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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年后。

 锣鼓喧天,浩浩亲队伍行经石斛镇。

 街道旁挤满了围观的群众;热热闹闹,多的是不知江湖为何物的平民百姓在高扬的鼓乐声中,兴致盎然的讨论这不关己事的场面。

 “哎呀你看你看!那是寒玉庄亲的大红花轿,里头坐的据说是白杨庄最美丽聪慧的三小姐呢。”

 “是啊,明明以前两家是世仇的,这年头竟能联姻了,你说奇不奇?”

 “听说这是寒玉庄提出的。真是可怜了那杨三小姐,家族势力不如人,就只好被牺牲…传言寒二公子虽年轻俊朗,却气虚体弱,新娘这一嫁过去…可惜哪!”

 “哈,不过看这奢华的排场,寒玉庄倒也是诚意十足…”

 杨柳陌端坐轿内,路人闲谈之语自是飘不进她的耳朵,只是自从亲事决定之后,江湖上揣测的纷纷耳语,她也听了不少。

 红盖头已被她摘下放在膝上。此时她正轻抚着右手腕上的翠玉手镯,那是她上轿离家前,母亲亲手给她套上的。

 “陌儿,此一前去,你要万事小心…”方开口,娘已下泪来。

 “娘,女儿知道。”轻扬角,她笑着安慰:“您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很好。”

 “想不到那寒家如此狠毒,这一要求,分明是要我们亲手葬送你的一生…”

 “娘,别这么说。说不定我也会得到幸福啊。”

 她虽说着安慰话,心底却是再清楚不过。想起离别场景,杨柳陌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寒江月,你会后悔利用权势亲的。

 她不知道寒家为什么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但那与父亲在密室中商讨许久,为了长久之计,白杨庄必须在此事上让步。

 洗华庄主前猝逝,庄内夺权者众,纷一时。联姻之后,寒玉庄愿意配合白杨庄,削弱洗华庄的力量,这对父亲来说,是个东山再起的好机会。

 而且,她也可以将计就计,一探寒玉庄…

 “你是我最看重的女儿,也是最聪明的,千万不要负了爹的期望。”

 当父亲语重心长地将手放在她肩上时起,她便是寒家的新娘,却也是杨家的眼线。

 她不是没有期待过自己的终身幸福。在雨霖铃灯下读诗的夜里,她也曾手捧醇墨,想着是否能在这浊世里觅得知音…

 但是,只要想起父亲的掌温,为家里所做的一切,她都心甘情愿。

 一转念,三年前那场短暂的缘会又浮现脑中。没料到那白衣青年竟会在后成为她的丈夫…她还依稀记得他温和的笑意,有些惨淡的容颜,还有那诚恳却不失敏锐的眼睛,一个没有什么江湖气味的少主…

 她的丈夫。

 一个看似天真却又强取豪夺的人。

 杨柳陌敛下眼中恨意。这不是她应该表现的。不知寒玉庄要求这场婚事的原因为何?但不管怎样,她都必须十分小心。

 她该如何取得他的信任,以及她要的东西…

 队伍在她默想时出了镇,杨柳陌微微掀开轿帘,她瞧见远方的天漫布乌云,突然,传来一声闷雷,轰地,让她心中乍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要下雨了吧?不知这趟行程又要因此而耽搁多久…

 正想着,轿外鼓乐突然一停,取而代之的是丫环喜娘的尖叫和亲护送队伍侍卫的刀剑声。“有刺客!来人啊!小心新娘子!”一片闹哄哄。

 杨柳陌心中疑云顿生。两大庄的联姻,何人胆敢撄其锋?数得出来的,怕是不多,泰半是仇家了。

 此时轿身一阵震,花轿跌落在地。杨柳陌心知情况不妙,虽自忖武艺不弱,然而眼下没有她出手的余地,就不知寒玉庄派来亲的人功夫如何了。

 “阁下拦截花轿,是何用意!”

