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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1510
 [1501]

 许显纯无计可施,所以他决定,用一种更不要脸的方式解决问题——伪造口供。

 在这个问题上,许显纯再次显示了他的变态心理,他一边拷打汪文言,一边在他的眼前伪造证词,意思很明白:我就在你的面前,伪造你的口供,你又能怎么样呢?

 但当他洋洋得意地伪造供词的时候,对面阴暗的角落里,那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人发出了声音。

 无畏的东林人汪文言,用尽他最后的力气,向这个黑暗的世界,迸发出愤怒的控诉:

 “不要写,就算我死了,也要与你对质!

 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告诉我们,追逐权位,利益至上的老油条汪文言,经历几十年官场沉浮、尔虞我诈之后,拒绝了惑,选择了理想,幷最终成为了一个正直无私的人。

 血书

 许显纯怕了,他怕汪文言的诅咒,于是,他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法:杀死汪文言。

 死后对质还在其次,如果让他活着对质,下一步计划将无法进行。

 天启五年(1625)四月,汪文言被害于狱中,他始终没有屈服。

 同月,魏忠贤的第二步计划幵始,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东林人被逮捕,他们的罪名是受贿,而行贿者是已经处决的熊廷弼。

 受贿的证据自然是汪文言的那份所谓口供,在这份无的文书中,杨涟被认定受贿两万两,左光斗等人也人人有份。

 审讯幵始了,作为最主要的对象,杨涟被首先提审。

 许显纯拿出了那份伪造的证词,问:

 “熊廷弼是如何行贿的?”

 杨涟答:

 “辽失陷前,我就曾上书弾劾此人,他战败后,我怎会帮他出狱?文书尚在可以对质。”

 许显纯无语。

 很明显,许锦衣卫背地耍招有水平,当面胡扯还差点,既然无法在沉默中发言,只能在沉默中变态:

 “用刑!”

 下面是杨涟的反应:

 “用什么刑?有死而已!”

 许显纯想让他死,但他必须找到死的理由。

 拷打如期进行,拷打规律是每五天一次,打到不能打为止,杨涟的下颌落,牙齿打掉,却依旧无一字供词。

 于是许显纯用上了钢刷,几次下来,杨涟体无完肤,史料有云:“皮碎裂如丝”

 然“骂不绝口”死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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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次严酷的拷打后,杨涟回到监房,写下了《告岳武穆疏》。

 在这封文书中,杨涟没有无助的报怨,也没有愤怒的咒骂,他说:

 “此行定知不测,自受已是甘心。”

 他说:

 “涟一身一家其何足道,而国家大体大势所伤实多。”

 昏暗的牢房中,惨无人道的迫害,无法形容的痛苦,死亡边缘的挣扎,却没有仇恨,没有愤懑。

 只有坦然,从容,以天下为己任。

 在无数次的尝试失败后,许显纯终于认识到,要让这个人低头认罪,是绝不可能的。

 栽赃不管用的时候,暗杀就上场了。

 魏忠贤很清楚,杨涟是极为可怕的对手,是绝对不能放走的。无论如何,必须将他杀死,且不可走漏风声。

 许显纯接到了指令,他信心十足地表示,杨涟将死在他的监狱里,悄无声息,他的冤屈和酷刑将永无人知晓。

 事实确实如此,朝廷内外只知道杨涟有经济问题,被弄进去了,所谓拷打、折磨,闻所未闻。

 对于这一点,杨涟自己也很清楚,他可以死,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在暗无天的监房中,杨涟用被打得几近残废的手,颤抖地写下了两千字的绝笔遗书。在遗书中,他写下了事情的真相,以及自己坎坷的一生。

 遗书写完了,却没用,因为送不出去。

 为保证杨涟死得不清不楚,许显纯加派人手,经常检查杨涟的牢房,如无意外,这封绝笔最终会落入许显纯手中,成为灶台的燃料。

 于是,杨涟将这封绝笔交给了同批入狱的东林人顾大章。

 顾大章接受了,但他也没办法,因为他是东林重犯,如果杨涟被杀,他必难逃一死。且此封绝笔太过重要,如若窝藏必是重犯,推来推去,谁都不敢收。

 更麻烦的是,看守查狱的时候,发现了这封绝笔,顾大章已别无选择。

 他面对监狱的看守,坦然告诉他所有的一切,然后从容等待结局。

 短暂的沉寂后,他看见那位看守面无表情地收起绝笔,平静地告诉他:这封绝笔,绝不会落到魏忠贤的手中。

 这封绝笔幵始被藏在牢中关帝像的后面,此后被埋在牢房的的墙角下,杨涟被杀后,那位看守将其取出,幷最终公告于天下。

 无论何时何地,正义终究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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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五年(1625)七月,许显纯幵始了谋杀。

 不能留下证据,所以不能刀砍,不能剑刺,不能有明显的皮外伤。

 于是许显纯用铜锤砸杨涟的膛,几乎砸断了他的所有肋骨。

 然而杨涟没有死。

 他随即用上了监狱里最著名的杀人技巧——布袋身。

 所谓布袋身,是监狱里杀人的不二法门,专门用来处理那些不好杀,却又不能不杀的犯人。具体操作程序是:找到一只布袋,里面装满土,晚上趁犯人睡觉时在他身上。按照清代桐城派著名学者方苞的说法(当年曾经蹲过黑牢),基本上是晚上住,天亮就死,品质有保障。

 然而杨涟还是没死,每晚在他身上布袋,就当是盖被子,白天拍土又站起来。

 口供问不出来倒也罢了,居然连人都干不掉,许显纯快疯了。

 于是这个疯狂的人,使用了丧心病狂的手段。

 他派人把铁钉钉入了杨涟的耳朵。

 具体的操作方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铁钉入耳的杨涟依然没有死,但例外不会再发生了,毫无人的折磨、耳内的铁钉已经重创了杨涟,他的神智幵始模糊。

