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夜子时,白玉盘正顺着银河的
向,飘移向黑绒苍穹的中心点。
仲修停在宁和宫的入口处,仰头望天,浅蓝色的逸雅长衫套着他身躯,感觉起来仍然有着平
穿龙袍时的崇贵。
体形颀长的男子天生带着三分外貌上的优势,总会在不经意间显现出伟岸卓绝的气势,更何况仲修有与生俱来的帝王身分,言行举止自然
出尊华的内涵。
待月娘抵达中央地带,时辰便进人丑时,正是他和素问赌约的截止时间,他必须掌握正确的进攻步调,以免让那小妮子占了便宜。
“曾丫头,我来了,你还不速速出来
驾。”
从没见过比他更嚣张的夜盗,侵入人家的居室还大剌剌地宣告自己的莅临。
然而,相较起鸿门宴的设筵人,他的慷慨劲儿还算小巫见大巫。
宁和宫的小庭院中央,摆设着一张小圆桌。桌上的摆置倒也清雅,除了两盏幽明的火烛之外,就只有一壶上好花雕,以及两只与酒葫芦搭配的瓷杯。她玲珑的娇躯端坐在圆木桌后头,挥着纤手招呼他。银月白的纱衫松松笼罩着素问的身躯。她原本只有三分姿
,但此刻衬着十分娇丽的秾纤体形,径自让朦胧的夜
浅浅点缀着起伏有致的曲线,恍惚间,彷佛全身幻化出淡雅纯洁的光晕。
蒙蒙地,竟然显出难以言喻的风情。
仲修下意识地怔了一怔。
美人计?
瞧她的阵仗又不大像,因为场面确实嗅得出一点“计谋”的气氛“美人”的部分可没有个影儿。曾丫头显然还藏着其它阴谋,他最好步步为营,以免莫名其妙着了她的道儿。
“仲修大哥,我已经等你好久了。”素问瞇着清亮的眼眸,笑
的。
请他喝酒!这么好心?
“孙子兵法”有言:虚者实之。曾素问既然胆敢将酒肆摆放在他面前,有问题的自然不会是这壶好酒。
他缓步踱到圆桌前,却不立即入坐。
“抱歉,打搅了你的雅兴。”嘴角微微向两侧牵动。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今宵增邀一位懂酒的行家和小女子对饮,这才另有逸趣嘛!”丰腴的青葱玉手斟妥一盏醇酒。
仲修不得不承认,除去脸庞,素问全身上下皆带有绝代佳人的娇俏。而此刻受到服饰和环境的陪衬,她平凡的五官竟然变得亮眼起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长声
道。“如今多了我这位不速之客,似乎妨碍了你独酌的乐趣。顺便警告你一件事,倘若你打算稽考我的诗词歌赋,结果可能会让你伤心落败。”
鲍子他古诗名赋是从小背到大的,四书五经则专门做为入眠前的
边故事。
换句话说,假若哪一天他皇帝做不下去了,
学的程度仍然可以上饭馆觅得说书先生的职缺。凭她的半调子想难得倒他,只怕很难。
“嘿嘿,被你猜到了,我正是打算向你挑战‘行酒令’!”她浑然没将他的警告…俗称“自大”或“自傲”…放在心上。“仲修大哥,要不要喝杯琼浆玉
润润喉?”
一盏琥珀
的酒
推向仲修的方位。
这厢独门毒酒都亲自送到他家门槛了。他再不上前坐定对饮,彷佛怕了她似的,气势上当场逊了她小小一回合。可是,为了赌这口气而白白送上门,值得吗?
