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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元一一三九年,宋高宗绍兴九年

 “我警告你们,不要再靠过来,我可是会武功的。”应浣宁努力不让声音颤抖,以免漏心底的恐惧,还不忘摆上一个很漂亮的架势。不过很显然地──她无法说服自己,更无法说服那五、六个足足高她两个头的无赖;再加上美当前,理智早就被口水淹死啦,几双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恨不得立即将她生活剥似的。

 “唷──凶的嘛,大爷我就喜欢这种泼辣够味的,小妞儿,过来呀,陪大爷快活逍遥一下吧!”

 后头是死巷。

 “我的天老爷啊!”她轻呼,心中已开始后悔离开表哥身边,若非自己贪玩才惹上这等大麻烦,饶是平常鬼点子满脑,这当儿却半个也挤不出来应应急。

 正拉嗓求救,突然传来一声清亮嗓音。“几个大男人仗着身强体壮就能欺负姑娘家吗?”话未说完,一身白影已闪挡在应浣宁身前,而几个无赖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之际,脸上就各自浮现了五爪印,皮薄的登时就红肿起来,无需怀疑地,正是拜这白衣人所赐。

 应浣宁乐得拍手叫好,笑容绽放甚是娇美,浑然忘却刚刚的惊惧。

 “小子快给大爷滚开,否则咱们兄弟的拳脚可是会让你三个月上不了凝香阁唷。”人多势众,又看眼前的白衣小子一副弱不风的模样,几个无赖都认为刚才是自个儿没留神才让他得逞。

 一阵的狞笑响起。

 “是吗?”

 白光一闪,各人面颊又重重吃上一记巴掌。无赖们方知眼前这小子不是好惹的,只怕到时偷香不成自己就这么“挂了”反正不是有人说过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之类的话吗?

 “嘿嘿,大哥…哦不,是大爷,”几个无赖边说边后退,一脸谄笑。“咱们兄弟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先告辞。”说完便像逃避瘟疫一般窜逃无踪。

 应浣宁看了好笑,不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几位大哥慢走,小心不要跌倒啦!”

 这名白衣人倒没这么好兴致,不发一语便要离去。

 浣宁赶忙从后面追上,热切地抓着救“美”英雄的手臂,丝毫不腼腆做作。“谢谢你啊,白衣大哥。我叫应浣宁,你可以叫我宁儿。你这闪来闪去的功夫又厉害又好玩,能不能教教我呀?”

 白衣人眉头微蹙,大概是不习惯这种直率热情的话吧!不愿多说什么,轻轻挣开臂上的束缚,径自离去。

 “喂!喂!大慈大悲大好人的白衣大哥,等等我嘛!”她可不愿轻易放弃,急急忙忙向前追去,脚程却明显不及。眼前白点即将在地平线头消失,她再一次后悔没跟着表哥,否则表哥轻功一展就能赶上了。

 “宁儿,跑这么匆忙,发生什么事了吗?”

 “表哥?”救星乍到,浣宁可高兴得五官都笑了起来,手一指,继续说:“带我追上前头那位白衣侠士,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拜托拜托!”

 看小表这等模样,怕是非得帮她不可了。项玮就是拿这小表妹没辙,轻扶浣宁纤,施展轻功,几个纵跃在白衣人面前翩然落下。

 “白衣大哥,我表哥想向你道谢。”

 天哪,丫头怎么把这差事扯到我头上?项玮暗暗叫苦,却仍彬彬有礼地向对方一揖。“在下项玮,承蒙兄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大恩咱们一定谢过。”

 “不必。”他简短的回拒,似乎这事完全与之无关,又离去。

 这头大笨牛,不会说点好听的话呀!浣宁心里嘀咕,不甘心地直扯项玮衣袖,希望项玮能出面挽留他。他无奈地拔开那只纠自己衣袖的手,再度拦住白衣人。

 “敢问兄台何人?来到此地有何贵干?说不定咱们表兄妹能效犬马之劳。”

 白衣人没有不悦但语气依然是不冷不热。“不必。”

 真是超级大笨牛!又不是官府盘问犯人。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小骂一番。算了,自立自强最可靠,还是自己鼓起勇气披挂上阵吧!“白衣大哥,那么这样好了,天色已不早,不妨请至归云庄歇息一晚,让我聊表谢意,好不好?就当省一夜住宿费嘛。好不好?”

