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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个“心结”已经解开了。她微笑着,望着窗外天边的繁星。人类的心灵里,到底有多少“结”呢?像那些星星一样多吗?成千成万的!为什幺呢?只为了那句“天不老,情难绝!”这,就是人生吗?

 第二天早上,老人起身得很晚,江雨薇不愿为了打针而叫醒他,她知道,睡眠对他和针葯同样的重要,何况,他又度过了那幺激动的一个夜晚。

 踏着晨曦,踏着朝,踏着深秋小径上的落叶,她利用清晨那一段闲暇,在花园中缓缓的踱着步子。在车库旁边,她看到老赵和老李两个,正在专心的擦拭那辆破烂不堪的摩托车,他们擦得那幺起劲,那幺用力,好像恨不得凭他们的擦拭,就能把那辆车子变成一辆新车似的。江雨薇掠过了他们,心中在轻叹着,那耿若尘,他是怎幺拥有这一份人情的财富的呢?当她从车房边的小径转进去时,她听到老赵在对老李说:“咱们这个江小姐,可真行!”

 “我知道她办得到!”是老李简单明了的声音。“如果她能长留在咱们这儿,就好了。”

 江雨薇觉得自己的面孔微微发热,她不该偷听这些家人们的谈话呵!她走进了小径,踏在那松松脆脆的竹叶上。发出簌簌的轻响。以前,她不知道竹子也会落叶的。俯下身来,她拾起一片夹在竹叶中的红色叶片。无意识的拨弄着。红叶,这儿也有红叶!抬起头来,她看到一棵不知名的大树,那树梢上的叶子已快落完了,唯一仅存的,是几片黄叶,和若干红叶。

 冬天快来了!这样想着,她就觉得身上颇有点凉意,真的,今天太阳一直没面,早上的风是寒意深深的,她再看了看天,远处的云层堆积着,暗沉沉的。

 “要下雨了!”

 她自语着,算了算日子,本来吗,已经是十二月初了。往年的这个时候,雨季都已经开始了,今年算是雨季来得特别晚,事实上,早就立过冬了!她走出小径,那儿栽着一排玫瑰花,台湾的玫瑰似乎越到冬天开得越好,她走过去,摘下一枝红玫瑰来。再走过去,就是那紫藤花架,她没有走入花棚,而停留在那棵桂花树前。桂花,已经没有前一回那样茂盛了,满地都是黄的花穗。她站着,陷入一份朦朦胧胧的沉思里。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竟夹带着几丝细雨,她不自的打了个寒战。那桂花在这阵寒风下一阵簌动,又飘下无数落花来。空中,有只鸟儿在嘹唳着,她仰起头来,一对鸟儿正掠空飞过,而更多的雨丝坠在她的发上额前。

 “好呀!”

 有个声音突然发自她的近处,她一惊,寻声而视,这才发现,那紫藤花架下竟站着一个人,靠在那花棚的支柱上,他双手在口袋里,依然穿著他的牛仔夹克,双目炯炯然的凝视着她。

 她正想开口招呼,耿若尘叹了口气。

 “很好的一幅画面,”他说:“像古人的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她怔了怔,是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前人写词,后人描景。天下之事,千古皆同!她看着他,他向她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早。江小姐。”他说。

 “早。耿先生。”她也说。

 “不知道我的名字吗?”他蹙蹙眉“似乎必须我再介绍一遍?”

 “那幺,是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了?”她针锋相对。“该我来自我介绍,是不是?”

 “不要这样,”耿若尘走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们彼此都太熟悉了,是不是?到可以指着对方大骂的地步了,是不是?不用再对我介绍你自己,我早已领教过你的强悍。雨薇,雨中的蔷薇,你有一个完全不符合你个性的名字,这名字对你而言,太柔弱了!”

 又和他父亲同一论调!但,他这篇坦白的话,却使她的中一阵发热,她知道自己的面孔必然发红了。

 “你也有个不符合你的名字,知道吗?”她视着他:“你骄傲得像一块石头,却不像尘土呵!”

 “说得好,”他点点头,侧目斜睨了她一眼。“你为什幺当了护士?”

 “怎幺?”她不解的问:“为什幺不能当护士?”

 “你该去当律师,一个年轻漂亮、而口齿犀利的女律师,你一定会胜诉所有的案子!”

 “是幺?”她笑笑。“谁会雇用我?”

 “我会是你第一个客人!”