他沉稳地坐进她对面的空椅,视线却明显忽视那杯嫌疑气氛浓重的“美酒。”
小不忍则
大谋。
“怎么?怕啦?”她抿着嘴角,窃笑得快意兮兮。“放心吧!花雕内掺调的失魂
只会让你沉睡两个时辰而已,要不了老命的;而且我也没要你马上喝。阁下
牛饮姑娘我亲手斟的美酒,还必须行酒令被我打败了才行。输家干杯。”
“孙子兵法”另一说法便是:实者虚之。原来喝下她的花雕果真会马上“凋”零。
“这就是你今晚出的第一道难关?”论行酒令,他四岁起便常常陪着父皇叽哩咕噜了,她果真不识相到了极点,实在令人为她的聪慧程度感到忧心。
…且慢,仲修提醒自己。既然姑娘她有胆在他面前夸下海口,或许,她的题目中藏匿了某种
恻恻的暗桩。
“听好游戏规则哦!我每
出一句,你就得跟着重复一次,除此之外,不准说出其它我没
口的字句,否则就算你输,明白吗?”她热切地向他解说。
“你只要我照着念?”他愕然。就这样!既不用考核他自行造句的能力,也毋需检验他背诵知名诗文的记忆力?他发觉这丫头益发诡异了。
“没错,酒令开始!”她仰首欣赏圆月的清美,渐渐凝聚
诗作对的意境。
“长安一片月。”
短短一瞬间,仲修质疑自己真要陪她进行如此稚气的儿戏吗?直接出手点住她的要
,
她弃甲,岂不更干脆!
“…长安一片月。”算了,还是依着她的章法来吧!
“万户捣衣声。”她摇着头、见着脑,非常自得其乐。“万户捣衣声。”
“玉阶生白
,”素问换首诗,继续玩。
“玉阶生白
,”他已经开始感到无聊了。
李白的“玉阶怨”他幼年第一首启蒙诗便是
朗这首五绝,她就不能挑一首比较拗口的长诗吗?
避他的!陪她玩到子时末,然后动手抓人。
“夜久侵罗袜。”她绵软酥脆的嗓音颇有催眠的功效。
“夜久侵罗袜。”他尽责地重复。开始有点困了,没法子,他的耐
虽然胜过一般人,但只限于游戏内容能
起他兴致的时候。
也罢,趁着酒局无聊时,他可以扫视一下周遭环境。曾丫头绝对不只怀着行酒令的诡计而已,背后必定准备了出人意表的功夫。
“却下水晶帘,”她敲敲桌面,试图攫回他的注意力。
“却下水晶帘,”仲修蓄意忽视对面投过来的谴责眼光。
院落里已然不复见酒葫芦的花影,显然太监们将他的命令执行得相当彻底,但少了酒葫芦作怪,并不表示曾丫头没有暗中埋下毒花异草的种子。为了以防万一,陪她玩完三天的过关斩将后,最好将她“移植”到另一处无法栽种花木的宫殿。
“玲珑望秋月。”她嗯哼一声,已经对他的分心感到相当程度的不满。
“玲珑望秋月。”子时过去一半了吧?他打了个呵欠,开始思忖应该何时动手。
“哦…”素间忽地跳了起来“被我抓到了吧!你念错了,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
有吗?仲修疑惑地眨了眨眼皮子。“却下水晶帘”之后接“玲珑望秋月”没错呀!“我哪有
错?你本来就念‘玲珑望秋月’。”曾丫头别想搞
战局,乘机混蒙过关。
素问坐回椅上,一径以她狡猾的视线瞅住他的脸容。
“干嘛?”仲修被她盯得心里发
。方才还笑得舒畅开怀,怎么转眼间说停笑便停笑?
忽地,她满月似的圆眼忽然弯了,活灵的波光写满了逮着他把柄的欣喜。
“哈,哈哈…”嫣红的嘴角逐渐咧向两侧的耳垂。“我赢了,这回我真的赢了!你犯规,犯规的人是输家。我赢了,哟荷!”
她忽地飞跳起来。赢了,赢了,原来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甜美,早知如此,她应该将赌约延长至十个夜晚,夜夜笑他一次才对。哇哈哈哈…“慢着。”仲修愣望着她满场跳跃的身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来、回来,咱们讨论清楚。我怎么没感觉到自己落败了?”
“你还没弄懂?可见阁下素质太差了。”素问爽快地坐回他对面,脸蛋泛着喜悦的光彩。“听仔细了,我事前
代得一清二楚,你必须跟随我念出每一串句子,对吧?”
“没错,而我非常确定你确实念了‘玲珑望秋月’。”他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问题不在‘玲珑望秋月’,而是它的下一句。”她亢奋得几乎坐不住。将他一军的感觉委实太痛快了!“我问你,我下一句说了什么?”
“下一句?”他的表情非常茫然。“‘玲珑望秋月’之后就没了,哪有什么下一句?”
