扔掉那装灯的盒子。意外的,一辆空计程车停在她面前,是一个好心的司机吧?
她跳上车,说了地址,长长的透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她淋着雨的喝了半天西北风,等了一世纪的计程车,原来只为碰到斯亦凡和他漂亮时髦的女朋友,这若是天意,未免太不近人情吧?
从司机座前的望后镜中看见自己,果然狼狈,雅之摇摇头,笑起来。莫名其妙的是她自己,碰不碰到斯亦凡又有什么不同?就算他们友谊仍存,也不过到此为止了,她根本不想
男友,他也一样,她何必小心眼呢?再狼狈、再难看,又有什么关系?
计程车开得飞快,车窗外一片雨水
蒙。许多人都说台北的计程车又快又
,她倒不怎么觉得,马尼拉的计程车司机才是标准的横冲直撞飞车
,比起台北来,台北的还算得上斯文呢!
胡思
想一阵,计程车已停在她的宿舍门外,她第一次觉得宿舍竟这么温暖可爱。付了车钱,跳下车,她又看见了此时此地不该出现的一个人…斯亦凡!
“嗨,斯亦凡,”她完全学着他刚才的口吻、语气。“等人吗?”
他似笑非笑的倚在大门上,手中还是握着一把大黑伞,一副
有成竹的模样。
“是啊!”他笑得可恶。“你又穿这条好看的怪棉裙了!”
“一点也不怪!”她掠掠头发,心里非常轻松。“当然,不能算时髦!”
“时髦是什么?”他挤挤眼。“古灵
怪?”
她心中有些后悔这么说,怎么提起时髦呢?她可是在暗示他刚才的那个女朋友?她真小心眼儿,这算什么呢?
“你继续等人吧,”她努力保持自然的微微一笑。“我得吹干头发,换一套干衣服!”
“慢着,快点吹,快点换衣服,我就在这等你!”他说。说得理所当然。
她皱皱眉,就在这儿等她?什么意思?她完全没有跟他出去的念头,今天以前她还在希望他出现,而今天,她已放弃希望…她原也不必对他抱希望!
“你等吧!”她不认真的摇头。对他这样出色、出众的男孩子,她摆不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吹干头发我换睡衣,我现在最希望的是睡眠!”
“睡觉?你简直浪费生命,”他怪叫起来:“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火锅,打边炉,你想浪费我买的牛
、牛百叶?”
雅之咬着
,心中迅速的转动。他们是“纯友谊”的朋友,原不该斤斤计较,谁也没规定他该每星期来找她,他记得她就够了,不是吗?她不该这么小心眼儿!
“看在火锅的分上,”她嫣然一笑,清秀可喜。“顶多十分钟,头发一定吹得干!”
“这才像话。”他开心的笑着。“喂,你拿的是什么?你老爹寄给你的救济品?”
“我是难民吗?”她蓦然脸红了,她绝对不能说出那一模一样的贝壳灯。“你进会客室坐着等吧!”
“免了,站在这儿更轻松愉快些!”他耸耸肩,做一个怪脸。“我怕在里面被人品头论足!”
“开玩笑!谁会这么无聊?”她也不坚持,径自走进去。
他意外的出现,令她的心情好得出奇,她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等在这儿?他怎么来的?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呢?他真是神出鬼没!
雅之放下邮包,迅速的吹干了头发,棉裙反正脏了,也不必换,只把微
的棉袄换了件大衣,马上下楼。楼梯边,她遇见似有所待的程子宁。“嗨!”她随便打个招呼就走。
“雅之,你知道送斯亦凡来的人是谁吗?”子宁叫住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谁?”雅之好意外,这有什么关系呢?子宁怎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最红的模特儿,巴巴拉·林”子宁又是一笑。“你回来晚了,巴巴拉自己开车,好帅!”
“是吗?”雅之一点也不在意。原来刚才那漂亮、时髦的女孩子是巴巴拉·林…台北时装界之宝,她也是亦凡的女朋友?
“斯亦凡在门口等你?”子宁问。她为什么总关心亦凡的事呢?这女孩子!
“他请我吃火锅!”雅之照实说。
“好节目!”子宁拍拍雅之,上楼而去。
雅之也不在意大步走出去。
亦凡姿势不变的倚在门口,一副懒洋洋的样儿。
“我以为你冷得结了冰!”她看他一眼。
“程子宁那家伙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他站直了,好像抖落了一身冰雪。“女孩子若都像她,全世界的男人都要去当和尚了!”