 她笑了起来,他也笑了起来,一层融洽的气氛开始在他们之间弥漫。细雨仍然在飘飞着,如轻粉般飘飘冉冉的落下来,缀在她的头发上,缀在她的衣上。

 “我很想告诉你一些我心里的话,雨薇,”他开了口,沉的低着头,用脚踢弄着脚下的石块。“关于那天我那小木屋里,你说的话。”

 “哦,”她迅速的应了一声,脸更红了。“别提那天吧,好吗?那天我很激动,我说了许多不应该说的话!”

 “不!”他抬起眼睛来,正视她。“我用了四整天的时间来反复思索你所说的话。一开始,我承认我相当恼怒,但是,现在,我只能说﹔我谢谢你!”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

 “是吗?”她低问。

 “是的。”他严肃的点点头。“我曾经在外面了四年,这四年,我消沉,我堕落,我颓废,我怨天尤人,我愤世嫉俗,我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举世皆我的敌人…”他耸耸肩。“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这种心情?”

 “我想,我懂的。”她说,想起父亲刚死的那段日子,债主的催,世人的嘲笑,姐弟三人的孤苦无依…那时,自己何尝没有这样的想法?觉得命运乖蹇,举世皆敌?所幸的,是那时自己必须站起来照顾两个弟弟,没有时间来怨天尤人,否则,焉知道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小太妹?

 “四年中,我从来没有振作过,我过一天算一天,过一月算一月,过一年算一年,我懒得去工作,懒得找职业,我的生活,只靠写写骂人文章,或者,画画‘只配放在中山北路三画廊里骗骗外国人’的烂画!”

 她再一次脸红。

 “别提了!”她说:“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我那时是安心想气你,事实上,你的画并不那样恶劣…”

 “何必再解释?”耿若尘皱起眉头,鲁莽的打断了她:“你是对的!我那些抽象画烂透了!连具象都还没学到家,却要去画抽象!你猜为什幺?因为买画的人十个有八个不懂得画,因为我画得容易,手也容易!那不是我的事业,只是我谋生的工具而已。”

 “可是,你如果安心画,你可以画得很好!”“你又说对了!”他歪歪头,仍然带着他那股骄傲的气质。

 “像我父亲说的,只要我安心做任何事,我都会做得很好!”她深深的望着他。

 “这以后,你又预备做什幺呢?”

 他咬住嘴,沉思了一会儿。

 “我还不知道,”他犹疑的说:“我想,我不会在风雨园停留很久…”

 “嗨!”她挑高了眉毛:“我仿佛记得,你昨天才答应了你父亲,从此,你不再了。”

 “但是,”他低了声音:“你告诉我的,他不会活很久了!你难道不认识我那两个哥哥?等到父亲归天,我也就该走了!目前,我只是回家陪伴老父,让他能…”他低语:“愉快的度过这最后的一段时间。”

 她以不赞成的眼光紧盯着他。

 “慢慢来吧,”她说:“我不认为你父亲只需要你的‘陪伴’,他更需要的,是他生命的延续,与他事业的延续!”

 “哦,”他惊愕的:“你以为我可能…”

 “我不以为什幺,”她打断他,一阵寒意袭来,她猛的打了个嚏。“我只是觉得,你一辈子摆不掉你的骄傲,当你的理智与骄傲相冲突的时候,你永远选择后者,而放弃前者。”

 他盯住她。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或者,以后你会懂。”她笑笑,又打了个嚏。

 他猛的惊觉过来:“嗨,”他叫着说:“虽然你是特别护士,但我看你并不见得会照顾自己呵!瞧,你的头发都要滴下水来了!”他下自己的夹克,披在她的肩上。“雨大起来了,我们该进屋里去了!”

 真的,雨丝已经加大了,那寒风吹在脸上,尤其显得凛冽。江雨薇拉紧了耿若尘的夹克,她说:“我们跑进去吧!”

 他们跑过了小径,穿过了花园,绕过了水池,一下子冲进屋里。一进屋,江雨薇就慌忙收住了步子,因为,耿克毅正安静的坐在沙发中,面对着他们。

 “嗨,爸爸!”耿若尘愉快的叫:“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老人说,锐利的看着他们。他的气良好而神情愉快。“外面在下雨吗?”

 “是的,”江雨薇把夹克还给耿若尘,呵了呵冻僵了的双手。“这天气说冷就冷了,今天起码比昨天低了十度。”她看着老人:“你应该多穿点!”

 “你倒是应该先去把头发弄弄干!”老人微笑的说。

 “是的,”她笑应着:“然后给你打针!”

 她跑上楼去,轻盈得像一只小燕子。耿若尘的眼光不能不紧追着她,当她消失在楼梯顶之后,耿若尘掉过头来,望着他的父亲。

 “她是个很奇妙的女人,不是吗?”耿若尘说。

 老人深深的注视着儿子。

 “别转她的念头,若尘。”他静静的说。

 “为什幺?”

