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钦、世钦!”
喜棠一早起
,听见世钦回到上海的消息,随便梳理一阵就急急冲下楼去。
她急到忘了矜持、忘了闲散,甚至忘了敲门,霍地推开书房大门,当场凝住了奔放的笑靥。
死了…
“还不快把门带上!”书房内女子忿忿喝道,满含浓浓鼻音。“你要让下人一起看我笑话吗?”
“对不起对不起。”喜棠缩头缩脑地赶紧遵命。“我没想到璋大姊你也来了。”
女子受不了地以高级丝绢掩住口鼻,偏过头去,不屑让这个“外人”观赏到她落泪的丑态。
璋大姊,就是很伟大的姊姊,乃董家“世”字辈的长女董世璋,现已嫁为中国银行副总裁的儿媳妇。不过豪门联姻,光景各异,喜棠约略知道她常为她家那口子的事跑回来向世钦哭诉。
照理说,大姊和世钦很亲,喜棠想探他隐私可以跟大姊多套套
情。不过,董家除了世钦外,没人对她的过门有好感,尤其是大姊,简直恨她入骨了,她哪会神勇到跟大姊这头母狮子套
情。
“有事吗?”
世钦低醇的呢喃
回了她的心。
他正与大姊对坐在沙发内。窗外一片绿茵,阳光灿烂,把身处室内的他映得周身闪亮。她看不清他背光的容颜,却被光线勾勒出的俊美身形
得晕头转向。
好奇怪喔。她只要一见到世钦,就感到好幸福好幸福、好
足好
足。这岂不是跟花痴没两样?
世钦一脸疏离,略微不适地调整了下坐姿,松弛霍然紧绷的
望。
“我和大姊还有些事要谈。你先去吃早饭。过一会…”
“不用,我这就走。”大姊傲然捏起皮包起身。“你去应付她吧。”
什么话,应付?很过分喔。
世钦慨然,不想对喜棠张口皱眉的怪相发表任何意见。
“融资的事,我会跟你姊夫再提一次。但我绝对声明,如果她家也想参与,瓜分我们的股权,我是一
钱也不会替你讲情的。”
“姊,这不关喜棠的事。”毋需拿她像内贼般谴责。
“你不要替她澄清。你把租界区内几处房产都归到她名下的事,我全查得一清二楚。现在时局这么
,不是军阀打军阀,就是政府榨我们。租界区是最保值的资产,情势愈
飙价愈高,你却拿去孝敬她!”不是她天天在枕边咬他耳
的功劳还会是什么?
喜棠冤枉地伸指直比向自己大张的小口。
“姊,我跟你说过这事我自有打算。”他淡淡垂望自己
搭的十指。“我可曾让你的私房钱因此少了一分一毫?”
但她就是没来由地不甘心,绝不允许这“外人”叼走董家最肥的
。
“我已经在爸妈那儿挨了他们整整四天的轮番炮轰,我们就别再为这事争执了吧。”
璋大姊一见弟弟冷漠的萧索,心都揪成一团,满腔悲愤尽融为疼惜。“我这是为你著想。”
“我知道。”
喜棠乖乖罚站,不敢罗唆,准备悄悄开溜。
“你到底有什么事?请快点说,我跟世钦还有别的事要商议。”璋大姊忽然礼貌地命令道。
“喔…”赶紧把背后的门
偷偷合回去。“我,就是那个…”
糟糕,她也不知道自己急急跑来是做什么的。只是一听到世钦回来,她人就飞下来了。
见她慌张无措的糗样,世钦一时怔住,忘了救她
困。
她想见他吗?和他一样地想念他吗?
“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那就请你先离…”
“我们下午有约!”她急嚷。
璋大姊旧恨复发。“什么约?你还想拖著他去饭店浪费房间和时间?”
“不是。是那个…”忙
之际,匆匆瞄掠大桌上的一叠信件。对了!“张丹颐请我和世钦参加下午的派对。我怕世钦忘记,特地来提醒他。”不好意思,其实她也忘了…
“你想去?”世钦眯起冷眸。
“呃,大概吧。”
“什么叫作大概吧?”