“你说什么?”她皱眉。“别
批评人!”
“实话!”他的手落在她肩上,把她带到他的大黑伞下。“女孩子若像你就不错,要不就像巴巴拉!”
“巴巴拉·林?”她问!“最红的模特儿?”
最红的模特儿?”他冷冷的笑,有嘲讽的味道。“在我眼里她永远是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十二岁的小女孩?”她不明白。走在他伞下,他身边,他手臂的环绕下,有非常安适的感觉。
“她是我的邻居,在南部。”他解释。“看着她长大!”
“嗯!青梅竹马!”她淡淡的笑。
“忌妒?”他也笑了,亮晶晶的眼睛盯在她脸上。
“没有这份空闲。她很漂亮!”雅之说。
“不漂亮不会红,她那一行要靠脸、靠身材吃饭,”亦凡坦白的。“她漂亮得相当有性格!”
“你们俩看来很相称!”她由衷的说。
“别闷我了,相称?!”他哈哈大笑。“你想让她的男朋友拿刀来斩我?”
“有这么凶的男人?”她睁大眼睛。
“巴巴拉敢爱敢恨,性格坚强、硬朗…男朋友不凶能制服了她?”他说。
“说得真难听,制服!”她摇头。“什么时候也得找个人来制一制你才行!”
“你不就是吗?”他站在米
小屋外。“在马路上看见我连招呼也不打,冷冷淡淡的一笑,害得我心中七上八下,是不是得罪了你呢?于是连爬带滚的就赶来了!”
雅之再摇头。“冷冷淡淡的一笑,招呼也不打”这从何说起?她只是…哎!也不必解释了,一点意义也没有!
“巴巴拉的汽车会爬、会滚?”她笑他。
“真厉害,有私家侦探呢!”他打开大门让她进去。
客厅里
面一张大照片,二十寸乘十六寸的,雅之咬着
,那不是她吗?她竟神采飞扬得如此这般,她竟光芒四
得令自己吃惊,那真是她吗?是何雅之?
“你自己放大的?”她惊喜的问。
“那还用问?”他傲然一笑。“这屋子里哪样东西不是我亲手制作的?”
“你这样的人读什么书呢?越专的学问越会限制你多方面的才华!”她由衷的说。
“还才华呢!我差点请不到你吃火锅!”他说。
“你根本不诚心!”她歪着头,俏皮的看他。“如果不碰到我,你会想起我,你会想起我这个人?”
他定定凝视她半晌。
“我曾回南部三个星期!”他终于说:“很重要的事!”
“去相亲?订婚?”她开玩笑。“连学校也不去了?”
“大学只是一块垫脚石,我说过的,”他一点也不在乎。“上不上大学是小意思,我的目标在出国之后!”
“很不切实际的想法,”雅之不同意。“基础打不好,凭什么出国后会好?”
“哎…不说这问题,”他甩一甩头。“雅之我回南部时,你想我了吗?”
“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想你?”她脸红了。
“是啊!我又不是张正浩,为什么要想我?”他说。
“你别把张正浩扯进来,”雅之不高兴了。“他和我跟本役关系,我根本不要
男朋友!”
“睁眼说瞎话,我呢?可是男朋友?”他笑。
“男
的朋友!”她说。
他摇摇头,
下身上那件咖啡
的GARGOAT随随便便往沙发上一扔,潇洒自然。
来吧!我的女
朋友,”他挥一挥手用命令的语气说:“厨房里有一斤菠菜,一棵黄芽白,你去把它们洗出来,等会好吃!”
“斯亦凡,”她大声抗议了。“你每次总用那么多方发把我骗来替你做苦工,打字、洗菜,下次还有什么?”
“洗地,抹窗子!”他毫不在意的耸耸肩。“女孩子,不先学会做家事,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嫁不嫁得出去与你无关!”她又好气又好笑。
“无关?”他睁大眼睛说得惊逃诏地,那模样十足的恶作剧。“何雅之,你对我全无真诚!顶多五年之后,当我爬上世界的尖端时,你不嫁给我?”
“我会考虑,如果二十年后我仍旧嫁不出去的话!”她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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