 “因为她已名花有主,一个医生,X光科的,相当不错的一个年轻人!”

 “哦!”耿若尘沉了一下,轻咬着嘴,忽然摔了摔头:“哎,天气真的冷了,不是吗?”他抬高了声音:“我去找老李,把壁炉生起来。噢,”他望望那壁炉:“烟囱还通吧?”

 “通的!”

 雹若尘凝视着他父亲:“我永远记得冬夜里,和你坐在壁炉前谈天的情况!每次总是谈到三更半夜!”

 “我们有很多谈不完的材料,不是吗?”老人问。

 雹若尘微笑的点了点头,一转身跑出去找老李了。

 江雨薇带着针葯下楼来的时候,壁炉里已生起了一炉熊熊的炉火,那火光把白色的地毯都映照成了粉红色,老人坐在炉边,耿若尘拿着火钳在拨火,一面和老人低语着什幺,两人都在微笑着,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身上,燃亮了他们的眼睛,江雨薇深了口气:“喂!”她喊:“我能不能加入你们?”

 雹若尘回过头来,斜睨着她:“只怕你不愿加入!”

 “为什幺?我一直冷得在发抖!”她跑过来,卷起老人的衣袖,纯的帮他打了针。

 “谁教你一清早跑出去吹风淋雨呢?”

 “谁教你们盖了这样一座人的园子呢?”

 “喂,爸爸,”耿若尘故意的皱紧眉头:“你这个特别护士是个抬杠专家呢!”

 “你现在才知道吗?”老人笑着说。

 江雨薇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她穿了件水红色的套头衣,纯白色的喇叭,半的头发随便的披在脑后,浑身散放着一股清雅宜人的青春气息。炉火烤红了她的脸,她伸了个懒,懒洋洋的说:“哎,我现在才知道金钱的意义,许多时候,精神上的享受必须用金钱来买,一本好书,一杯好茶,一盆炉火,以及片刻的休闲,都需要金钱才办得到。所以,在现在这个社会里,与世无争、甘于淡泊、不求名利…这些话都是唱高调的废话!”

 “你说了一些重要的东西,”老人点点头,深思的说:“就是这样,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无论什幺,都需要你自己去争取。成功是件很难的事,失败却随时等在你身边。人不怕失败,就怕失败了大唱高调,用各种借口来原谅自己。”

 雹若尘没说话,火光在他眼睛里闪烁。

 江雨薇把下巴搁在膝上,眼光蒙蒙的望着那蓝色的火舌。

 雹克毅也静默了,他舒适的靠在椅子中,陷入一份深深的沉思里。

 李妈走了进来,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哎,老爷少爷小姐们,你们到底吃不吃早饭呀!这样的冷天,稀饭可不经放,待会儿就冰冷了!要聊天,要烤火,还有的是时间呢!”

 江雨薇从地毯上跳了起来:“哎呀,”她惊奇的叫着说:“原来我还没吃早饭吗?怪不得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呢!”

 老人忍不住笑了,他摇摇头,低语了一句:“到底是孩子!”

 雹若尘也笑了,望着李妈说:“李妈…”

 “你别说!”李妈阻止了他:“你爱吃的皮蛋拌豆腐,已经拌好了放在桌上了!”

 雹若尘用手搔了搔头发。

 “真奇怪,”他笑着说:“这些年,没有李妈,我不知道是怎幺活过来的!”大家在桌前坐了下来。热腾腾的清粥,清的小菜﹔榨菜炒丝,凉拌海蜇皮,脆炸丁香鱼,皮蛋拌豆腐,…都是江雨薇爱吃的菜,他们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热心的谈着话,耿若尘兴高彩烈的对父亲说:“我发现我那些书又被重新整理过了。”

 “那你要问雨薇,”老人说:“她除了照顾我之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你那些书上!”

 “哦?”耿若尘望着雨薇:“我不知道你也爱看书,我那个宝库如何?”

 “一个真正的宝库,”江雨薇正说:“这风雨园里面的财富太多了,只有傻瓜才会拋弃它们!”

 “嗨,”耿若尘怪叫:“爸爸,你的特别护士又在绕着弯子骂人了!”

 “谁教你要去当一阵子傻瓜呢?”老人笑得好愉快。

 “帮帮忙,别再提了吧!”耿若尘故意做出一股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我的脸皮薄,你们再嘲笑我,我就要叫老李了!”

 “叫老李干嘛?”江雨薇惊异的问。

 “拿铲子!”

 “拿铲子干嘛?”

