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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986年1月1

 今天,是1986年了。一切,又都是新的了。今年,我将有许多大事要办,其中最主要的一件便是考大学.我相信我脑萍上。我不脑萍上,谁还脑萍上呢?啊!我可真够狂的!狂有什么不好?狂,只要不傲,就好!唉!即便有些傲,又有什么呢?干嘛非得把自己弄成一个四平八稳,没有了任何棱角的鹅卵石呢?

 呵!今天天气真好,我好激动呀:我起得晚了,睁眼一看表、已经八点二十五百。我望着嘀嗒作响的钟表,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望着大衣柜镜中正在穿衣的自己,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

 爸爸和哥哥又到他们的汽车修理厂忙乎去了,元旦也不休息,要加班。妈妈又在厨房忙乎。他们都没有打搅我。他们都知道,我是难得睡一次懒觉的。

 我连脸都没洗,牙也没有刷,赶紧打开抽屉,取出记本记记。昨天回来太晚了,我得把昨天的事都记下来,可别忘了!昨天的一天过得太有趣,太好玩了!

 昨天一清早,我见到郭辉。我以为长跑时他发烧,得休息几天,不会来学校上课了。谁知道,他又来了。我真高兴,为能见到他高兴,为在全班同学里第一个见到他高兴。我想,这是预示着一切的好征兆。

 下午,各班组织接1986年的联会。这一次,黄老师征求了大家的意见,也听从了大家的意见,没有象别的班搞什么演演节目、猜猜谜语、唱唱歌、跳跳舞这老一套。从初一到高二,每年元旦联会,都是这样的老一套,说老实话,我们虽然也高兴,总觉得有些腻了,糖吃多了还腻呢。“这一套,小孩时搞搞,还新鲜的,现在弄,没劲!”黄老师征求我意见,我就这么说。黄老师问:“那你的意见怎么搞好呢?”我说:“怎么搞?搞点儿新的呗!”黄老师又问:“什么是新的呢?’!这算是问着了,什么是新的呢?我一时说不清了。

 最后,大家买了些糖、花生、瓜子、汽水、可乐之类的,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黄老师说:“同学们都希望今年咱们班的联会别搞过去的老一套,来点儿新的。否定旧的容易,建设新的就难了。咱们现在就开这么一个茶话会,大家畅所言,或者象有的同学讲的胡说八道也行!平时,大家埋头读书,一到高三,高考压力超过好几个大气压了,难得有机会讲讲心里话。这次,给大家个机会。不知这算不算新?或者说有点新意?”

 黄老师的话,不时引起大家的笑声。

 “我提议大家谈话围绕个主题,我的意思是大家谈谈自己的理想。这会不会束缚大家?”黄老师又说。

 “不会!”大家异口同声。我听得出,起码一半人在起哄。谈自己的理想?那么好谈吗?这就是黄老师的毛病了。她虽然听从了大家的意见,可总还想掺进她的主观色彩。联会嘛,大家喜欢热闹热闹,非得弄点教育因素,当老师的总忘不了对我们的教育。

 “黄老师,您先谈谈您的理想行吗?”倒蛋鬼“西铁城”先将了黄老师一军。全班同学又一阵起哄地鼓掌。

 黄老师倒大方,说:“行!我就先来个抛砖引玉。我象你们这么大时,有个理想,你们也许谁也猜不出来。”

 “我猜得出来,您想当老师!”还是“西铁城”讲。

 “不是。我想当一个电影演员。”

 大家笑了。

 “你们别笑。真的!那时,我特崇拜演《青春之歌》和《早二月》里的谢芳。我还到电影学院、电影厂报名考过呢。人家说我身材有些胖,长得也不出众,另外最主要说我缺乏表演的基本素质。完了!不怕你们笑话,我哭了好长时间鼻子!”

 “后来呢?”大家问。

 “后来,‘文化大革命’中,我到农村队,我的理想是当一个有文化的农民,一辈子扎在农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对你们说?”