他这凌厉一问,反把她给问倒了。这才傻呼呼地发觉,世钦脸色难看至极。
她也不是很想去啦。只是…世钦干嘛这么反应
烈?
“我…看你啊。如果你去的话,我就去。”
“我不去。”
她被这
森的气魄慑得收颚猛眨眼,一头雾水。“喔,那我也不…”
“世钦!快快快,你有多少现金在手边?”大哥世方大步大嚷地由外厅一路杀往书房。“高家那几个难兄难弟,竞在牌桌上联手彻夜痛宰我,我非得在跑马场上狠狠地给削回来!”
门一推开,门内站的喜棠马上被门板击往前摔,扑入世钦及时
来的
怀。
那一瞬间,世钦熟悉的气息令她心跳急剧,浑身发烫。
好奇怪,有人会在婚后愈来愈
恋自己的丈夫吗?
“啊,姊怎么又来了?姊夫还是成天耗在小鲍馆里不回家吗?”世方哈哈哈地一
股坐入法式扶手椅内,跷他的二郎腿,完全没看见任何“外人”的存在。
璋大姊受不了地撇眼扭头。这个大弟,像是生来专门和她作对。
“你先上楼去。”世钦不想让喜棠再当标靶。
“喔。那张丹颐的邀约…”
“我会差人通知他,咱们不克参与。”
“是啊,省得带著个破旧古董到处丢人现眼。”
世方的揶揄登时刺中她的弱点,倔起小脸。“什么破旧的古董?”
“姊,你说呢?”哈。
董家三姊弟一派西式装扮,只有她,一天到晚宽袍大袖、扎髻梳头。但她不过是习惯如此而已,为什么说她又破又旧?而且还是当着世钦的面说,破坏她的形象。
“我这都是京里老字号师傅作的衣裳喔。”连布料绣工都是一
的。
“她根本搞不懂状况。”世方朝璋大姊咯咯暗笑。
璋大姊迳自点烟,优雅
吐,谁也没把喜棠放在眼里,当她不存在似地讨论著。
“我一直以为丹颐他妹才会是我的弟媳。”红
吐雾,叹息中载满失落。“爸妈也向来拿她当儿媳般疼爱,现在却搞成这副局面,连我都感到自己心口像被剜掉一块
。”
“外头都说,我们董家像株被摘掉顶上星星的耶诞树,光彩不再。”世方刻意望向世钦感慨。“现在张家成天排著大队人马,等著抢摘咱们不要的那颗星。”
世钦冷然以待,但他不用看也察觉得到,身旁小人儿的全然戒备,两只耳朵像猫似地
尖。
“你要多少现金?”乾脆转回主题。
“你有多少现金?”世方答得更乾脆。
“如果我再开一次票子,你可以保证不再随便拿我的东西去典当折现吗?”他已经腻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掏
包赎回被大哥任意典当的私有物品。
“如果你不再把我的钱扣得死死的,我很乐意举手发誓。”
“那么,我们分家吧。”
这话怔住世方,璋大姊连烟灰也忘了弹,愣愣任它崩落在丝绒裙面上。
“我这趟回扬州老家,就是为了和爸妈谈这事。”
世方不可置信地僵笑。“爸又没死,分什么家啊?”
“世方!”璋大姊暗呿。说的这是什么话?
“爸他早有意思把家产的事预先处理好,省得三姨娘、四姨娘带著儿女们继续作
。我对名下产业的处置,别有打算,而且风险极高。为免几个兄弟姊妹的资产全被我拖下水,不如早早分家。”
“这说出去岂不成大笑话!”世方故意哈哈大笑,冷汗微冒。“哪有人父母健在就分家的?”
“这要问你多久没回去探望爸妈了。”
世钦一语,淡如轻风,犀利如刀,直直捅入世方要害。世方约略知道父亲近年身体欠佳,但到底不佳到啥地步,他也模模糊糊,反正有世钦时时回老家替他探访,不劳他费心。
世钦向来是个闷葫芦,作牛作马都不曾吭声。几时开始这么
刮?