 说话之人正是此次寒玉庄派去亲的要人,陶飞光。

 “既是拦截花轿,用意不是很明显吗?你这话问得多余了。”

 一声低沉、带着森冷的嗓音继之响起。

 “哼!既然你存心与我们寒玉庄过不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语毕,陶飞光的剑光疾闪,已向来人招呼过去,连带起风中的气流旋动。

 杨柳陌心中关切战况,可是仅凭软轿里的小小翦窗,根本瞧不真切。碍于新娘子的身分,她不能轻易离开花轿,唯有静候战果。

 她计量着,要是寒玉庄的人都被杀了,那她也就无须再掩饰、顾忌什么了。

 但事情的转变比她料想的还要快。外头战的声音还没停止,她所乘的花轿便又动了起来。她心底有谱,这抬轿之人,绝不会是寒玉庄的宾使。

 花轿一离地,便飞快驰前,依这速度判断,轿夫恐也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杨柳陌的思绪逐渐沉稳下来。她倒想见见这个胆大妄为的抢亲者。

 想要令父亲与自己的谋定功亏一篑,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半晌之后,花轿停落在近郊的一处破庙之中。杨柳陌掀开帘帷,离开了红帐彩轿,昂然与来人相对。

 “程寰?”杨柳陌没想到会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容,不由得一愣。

 男子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孔,因为这一声含旧情的低唤而涌现了释然的欣喜。“你也跟我一样没有忘记。”

 他愉快的语气令她心中浮动。她当然记得他。

 因为他在白杨庄的那两个月,她无时不提防着,以免家人知道她院落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只是,那两个月的君子之,她原以为此后便是桥路山远,各自天气。

 笔人重逢的惊喜在她脸上渐次隐去。她恢复如常的客气,不冷不热的笑容。“我的记虽然不是很好,可也不算太差。要忘记一个相处两个月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倒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抢亲的人当中?”

 身形拔的程寰,如今衣着体面,与当竹林相见时大大不同,她隐约察觉到程寰不寻常的身分。却摸不定真实。

 她仰望他的面容,不肯显一丝屈居人下的弱势。

 “这是为了报答你当初在竹林里救我一命的恩情。”

 “报答?我何曾向你要求过?”

 “利益联姻,不言而喻。”

 “程寰…”柳陌心头一软,感激程寰的设想。但是这个局,已不是最初的寒家亲那样单纯。如今,还掺进了父亲的绸缪,而那是她必须去完成的部分。

 她施礼称谢,却是婉拒的言词。“程寰,我感谢你的心意,但我还是必须嫁进寒玉庄。请你送我回亲队伍那儿吧。”

 “不行。一桩没有幸福的婚姻你无需回去。”

 “有没有幸福可言,在真正经历之前谁能够去论断呢?”她柔言微笑。

 “不。你不必去试,因为你将会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你吗?”柳陌轻笑。程寰的独断虽令她不悦,但不悦的情绪却被她的温柔层层包围,一丝不漏。“据说我的丈夫寒山碧温文尔雅,将来更是一庄之主。一个女人求的,不外是这些。”

 “温文尔雅的一庄之主?哈!”他浓黑的眉一扬,出些许轻视。“与他每下棋读诗弹琴作画吗?不,或许其它女人愿意,但这绝不会是你要的。”

 “是吗?”听见他笃定的言语,杨柳陌不做正面响应,她垂下脸,仍是一派温婉。“可这是两庄讲好的事,你我都没有能力改变。”

 “三小姐!”程寰忽尔动情道:“我们可以的!苞我走吧,你是属于江湖的。他功成名就、灯火辉煌,有你与我并肩共赏。”

 她闻言一怔。“程寰…”他的一番表白让她惊讶,没想到他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思量着,软下语气:“今你这样为我,我很感激,但我不能跟你走。两世家联姻,你若把场面弄得难堪,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不必为我担心。”

 “你…”见他执,她无意再与他周旋。“你再不送我回去,我可要自己走了!”

 他不答话,杨柳陌瞥过眼,望见破庙外已下起蒙蒙细雨。

 守在门旁的轿夫正全神贯注的注意着内外,不过,看来若没有程寰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沉片刻…

 “程寰,那么你我就在此别过了。”

 “柳陌!”见她要定,他出手揽住她的手臂,忘情的称谓却惹她蹙眉。“你真的不必如此,若要嫁一庄之主,我…”

 语未歇,庙外平空飞入的竹叶凌厉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一凛神,轻巧避过,将杨柳陌推至身后,目光视来人。