 “说!说!”大家更起哄了。

 “好!说!豁出去了!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当时,我想象河北大学生白启娴一样也嫁给农民。你们可能又要笑了。当时,我真是这个思想。我们家,还有我们同学,没有不反对的,我还和他们做斗争,当时我从为是两条路线斗争的大问题呢。我还真找一个当地农民做为我的对象。后来,他参军了,提了干,和部队一位电话台换员结了婚,我还在农村傻呵呵等他复员回来扎一辈子呢。不过,也好,车亏我没找他扎一辈子,要不,我怎么来教你们,认识你们呢?”

 黄老师说得很轻松,但我看得出她的心里并不轻松。我们同学第一次听她讲过去的经历,好象才认识她一样。我似乎也才明白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有结婚。

 “后来,‘四人帮’被粉碎了,我考了大学,成绩并不十分理想,中文系没录取,把我分配到了政教系。命运,让我当了你们的老师。不过,我喜欢这个工作。我才发现,自己象一个找宝的人,找一个圈,宝就在自己脚下∠师这个工作,应该是我理想的职业,而且往的那些只不过象有些色彩人的彩虹罢了,虽惑过我一阵,雨过天晴,也就没有影子了!这就里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寻找理想的行动轨迹。我们没有你们这样好的条件,又赶上现在开明、解放的新时代。我羡慕你们,真的羡慕你们,而且从心眼里祝福你们!好啦,我谈完了,你们谈吧!”

 同学们没有再笑,也没有再起哄。教室里,一下子静下来,谁也不讲话,都在屏息静气,似乎等待着什么。

 “怎么?你们怕了?怕谈出心里的话?”黄老师又说“那咱们这个联会可失败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郭辉会站起来。他平时不爱讲话,尤其不爱在大庭广众前讲话“我来说,我不怕!黄老师刚才讲的,我感动,黄老师讲得虽然概括了些,但却是心里话。是不是心里话,能听出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对别人讲出心里话的…”

 冰辉这段话讲得提费力,说一句停半天才接着再说下一句。我听着,心不知怎么跳得特别厉害,不知是替他紧张。还是为自己紧张。我特别想听听他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想当一名科学家。为什么?因为…我爸也是一名科学家…他是科技大学毕业的,我现在的理想就是也要考上科技大学…”

 他忽然说不下去,好象声音哽咽,要哭的样子。我很奇怪。他这是怎么啦?

 他突然一股坐下了:“我说完啦!”大家正愣神呢,他又忽地站起来:“我接着说!”他真让我糊涂了!

 “要实现我的理想,我一直从这样两方面培养、锻炼自己:一是搞好学习,二是练好身体。我敬佩那些为科学而吃苦、试凄、百折不挠、万难不屈的人。我们国家的科学工作者今年胜利完成建设南极长城站的任务,从南极胜利归来了。我佩服他们!我读了许多关于他们的事迹报道,也读了一些关于南极的书。我佩服南极探险史上的挪威人阿蒙森,和英国人斯科特。阿蒙森从南极探险胜利回归祖国,他是一位成功的英雄。斯科特却没有能够冲出南极,死在那南极的冰雪中,他是一位失败的英雄。不管是失败的英雄,还是成功的英雄,我都佩服他们。今后,不管最终我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一往无前地努力…”

 冰辉下面讲得不那么断断续续,而是很畅了。我没想到他读过这么多书,这些书,我没读过。我也才明白为什么他每坚持长跑,坚持冷水浴,昨天还在发高绕,今天又坚持上学来。我默默地望着他,心里更加佩服他。同时,我心里问自己。我的理想是什么?我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这些问题,好象以前并没有严肃思考过。这时候,一骨脑地涌在面前,让我认真而庄重地思考起来。在这1985年最后一天里,我似乎才觉得自己长大了。

 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郭辉的身上,似乎他是一块强有力的磁石。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没有?…

 “天琳呀,还没醒呀?看看表,都几点了?”妈妈在门外城,紧接着推开门。真不愿这时候打搅我,我的记正写在劲儿头上。妈妈见我在写,以为我在复习什么功课吧?她没再讲话,把门又轻轻关上。元旦还在用功,正是她所期望的。只要读书。家里什么活,妈妈都不会让我干,即使天塌下来,她也替我顶着。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让我考上大学!