不安的视线周游
扫,蓦然掠过那个娇小
丽的存在。
世方悠悠勾起一边嘴角。
世钦敢对付他,他就对付他的古董娃。
“分家的事,再说吧。”他惬意地拖
著,懒散得很。“不过有一件事,我倒很赞同你的看法。”
本以为他说的是借钱的事,不料会轰然投下炸弹…
“别让她跟咱们的
友碰头,怪丢人现眼的。”
喜棠顿时栽入世方的陷阱,马上明白这话的恶毒含意。
世钦不愿带她赴张家的派对,是怕丢人现眼?
她有什么丢人现眼的?少了腕膊还是断了腿?出身卑
还是行为不检?
“尤其是面对张家。”世方感叹得不得了,仰天萧索。“要是我,也不会想让一个腐旧世代的
子抛头
面,更何况是在老情人的派对上。那种相形之下的遗憾,太伤人。”
世钦无力到懒得辩解。大哥这种一旦理亏、就马上转题胡扯的恶习,他早已承受多年,理都不必理。
他却一时疏忽,不察自己这反应看在喜棠眼里多具杀伤力。
世钦默认了!
他不肯带她出席人家的邀约,一怕丢人,二怕伤感。他心底原本想娶的不是她,只是碍于太爷
婚,才不得不舍身成仁,替大哥娶她过门,达成联姻。
难道他对她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婚前如此,婚后也如此?
那个张家的小姐到底有多
人?她自己又有多丢人?
“好了,你先上楼。派对的事我会推掉…”
“我要去。”
世钦蹙眉,审析她怪异的防备与转变。“你不是打算与我同进退?”
“你退你的,我是绝对会去。”
他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你不需要把大哥的话当回事。”
“我从不把路边的狗吠当回事。”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半晌后世方才想到要发飙。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哎呀,没想到大哥竟笨到连人话都听不懂,还需要我解释。你好意思问,我都不好意思答呢。”
天真无
的笑容,与她悠哉的辛辣产生莫大冲突,彷佛变了个人。
“你这是干嘛?”璋大姊淡漠斜睨,优美地薄
一口烟。“人家做大哥的,说你两句也不行吗?况且,他说的都是实在话。”
“是啊,大哥说的实在不错,所以大姊你当听他的劝,别在
人跟前
脸,省得丢人现眼。”
璋大姊猝地僵呆,瞠目结舌。
喜棠还怕什么。对自己丈夫的爱慕竟沦落为单相思,而且世钦还看她就备觉丢脸。这股恼火正憋得没处发,既然有人找死挑衅,乾脆就成全对方,给他死得很难看!
“自个儿的丈夫成天
连各地小鲍馆,花名满天下,你要不就看开点,要不就好好反省你自己。一天到晚带著鼻涕眼泪回门诉苦,多难看哪。”
“够了。”世钦隐隐不悦。
“的确够了。所以请两位估好自己作客的身分,别再放肆,徒惹笑话。”
“你懂不懂对兄长该有的尊重!”世方乘势逞凶。
“等你搞懂了对女主人该有的尊重再说吧。”
她甜甜一笑,淡淡而去,不忘百无聊赖地打个呵欠,回头补眠。
书房内立即爆出哥哥姊姊们的痛斥痛泣与痛吠,令世钦深感疲惫。无语垂头,靠在门旁,捏紧鼻梁。
他习惯应付自己的兄弟姊妹,却没想过喜棠应不应付得来、习不习惯。喜棠说的每个字都没错,错在这种话绝对不宜说出来。但这是自家兄姊无礼在先,他能怪她什么?
本以为不带她住进老宅,与公婆为伍,可以避掉冲突。结果,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大哥大姊吵得一屋子
烘烘,其他房的堂弟表妹也出来看热闹,加油添醋,吵得不可开
。
他却仍旧沉默,仍旧坐在原处。彷佛是与他们同一群的,又彷佛是与他们不同世界的人。
现在不是瞎搅和的时候,该想想张家派对之行的事该怎么解决。
他才正走出书房,打算召个机灵的随从与喜棠同行,就看见一个极不显眼的佝凄身影候在门边角落,恭敬上前。
“纽爷爷有事?”