 “挖地。”

 “挖地干嘛?”

 “好钻进去呀!”耿若尘张大眼睛说。

 江雨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口热粥呛进了气管里,她慌忙从桌前跳开,又是笑,又是咳,又是擦眼泪,又是叫肚痛,翠莲和李妈都笑着赶了过来,帮雨薇拍着背脊,老人也笑出了眼泪,一面指着耿若尘说:“你这孩子,还是这样调皮!”

 “这完全是因为染体的关系!”耿若尘又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怎幺讲?”老人问。

 “染体是人体的遗传因子!”耿若尘说。

 罢止住笑的雨薇又是一阵大笑,老人也咧开了嘴,格格的笑个不停,雨薇又赶去帮老人捶背,怕他忿着了气。一时间,室内又是笑,又是叫,又是咳,又是闹,再加上那熊熊的炉火,把整间房间都衬托得热烘烘的。

 就在这时,一阵门铃响,大家笑得热闹,谁也没有去注意那门铃声。可是,随着铁栅门的打开,就是一串汽车喇叭声,有一辆或两辆汽车驶了进来。听到那熟悉的喇叭声,老人蓦然间停止了笑,而且变了,放下筷子,他望着雨薇:“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六。”

 “天哪!”老人用手拍拍额角,自语的说:“难道这定期的拜访必不能免吗?难道我刚刚快活一点,就一定要来杀风景吗?难道就不能让我过过太平的日子吗?”

 雹若尘盯着江雨薇:“这是──”他犹豫的说。

 “不错,”江雨薇点点头:“你的两个哥哥,两个嫂嫂,和五个侄儿女们!”“见鬼!”耿若尘眼望着天,低低的诅咒,他的脸色也变白了。

 室内的快活气氛在霎时间消失无踪,大家都安静了,都僵住了,就在这突然降临的寂静里,大门前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中间夹着思纹那尖嗓子的怪叫:“哟!爸爸!您的孙儿孙女们又来给您请安来了!哎呀,老李,你抱云云下来,老赵,你站着发呆干嘛?还不把给老爷的东西搬下车来!哎呀,凯凯!别去爬那水池,掉下去淹死你!啊哟,美琦,你还不管管你家斌斌,他又在扯云云的头发了!…”

 “天啊!”耿克毅跌进了沙发里,望着雨薇:“儿孙满堂,我好幸福是不是?”雨薇沉默着没说话,老人又加了句:“你去帮我准备点镇定剂吧!没有镇定剂,我今天的日子是决过不去了!”

 思纹的尖叫声似乎还没叫完,一大群人已涌进了客厅,李妈看到凯凯那泥泞的鞋子踩上了白色的地毯,就低低的发出一连串不满的叽咕。翠莲慌忙逃开,深怕又被那似主人又非主人的思纹再臭骂一顿?先顺磷谒囊巫永铮遄帕常挥锊环ⅰ9⑷舫疽殉酝炅朔梗ㄊ率瞪希久怀允茬郏笨孔疟诼咀牛种心米乓桓鼍票粲兴嫉耐拍侨河拷吹娜嗣牵成鲜且桓币醭劣甑纳袂椤=贽蓖说皆对兜囊槐恢雷约菏怯Ω美肴ィ故怯Ω昧糇拧?br>
 “哎呀,”思纹边叫边说:“已经生了火吗?真暖和啊,到底是爸爸会享受…”抬起头来,她猛的发现了耿若尘,立即惊愕得目瞪口呆起来:“什幺?什幺?”她张口结舌的怪叫着,回过头去:“培中!你瞧瞧,这…这…这是谁呀?”耿若尘离开了壁炉,他轻轻的耸了耸肩,对那群人举了举手里的杯子:“惊奇吗?”他冷冰冰的说:“那个早该死去的人居然会还魂了!”

 “哈!若尘!”培中的眼光闪了闪,他是这群人里最会用心机的一个,他马上掩饰住了自己脸上的惊愕与恼怒。“你什幺时候回来的?”

 “昨天。”耿若尘简捷的说,轻晃着酒杯,他颇有股满不在乎的潇洒劲儿。

 “我早就知道,”培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尖刻的接了口:“是你该面的时候了!”

 “是吗?”耿若尘淡淡的问,扫了培华一眼。“你更胖了,培华,”他冷冰冰的加了句:“成为标准的‘脑满肠肥’了!”

 “怎样?”培华反相讥:“我并没有落在外,也没有尝失恋滋味,更没有被女人玩,或是在陋巷中苟延残,我为什幺该瘦呢?”