 那是方才宾使中发号施令的陶飞光。他长剑在手,由门外离烟雨中飞身而入,跟在他后头的,还有几名随从。

 一旁的轿夫原要出手相搏,却在主子的一个眼神下退至一旁。

 “洗庄主好兴致,抢着看新娘哪。只是这一闹,会不会太过火了?”陶飞光冷冷开口。

 洗庄主?听见陶飞光的话,杨柳陌心中顿感惊疑。她看着陶飞光直视的目光,一阵愕然。然而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好。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洗尘寰笑,看来是随从被寒玉庄的人认出了身分。但他也没想过要隐瞒。“回去告诉寒山碧,就说我比他更适合杨三小姐…”

 “荒唐!此次联姻乃两家明媒约定,岂是你一个半途杀出的人可阻拦?”

 洗尘寰正要答话,身后却响起清脆却冷淡的声音:“抢亲不是一庄之主该有的作为。洗庄主,你是要世人看洗华庄的笑话吗?”

 “我不在乎。”低沉的笑意夹杂几分狂放。他侧转过身,凝视女子的眼里有着几缕平常不易显的深情。“柳陌,到洗华庄来。”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不待杨柳陌回答,陶飞光一声低喝,身后随从也与洗尘寰的人起手来。一阵刀光剑影,在烟霭苍茫的破庙内外此起彼落。

 “三小姐,你快跟我走!”陶飞光直跃杨柳陌身旁。

 “没那么容易!”洗尘寰一反掌,回身挡住杨柳陌。“她今天会是我的新娘!”

 杨柳陌在两人手中不动声的退出战圈;她表面虽镇定,内心却仍是吃惊于眼前男子的身分…

 三年前从竹林里救回的人,竟是洗华庄新任庄主洗尘寰!

 尘寰,程寰,她早该想到。只是这名字在他离去之后,便在她每会见不知凡几的江湖人士中遗落…

 不行。没有人能破坏她与父亲的计画。她绝对不能跟他走。

 “三小姐,趁陶总管正跟洗庄主手,我们快走!”她的陪嫁丫环眼见机不可失,忙拉着柳陌要离开。两人赶到庙门,后头的战意已追至。

 “柳陌!”洗尘寰警觉,追赶而来,

 杨柳陌却在他的手臂攀住自己之前回身,迅速出丫环身上的配剑,剑尖直指洗尘寰心房,不及细想,鲜血已然从他的衣襟上汩出。

 她的眼神掠过一瞬的冰冷,随即替换上软弱的惊惶,手一松,放开持握剑柄的手指。看他赤手抵在剑刀之上,腥红由他的掌心开始向指尖扩张。

 洗尘寰在她的剑下持平站定。

 伤口虽只在皮,但是此举已足够令他执着的信念里渗进了错愕。

 “你宁可杀我…也要追随寒山碧?”阴郁的嗓音撞击着残破的庙宇。

 “他是我的丈夫,我们有过纳彩、问名这些个三书六礼。就算尚未拜过天地,我也只能认他一个了。”

 “哈哈哈…”听到杨柳陌似幽带怨的响应,洗尘寰忽地笑了出来。“所以…要怪就怪我洗华庄的聘礼去得太迟?”

 洗华庄的聘礼到过白杨庄?这些事,她从未听父亲说过。

 “柳陌,如果这就是你要的…我会成全你。”

 他松开手,从她的剑尖下退开。鲜血与长剑同时坠跌在地。

 扬着带有悲意的笑声,洗华庄一干门众追随庄主洗尘寰飞纵而去。

 待洗尘寰离开,她软倒在丫环怀中。

 …。。

 待她醒转过来之时,窗外天景已墨,烛火晃微。

 原本在破庙中昏厥,只是为了尽一个柔弱女子的职责,谁知道她一上花轿,竟真的懈怠下来,睡得不省人事。

 亲之变量横生。

 她可以预想这件亲事的前景,也将如同它的开始一样暗汹涌。杨柳陌面容贞静,她随意梳着发,投映在镜中的容颜宛如一则谜语。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是真正明白,哪一副面目才是自己;什么时候她是真正的开怀或者悲伤。

 她把随着她陪嫁到寒玉庄的丫环叫进来问话。

 “回小姐,这儿是寒玉庄的东厢房。寒家大小姐说了,请小姐在这儿委屈一晚,等明天行过礼,就能跟姑爷见面了。”