 遍云庄?归云庄!遍、云、庄。

 苏意晴心头如遭重击。当年归云庄庄主项国夫正是与金人合作,抄了苏家的祸首。这次千里迢迢来到北方正是要为父亲和苏家百余条人命手刃这厮贼。她永远无法忘却八年前那个烈火烧沸鲜血的夜,直到现在那仍是结不了痂的伤口,常疼得她无法成眠。若不是当时亲身听到那句“多谢归云庄项国夫庄主助大金剿平逆贼苏泓”她绝不会相信这位被父亲引为“逸友”的项国夫会是令自己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之一。

 印象中的父亲是个寂寞的人,不喜奢华也不善际,唯有项国夫算是父亲真正推心置腹的知;万万没想到朋友一场的结果竟是如此。

 项国夫,这个衣冠禽兽,我定要你偿命!苏意晴紧紧握拳,再一次坚定自己复仇的决心。

 她的沉默不语让浣宁有些着急,深怕自己惹恼了救命恩人。浣宁嗫嚅道:“白衣大哥…”

 意晴成功地稳住内心暗汹涌的情绪,微微扬起嘴角一笑。“在下苏亦卿,来此乃为寻人,既承两位相邀,在下就在贵庄叨扰了。”

 “太好啦!”应浣宁忍不住心中喜悦喊出声来,一把挽着意晴往归云庄走,小嘴还兴高彩烈地说个不停,至于那头“大笨牛”早就不在她的记忆了。

 项玮看着小表妹和那个“苏亦卿”的背影,轻轻地叹口气,连忙赶上她俩的脚步。

 遍云庄,在淮北可说是极具影响力的。在漠北,拥有全国数一数二的大牧场,供应北方一半的畜产品;除此之外,项家亦组成商队至西域进行易,这在当时政情紊乱的北方算是少见的魄力;再凭借利润广开客栈、布行、葯铺,难怪在北方几时鄙无文的匹夫匹妇,目不识丁的垂髫小儿都能朗诵一首打油诗:“北方有个归云庄,其光可比月长,若有不识项家名,如同穗成不经秧。”

 “玮少爷、表小姐,你们可回来啦!”王总管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庄主似乎不太高兴。”

 “我就知道!”应浣宁小声地说,不忘伸伸舌头表示自己有一点点反省之心。

 一旁的项玮也开始为自己生命担忧,这么晚回来他多少得负“督导不周”的责任,更何况要是宁儿惨遭狼吻,哦不不不…是“差点”惨遭狼吻的事儿被揭穿了,就更有的瞧了。唉!唉!唉!他不先为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遭遇大叹三口气。

 “这位公子是?”王总乖拼着男装打扮的苏意晴问道。心下对这俊秀的年轻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苏亦卿。”她简快地报上自己的化名。

 “王叔,他是我新的朋友啦,我和表哥请他来做客。”浣宁甜甜地笑着说。

 王总管点点头,心里却想:做客?先祈祷庄主别发火吧!这还比较实际些。

 随即领着三人前往庄主书房。

 意晴愣在当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吓住了!

 这个人真的是庄主?项国夫比她父亲苏泓还年长好几岁呢!可是现下在她面前的庄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吧。难道能“遗千年”的祸害真有这种“返老还少”的神奇功力?即使驻颜有术、保养有方也绝不会年轻如斯呀!

 “大表哥,”浣宁一进书房就像只快乐的小鸟,飞攀到这位“庄主”的手臂上。“今儿市集好热闹咧,你没去真是可惜呢!”

 这招叫“先发制人!”小浣宁心中窃笑,先撒个小娇,那么即使平常严肃的大表哥真的发火,也不致招来太过严苛的责罚。

 项昱看着小表妹异常的娇态,早就明白她那小脑袋瓜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是纵然对这伎俩了然于心,他依然没办法狠下心来立即拆穿并好好数落一番,谁教这颗小珍珠是归云庄上上下下的宝呢!项昱自然也是疼惜在心。

 浣宁见大表哥不语,只道是自己这招又得逞了,心喜之余,赶忙使出第二招“四两拨千斤。”

 “大表哥,这是我今天认识的新朋友。”浣宁在心中深深向意晴致歉,实在是这大表哥发起脾气来直有撼逃诏地的威力,只好借亲爱的白衣大哥一用喽。“他叫苏亦卿,是来这儿寻人的。”