“错!”她咧着嘴巴宣布正确答案。“我下一句说道:‘哦…被我抓到了吧!你念错了,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因此你也应该跟着我重复这些话,可是你没有,反而讲出‘我哪有
错’,所以你犯规,犯规!你输了!哇哈哈…”她痛快地爆出另一串狂笑。
这样也算数?仲修老羞成怒。“胡说八道,你这叫‘作弊’!”
“管你的,反正你没照着念,就是你的错!喏,喝酒!”她当场将酒杯推向他的手畔。
“我不服气。”他大声抗议。
一阵夜风吹来,拂熄了其中一盏桂花香烛。素问顺手取出火折子,晃亮了引头,重新点着。
“不服气也没用,反正你就是上当了。”
“不,除非你凭着真本事,赢得我心服口服…我…才…”强烈的晕眩感猛然攫住他的脑袋。“你…怎么…我…”
忽然,她的眼中褪去了
欣的光彩,再次换上狡猾得无以复加的光芒。
发生了什么状况…他中毒了?
不可能…他明明提防着她的一举一动…
仲修的头颅彷佛遽然增加了上万斤的重量,
得他脖颈再也无法承负这把重担。
他…步步为营…为何还是着了她的道儿?究竟哪里出错…
天旋地转中,他勉强望向素问的脸蛋。“为什么…”
“我以前曾经说过,我无论做任何事情必定会成功。”她颊上的窃笑暗喻着千万分的
险。“你防不胜防的。”
手中的火折子,将她的上半身描绘成亮晃晃的光晕。
好亮,好刺眼…
忽地,他再也睁不开眼睛
他输了!原因竟然出在一只该死的火折子。
亏他一开始便将注意力放在佳酿和四周的花卉上头,而最终令他铩羽而归的,竟然是一只完全不起眼的火折子!
第二夜,前往宁和宫应战的途中,仲修仍然咬牙切齿地暗骂着。
一切都怪那丫头太鬼灵精细!没事故意布置了一桌美酒,再提出行酒令的借口转移他的注意力。
曾丫头明白得很,倘若她一开始就想法子弄熄了蜡烛,再拿出火折子点燃,他必定会有所警觉,绝不让她得逞,因此故意先行上演全套的试题,还特地设下一个幼稚的酒局,明知他一定会转移心思,然后陷害他赌输,趁着他忙于计较自己上了恶当,再不动声
地引着火折子,如此一来他必然不会注意到。待他事后醒转,时辰已经步至寅末卯初,早过了赌约中的子时。
他输了!输得一塌胡涂!
犹有甚者,那丫头一早竟然派遣宫女送来一封短笺…昨夜我使用的火折子事先浸过玄天睡散,
到者会有头重脚轻的后遗症,望君今晨多多休息,罢朝一
,莫怪莫怪。
曾素问居然向他挑衅!简直恶劣到极点,士可忍,孰不可忍。
仲修勉强收拾起满腔怒气。今夜他保证尽量与她拉开距离,必要时候,他甚至可以屏住呼吸,以
息法阻挠她的毒气。
弹指间,颀长的身影已然迅捷飘向宁和宫的大门口。
爆阙在望。
“好啦!我来了,你自个儿出来吧!”今晚他单挑的口气失去昨
的彬彬有礼。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立定在宁和宫外为妙。
“你不肯进门,如何试炼我布下的第二道难题呢?”清脆的朗音从宫门内回旋出来。她说得没错。当初是他自己一口允诺愿意接受挑战的,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步入临危险地。
仲修暗自在心中盘算好退路。且别理会她陈摆着何等阵仗,自己只管直捣黄龙,一制住她便走。招数虽然颇为“莽夫”却可避免再度上当的羞窘。
“当心了!”他提气轻喝,身形轻飘飘的跃入宁和宫的小庭院,紧接着再起落一回,已然直接侵入内殿的正厅。
他并未费心观察正厅的布设,甚至不打算再耗费时间提防素问是否安置着任何暗桩。他的焦点定定凝在正厅中央的俏人儿身上。
一圈金黄小环箍束着她的青丝,墨黑与烁金相映成趣,
粉红的宫装搭称浅绿色的绸裙,望上去鲜活的像朵初绽的桃花。
但,仲修没有时间欣赏她的外表。
“接住!”他的脚下丝毫不曾停缓,右手随意扔去一盆厅口点缀用的矮松。
“啊…”素问万万料不到他会一声不吭地进袭,被他攻得手忙脚
,下意识捧住他拋掷过来的植栽。
“得罪了。”他灵活地施展着得意的透骨打
法,如勾的手指纷纷弹出,乘势封住她的“渊
”和“京门”两处
道。
“哎哟!”这声痛叫同时发自娇脆和浑厚的嗓门。
素问被他偷袭成功,又惊又怒的软倒在石砖地面。
而仲修,想当然耳,再度吃了她的暗亏。
“啊,好烫!”痛,痛死了!他抱住自己的右手
跳。若非碍于大丈夫打落门牙和血
的气概,他早在曾丫头面前哀号出声了。“你…你的衣衫…究竟涂了哪门子葯末?怎么会触得我手指火烧似的生疼?”