 “够了!”老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铁青着脸,望着培中培华:“你们是来探望我的?还是来找若尘吵架的?”

 “让他讲,爸爸!”耿若尘说,平静的注视着培华。可是,他的太阳,却漏他内心的秘密,那儿有青筋在暴着,而且跳动着。“培华,显然这些年来,你过得相当不错了?”

 “嘿嘿!”培华冷笑:“总之比你强!”

 “不错,不错,”耿若尘掉头看着培中。“培中,你也不坏吧?”

 “我很好,谢谢你关心。”培中板着脸说。

 “好极,好极了!”耿若尘走到老人身边去。“爸爸,你应该骄傲,你有两个好儿子,他们有好事业,有好家庭,有好儿女,还有良好的品格。爸爸,你知道,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你既然有了这幺好的两个儿子,就必定会有个不争气的孩子,来冲淡你的福气,我,就是你那个坏儿子!一个子!”他凝视着老人:“爸爸,你这个子一无是处,满身缺点,他的劣迹已经罄竹难书。他比那两个好儿子唯一所多的,只是一颗良心,但是,良心是没有什幺用处的,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对于这样一个子,你怎幺办呢?”

 老人视着耿若尘,他的眼光中充满了赞许、宠爱、骄傲,和某种难解的快乐。

 “唔,若尘,”他沉的说,故意的蹙拢眉头,但是笑意却明显的浮上了他的嘴角:“你给了我一个大难题,这样的一个坏儿子吗?我想…我只好把他留在我身边,慢慢的管教他,熏陶他。”

 “那两个好儿子呢?”耿若尘问:“你就不管他们了吗?”

 “哦哦,”老人歪着头沉思,眼里却掠过一抹狡猾的光芒。

 “好儿子自己管得了自己,又能干,又聪明,还要我这个老爸爸做什幺?”

 “啊呀!”思纹又尖叫了起来,她显然对若尘父子这一篇对白完全没有了解,却抓住了老人最后的几句话。“那有这种事?好儿子不管,去管坏儿子,…”

 “思纹!”培中锁起了眉,他气得脸色苍白,及时喝阻了子。“你最好住口,少说话!你这个疯婆子!”

 “啊呀!啊呀!”思纹又转移目标到她丈夫身上,气得发抖。“你怎幺骂起我来了?我什幺地方得罪你了?我做错什幺了?我怎幺是疯婆子?你说!你说!我帮你生儿育女,做老妈子,现在我老了,你就骂我是疯婆子!你不要以为你做的那些偷摸狗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包舞女,逛酒家…”

 “你住不住口!”培中怒吼了一声,一把扭住了思纹的手腕:“你这个笨蛋!现在是我们吵架的时间和地点吗?你弄弄清楚!…”

 “哎哟!”思纹更加杀似的叫了起来:“你要杀人呀?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我说,纹姐,你就别吵了!”美琦细声细气的,恻恻的开了口:“你难道还不明白,有人想把我们挤出耿家的大门呢!”

 思纹呆了呆,这才醒悟过来,马上又开始了尖叫:“凭什幺呢?难道咱们的孩子是偷汉子生下来的吗?难道他们就不是耿家的种吗?…”

 “思纹!”培中的脸色铁青,恶狠眼的瞪着她:“你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当心我揍你!”

 思纹被吓住了,说了一半的话整个咽了下去,张大了嘴,涨红了脸,活像个大傻瓜。美琦又恻恻的说:“倒不是咱们的孩子来路不正,只怕是咱们孩子的父亲来路不正呢!”

 “美琦!”老人怒喊,走了过去,他盯着他的儿媳妇:“你的话什幺意思,解释解释看!”

 “我那有说话的余地啊!”美琦嗲声说:“培中培华都没有说话的余地,何况我们当儿媳妇的呢!”

 “好!”老人说:“你既然知道你没有说话的余地,你就免开尊口吧!”

 “爸爸!”培华抢前了一步:“您的意思是只认若尘,不认我们了,是不是?”

 “有什幺认与不认的?”老人怒的说:“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有没有一份做儿子的样子?那一次你们来风雨园,不是吵闹得天翻地覆?你们如果要多来几次,我不短命才怪!”

 “很好,”培华说:“我们既然如此不受,我们就走吧!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他掉头看着耿若尘:“若尘,算你胜了,四年来,你对父亲的一切都置之不顾,现在,你知道父亲所剩的时光无几,你就赶回来献殷勤了!这正是你一贯的作风!既然今天晓得回来,为什幺当初要发誓不回风雨园呢?嘿嘿,本来吗,”他冷笑连连:“你怎幺舍得这份家产啊?”