喜棠带下南方的这名老仆,话少人小,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有如大宅里淡淡的一抹影子。
“请让奴才今晚同二少
随行赴宴吧。”他甚是客气。
“我自有安排。”
“恕奴才斗胆,二少
这回受的委屈太重,她的脾气,恐怕旁的下人处理不来。”
世钦从容带上里头一团
飞狗跳的书房门扉。“你伺候喜棠多久了?”
“三代。”
“你是她母亲纽祜禄氏那儿的家仆?”
“是,奴才随福晋一起嫁入王府,又随二少
由王府嫁到此处,对二少
再了解不过。”他极慢极慢的说话方式,磨人耐
,世钦却听得很舒坦。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刚才不过是一场口角,为什么会说喜棠受了很重的委屈?
纽爷爷自幼侍奉代代公子小姐们,当然知道世钦此刻在思忖什么。但主子不问,他就不说,恭敬地闲闲耗著。
世钦拧眉凝睇乌亮的鞋尖许久。“张家的派对,就由你伺候喜棠去。我傍晚有个餐会,没办法同行。”
“是。”
鞋尖的一丝灰絮,隐隐约约地栖在亮皮上,惹动他的郁闷。不需为这点小事躬身处置,但心头被引发的疙瘩感受,又令他浑身不舒服。
“她就这么想参加丹颐的糜烂派对吗?”世钦愕然,意外于自己不听理性控制的嘴巴。
“不,二少
没那兴趣,她只是赌气。”
“大姊和大哥说话多半有口无心。”
“二少
赌气的对象不是他们。”
世钦骤瞪老仆。喜棠翻脸的原因,是他?
“二少
从小长在人多嘴杂的王府里,大小姐和大少爷哪斗得过她?”只是懒得显牙
爪罢了。
她到底在气他什么?“那也犯不著硬要赴宴。”
“二少
非去不可,好做个了断。”
“了断?”
“二少
不在乎的事,她就懒懒的,随
得很。一旦在乎起来,就会钻牛角尖,而且一路钻到底,把自己弄到人仰马翻为止。”
他不曾见遇喜棠这一面,但他强烈地感觉到,今晚不宜让喜棠单独赴宴。
“董事长?”秘书戴伦带著大批文件与公事包前来,没想到世钦会和一名老仆早候在书房门口。“对不起,我来迟了吗?”
“没。”但傍晚的餐会,他决定…
“您傍晚餐会的事宜全备妥了,所有的常务董事也已确认过,今晚都会出席。”
世钦顿时被夹杀在其中。
他召开的餐会,他必须负责到底,毕竟他不是一天到晚只管谈情说爱的油腻小白脸。但喜棠怎么办?他放心不下,谁又能替他照料她?
不知怎地,他竟在这一瞬间想起之前她莽撞赶来的雀跃呼喊。
世钦!世钦!
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裏,他就是全世界,她生命中的唯一。而他还给她的,只有委屈?
张家祖上本是盐商,家底富厚,加上近年在房地产与纺织业的投资成果丰硕,使得这代小辈闲到只能无奈地散钞票,或是大家来比浪费的花招。
美酒、美食、美人、美景,把汾
路上这栋花园豪宅衬如天上人间。塔松花园,雪丽
泉,璀璨灯火将奢华宅邸化为广阔绿茵上的一丛碎钻,遥遥远远,熠熠动人。
张家几个公子哥儿们
游广阔,来宾各有来头,囊括三教九
。乐趣之一,就是比较比较彼此身旁最新女伴,相互监赏。
也有不好此道的清
之士,在开放的宽敞起居间内自成一国。
“访事员发电报来上海时我还不太相信,直到通信社把事情传开了,我才知道他们是玩真的。”
“没有用的,那些热情全是文人们的理想。”
“是吗?张熔西却跟蔡元培直接向孙中山挑明了,护法之事必须做一个结束,而且强烈反对北伐的主张。”
“世钦倒认为南北之间必定开打。”
“怎么说?”