他暗咒自己,早该料想到她会在自己身上涂抹“护身灵葯。”
“我就知道你迟早会使出霸王硬上弓的小人招数。”素问气涨了红
的俏容。“我全身沾抹了赤蝎粉,你有种再碰我一下试试看,包管烫坏你一层皮。”
“无所谓,反正今夜的赌约算我胜出,因为我已经在子时结束前制住了你,你必须实践自己的承诺。”他拒绝再承受第三夜的苦头。
一切就在今晚做个彻底的了断。
“谁说的?”素问委顿在地上啐道。“我们的赌约订得很清楚,你必须将我带出宁和宫的大门。就小女子浅见,此刻咱们俩好象仍在宫门里头。”
说来说去,她仍旧试图
他上前碰触她。这丫头真是狠心,即使输了,也要让他惨胜得“痛痛”快快。
仲修打了个
朗的哈哈。天底下还有许多法子可以将一个人搬运到另一处,而毋需直接触碰到对方的躯体。
“你以为区区搬运的小问题难得倒我吗?”倨傲的浓眉翻飞如箭。
仲修的双眼须臾不敢离开她,深怕她又找到绝处逢生的转机,脚步却渐次退往厅侧的品茗小茶几。
茶几上平铺着江苏纺织的红缎桌巾。他反手抓住巾角,轻轻
离。
“失礼,今夜就委屈你包裹在桌巾里头睡觉了,待明儿一早你洗掉全身的毒…粉…再说…”
双眼模糊中,他彷佛见到一股极细极淡的黄褐色,有如尘埃一般,随着他扯动桌巾的劲道飘扬在空气中。
熟悉的晕眩感再度袭向他的大脑。
毒粉…
又上当了!
“喂,先别晕哪!”素问委顿在石砖上大吼。“快把我的
道解开,我才不要陪你睡一夜冷地砖,喂!”
杀千刀的!临到尾声,竟然让他空亏一“末”…仲修痛痛快快地昏
过去。
“喂!快解开我的
道…”
他又输了!
仲修打从心眼里不肯认份。
没道理呀!连他自己也是临到宁和宫门口才匆促决定采取先下手为强的策略。那么,曾素问又是如何预料到他会下手点倒她,然后抓过茶几上的桌巾做为隔离的媒介,因而将毒粉铺洒在缎面上?
真真教人匪疑所思。
今早干清宫仍然收到来自宁和宫的短笺…昨夜眠仙丹研磨而成的细末让你尝到苦头了吧?仲修公子,伟大皇上,我奉劝你趁早收手放我走吧!否则你铁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是威胁,而是承诺!不过,今朝的用字遣词可比上回犀利许多。很明显的,曾大小姐余怒未消。
严格说来,昨夜的意外也不能怨他呀!谁教她的葯量下得如此之重。
他的透骨打
法非得独门手法才能解得开,而她却害他中了毒,一晕到天明,结果自己也硬生生陪他躺了一宿的冷地砖。直到天蒙蒙亮,宫女发现“英明崇高”的天子屈睡在宁和宫的地砖上,惊叫声唤醒了他,才随之解除了她动弹不得的苦难。
虽然素问被他制住了,然而他并未完全达成赌约,因此昨夜充其量只能算他们俩打和,他仍旧没赢。
没赢,在仲修的辞典里,可以代换为“输。”
因此这第三夜,他再接再励,朝优胜者宝座出发。而且这回只许胜,不许败。第一夜他们文斗,第二晚他们武打,那么第三回合呢?