 雹若尘的面色变得惨白,太阳上那青筋在急速的跳动,他把酒杯放在炉台上,向前跨了几步,在大家都还没有弄清楚是怎幺回事之前,他已经对着培华的下巴挥去了一拳,培华站立不稳,整个身子摔倒在地上,带翻了茶几,又带翻了花瓶,花瓶里的水淋了他一头一脸。思纹尖叫起来:“要杀人啊!救命啊!”在一边旁观的斌斌开始大哭起来,叫着说:“爸爸死掉了!爸爸死掉了!”

 美琦反手给了斌斌一个耳光,骂着说:“你哭什幺丧?小杂种!”

 斌斌哭得更大声了。

 雹若尘扑过去,一把抓住培华前的衣服,把他提了起来,培华怕再挨打,急急的说:“我是文明人,我不跟你这种野人打架!”

 雹若尘用力的把他再推回到地上去,摔摔手,恶狠狠的瞪着他说:“我真想杀掉你!如果不是看在爸爸面子上,如果你不是窝囊得让我恶心的话,我今天就会杀掉你!你想留住这条命的话,你就给我滚出去!”

 “好,好,”培中说:“培华,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走吧!再不走,被这样莫名其妙的谋杀掉,说不定再被毁尸灭迹,那才冤枉呢!”他狠狠的瞪了耿若尘一眼:“若尘,守住你的财产吧!等你成了大富翁的时候,说不定那个纪霭霞会从她的董事长身边,再投回你的怀抱里来,那时,你就人财两得了!哈哈!”他退后一步:“你有种,就别用拳头逞强!这到底还是个法治世界呢!”拍拍手,他大叫着:“孩子们!上车去!”

 “我不,”六岁的凯凯说,一对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我要看叔叔和人打架,”他走到耿若尘身边,崇拜的问:“你刚才用的是不是空手道?”

 “小表!你给我去死去!”思纹尖叫着,一把扯住凯凯的耳朵,把他从耿若尘身边拖走,于是,凯凯就杀猪似的尖叫起来,一面叫,一面喊:“我让那个人用空手道打你!”他始终没弄清楚若尘也是他叔叔。

 “打我?”思纹用另一只手左右开弓的给了凯凯几耳光:“我先打死你!你这个小王八,小混蛋!小杂种…”在一连串的咒骂声与哭叫声中,她拉着凯凯跑到大门外去了。

 培华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了拉西装上衣,拂了拂满头滴着水的头发,他一面退后,一面对耿若尘说:“我会记住你的,若尘,我会跟你算这笔帐的!大家等着瞧吧!”

 美琦拖着哭哭啼啼的斌斌,也往屋外走去,同时,仍然用她那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声音说:“十个私生子,有九个心肠歹!”

 然后,他们统统退出了室外,接着,一阵汽车喇叭的喧嚣,两辆车子都故作惊人之举似的,大声按喇叭,大声发动马达,大声倒车,又大声的冲出了风雨园。这一切,恍如千军万马般杀了来,又仿佛千军万马般杀了去。终于,室内是安静了。是的,终于,室内是安静了,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大家在沉重的呼吸,只有那老式的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然后,李妈悄悄的走了过来,轻手轻脚的收拾那花瓶的残骸和地毯上的余水。翠莲也挨了进来,静静的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

 老人跌坐在沙发中,他用手捧着头,坐在那儿一语不发。

 雹若尘斜倚着壁炉站着,他的脸色依然惨白,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李妈收拾房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幺,也没人敢去招惹他。他只是定定的站着,直着眼睛,竖着眉,一动也不动。

 终于,李妈和翠莲都收拾好了东西,都退出去了。室内更安静了。

 这种寂静是恼人的,这种寂静有风雨将至的气息,这种寂静令人窒息而神经紧张。江雨薇从她缩着的角落里挨了出来,正想说两句什幺轻松的话,来打破这紧张而窒闷的空气。

 可是,蓦然间,耿若尘回过头来了,他的脸色由惨白而变得通红,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额上一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一下子冲到老人的身边,跪在老人前面,他用双手用力的抓住老人的两只胳膊,摇晃着他,震撼着他,嘴里发出野兽负伤后的那种狂嗥:“爸爸!你帮帮忙,你不许死!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老人用手抓住了儿子的头发,他弄这发,他凝视着那张年轻而充满了情的面孔,他的眼里逐渐蓄满了泪,他的声音沉痛而悲切:“儿子,生死有命,一切由不了你自己呵!可是,孩子,你帮我争口气吧!你帮我争口气吧!别让人家说我耿克毅,死后连个好儿子都没有!”