 “嗯,我知道了。”

 杨柳陌走进寒玉庄为她安排的院落。这院子倒是清幽,举目所见是一片竹林,不知源头、不见河道的水声在耳畔湲湲低回。

 天凉也如水一般。

 杨柳陌坐在竹里亭中,忽尔有了拂琴的兴致。

 若要真照她的心意,这时候舞剑是最好的了。只是离开了自家的跨院,她对剑的心情将成为一种忌,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茱儿,替我拿琴来。”

 丫环回到屋内,将封在琴匣之中的古琴取出。这琴名叫“焦尾”是三小姐十五岁那年,庄主送的。琴身看起来历经了不少年月,琴尾还有一段焦痕,以致于丫环茱萸始终不明白为何小姐对它爱不释手。

 琴音袅袅。隔着熏烟,她看不真切三小姐的笑颜,只觉得三小姐虽是笑着,可怎么又像是在伤心呢?她认识剑法比琴音要多,可今晚三小姐弹的曲子,却任她这个门外汉也觉得沉重…

 山河隐映,落明月于弦中;松风飕飕,贯清风于指下。一曲《关三叠》在杨柳陌纤指的往返滑动下,乐音飘逸而空灵地在这夜里泻开来。

 西出关无故人…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惆怅,感到切切的孤独。

 斑低有致的声韵紧扣,逐步上行。忽地,一声悠扬的笛声意外却又不显突兀地和进了琴曲中。

 杨柳陌一怔,并未停下。她右手拨弦,左手按弦的手指向下滑动数个音位,一个走手音便将琴曲带进更深缈的幽韵之中。

 远方的吹笛者似能解她的心意,明亮而温暖的音彷佛要在这凄的琴曲中传达一丝关怀。

 好似…她并不只有自己一个…

 心中好象突然被笛音渗进了什么,一种细微却又惶然的感觉袭上心头,让她有股冲动,想要就这样中断琴曲。

 然而她终究不是冲动之人。平稳地将曲弹至尾声,杨柳陌手指浮按弦上,遏了琴音,笛声也在同时歇下。沉默半晌,她抬头,望着那方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爹的叮咛,要谨记啊…。。

 一切都在预期之中,只除了那抢亲的小小曲。隔,她披上凤冠霞帔,在红盖头之下,由侍女搀扶,转转绕绕,扮演了称职的新娘角色,拜了天地成了亲。

 成亲。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是麻木的,然而在夫拜,微微欠身的那一剎那,她发现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终究做不到完全不在乎吧。就如同现在,她正坐在新房内,等着她的丈夫来为她挑起红盖头。想起今从盖头下瞥见的隐约身影,她发觉自己的手心竟微微泌出了汗。

 咿呀一声,门被推了开来。

 她感觉来人并未立即靠近,反而站在门边默默地看着她。杨柳陌数着自己的心跳。平稳,平稳。

 然后,是他脚步走近的声音,终于立在她面前。

 杨柳陌低着脸,遮面的红巾忽地被他以秤尺挑起,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衫裙。

 “三小姐。”一声轻唤,是礼貌客气的称谓,出乎她意料的。

 她很快地抬起头来。

 眼前仍是记忆里那个文雅的青年,只是今天他换下白衣,面色也显得红润许多。

 她还来不及说话,门外便又响起第三人的声音…

 “请新郎新娘喝杯酒。”说话的是一名中年妇人,她走进房里,递给两人两只用彩丝绾成同心结、相连的酒杯,然后斟上两盅花雕。

 “明月当窗花并蒂,新人临镜燕双飞。祝公子与少夫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杨柳陌端着酒杯,本着新嫁娘该有的娇羞,她没有看向身边的男子,只有从眼角瞥见他轻啜了一口酒。

 她亦顺从地饮了一口。接着,中年妇人再把这两盅酒混合,又分为两盅。

 这回两人双手相环,她不得不望向他。见到他温和的面容,还有那深邃的眼陪也正端详着她。但她却判断不出他喜悦与否。

 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中年妇人后来说了些吉祥话,便满脸笑意地与身后丫环掩门离去。

 见闲杂人等一走,杨柳陌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只剩他们两人,她反而没有之前那种紧张的情绪了。