 接着记吧…

 茶话会结束后,住校的男生邀请黄老师到他们的宿舍去做客。同时“西铁城”出面,也邀请了我。我不胜荣幸,能够看看他们男同胞宿舍的庐山真面目,一定开心的。我还从来没去过他们男生宿舍呢。

 我和黄老师跟着“西铁城”来到他们宿舍里时,郭辉也在里面,更让我高兴。宿舍显然打扫过,不过,臭球鞋、脏巾之类,依然在下、墙角里伸入探脑。而且,屋里弥漫着一股子烟味。我早就听说他们男生有些人躲在宿舍里抽烟了。

 黄老师一定也闻出烟味来了。不过,她没有批评,似乎不想破坏这气氛。男生能把一位老师请进他们的小天地,对老师是一种信任。

 几个男同学已经从食堂里把合好的面和馅端回宿舍,准备包饺子。“西铁城”拿来一个啤酒瓶子对黄老师和我说:“今天食堂让大家自己动手,咱们没有擀面杖,只好拿酒瓶子了!”

 黄老师接过瓶子说:“这不是你发明的专利,在农村队时,我早用过这玩艺儿擀过饺子皮了!”

 于是,大家把桌子擦净,黄老师在桌上面擀起饺子皮。她擀得还真够利索的。虽然,那的瓶子不那么好使,饺子皮擀得外薄内厚,在黄老师手中像伸展出来的一朵朵小花。大家拍手叫好。“西铁城”喊道:“黄老师这一绝可以写进我们高三1班的班史!”

 不知他们男生怎么有这么多家什?他们还有电炉子。烧热电炉子,往洗脸盆里下饺子,也够有趣的。黄老师一边下饺子,一边说:“怪不得宿舍里的保险丝总烧,敢情是你们使电炉子!”大家哈哈地乐。因为没有那么多椅子,捞出饺子,大家只好站着吃。“西铁城”又象变戏法一样,从底下掏出几瓶啤酒,一手拿一瓶,瓶口对瓶口“咋”的一碰,两个瓶盖都开了,白色的泡沫呼呼地往外冒。

 “黄老师,先敬您一杯!”“西铁城”说。

 “你们男同学真是五毒俱全!抽烟外带喝酒!”黄老师玩笑中夹有批评。

 “偶尔为之。男子汉嘛,这称不上错误,黄老师,写不过您期末的行评语里吧?”“西铁城”永远忘不了他的幽默。他总能找场合耍贫嘴。

 一边吃着别有风味的饺子,一边胡说八道,气氛和刚才在教室里完全是两码事。

 黄老师说:“我很感谢你们能请我来。当然,你们不清我,我这可以来。我可以敲你们的门。你们也得开门,可能会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因为看到你们可能在抽烟,形象不那么男子汉,不那么高大…”

 大家都笑了。黄老师形容的场面,一定一点儿也不冤枉他们。

 “你们今天主动工我来,这意义不一样,说明你们不仅仅把我当老师,而且把我当成你们的朋友…”

 “西铁城”打断黄老师的话:“您先别说这个!您不是我们的朋友吗?那我以朋友的身份问问您:您今年多大了?三十了吧?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大家乐得更了,纷纷又起哄。这帮男生,起起哄来,简直象一群炸了营的黄蜂,分别得意忘形。

 “这个问题跟你们说不清,说了你们也不懂!”

 大家一下更炸开了营:“黄老师,您真没劲!您太小瞧我们了吧?…”大家越说越放肆,好象这会子他们是婚姻介绍所,不立马儿给黄老师找个对象誓不罢休。

 “那么说你们考虑过这个问题了?”黄老师将了他们一军。

 “当然考虑了,大小伙子,十七八了嘛!”

