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滴滴、滴滴--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把闹钟按掉。睁开的眼睛继续盯着天花板,而已经盯了半个多小时。已经不需要天天早起了,定闹钟只是多年的习惯难改而已。
回台湾的第二天,她便约了经纪公司的好友出来,详详细细说明自己的心愿,最后辞掉经纪人的职务,并且把一部分股份卖回给她,回复为一个单纯的小鄙东。
辟方说法,她目前失业中。凌曼宇约莫可以想象,父亲大人知道她辞掉工作之后,又会以何等批判
的眼光看她--
“公司也是你自己说要开的,我当初可不就反对过?现在公司也给你张罗好了,不过两三年,又说不干了,你这辈子做什么事都是半途而废。”
但她多年前就厌烦了为了取悦他而活,她不会再让这些话伤害她。只要他仍然是铃当心目中的慈祥爷爷,她可以在如斯的父女关系里找到平衡点。起
盥洗、更衣♂发,接着发呆的地点移到客厅沙发。本来以为回到熟悉的环境里,混乱的心会找到平静。可是,回到台湾已经三个多星期了,她只觉得每天的茫然感有增无减。
你对自己其实很没有自信,但是你懂得用坚强的面具武装起来。你天生不喜欢将就环境,却又不喜欢战斗,所以若有任何东西让你不意,你通常选择转身就走。原本听了觉得刺耳的话,却在冷静下来之后,一点一滴地沁进心里。她终于发现佐罗有多么了解她!
在外人眼中“凌曼宇”无疑是成功的--
“她”出身书香世家,外貌姣好美丽。“她”受过高等教育,永远衣履光鲜,周旋在一群影视名人之间,顾盼自得。“她”是个称职的经纪人,又拍得一手好照,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
只有她本人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么空
,对未来有多么茫然无依。或许父亲终究说中了一件事,她这生注定一事无成。厌烦了在家对着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她抓起车钥,离家到东区去。在街上闲晃时,四周购物人
如
水,一点都看不出是普通上班
,可是她仍然觉得孤单。
“嗨,曼曼!”突然有人拦住她。
原来是之前合作过的一位连续剧制作人。
“嗨,黄姊。”她回一声招呼。“我听说你已经辞职了?可是那间经纪公司不是你开的吗?”黄姊好奇地打量她。
“我和陈小姐一起开的,因为我还有其他计画,所以暂时退到幕后当纯股东。”她微笑解说。
“原来如此,真可惜,我觉得你干得满好的。”黄姊看一眼腕表。“我赶时间,得先走了,再联络啰。”
“Bye,bye。”
其实两人都知道,倘若她不打算继续留在影视圈发展,将来联络的机会大概不高了。
行进路线转向仁爱路。
整排青伞般的行道树被风一吹,摇曳着沙沙轻语。
闭上眼,恍惚中有种回到
里亚那,午后坐在前廊聆听树语的错觉。而且一回眼,那个男人会倚着门柱,灰色的眸心含着浅浅笑意。
凌曼宇睁开眼,不由自主地回头。
繁忙的台北车头,面无表情的行人匆匆走过。
没有
,没有海洋,没有沙滩,没有熟悉的大胡子。
什么都没有。
她错了。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短暂
情的
遇,自己不会想念他。
她也以为自己对佐罗一无所知,其实,她记得他的许多事。
她记得他会固定走在她的右前方,这个角度正好让他的影子形成蔽荫遮挡她。
她记得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胡子先笑,接着是眼睛,最后才是
角。
她记得他最喜欢她肩膀连接颈项之处的那个小窝,每次做
时,总是会先
绵不舍地
吻着那一处。
还有他喜欢边开车边哼歌,但是平常绝对拒开金嗓,拿刀子抵在他脖子都不唱;他喜欢故意装出凶巴巴的脸吓她,真的吓到她之后又会有愧疚感。