吃消夜!
这是仲修长驱直入曾俏妞的闺房后,入目的第一眼景象。
两人斗智斗力的场合越来越深入敌腹。先是庭院,其次进入正厅,今夜干脆踏进她的香闺来着。
素问挑中宁和宫最是小巧的房室做为住处,入门打照面,两匹锦帏提供了
铺适当的隐私
。暗红色的地毡织就百卉图样,梳妆台上陈放着女
梳头用的象牙小篦,而房室正中央则安放着两尺长的大理石桌。
大理石案上,满满摆设一整桌的热汤佳肴。
青菜豆腐汤、雪笋炒豌豆、樱桃绿笋烩…菜
虽然素淡,香气
人的程度并不逊于大骨熬炖出来的美味。
“仲修大哥,请坐。”素问与第一夜相同,端坐在桌宴的另一侧,颊上浮现着罕见的端庄韵致。“今夜是咱们相
、相处的最后一晚。我亲自烹煮了几道素菜,做为饯别的小宴,希望您赏个脸。”
“哦?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一定会获得最终的胜利?”仲修依言坐入她隔壁的席位。
即使他无意落败,对于她
转的依恋情绪,心口竟然也跟着纠结。
别瞎胡闹了!他振作起精神向自己喊话:只要你拒绝放人,即使曾素问有心想离开,她也无法走
得了宫内四十万
军的监控,还忧心它做什么?
不过,扪心自问,若是曾素问离开了皇宫,他还真会思念她呢!放眼望去,后宫的贵妃女嫔莫不是同一调调…言语细声细气,眼不敢直视,首不敢高抬,生怕触犯了皇上的虎威,或失却了名门闺女的娇气;整
竞以装点自身美貌为乐,却不愿替脑壳里的空位填进一点聪明才智。
曾素问百分之百与寻常的后宫佳丽大异其趣。尽管外表缺乏吸引公子们停驻视线的特色,她肚肠里的古灵
怪却已补足了仪表的缺憾。外貌美
又如何?百年之后,大伙儿同样退化为骷髅头。佛家便称这层表象为“臭皮囊”不是吗?
仲修承认,一旦曾素问远遁于他的生命之外,他一定会思念她。
既然如此,干脆就别让她溜跑。
或许在朝廷内外,他向来有“英明”的称誉,但偶尔“专制”一下又何妨?
“我说过自己做任何事必定会成功,难道你忘了?”素问重申她第一百零一句自信大话,瞅着他的视线写着指责。“来,喝碗豆腐汤。”
仲修歪睨着她送上门的美食。
“我已经中过你两次毒计,再不防着点,似乎说不过去。”
“既然我敢明目张胆地盛给你,当然代表它无毒呀!”她有些着恼。
“我怎么能确定?”仲修理直气壮地反问。“毕竟你打一开始就警告今晚要赢我,不是吗?”
“你…”素问差点和他翻脸。“算了,你不敢喝,我自个喝。”
她两三口灌下整碗汤,挑了挑眉向他挑战…看吧!我说没毒就是没毒。
“难说哟!说不定你事先服下解葯。”他咋了咋舌头,仍然拒绝相信敌人。
“既然你不肯喝汤,那么吃点菜尝尝鲜吧!”她抑下不满的闷气,举箸夹了一口樱桃绿笋烩,送进他碗内。“还是你也担心我在菜肴里做了手脚?”
“倒也未必。”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老实告诉你,并非我蓄意不赏脸,实在是因为御医知会过我,若在腹
之时中了毒,酖
较能延缓发作,因此我在来这里之前特意吃撑了肚皮,现下当真
不进任何饮食了。”
“是吗?”素问狐疑地探视他的俊脸。表情还满真诚的,说谎的可能
极低。“好吧!既然吃不下东西,我事先替你沏了一壶碧螺
,喝杯茶清清胃也是好的。”
绿油油的上等茶汤端到他面前。不知是心理作用抑或怎地,仲修总觉得这杯茶鲜绿得极为诡异。而且,她拚命劝饮劝食的殷勤引发他的疑虑。
此时此刻,他们俩算是敌对的。她的慷慨好客似乎超乎常理。
“谢谢。”他接下茶盏,却明显无意动用她的香茗。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素问忍不住嘟着红
唾弃他。
“小人的寿数通常比君子长。”他仍然不以为杵。
“你以为我会毒死你?”素问跳起来大叫。太可恶了,这小人竟敢污蔑她!