 “那你们说说,想选择什么样的人做你们的女朋友?”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百花齐放,是在教室里决然听不到的精彩妙论。有的说要找大学生,有的说要漂亮的,有的说要找一个山口百惠那样的能够料理家务,有的马上反对要找料理家务的可以找保姆,要找就要找在事业上有共同语言的…我可是真开了眼界,在这些男子汉的心里,对女生是这些看法!他们象我一样,也都在悄悄地想着这美妙又恼人的恋爱问题,而且描出了各自的红摹子。此刻,他们肆无忌惮地讲出来,把郁闷在心中的心思发出来。

 冰辉一直没讲话。大家把口对准他:“郭辉,你说说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我心里不住敲鼓。我真想听听,在他心目中,什么人可以成为他的女朋友?我是不是他描述的那样子?我一时紧张起来,脸也发热。似乎在这一刻我就面临着他的选择。我怕自己不符合他的意愿。我怕失去他!真好笑,好象这一晚就要涤讪我终身的命运和爱的归宿似的!

 可是,郭辉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大家又把口对准我;“郭辉没劲!路天琳,你可是我们请来的唯一女生,别象郭辉一样,说说你的想法,别不好意思,要么我们当中有没有你看中的,说出来,我们也好踏实!”

 我说:“要我说我就说。我想找一个意志坚强、有学问、又有理想的男子汉。为了他的成功,我可以牺牲自己。象山口百惠那样为他料理家务,做他生活上事业上的坚强后盾。”

 “行!爽快!我祝你找一个如意郎君!显然,我是不够格、没戏了!”“西铁城”端起一杯啤酒,和我碰杯。他喝多了吧?

 黄老师讲:“我真没想到大家谈得这么爽快,而且谈到更深的层次里。你们高三了,对爱情有自己的看法了,我们当老师的却没有把爱惜别进教育的议事程里去,这不是明显的失误吗?你们刚才讲得都有意思,诚然不见得我都同意,但你们讲的是心里话,我要讲一点提醒你们,爱情并不象你们所说得那么单纯。爱情,需要你们付出时间和代价。真正深刻地谈论爱情,你们还显得…、怎么说呢?!”黄老师调皮地说了最后两字。

 这番话引起大家反对:“照您这么说,我们还不配谈是吗?可是,我倒觉得爱情恰恰是属于我们年轻人的专利!”

 “对!在世界的语言里,只有母亲和爱情用的次数一般多!年轻人有权力谈!”

 “也许我们谈很幼难,没有你们成,但我们却纯真,一到了成,也就沾染世俗了!”

 “对!透了,也就象葡萄落到地上烂了!”

 黄老师笑着,听着。

 我问:“黄老师,我们中学生这么放肆地议论爱情,甚至追求爱情,您觉得奇怪吗?”

 黄老师说:“不奇怪。如果不这样,倒奇怪了!”

 我又问:“您上中学时保证不是这样吧?您觉得这种现象对于您那个时代是进步还是一种退步!’

 “从宏观上讲,我觉得是一种进步。这是随着社会的变革、开放、进步而伴生在中学里的一种现象。”

 “但是,为什么家长和学校都害怕呢?好象我们一谈论这个问题,就觉得是歪门斜道呢了”有的同学问。

 “家长和学校是好心!”

 “这好心我们可实在受不了!”

 “需要时间!”

 “再需要时间,我们就老了!”

 “你们也需要家长和老师的帮助和指导!”

 “首先您先结婚,找个对象,给我们做个榜样!”

 “你们要求家长理解你们,你们也得理解家长和老师!”

 “首先是理解我们!”

 “理解并不等于迁就!”

 越说越热闹,越说声越响。小小宿舍象绕开了锅,沸沸扬扬。我好痛快!在课堂上,大家似乎都抱着面子,同学间很少谈这类问题,老师也很少讲这样的课题。好象在中学里,我们学生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高考是最主要的一切,其他问题不许我们涉及,却属于旁门左道,是非分之想,甚至是大逆不道。我们中学生的生活便象干了血,只剩下干枯的两张皮:学习…考大学。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呵,除了读书,也需要更丰富的精神生活和感情生活。

 也不知都扯到哪儿了,我们好象在进行一次陌生的却有意思的旅游,沿途奇花异草,姹紫嫣红;鸟儿争鸣,千姿百态;都是那样心悦目,令人神往,心神驰。黄老师也好象年轻了许多,和在课堂上大不一样,倒象是我们同班的同学似的,听大家胡说八道。我觉得这时候,无论是同学,还是黄老师,才出人的本来面目!黄老师看着手表说:“哟!十点半了!是鬼归坟,是神归庙。今儿的辩论到此为上吧!以后,我还想听听你问的胡说八道!”大家都乐了。听!黄老师的话和在课堂上的书面用语截然不同。人,都是这样。