他是个意志坚定的男人,却是只心肠柔软的熊。
然后,凌曼宇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他所吸引。
佐罗拥有一切她所渴望的特质--坚毅勇敢,脑头清晰。他完全明白自己要什么,而且尽最大的力量争取。
他说得对,他是特殊的。
在她的心里,他是特殊的。
他是唯一一个真正让她心动的男人,但是她太习于故步自封,所以把他挡在心门外。
凌曼宇转身回家,窝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继续发呆。
可悲的是,对于迟来的觉悟,她心中充满伤悲,却挤不出眼泪。
她觉得自己彷佛从里到外彻底的干涸了,一阵风就能将她如沙尘般吹散。
叮铃铃铃铃铃铃--
门铃响了十二、三声,她才恍惚从迷茫神游中回来。
“嗨。”
门外的男人向她打招呼。凌曼宇定定望着不速之客,脑中感到无比的熟悉,又无比的陌生。
张狂的大胡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线条坚硬的下巴,薄
少了虬髯的遮盖,形状更
感分明,勾起时带点儿玩世不恭;
直的鼻梁长度适中,灰眸如春天的晨雾,蕴含无限深意。
之前的大胡子似乎有视觉放大的效果,所以当时只觉他体格硕大的惊人;如今块头依然魁梧,却显得比例适中,优雅修长而不让人感到
迫。
这是一张五官立体分明、酷帅到极点的脸孔,目测年龄则比留大胡子时减少十岁左右,走在路上必定勾引着每个女人回头看他。
他比锐恩本人更像当年的锐恩。若她第一时间看见的是这张原形,早已抓回记忆。
“嗨。”她木然回道,混乱的思路还未决定该如何反应。
“你有一样东西掉在我家里,我刚才不巧路过附近,就顺道送来。”他从牛仔
后口袋
出一本小册子,递到她眼前。
她的护照。
凌曼宇低头看了几秒钟,木木地接过来。
“谢谢。”
咚,门关上。
她坐回沙发里,继续发呆。
叮铃铃铃--
“还有一样东西你忘了拿。”
一大袋底片。
这是外景队遗失的专业用胶卷。
“谢谢。”照样接过来。
咯,门再关上。
叮铃铃铃--
“我又找到另外一样东西。”
这次是当时失踪的脚架。
然后是衣服、道具、闪光灯,甚至有一把洋伞。
凌曼宇站在客厅中央,望着堆了一地的杂物。所有当初遗失的东西,现在全部找回来了。
她也找回了体内的水分和生命力。
口有一股暖暖的热气,血
开始在血管内奔窜。
叮铃铃铃--
她一把拉开,劈头问:“东西都是你偷走的?”
门外的男人无辜地挑了挑眉角,现在的他做这种表情,真是该死的
人将他扑倒!
“护照是查德偷藏起来的,底片是园丁鲍博拿的,闪光灯是麦可偷的,洋伞是金洁收去的。”他一一把每样东西的下落
代清楚。“这些人都是附近的居民,你没见过他们,他们却常常见到你,至于我,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依她来看,他做得最多!
“所以当时是真的有人偷偷跟着我,不是我神经过敏?”
“他们只是好奇兼决定助我一臂之力而已,毕竟若让你们如期完工,你随时都会离开…”
他继续摆出无辜乖小孩的表情。只是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男人脸上,实在缺乏说服力。
全身精力跟涌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她突然觉得好疲累、好疲累,几天几夜没睡好那样的疲累。
凌曼宇倚着门。“佐罗,或瑞恩…”
“你认识的我叫做『佐罗』那么我就是『佐罗』。”
她深深
了口气。“佐罗,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但是我真的挤不出一丝丝东西给你了。”
“我不是来『要』的,我是来『给』的。”那双灰眸温柔地望着她。“让我进去好吗?”