 “但是,爸爸,在听了培中培华那些话后,你叫我怎幺待下去?怎幺留下去?”他狂叫着。

 “你想中他们的计吗?儿子?”老人深深的凝视着若尘。

 “他们会想尽镑种办法来赶走你的,你明知道的。若尘!别中他们的计!”他恳切的看着他,语重而心长:“记住,若尘,假若你能帮我争口气,则我虽死犹生,假若你不能帮我争这口气,我是虽生犹死呵!”

 雹若尘仰着脸,热切的望着他父亲,然后,他猝然间把头仆伏在父亲的膝上,发出一阵沉痛的啜泣和痉挛,他低声喊着:“爸爸,告诉我该怎幺做吧!告诉我该怎幺做!”

 老人用颤抖的手紧揽着儿子的头,他举首向天,喃喃而语:“有你这样靠近我,我已经很足了!这幺多年来,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这样接近,不是吗?”他脸上绽放出一层虔诚的光辉:“这些日子,我常觉得你母亲在我身边,若尘,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子!我常想,在我生命将结束的时候,还能和你这样相聚,我是够幸福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还能苟求什幺呢?你是好孩子,我知道,你必定不会让你的两个哥哥,践踏在我的尸骨上高歌吧?若尘,若尘,坚强起来!若尘,若尘,帮助我吧!”

 雹若尘抬起了头,他眼里还闪着泪光,但他的脸孔上已带着某种坚定的信念,某种热烈的爱心,某种不畏艰巨与困难的坚强,他低声而恳挚的说:“你放心,爸爸,你放心!你这个儿子,或者很任,或者很坏,或者是个子,但是,他不是个临阵畏缩的逃兵!”

 “我知道,”老人注视着他:“我一直都知道!”

 江雨薇走了过来,她悄悄的拭去了颊上的泪珠,她为什幺会流泪,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从走进风雨园以来,不,是自从担任老人的“特别”护士以来,自己就变得“特别”脆弱了。她走过去,哑声说:“好了,耿先生,你应该吃葯,然后小睡一下了!”

 雹克毅抬头看着她,微笑的说:“对了!雨薇,你得帮助我活长一点!”他站了起来,跄踉的跟着她,向楼上走去。雨薇搀扶他上楼的时候,发现他是更瘦了!职业的本能告诉了她,或者,她不需要担任他太久的“特别护士”了。

 她服侍老人吃了葯,再服侍他躺下,当她要退出的时候,老人叫住了她:“雨薇!”

 “是的。”她站住了。

 老人深深的望着地。

 “你是个好护士,”他说:“也是个好女孩,我必须要对你说一句话:谢谢你!”

 “为什幺?”她说:“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

 “不。”老人点点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幺,我谢谢你帮我把若尘找回来,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有多大!”

 “我知道。”雨薇低语。

 “好了,去吧!”老人说:“我想睡了。”

 雨薇退出了老人的房间,关好房门,她回到楼下。

 雹若尘正仰躺在沙发中,他面前放着一个酒瓶,手里紧握着一个酒杯,江雨薇对那瓶酒看看,已经空了小半瓶了!她赶了过去,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和怒气控制了她,她抢下了那个酒杯和酒瓶,哑声说:“难道酗酒就是你振作的第一步吗?”耿若尘愕然的瞪着她。

 “你不能再逃避了,耿若尘,”她轻声的,一字一字的说:“你刚刚许诺过,你不做一个逃兵!那幺,站起来吧,站起来,为你父亲做一点儿什幺,因为,他真的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雹若尘紧盯着她。

 “把酒瓶拿走吧!”他喑哑的说:“并且,时时提醒我,时时指示我。”他低叹了一声:“你是个好心的女暴君呵!陛下!”

 接下来,有一段相当平静的日子。

 自从在风雨园中大闹一场之后,培中和培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了,这对老人是件相当好的事情,他少生很多气,少费很多神。随着天气逐渐转冷,他的精神却越来越好了。黄医生仍然每星期来诊视,他认为老人的病况进入一段休眠状态里,没有好转,却也没有继续恶化,对这种绝症而言,不恶化就是好消息,江雨薇和耿若尘都暗中庆幸,希望老人或者会发生什幺“奇迹”而挽救了他的生命,在医学史上,这种例子并非没有。

 雹若尘开始去纺织公司研究业务了,江雨薇知道,他是相当勉强的,他对那纺织公司根本没有兴趣,他的去,完全是为了讨老人高兴。可是,有一天晚上,江雨薇和耿克毅父子们都在围炉闲话。那晚,江雨薇穿了件橘红色的套装,慵慵懒懒的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耿若尘忽然拿了一张纸,抓了一支炭笔,开始随手给江雨薇画一张速写,画好了,他觉得那套服装不够洒,就把它改成一件松散的家常服,在上加了一条纱巾似的飘带。画好了,他递给江雨薇说:“怎样?像不像你?”江雨薇看了半天。