 项昱将注意力转到苏意晴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如果以这男子的身形标准来看,显然这个苏亦卿会被视为营养不良,倘若是天生骨架小,那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大江南北关内外,他可还未见过这等男子──或者说“男孩。”虽然俊俏得有些过火,但还不至于沦为脂粉味儿满身的娘娘腔,眉宇之间英气,应该是个正派人物。毕竟项玮、浣宁阅人少,他这做兄长的必须费力观察。

 而面对项昱肆无忌惮的眼光,意晴也毫不客气地好好研究这位庄主。比起稚气未的项玮,他却是有稳重沉着的大将之风。颀高伟岸的身架完全可以说服别人相信他具有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武。而俊逸非凡的相貌和天生领袖的气度更是使他散发出灼灼光华。她不想着:如果今天情况不同,或许他会是值得相识相的朋友。只可惜,事实摆在眼前,这人注定是她的敌人,而且会是极为难的对手。

 “在下归云庄庄主项昱,至寒舍小住。”

 懊死!连声音都如此好听,沉稳有力又富磁。意晴的理智马上抬出“项国夫”三字来打断这荒谬感觉,并且一再叮嘱自己要步步为营、伺机而动。她抱拳一揖,朗声道:“小弟苏亦卿,久闻归云庄威震淮北,今得见庄主,实乃我幸。但不知项国夫庄主与阁下如何相称?”

 “苏公子识得先父?”原本站在一旁,苦思如何应付大哥质问的项玮,这时不嘴问道。

 先父?意晴心头一响?霞樵舂ぉに懒耍?br>
 项昱发现这位来客脸色骤变,心中顿时明白这瘦弱的男孩并非想像中的简单,和他父亲项国夫可能有些关联吧。他以一贯的稳健续道:“先父于八年前谢世。”

 八年前?与苏家灭门同一年?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天遣”、所谓的“报应不?”这个比洪水狂更具冲击力的消息让她好半晌才艰困地吐出几个字:“真是可惜。”

 浣宁眼见气氛凝重,大表哥果真没惩罚她的晚归,于是将第三招“金蝉壳”使了出来:“表哥、亦卿大哥,我已经累得快不行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回房休息了。失陪!”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闪出,心里好笑、外表却凝重到令人打颤的项昱已说:“下次要早点回来,我看这几天你还是乖乖待在庄里吧!”

 就是足嘛!唉,差一点就躲过惩罚了!浣宁一张小脸皱得都闻得出苦味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声:“好嘛。”这才溜回房去。

 “王总管,烦请带苏公子到梧桐馆歇息。项玮,你留下。”

 项玮暗暗哀号:这下惨喽!

 月华如练,夜凉如水。

 苏意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

 项国夫就这么死了?

 八年来,为了完成手刃项国夫、替父亲报仇的心愿,练武再苦再累都可以忍可以挨,即使女扮男装也无所谓。天晓得她花多大的功夫才让自己尽可能地像个男子。走路姿态、语气声调、用词遣字都得用心揣摩。而为了掩饰女体自然的曲线,她用白布一层一层裹住。在与人应对的实战上,更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这一切辛苦的代价现在看来竟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值。过去付出的到底有没有意义?而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按捺不住心间的躁动,她干脆起身出了门,希望刺骨的夜风能替她抚平烦虑。

 书房中的项昱处理好一切事务,不想起那个来意不单纯的苏亦卿,呵!那张脸蛋真是细致得如琢如磨。只可惜这是个必须处处提防小心的人物。

 他缓缓步出书房,难得今儿个十五明月如素,或者他该放松一下,才能更从容地面对未来所有可能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来到这片梧桐林,在这皎皎月下,万叶落尽,独有一种梦意的凄寒,直直进入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踩着满地沙沙,却是带给项昱白昼繁忙中不曾有的宁和。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居然有人早他一步。那一身素白,与四周淡淡溶溶、清清净净的景致十分融契,或者根本就是一体的?在刹那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误闯了一方凡人入的天地,竟不敢有丝毫移动,只是看着,直到理智让他看清林中客为何人。

 此人正是苏意晴。

 他慢慢走近,虽然发出窸窸你的声音,但是显然未引起正深陷思考中的苏意晴注意。

 “你在这儿做什么?”低沉的男声忽地响起,打破这份宁静。

 意晴猛然一惊,不暇细想,反地从怀中取出短剑,回身便是“唰!唰!唰!”三剑。

 项昱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状况,若非仗着武艺高强,反应灵敏,只怕这会儿身上已多出三个窟窿了。“你都是这样回答别人的问题吗?”