 两人对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喜之上,烧红的烛火照映着容颜。

 宛如他们是一对璧人。所有珠联璧合、天造地设之类的颂词都将在两人后的人生里成就真实。

 氛围令理智昏茫。她为自己一瞬间的失神而自嘲。

 “三小姐,我想…”

 她的所谓丈夫,一身红蟒袍、看似喜气洋洋的寒山碧语又止。

 即使他与她之间经过三年的相隔,他那与大红一点也不相称的苍白肤,也始终没有呈现太大的变动。

 她正视他,等候他未竟的字句。

 “三小姐,这儿已经没有旁人了,所以我想要劝你一句…”寒山碧正襟危坐,沉着如何把话说得婉转。“这婚事虽然是杨家提的,不过你应该不知道吧,我的身体…”

 杨柳陌皱眉。“婚事不是我杨家说要办的。”

 “咦?”“你在开玩笑吗?寒家大小姐把三书聘礼一口气全送到我家里来,可没给过白杨庄说不的余地。”口气尽量云淡风轻。

 “这、这件事跟我大姐说的不同…”

 她笑容灿烂。“那么,今天的事情走到这儿,是寒玉庄一时兴起的儿戏喽?”

 “不、不!你误会了…”他忙不迭地否认。“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你不是自愿,我们不如就暂且以礼相待,等明天我再跟大姐把话讲清楚,送你回白杨庄。”

 “看你的模样,应该也读过几年的圣贤书吧?难道没听说过女子乘回头轿,对名节的损害有多么严重?”她语气转而沉重。“好吧,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想强迫你…”“我不是不想!只是,我怕会耽误了你。”

 寒山碧眼睛晶亮,彷佛在这注视的一刻投注了他全部的真诚。

 她被他的专注震慑,于是收起过度张扬的挑衅。“不管事情是谁起的头,白杨庄既然答应了,就没有毁约的道理。我都跟你一块坐在这儿了,你还怕什么?”

 “江湖上流言不断,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瞒你…总之,今天的寒玉庄之所以会改变传子不传女的习俗,由家姐执掌,那是因为我病犯先天心疾,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人。如果你做了我的媳妇,那无异是半个寡妇。”

 “生死由命。我不是个会强求的人。”杨柳陌一笑置之。“再说,你能活到如今,甚至还能练武,这一路上应该是经过许多人的照料调理,我想我虽然不算是才德兼备,但照料人总还是可以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如果她真是没有一点意愿,何需这样说话?

 寒山碧只觉得心头受到一阵

 她是花样的年华,如斯青春;这样的佳人本该是他的南柯一梦,自三年前霍香城一别之后偶然怀的志念。

 如今她却俏生生地走进了他的人生里来,说她愿意做那个照拂他的人。

 饼于庞大的幸福反而令他恐惧这一切的不真实。况且,像三小姐这样的女子,他从未遇过,他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

 他所熟悉的女子,尽是像大姐那样英姿飒的侠女。她们有能力保护自己,见解与男子无异,也能大碗喝酒。但是柳陌,她柔弱得像是深宫里娇养的名花,一碰就会受伤;可等靠近了才发现自己原本的认知全盘错误。她一样带刺,别人休想轻易摆布她。这样的女子…到底是柔弱还是刚强?

 他何德何能,可以做她的护花人…

 寒山碧目光一黯。“我很感谢小姐的这番心意,”说出积梗在心中的另一个忧虑:“但以小姐的才貌,就连洗庄主都为你…”提到那人,杨柳陌的笑容霎时消融。“我刚刚还以为寒玉庄的亲确实与你无关,看来是我认知错误。洗庄主以强取豪夺的手段,将我视为可以抢夺的物品,原来就连你,我的丈夫,也认同这样的行径…”

 “不!不是这样!”见柳陌动怒,寒山碧知道是自己的口拙惹了祸。“我只是举个例子,洗庄主的行为确实不可取,可他的能力却是被肯定的…唉,不对!我是要说以你的才貌,天下英雄哪个能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不值得为我而耽误终身…”他语气转急,忙着辩解,却是更加了阵脚。

 “好了,你不必再说,我都知道了。”柳陌眼睫半掩,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原先的怒气似乎消了,可语气还是不对劲。“总而言之,是你嫌弃我。说这么多,也只是希望我知难而退。”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山碧有些急。冰雪聪明如她,怎会看不明白他的心?难道,她是想用言语得他承认…所有犹豫,都是因为怕伤害她…