“何不叫他亲自说?”
“世钦还没到吗?”
众雅士询望懒懒啜酒的家主,只见他悠哉晃著水晶杯中的极品。“世钦不会到,他早订好了傍晚的买办餐会,但他的新娘子会来。”
“你妹妹怎么办?”
和如意郎君的娇
碰面,情何以堪。
“让她们碰个面也好,不然我妹永远不会死心。”张丹颐说得可轻松了。
“别再欺负你的宝贝妹妹,她已经够难堪的。”人人都知道她是董家内定的媳妇,怎知世钦自北京回来,会顺道带了份“土产”砸坏众人美梦。
“丹颐,你为什么会知道世钦不来,可他媳妇会来?”女子一人赴宴,未免奇怪。
“我耳目众多。”
一旁女伴被他顽皮的表情逗得咯咯窃笑。
“八成又是世方抓著他大吐苦水
的密。”哎,这对公子哥儿,天生活宝。
“世钦的媳妇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一名素雅
练的女子正
道。“那天学会聚会时,我还没看到人就听说被世钦带回家了。她好像体质不太好。”
“太细致了,过分娇养。”另一名当天也在场的学会人士闲
。“打个比方来说,我若能餐餐吃到几个结实的饺子,就
足了。她嘛,大概要春天白牡丹蕊、夏天白荷花蕊、秋天白芙蓉蕊、冬天白梅花蕊,调以雨水的水、白
的
、霜降的霜、小雪的雪,才养得起。”
“这么难伺候!”旁人怪笑。
“你们瞧见她时就知道了。不然你们问问施密思,他当天还跟她同车到场呢。”
“NO,NO,NO!别问我。”席间金发蓝眼的俊朗男子摇手讨饶,笑语中满含独特的腔调。“每个东方女子对我来说,都像个谜。”
“这不是东方或西方的问题,而是男人不屑于认真地去了解女人。”
甜美娇柔的回应,既突兀,又语带玄机。起居间内的騒人墨客纷纷转望,瞩目在门口伫立的纤小身影上。
“不好意思。没人招呼我,我就自己跑进来了。”
“
,喜棠。”丹颐欣然大步上前,亲自
接。“该不好意思的是我,竟没
代下人要特别通报一声。”
在座男士起立致意,女士们颔首浅笑,聊表
。
众人无不诧异。
她的确如传言所说,矜贵娇弱。她慵慵懒懒地,似醉还醒,怀中环著一团
茸茸,有著和主人一样可爱的脸蛋,以及晶亮大眼。
“这位是喜棠。而这位,就是那天大闹百货的元凶…大妞妞。”丹颐郑重介绍。
“来,打招呼。”喜棠宠溺地
著小炳巴哄道。
“汪!”
全场傻眼,一时不知该如何跟狗打招呼。最让人惊叹的,仍是那一抹奇特的绝
存在。
如果南方是机灵与活跃,那她就是北方来的深邃与颓废。像末代王朝般地充满繁复之美,又淡淡的,什么都似无所谓。
唯一
漏她底细的,是那双眼睛太亮、太清,不够混浊老练,缺乏腐朽气韵。
新与旧,中与西,慢与急,青涩与圆
,单纯与世故,种种矛盾,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形成一道奇异的风景。
“这几位都是天狼会的成员,只是那天没机会向你介绍。”丹颐优雅而满意地一一详述,替佳人效劳。
“呃…请问一下。”
拉里拉杂的轮番引荐,被施密思的按捺不住傍打断。
喜棠顺势抬眼,眺望这名巨大的洋人。娇丽的神情,慑得对方微微失神,手足无措。
“这位是约拿单·施密思,在『字林西报』工作,他在美国也是小有名气的撰稿人。我们都说他是美国派来咱们天狼会卧底的。”丹颐故作鬼祟地耳语。
“拜托。”别在这节骨眼上糗他了。“我那篇纯粹是想介绍东方的学术沙龙。”
“施先生有事吗?”
“噢,我是想…我对你刚才的话,很有兴趣。可是你能不能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什么话?”