 意晴看清来人后急忙停手,略略内疚地开口:“项昱庄主,真是抱歉,我不知道身后的人是你。”

 项昱略带讽刺地一笑。“好俊的剑法!耙问师承?”

 “这很重要吗?”她还剑入鞘。

 项昱嘴边仍悬着那莫测高深的微笑,事实上自她那轻灵飘逸与凌厉妙兼具的剑招,即可明白她的武功必曾蒙高人指点传授。

 她强自装成镇定如山的姿态,惬意地背过身子赏月。内心却明白自己是在他精明直接的目光下狼狈逃开的。

 “赏月?”

 “嗯。”她似有若无地轻哼一声,摆明了是在告诉他“请勿打搅。”

 “苏公子,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咳!老天!这个人是太过驽钝完全不懂暗示,还是极端聪明一眼看破她的真实情绪?

 “嗯?”她回答──极其不愿地。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需不需要人手帮忙?”项昱轻轻跃至她面前,盯着她白皙的脸,用自己犹不知晓的温柔说道。

 “人是找着了。不过,死了。”

 “既是如此,苏兄何不在敝庄多盘桓数?”也许是“他”这种简促的回答中不经意出漠然和无助,让项昱几乎是冲动地口而出。这句话吓了自己一跳,这不该是平谨慎理智如他所会说的。

 意晴迟疑了一会儿──待在一个自己恨入骨髓的仇家亲手所建立的地方,这样好吗?或者,她该留下来,以项国夫珍爱的儿子、家产作为讨血债的对象?但是,心底深处隐约传来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提醒她这种子还父债的方式并不正确,更不公平。

 挣扎半天,她仍缓缓地点了头──她决定暂时留下好好观察一番。倘使归云庄在项昱手上仍进行卖友求荣、祸国贪利之事,她会倾己之力不惜一切与他周旋到底、至死方休;假若如此龌龊事已随项国夫的死而尽成历史,那么也无需疯狂嗜血地为复仇而复仇。

 项昱见“他”沉思不语,表情明暗晴连转好几重,心竟似受到牵引一般也跟着转。他不懂自己急切希望能得到“他”应许的殷殷心意由何而来,也不懂为何在“他”终于颔首后会有被喜悦淹没的感觉。而这个连男子中等身长都不及、面容“漂亮”的苏亦卿,他──更不懂。

 尽管项昱外表伪装得十分沉静,但以往忠贞不二的眸子这回却选择了背叛,心细如意晴自然将这情绪尽收眼底。暖意瞬间如入无人之境地直闯进每个细胞中,醺得她有些昏昏沉沉,陶陶然浑忘了自个儿。

 直到一阵冷风吹来,她下意识地环抱身子,打了个哆嗦。

 而他注意到了──立即解下自己的外衫径自为“他”披上,还不忘轻轻叮咛:“赏月也该记得加件披风外衣什么的,怎么就这样痴痴傻傻地跑出来,嗯?”

 再一次,项昱的体贴让她感动莫名,仿佛从他的外衫上汩汩注进自己体内的温度。

 忽地,她察觉眼眶开始发热,似乎马上就要濡一片。

 害怕!她真的为这种带着甜蜜晕眩的情绪化反应感到陌生。几乎是突兀而仓促地,她将外衫反披回他身上,说道:“时候太晚了,我想回房歇息了。谢谢你的外衫。更深重,庄主请多加保重。”

 说完即迅速离开梧桐林。

 项昱望着渐行渐远终至消失的白点,犹不断回想着“他”临走前最后一句话──呵,那是“他”今夜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呢!

 嘴角微扬处──尽是温柔意。

 隔天一大早,平常非得侍女小砚台一拉二推、三催四请、五哄六骗才肯起的应浣宁到是破天荒地全省了这些步骤,害得小砚台刚进门房时还以为是小姐在梦游。当然啦,这种千百年难得出现的奇迹是其来有自的──浣宁直惦着昨的朋友──白衣大哥苏亦卿。

 “亦卿大哥!”浣宁停在梧桐馆门口,叩门轻喊。

 连唤几声无人应答,也就不顾礼数地闯进去。果然──房内无人。

 一阵心慌攫走她的思绪,难不成“他”走了?

 正当她凝神沉思之际,一个人重重拍了她的肩头。“你在这儿做什么?”