 自从知晓这桩亲事起,他就睡不安寝。就算是杨家主动结盟,也是一段利益联姻。他总想着:佳人应该是迫于父兄才不得已答应的吧?原本他便打算在房花烛夜两人见面时,开诚布公说清楚,毕竟,无论自己如何倾慕,也不愿意勉强她。

 尤其现在听来,这事竟是由大姐亲!那么她更不可能心甘情愿留下来,陪伴他不知还剩多长的日子了。

 把话说明,原是准备好要听她的拒绝,但是如今…她言下之意是?

 她为何要这样他?心中悄然渗进一股不确定的喜悦;是他曾经想过,却从不敢真正去期待的。

 杨柳陌别过的脸轻轻拢起眉,嗔怒着不理睬他。看来他听到的说词与事实相违。但为什么寒江月连自己弟弟也要瞒到房花烛?这是否表示,寒江月虽掌控寒玉庄,寒山碧的意愿却是她极在意或勉强不来的…

 她思索着,同时也等着他的答案。许久,他终于开口…

 “三小姐,”带着些许迟疑,些许谨慎,他问道:“你…真的愿意留下来?”

 杨柳陌回过头,对上他凝视她的眼。他定定的目光彷佛追索着一个答案,她上他的视线,角勾起笑。“我和你天地也拜了,合卺酒也喝了,你说呢?”

 “三小姐…”他低唤她的声音忽地不稳,让杨柳陌抓不住其中是否含有她要的欣喜。

 “如果你还要叫我三小姐,那我就要走了。”她作势起身。这是她的房花烛夜啊…怎么她的丈夫却生疏客气,非要她剖明心迹不可?

 看来,他比她想象的要理性多了…

 不过即使如此…

 “柳陌。”一声轻喃生涩地自他嘴里溢出。见她又要生气,他急急抓住她的手,尽管温柔的嗓音仍是有些不确定。“我只是没想过,会有与你做夫的一天…”

 “我何尝不是呢?”见他主动拉她的手,杨柳陌柔声道:“这是注定好的缘份不是吗?从三年前起。”

 听她又说起那次初见,他脸上有几分腼腆。“佳人赠剑,到现在还令我难忘呢。”

 “我也与你相同。可不曾有人把我揽上骏马驰骋飞扬啊。”杨柳陌眼眸含笑。

 “啊!真的很对不住。”没料到她又提起,寒山碧耳又不赤辣辣地烫了。

 “我一时心急,担心你…”“所以你的确是一个我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啊。”

 “柳陌,我…”听她这样说,他顿了一下。沉默半晌。

 她微笑等着他的回答。良久,终于听见他一声轻叹。

 “但愿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闻言,她定下了心。想不到这场婚姻到头来竟会是她极力说服对方。果然可笑不是?不过…她却从中见到他眼里的深情,以及身在江湖所不该有的诚恳。

 这样很好。让她的计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以按部就班。

 而他,没有逃开的机会。

 思及此,她内心怦然,轻轻挣开他握着她的手,起身吹熄烛火。

 “你打算和我谈天到天明吗?”黑暗中,她的嗓音听起来格外轻柔。

 寒山碧抬头,她却在他开口前走至他身旁,倾下身,在他的薄上印上自己的。

 这一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他倒一口气,却没有痹篇。

 杨柳陌垂下眼帘,脸颊发烫,双手轻轻地拥住他的臂膀,再次坐到喜之上。

 他仍不动,但她感觉到近距离里,他急促的呼吸像暖风轻拂在她脸上。黑暗之间,柳陌颤抖着手指为他解下衣衫,生涩地将颊贴上他瘦、愈趋温热的膛。听见他如鼓的心跳,和自己的相同。

 “柳陌…”在她将柔荑抚上他膛的同时,他发出一声自喉头深处的低喃,彷佛已在梦里唤了千百回,教她的心一震!

 一阵酥麻袭上她,寒山碧伸手搂住她的颈项,绵的回吻在她脸上轻点开来…

 她绽开微笑,伸手解下芙蓉帐,拉下他的身形。

 以自己为他织就一张温柔而绵密的网。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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