 “郭辉,你和路天琳一路,负责送她到家!”走到校门口,黄老师指挥道。这正符合我的心意。

 “上车!”郭辉指指他的自行车后车架.我坐上去,他骑上了车,骑得很快。街道上行人不多,车辆也不多,两排明亮的华灯萤般闪在身后,夜风冷嗖嗖地往脖子里钻。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真想把刚才议论的话题继续下去。可是,郭辉只顾骑车,一言不发。少了环境和气氛,话题便象种子很难发芽了。真遗憾!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冬夜,我心中充满着多少爱情的幻想和冲动,我又是多么愿意向他倾诉呵!只要他回过头,问我一句,我就会毫不掩饰、毫不含羞地把我的感情全部告诉他!如果这时候他停下车,拥抱着我,我也一定不会拒绝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飞快地骑着车。我望着他宽厚的后背,他穿着的羽绒服被风兜得鼓鼓的,真想摸一摸。我挨得他这么近,这么近。这是第二次。第一次,去六中赛足球的路上,他在我背后。这一次,我在他背后。命运啊,什么时候让我们面对面,眼睛望着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相信,一个人的内心,不论言行如何为它掩饰,眼睛会把它的一切坦率地告诉给对方。那样,我就知道他到底是怎样想的了,他到底爱不爱我?

 车到我家门口了,他停下车,望望我,突然笑了笑,然后垂下头。我没有马上回家,似乎期待着分别这一瞬间能够出现奇迹。他好象要对我讲什么。我的感觉告诉了我。最后,他竟说了句;“天太晚了,我妈还在等我,我没告诉她我回家这么晚!”就跟我说了声“再见”骑上车走了.我久久口味着他的这句话,站在街上一动不动,望着他骑车的背影。我直想哭。他连手都不握一下,连一句区别于其他同学稍微亲热的话都没有,就这样走了。我真想叫住他,喊他回来,告诉他我对他的感情,任他怎么回绝我,我也痛快!

 忽然,我看见他回过头来。看见我还站在这里,便向我挥了挥手。这一挥手,马上让我感到温暖。我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好象我站在这里不动窝,就是为了等他这一挥手,我的手也不住抬起来,向他摆了摆…

 记记得真够长的了。咋天的一切好象还在眼前。记记对我真有说不出来的乐趣。

 晚饭,妈妈做得很丰盛。有她拿手的清蒸鱼和糖醋排骨,这是爸爸和我最爱吃的两样菜。在家里,做菜和做衣服,是妈妈的两大业余爱好。她确实做得够水平。可是,今晚这富有水平的菜再一次被零落,爸爸和哥哥回来得很晚,菜都凉了,清蒸鱼早不那么活灵活现了。爸爸和哥哥总是这样忙。妈妈不高兴,虽然没和爸爸吵.脸色不好看。我觉得妈妈不对,她应该支持爸爸,鼓励爸爸。爸爸是为了工作。把他们这个破烂不堪的修理厂搞成这样很不容易,他当这个管业务的副厂长当然要卖力气,尤其现在正是节骨眼上。妈妈只看家庭小生活,这就是女人的近视,男人总有他们的更广阔的世界。如果有一天,我成为家庭的主妇.我决不会象妈妈那样。不会!决不会!我要成为丈夫事业的加油站和催帆的风…呵!我真是毫不知羞,毫不脸红,我居然想起什么丈夫来了?妈妈要知道了,准要急得一宿睡不着觉。好在,这是在记里。记是我最忠诚的朋友,它不会密。我今天太高兴了。我这样来了新的一年,新的一年会保佑我的…阿门!