 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浣宁惊魂甫定看清来人后,大发娇嗔,还以一掌。“玮表哥,没事老爱吓人,姑娘我的三魂七魄可去了一半啦!你得补偿我。”

 项玮抚着中掌的肩头,心想:这小妮子人小力气倒不小。脸上却依然摆着一副自认能颠倒众生的笑容。“你反正个儿小,要这么多魂呀魄呀的作啥?我瞧这一半呢是刚刚好,所以我可不必补偿你什么吧!倒是你,是不是该给些报酬呀!好答谢我为你除去多余的一半。”

 浣宁龇牙咧嘴回了他一个鬼脸,嘟嚷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你想要得到报酬,我就报给你看。”

 冷不防地,项玮肩头上又挨上一记铁砂掌,而这位一心报“仇”的小祸首早在他未有动作之前就溜之大吉喽;得逞后还不忘“善良”地回头送他一个令人饭的鬼脸消消气。正当志得意满之时,她却大意地撞上一堵有温度的墙,抬头一看,方才的气焰尽消,低低地喊声:“大表哥,早。”

 看着她表情骤转的俏模样,项昱差点没失态大笑,只得力持沉稳地说:“早。今儿个起得真早啊!”浣宁吐了吐舌头,小脑袋缓缓低垂,正巧看见被项昱高大身形挡住、仍旧一束白衣的苏意晴,霎时间满颊晕红,头──垂得更低了。

 好半晌才徐徐冒出一句:“亦卿大哥早。”

 苏意晴笑了──轻轻地、微微地勾起嘴角和眉梢。

 无意间回头见此情状的项昱竟无法移动目光,神魂俱醉、不可遏制地柔声道:“你该多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的。”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横听竖听都显得唐突而不伦不类。

 意晴乍闻,有些不知所措,是该继续装着笑容,还是该及时敛住神情?而在不知不觉间,她白皙的面容早就烧起一片嫣红,粲粲然如满天霞光。

 来到眼前的项玮,这时开口了,在本人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巧妙地打破这微妙而尴尬的气氛。“一大早咱们就在附近骑马小变,谁教表小姐素有晚起的昭彰恶名,所以就没邀你同去,真是可惜啊!”浣宁恶狠狠地瞪了项玮一眼,他却依然老神在在地一脸幸灾乐祸。真不知是他神经得毫无灵敏度可言,还是已致化境对浣宁的怒视早就超然于心?

 “先去用早膳吧!”项昱恢复平沉稳的语气。“宁儿,记得最近都得好好待在庄里。”

 浣宁噘起小嘴满心不悦,却没有立场向这一向严格的大表哥求情,毕竟昨天的晚归是事实,险遭狼吻也是事实,要怨也只能怨自己了。她轻叹一声,像是认命似的不再强辩什么。

 “不过,”项昱顿了顿又继续说:“你帮表哥好好招待客人,待会儿带亦卿认识庄里情形,你亦卿大哥可能会住上好一段时。”

 亦卿?这称呼似乎太过亲密了些。意晴微蹙眉。

 原本心情欠佳的应大小姐此刻却马上重现活力,脸上充满幸福快乐的光彩,也顾不得淑女形象,一把搂住项昱,兴奋地直道谢,末了还不忘甜甜地谄媚奉承一下。“大表哥最好了!不愧是英明果决、气魄非凡、智勇双全的归云庄庄主。我一定会不辱使命。”

 靶情这等“小安排”也称得上是“英明果决、气魄非凡、智勇双全?”咳!只差没“功逾三皇、德盖五帝”了!项昱好笑地接受这小妮子天花坠的瞎掰媚言。

 浣宁带着意晴在庄里游走参观,钜细靡遗地为“他”说明归云庄的布置结构。梅坞、兰筑、菊榭、松斋、蕉阁、藕轩、梧桐馆是各自独立的房舍,各有各的匠心巧妙,并非富丽堂皇到令人咋舌,而是在每个不同的处所皆有雅致不落俗套的设计,简朴中更见风格清新。而位于全庄中央的长青楼则是北方商业振衰的关键所在,算是掌控中心。

 意晴对当初建造设计这庄园的人满心佩服,若非出身王府,恐怕这面积广大又别具风格的园子会让她直呼不可思议吧!

 “我走不动啦,亦卿大哥,咱们到那边的亭子歇息一会儿好吗?”