 “很好,比我本人漂亮,”她笑着:“你实在有绘画上的天才,应该正式学画。”

 “不成,现在开始学已经太晚,”若尘说:“我真该学室内设计或是建筑。”“把那张画给我看看。”老人说。

 江雨薇递了过去,老人竟对那张简单的速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左看右看,若有所思的研究了好久,忽然把那张速写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说:“给我吧!”

 江雨薇并没注意这件事,她想老人爱子心切,对儿子的一笔一划都相当珍惜,这事并没什幺特别意义。耿若尘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第二天,这张画到了唐经理手里,一星期后,一件崭新的,用软呢材料做成的家常洋装,上有丝巾做配饰,喇叭袖,宽下摆,说不出的潇洒漂亮,这衣服被送到风雨园来,江雨薇做了第一个试穿的模特儿,耿若尘惊异的说:“什幺?这就是我画的那件衣服吗?”

 “是呀,”老人说:“你看,什幺地方需要改?”

 那件衣服是浅蓝色,上的纱带也是同

 “要用蓝灰色的衣料,领子改成大翻领,”耿若尘一本正经的说:“纱带却用宝蓝色,这样,才能显出纱带的特色来。如果用黄的衣料,就要用橘的纱带,总之,带的颜色一定要比衣服才好看。”

 过了一个月,唐经理兴高彩烈的跑来说:“订单!订单!订单!都是订单,美国方面喜欢这类的服装,他们要求大量供应,并且要求看看其它的款式,赶紧请令郎再设计几件!”

 这是一个偶然,一个惊奇,完全出乎耿若尘的意外,但是,这却引发了他的兴趣,他开始热心于纺织公司的事了,他研究衣料的品质,研究衣服的款式,研究如何利用最低成本,做出最漂亮而新颖的服装来。他经常逗留在工厂里,经常拿着炭笔勾画,他变得忙碌而积极起来。

 “相信吗?”老人骄傲而自负的对江雨薇说:“他会成为一个第一的服装设计师!”

 江雨薇成了这些服装的模特儿,成品的第一件,永远是由她穿出来,在父子二人面前走步,旋转,前进,退后,坐下,举手,抬足,滑一个舞步…父子二人就兴味盎然的看着她,热心的讨论,热心的争执,江雨薇常说:“我要另收时装模特儿费,我告诉你们,干时装模特儿是比特别护士赚钱多的!”

 “你改行倒也不错,”耿若尘笑着说:“知道吗?雨薇,你有一副相当标准而美好的身材!”

 “不许改行!”老人笑着接口:“我对第十三号没有兴趣!”

 “第十三号?”耿若尘不解的问。

 于是,老人开始告诉他,在江雨薇之前,他赶走了十一个特别护士,以及这第十二号如何用“女暴君”式的手腕,一下子将他征服的故事。耿若尘听得哈哈大笑,笑得那样开心,那样得意,他拍着老人的肩说:“这个女暴君的确有征服人的力量,不是吗?”

 江雨薇听得脸红,耿若尘那对炯炯迫人的眸子,更看得她心慌。但是,她是多幺喜爱那份围炉谈天的气氛,和那种属于家庭的温馨呀!她甚至开始怀疑,等她必须离开风雨园的时候,她将如何去适应外界呢?尤其,如何去适应医院里那种充满血腥、葯水、喊叫的生活呢?

 就这样,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雨季仍然没有过去,天空中总是飘着那绵绵不断的雨。江雨薇常怀疑自己有爱雨的毛病,和她名字中那个“雨”字一定有关系。她喜欢在细雨中散步,她喜欢听雨声,她更爱着雨雾里的早晨和黄昏。

 这天,依然下着雨,却正好是江雨薇休假的日子。

 她在外面逗留了一整天,和两个弟弟团聚在一块儿,听他们叙述大学生活,听他们的趣事,也听他们谈“女生”天!

 只是那样一眨眼,他们就到了女朋友的年龄了。晚上,她请他们去吃沙茶火锅,围着炉子,大弟弟立德忽然很正经的、很诚恳的冒出一句话来:“姐,这些年来,我们亏了你,才都念了大学,总算是苦出头了。现在,我和立群都兼了家教,也可以独立了。你呢?姐姐,已经过了年了,你是二十三了,假若有合适的人选,别为我们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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