“你当然不会,但输给一个年轻女娃儿可不比送命光彩多少。”他道出自己的评判标准。
“胡扯。能活命就是好事,否则我干嘛眼巴巴地跑回去探视我师父!”她叽哩咕噜的,再度坐回雕花小凳上。
“尊师究竟是谁?”他决定再问一次,或许曾丫头愿意在“离别”之前解答他的
惑。
“无名氏。”
看来他错了!
“好吧,既然你如此嘴硬…”仲修起身,准备结束赌约的闹剧。
他拢进衣袖的右手正扣紧四枚围棋子。这回出手,甚至毋需直接碰触到她的衣带,总不会再出错吧!
他连运人的布袱都准备好了,就搁在宁和宫门口呢!
“也好,我陪你出去散散步。”素问竟然主动提议离开她的安全地区。
“到哪儿散步?”仲修算是开了眼界。打从他们
手开始,曾丫头的一举一动莫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现下她总不会自动投降吧?
“当然是宁和宫的小庭院呀!”素问睨他一眼。“难道你还指望我自己走出这处宫阙吗?”
他就知道!
也好,院落距离门口较近,他可以少扛着她走一小段路。
“曾姑娘,我好心奉劝你别再和我争锋。”轮到他苦口婆心地劝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想逃出我的掌握简直难如登天。”
素问慢
地走出闺房,行向宁和宫的后花亭。
“其实,你硬留着我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他能据实告诉她,她的存在足以解除他宫廷生活的单调无趣吗?
才不,这丫头八成会宰了他,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担忧她会没头没脑地撞进麻烦堆里。“闻人独傲将你
托给我,因此,除非我确定你离去之后不会遭遇危险,否则绝对无法轻易放你走。你能做出自身一定安全的保证吗?”
不!素问的心中马上跳出答案。回去之后,不晓得有多少危险等着她一一抗衡,她如何能够为将来签下笃定的但书?
仲修看她沉默不语,心中非常满意。
“所以啦,你应该也能了解我的苦衷和关心,是不是?”他随着玲珑的纤影踏上院落的青石板。
黑夜中,万物俱寂,即便连花卉也彷佛入睡了似的,唯有满院昙花吐
着芳香,在最不为人知的时刻,释放出动人的
萃。
“我了解,希望…希望你也能谅解我。”素问忽地侧过身子,用眼神告白她的歉疚。
“当然。”仲修微微一笑,直觉认定她是为了前两次的恶作剧致憾。“其实,你也算很给我面子了,起码没趁火打劫,利用我昏
时…溜…出…出去…你…”这回的晕眩感远胜过前两夜。
他的腿双陡然发软,扑通摔倒在地上。
怎么可能?他什么都没吃…什么都没喝…
究竟是何时中了她的毒的?
仲修惊骇却
蒙的视线停顿在她的俏脸上。“毒…”
“青甲花。”素问愧疚地陈述“青甲花本身无毒,但闻过它香气的人若不小心又
入昙花的芳香,两样花气在体内混合,便会产生强烈昏睡的症状。我房内点燃的烛
以青甲花熏制过。”
“昙花?”仲修再也支持不住,虚弱地瘫躺在地上。
他中了毒,而原因在于…无毒的昙花?
“我在汤里、菜里、茶里都掺了解葯,谁教你不肯吃。”素问温柔地蹲跪下来,
瓣轻触他的额角。“对不起,我先走了。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们,替我向闻人捕头道谢,好吗?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
神智昏沉中,他无法猜解,为何曾素问的道歉听起来竟然充满了诀别的意味?
“不可以…走…”他勉力吐出最后一句嘱咐。
随即,盈满鼻关、
臆问的浓郁昙香,将他揪扯进无边无际的幽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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