“为什么说男人不屑去认真地了解女人?我从没有不屑过。”
“你嘴巴上说没有不屑,心眼里却不屑得很。”
她说得既轻巧又俏皮,话锋却锐利无比。
施密思怔住。“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你这话的根据是什么?”
气氛隐然僵凝,旁人正
上前打圆场,就被喜棠的悠悠笑语给挡了下来…
“施先生,你很推崇进化论,你看不懂的地方,仍会很谦卑地表示尊敬。可是关于女人,你想不透的部分,就傲慢地埋怨说女人太难搞懂了。好像女人要笨得像张草纸,一看就懂,那才正常”
冤枉。“我很尊敬女人的,我甚至赞美她们像谜!”
“那是很美很美的羞辱。”她妩媚假笑。
“你太偏激。”
“我只是有脑筋。”
施密思张口结舌。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东方传统的温婉女子,喜棠的确是,甚至比他母亲收藏的欧洲古董娃娃还娇丽可人,但那仅限于她不开口的时候。
她是前来应战的,何必手下留情?
“你的逻辑…
不错的,这在东方很少有。”
“什么
?”洋人还给
穿衣服?
“逻辑。”丹颐好笑地暗咳掩饰。“就是孙中山译成的理则学。”
“名堂真多。”
这话更教人错愕。她究竟是前卫,抑或传统?是智慧,还是愚拙?
“嫂子,你读过进化论?”旁人忍不住好奇。
“叫我喜棠就可以了。”甜美无
的笑靥引来更多倾慕。“世钦书房里有什么我就看什么。不过我是门外汉,不看门道,只看热闹。”
“你刚才的论点却很有门道。”一名男子诚心赞赏。
“会吗?”她只是一进门就听见一名洋人大发谬论,忍不住削他一顿。
“你应该常跟世钦一起来学会,大家对这类思辩都极有兴趣。”另一人积极邀请。
“我才不要参加你们的造反
团。”她对革命没兴趣。
“造反?”大夥啼笑皆非。
“天狼星主侵掠,表叛逆。你们这群天狼学会的人,不就摆明了自己很不乖吗?”
“没错,所以我们很
颠覆
的思想。”
“得了,我想平淡作人。”
“你可知道天狼会是世钦命名的?”
丹颐坏坏的一句笑语,马上勾住她散漫的心。
“他才是最叛逆的一个喔。”
她无暇深思这个张丹颐为什么老在她和世钦间
起涟漪,没空去想他是友是敌。她只急迫地想弄清楚,世钦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她特地前来,也不是为了跟学会的人打照面。她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全是为了…
“想不想见我妹?”
她愕然对上丹颐闲适而看似无害的笑眼。
呵!
“来,我造就带你去看。”
她毫不犹豫地速速上钩,切切追在丹颐后头,抛下一屋子的诧异与挽留。她不是来
朋友的,她也不怕丢了面子,她全心全意只想着一件事,装不进其他念头。
丹颐刻意带她切往豪华高敞的大厅中央,饮酒的、交谈的、旋舞著的,愕然停顿,目送他俩恍入无人之境的专注前进。
丹颐是他们所熟悉的,他的怪异,不足为奇。他们好奇的是紧紧追在他步伐之后的娇小佳丽。
“出什么事了?”
“不晓得。”
“丹颐要她去哪儿?”
“她是谁?宽袍大袖的,一点也不像丹颐平
交往的口味。”
喜棠根本没把这些话听进耳里,丹颐听得十分仔细,隐隐勾起嘴角。
他带她穿越一处又一处的富丽厅堂,踏遍转弯抹角的条条西式长廊,直到一扇隐约飘
细腻旋律的门扉前。
她认得这个旋律,世钦在饭店时曾放给她听。
不知为何,她心跳猛然加遽。是紧张,或恐慌,她不知道。
“曼侬。”
丹颐随声柔唤,开启彼此间的阻拦。屋内人在画架前翩然回首的刹那,喜棠重重摔八十八层地狱的
沟里,连怀中的大妞妞也惊叫地被她松手滑滚到地上去。
喜棠深刻体认到一件残酷的事实…
她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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