 意晴点点头,随着浣宁走进凉亭坐下。

 “亦卿大哥,”浣宁轻轻捶打自己的腿,一路走下来果真累人,纵使在归云庄住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回逛得如此彻底。“你家在哪儿?家人呢?”

 苏意晴盯着她无灵动的大眼睛,知道她并非有意刺探什么,只是这样的问题听在耳里,仍是锥心刻骨的疼痛,深沉的悲伤使她一笑凄然。“家毁了,人亡了,如今我是孑然一身。”

 浣宁闻言,不心下恻恻,黯然说道:“我爹娘在靖康年间被金人害死了,当时我才五岁,若非这些年舅爹和表哥的收留,我…”一阵哽咽,竟致语不成句。

 五岁?呵!还是个娃儿呀!同病相怜的情愫油然而生,抚拍她的背,意晴轻声安慰着。“别难过了,嗯?”

 不知怎地,自己却强忍不住地滑落两行清泪。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两人一言不发,在沉默中哀悼各自的亲人,稍年长的意晴毕竟较脑控制情绪,缓缓吐气,抹去泪痕,回复平静,用更温柔的口吻:“小妹子,别哭啦,园子还没逛完咧,咱们得再接再厉,是不?”

 浣宁用衣袖在自己脸上随意地擦了擦,很努力地回以一个虚弱的微笑。“不哭了。咱们走吧!”

 意晴看着她力图振作的模样,心疼不已。这兵荒马的年头,只怕有成千上万失去双亲的孩子,谁不是尽把眼泪硬生生地往肚里?能如浣宁这般优渥境遇的,可算是造化过人了,但饶是如此,家毁人亡却是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痛。

 之前一路上尽是浣宁一个人的如珠妙语,而为让这小妹子开心些,不喜多言的意晴也开始与她一搭一唱地聊着。

 项昱、项玮忙着安排新商队的行程,在长青楼整整耗费一天,连午膳也是随随便便解决了事的。直到傍晚才见到浣宁和他们的客人──苏亦卿。

 他俩真的看傻了眼,一相处可以如此迅速地缩短彼此距离?浣宁亲昵地挽着那个态度不甚热络的苏亦卿,还有说有笑的?“大哥”、“小妹子”的互称?

 项昱心里的感觉很特别──有些高兴,也有些…嗯…怪怪的,无法具体描述,好像是种羡慕又嫉妒的感觉。不想也不愿深究,他只是摆着没有表情的表情,招呼那两人入座用晚膳。

 餐桌上只见这小表灵不断为客人挟菜斟茶,殷勤得很,嘴上则叽叽喳喳不停说着,左一句“大哥”、右一句“大哥”的。一旁的项玮终于按捺不住冲口而出。“吃顿饭不能安静些吗?吵得我胃口尽失,请闭上尊嘴行吗?”

 浣宁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有些恼怒──平常她还不是这样,怎么今儿个才惹他头痛?赌气地不再开口,只是闷闷地继续扒饭,看也不看项玮一眼。整个偏厅陷入异常的岑寂无声。

 “慢用。”浣宁重重放下碗筷,摆明了是再也待不下去了。“我还是早些回房,免得在这儿讨人嫌。”

 说完甩头跑离偏厅。

 “我去瞧瞧。”意晴有些担心,随即起身。

 “不!怎敢劳驾苏兄。是我造成的,我自会处理。”项玮连忙拦截,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是宣告着:少多管闲事了,你这外人!

 意晴愣在当场,对他的敌意有些讶异。

 而冷跟旁观已久的项昱,这时终于以他不容置疑的威严对项玮说道:“非要弄得这般田地你才开心吗?还不快去向宁儿赔罪,小女孩心眼儿直,别要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项玮一惊。傻事?没这么严重吧?

 哪敢再有半刻迟疑,项玮旋风似地冲了出去。

 “没事的,你甭担心,”项昱一派悠闲自在。“来来来,你多吃些,哪有男人吃这么少,难怪如此瘦小。”

 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更是没停,不断为“他”挟菜。

 意晴当真是哭笑不得,面对这一大盘“善心美意”总不能向他明说:真是抱歉,我是女的,而且天生食量不大、胃口欠佳!

 这“残留’在偏厅用膳的两个人倒也不多言,只是有种无可具体道出的平和迥在空气中,与之前高气压笼罩的沉重感迥然不同,温暖而又令人十分心安。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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