 1月2

 爸爸一清早又到厂里忙去了。哥哥没有去。他这个人,我顶瞧不起了。去年他大学没考上,一直在爸爸厂里干临时工,也不知想的是什么,整天忙忙碌碌的,就知道吃穿玩乐,外带上女朋友。我不反对他女朋友,人到这岁数怎么能不想,我不是也想吗?可是,他象换衣服一样经常换女朋友,把搞对象当成生活中的刺和点缀,可真让人忍受不了。为了这,他也常和爸爸、妈妈吵。吵归吵,他还是我行我素。哼,找他的那些女的,都特讨厌。

 下午,他带回一个女的,描着红嘴,带着滴水耳环,穿一件的贡缎绿棉袄,把得高高的。我看她一眼就腻了。难道以后我还真得管这号人叫嫂子不成?我躲进里屋,翻哥哥买回来的一大堆七八糟的杂志和小报。业余时间,到小摊上买这些玩艺儿看,是哥哥的一大爱好。什么尸案呀,闹鬼呀,李谷一前夫谈李谷一呀之类的奇闻轶事,顶没意思。他看完了,妈妈接着看,利用率极高。

 我看到有篇文章谈异效应的,有意思。文章说“愿意再异面前表现自己是一种异效应。”现在,屋外向正在产生异效应呢!孔雀亮翅,公抖翎,哼,恋爱如果是这种稿法,我情愿一辈子不搞!

 我接着往下看,谈异之间的发力,一叫自然发力,如同容貌;二叫行为发力,比如舞姿;三叫装饰发力,比如服装。我不把这本杂忐扔出了老远。它应该加上两条更主要的发力;一是知识;二是性格。缺少这两点,其他那些和动物有什么差别!

 扮哥居然要留那个女的在家里吃饭。对不起,我走人!我对妈妈说“妈!我得找郝丽萍有事去!”

 妈妈喊我:“都快吃饭了,哪儿去?”

 “饭吃不下了!”

 “怎么了?”

 “肥吃多了,太腻!”

 我跑出门口,为目己这句话得意了半天。

 1月3

 今天,又上课了。是1986年的课了。我走进教室,就觉得有一种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不是我感,绝对是可靠的感觉。这是一种生物电吧?我知道,是郭辉。我心里特别高兴。当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撞时,他马上躲开了,垂下头读书去了。他还是男子汉呢!男子汉也有害羞、胆怯的时候。为了他的目光,我高兴了一节课。下课后,故意走到他的座位前,和他说话。谁知,刚说两句不凉不酸的话,郭辉被“西铁城”叫此了教室。这个“西铁城”不知是不是成心的?

 1月4

 下午第一节课后,我们几个女生跑到楼下玩。大家忽然想踢毽子。我想招呼一声,让教室里的同学把我的毯子从窗口扔下来。回过头一看,真巧,窗口正趴着几个同学,其中有郭辉。我叫他:“呃!我的毽子在座位里,帮我把毽子扔下来!”他扔下毽子,还趴在窗口看。我都不好意思踢了。

 1月5目

 今天又是星期天。我怎么也坐不住。我心里好象总装着许多事,象水中的皮球、推下去,又浮上来,怎么也安定不下来。我莫名其妙地高兴,又莫名其妙地烦恼。我什么也干不下去。一会儿翻翻物理习题,那蝌蚪小字里总出现郭辉的影子。一会儿翻翻集邮册,那邮票里也总浮现出他的影子。我可怎么办呵!我对谁也没有这样的思念呀!我真不想过星期天。我望天天上课。

 晚上,爸爸回来,我莫名其妙地和爸爸嚷嚷开了:“爸您说话还算不算数了?”

 爸爸让我说错了:“什么事啊?”

 “我的自行车还买不买了?”

 “谁说不买了?买呀!你得等等呀!”

 等!等!可真等不了!

 吃饭的时候,爸爸问妈妈:“天琳这孩子这两天怎么这么躁?怎么啦?”

 妈妈没答话,哥哥在一旁说:“别管她!这是青春烦恼期!”

 他也知道青春烦恼期?