“你不是说,如果我错过了,你不会留停下来等我吗?”她鼻头酸酸的。
“我说我不会留在原地等你--所以我亲自找上门来了。”他轻触她的脸。
凌曼宇咬了咬下
。他的拇指滑过来,轻轻分开,不让她
待这两片他爱到极点的红
。
她哽咽一声,扑进他的怀里。
心里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直到这一刻,佐罗才发现自己有多紧张。
他紧紧拥着她,用力印上那思念了许久的
。
“我觉得很开心,却又很生气…我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她深埋在他
口,
嗅着他的气味,那有着草原与海洋的旷野气息。“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到底是谁?那个锐恩又是什么人?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抱着她走进客厅坐下来,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心。
“锐恩是我堂弟,就是当年你在哥伦比亚大学见过的那个男人。”
“那个突然之间跟我告白的怪胎?他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慢着,难道我就是他的命定情人?”她无法接受地抬起头。
不可能吧?若真的是,她会昏倒,当然这不表示她也相信那个传说,不过若对方深信不疑,到时候又
了过来,她就头大了。
佐罗清了下喉咙。
“不是你。”
“他口口声声告诉我,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女人产生爱慕之情,又说他第一眼见到我就爱…什么叫『不是我』?”凌曼宇错愕地退出他的怀抱。
“他认错人了。他命定的爱人不是你。”佐罗老实说。
“认错人?这种事也能认错人?”她忍不住提高声音。“你是说你们的传说也有出错的时候?”
“不是传说出错,是锐恩认错人了。”佐罗苦笑,从另一侧的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这是萝沙莉亚。”
他死去的未婚
?凌曼宇无法置信地接过来。
好像她!
虽然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人种,但是萝莎莉亚的脸型、发型、身材,乃至于神韵都像极了当年的她。
她呆呆看着佐罗。
“萝莎莉亚是跟在我们
股后头长大的小女孩,她很早就开始爱慕锐恩,但是锐恩一直以为自己对她只是兄妹之情,不久之后他就到美国去念大学及研究所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锐恩在研究生宿舍外看见你时已经出国六年了。他以为自己一眼就爱上你,热烈地向你表达爱意,可是你吓得转头就跑,他委靡不振地回到房间之后,突然领悟到一个事实--你跑走的时候,他并不是非常伤心。”
“所以?”凌曼宇小心翼翼地问。
“所以他花了几天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终于恍然大悟:他爱的不是你,而是和你如此相像的萝莎莉亚。他其实只是在你身上看见萝莎莉亚的影子而已。”
“他认错人了?他当初把我吓个半死,结果他认错人了?”凌曼宇跳起来,开始在地毯上来来回回踱步。“所以夏氏大宅后院的那三座坟墓…”
“我老头突发奇想,从这代起要将家族墓园建在屋后,那三座坟属于锐恩的父母和他的未婚
。”他苦笑。
她陡然停下来,神色不善地瞇起眼。
“那当时我们两个人谈起萝莎莉亚,你为何一副罪恶感深重的样子?”
“萝莎莉亚出意外的游艇是我同意借给她的,所以我难辞其咎。”他摊了摊手。
“你、你、你根本就是利用我的同情心,借机揩油!”她怒声指控。
思及紧接着发生的事,凌曼宇双颊
红,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佐罗不太有诚意地支吾两下,其实就是承认了。
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好骗,凌曼宇又嗔又恼。脚尖勾起一个掉落在地上的抱枕,往他脸上飞过去。
他凌空抓住,往椅子上一放,无辜小男孩的表情又挂回俊脸上。
“所以一切都是巧合啰?我正好在十几年前见过你堂弟,又正好在十几年后来到
里亚那,和你相遇?”
“呃,也不尽然…”再度支支吾吾了。
她抢步到他面前,神色不善地问:“何谓『也不尽然』?”
佐罗苦思片刻。啊,老实招了吧!
“当年你和锐恩在宿舍里谈话的片刻,其实被录了下来…”
她倒
一口寒气。他这个堂弟还真变态!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佐罗替自己的亲属澄清一下“在你出现之前,他正在跟研究所的同学傲视讯会议,所以电脑和镜头是开启的。后来你们开始攀谈起来,他一时忘了关机,于是整个段落都被录了下来。”
“那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她瞇起眼问。
“某一年他回家过节,把那台手提电脑带回家之后,忘了再带到美国,所以电脑一直摆在我那里。”他搔着鼻梁,语气越来越小心“有一次我闲着无聊,把那台旧电脑翻出来,无意间发现了这段录影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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