 1月6

 下午上体育课,男女生混合编组打篮球,我故意等,一直等到和郭辉编在一个组。在抢球时,我的头和他的头碰在一起.了。大家这份乐呀!他也乐了。可真疼得我够呛!他的头真硬。晚上回家,一摸脑袋,竟然起了一个大包。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笑。

 1月7

 今天放学时,郝丽萍问我;“你有心事吧?”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说:“我们是不是好朋友?你不告诉我?还瞒着?你坦白吧,你对郭辉是不是有意思了?”我不瞒她,全部告诉了她。她说:“哎?这才对了!让姐给你出出主意!”其实,她才比我大五个月。

 出什么主意?“摊牌!苞他摊牌!你别这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自己折磨自己!”看郝丽萍说话那口气,好象地在这方面经验十足似的。

 “你听我的没错!马上要期末‮试考‬了,我看你总这么心神不定的,这样下去不行!你跟他摊牌,是生是,瓜切开来看,你也就踏实了!冰辉这人不错,有股飒劲儿!全班女生里好些人都议论过他。你小心,不当机立断,别人可就捷足先登了!”

 郝丽萍和我无话不讲。她讲的是实情。换一个同学绝不可能这么讲,我感谢她。她讲得对,马上要‮试考‬了,我不能这么犹犹豫豫,自我折磨了!

 “你要不好意思,我替你找他去明戏!”

 “不!”我拦住郝丽萍。这家伙是楞头青,真能干得出来的。别看有时说话我比她厉害,真要办起事来,那泼辣朗劲,却比她差远了。

 晚上,家里人都睡了,我打开灯,给郭辉写封信。除了给常鸣写过信,我还没有给别的男同学写过信。我打了两回草稿,都不满意,撕了。干脆.开门见山,简短明了…

 冰辉同学: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你却给我留下深深的印

 象。我觉得我们的志趣和性格都十分近似,我特别想和你

 个知心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当然,这是超过一般意义

 上的朋友。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心情。不知你是否同意、

 望能告我。

 等候回音。

 祝你期末‮试考‬顺利

 路天琳

 1月8

 上午,我把这封信夹在一本书中直接交给郭辉。然后,我坐在座位观察他的神态。我看见他发现了书中的信,刚刚打开,又会上了,夹回书里,接着,左右看了看。这时,上课铃响了。这一节课,我都没有听过去。我一直把目光落在郭辉的身上。可是,郭辉却一直再没拿出我的那封信。他好象十分注意听课。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我没有他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毅力。

 下课后,我看见他拿着那本书走出教室。他从来没有接过女孩子的信吗?非得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去看吗?

 一天的课,我都心神不定。心里总在想,他看了我的信会怎么想呢?同意?还是不同意?我把自己的那封信在心里默默背了几遍,有没有有失分寸的地方?

 中午吃饭时,郝丽萍悄悄问我;“给他写信了?”

 我点点头。

 “我就知道。看你们两人都有点神不守舍!”

 这个鬼精灵。

 下午放学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郭辉,不知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躲着我?我心里有些不高兴。当我刚刚走出校门口不远。一眼就看见他推着车,停在一棵大槐树下面。他在等我!我一下子又高兴起来,要不是怕别的同学发现我内心的秘密,我真想跑过去。

 我故意装出镇静的样子,像大入一样,尽量做到慢条斯理,走了过去。他的目光告诉我,他有话要对我讲。我静静地等待着。他没有骑车,我没有坐车,我们沿着喧嚣的大街,静静地向前走。长的路,一下子显短了。冬天的暮色早早降临。街灯亮了,北京城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美好起来。我真希望就这件走卜去,永远走下去。路,没有尽头;灯光,永远亮着…

 快走到我家门口了。郭辉停下脚步,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觉得那声音十分好听。我仰起头,等待着他讲下文。

 “路天琳,信,我看了…怎么说呢?你可能并不了解我。可我感谢你的…马上就要‮试考‬了。你能让我想一想吗?等考完了试,我再找你!”

 自然,这不是我想得到的理想答复。但是,我足。如果轻易地就把听追求的追求到了,也许倒没有了意思。他的谨慎,说明他的成,我更喜欢地了,

 “你也别分心,把期末‮试考‬考好!”最后,他这样说,伸过手,握了握我的手。我感觉他的手那么温暖。

 他骑上车走了。我一直默默地望着他,盼望他能象那天夜里一样回过头来,向我挥挥手。可是,他再没有回头。

 到期末‮试考‬结束,时间不算长,我等着!我的心中充满着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温情和这么多的希望!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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