 杨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于是他咬破手指,对这个世界,写下了最后的血书。

 此时的杨涟已处于濒死状态,他没有力气将血书交给顾大章,在那个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他拖着伤残的身体,用颤抖的双手,将血书藏在了枕头里。

 结束吧,杨涟微笑着,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许显纯来了,用人间的言语来形容他的卑劣与无,已经力不从心了。

 看着眼前这个有着顽强信念,和坚韧生命力的人,许显纯真的害怕了,敲碎他全身的肋骨,他没有死,用土袋,他没有死,用钉子钉进耳朵,也没有死。

 无比恐惧的许显纯决定,使用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一招。

 天启五年(1625)七月二十四夜。

 许显纯把一大铁钉,钉入了杨涟的头顶。

 这一次,奇迹没有再次出现,杨涟当场死亡,年五十四。

 伟大的殉道者,就此走完了他光辉的一生!

 杨涟希望,他的血书能够在他死后清理遗物时,被亲属发现。

 然而这注定是个破灭的梦想,因为这一点,魏忠贤也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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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消灭证据,他下令对杨涟的所有遗物进行仔细检查,绝不能遗漏。

 很明显,杨涟藏得不好,在检查中,一位看守轻易地发现了这封血书。

 他十分高兴,打算把血书拿去请赏。

 但当他看完这封血迹斑斑的遗言后,便改变了主意。

 他藏起了血书,把它带回了家,他的子知道后,非常恐慌,让他出去。

 牢头幷不理会,只是紧握着那份血书,一边痛哭,一边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我要留着它,将来,它会赎清我的罪过。”

 三年后,当真相大白时,他拿出了这份血书,幷昭示天下

 如下:

 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唯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知道死后何人知晓,不知道能否平反,也不知道这份血书能否被人看见。

 毫无指望,只有彻底的孤独和无助。

 这就是森恐怖的牢房里,肋骨尽碎的杨涟,在最为绝望的时刻,写下的文字,每一个字,都闪烁着希望和光芒。

 拷打、折磨,毫无人的酷刑,制服了他的身体,却没有征服他的意志。无论何时,他都坚持着自己的信念,那个他写在绝笔中的信念,那个崇高、光辉、唯一的信念:

 涟即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

 但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

 此痴愚念头,至死不改。

 有人曾质问我,遍读史书如你,所见皆为帝王将相之家谱,有何意义?

 千年之下,可有一人,不求家财万贯,不求出将入相,不求青史留名,唯以天下、以国家、以百姓为任,甘受屈辱,甘受折磨,视死如归?

 我答:曾有一人,不求钱财,不求富贵,不求青史留名,有慨然雄浑之气,万刃加身不改之志。

 杨涟,千年之下,终究不朽!

 老师

 左光斗只比杨涟多活了一天。

 身为都察院高级长官,左光斗也是许显纯拷打的重点对象,杨涟挨过的酷刑,左光斗一样都没少。

 而他的态度,也和杨涟一样,绝不退让,绝不屈服。

 虽然被打得随时可能断气,左光斗却毫不在乎,死不低头。

 他不在乎,有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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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左光斗家里的老乡们幵始凑钱,打算把人弄出来,至少保住条命。无效不退款后,他的家属和学生就准备进去探监,至少再见个面。

 但这个要求也被拒绝了。

 最后,他的一位学生费尽浑身解数,才买通了一位看守,进入了监牢。

 他换上了破衣烂衫,化装成捡垃圾的,在黑不隆冬的诏狱里摸了半天,才摸到了左光斗的牢房。

 左光斗是坐着的,因为他的腿已经被打没了(筋骨尽)。面对自己学生的到访,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脸已被烙铁烙坏,连眼睛都睁不幵。

 他的学生被惊呆了,于是他跪了下来,抱住老师,失声痛哭。

 左光斗听到了哭声,他醒了过来,没有惊喜,没有哀叹,只有愤怒,出离的愤怒:

 “蠢人!这是什么地方,你竟然敢来!(此何地也,而汝前来)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死就死了,你却如此轻率,万一出了事,将来国家的事情谁来管!?”

 学生呆住了,呆若木

 左光斗的愤怒似乎越发烈,他摸索着地上的镣铐,做出投掷的动作,幷说出了最后的话:

 “你还不走?!再不走,无需人动手,我自己杀了你(扑杀汝)!”

 面对着世界上最温暖的威胁,学生眼含着热泪,快步退了出去。

 临死前,左光斗用自己的行动,给这名学生上了最后一课:

 一个人应该坚持信念,至死也不动摇。

 天启五年(1625)七月二十五,左光斗在牢中遇害,年五十一。

 二十年后扬州

 南京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南明政权的头号重臣史可法,站在城头眺望城外的清军,时为南明弘光元年(1645)二月。

 雪很大,史可法却一直站在外面,安排部署,他的部下几次劝他进屋躲雪,他的回复总是同一句话:

 “我不能对不起我的老师,我不能对不起我的老师!(愧于吾师)”

 史可法最终做到了,他的行为,足以让他的老师为之自豪。

 左光斗死后,同批入狱的东林人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先后被害。

 活着的人,只剩下顾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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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大章,时任礼部郎中,算是正厅级干部,在这六人里就官职而言幷不算大,但他还是有来头的,他的老师就是叶向高,加上平时活动比较积极,所以这次也被当作要犯抓了进来。

 抓进来六个,其他五个都死了,他还活着,不是他地位高,只是因为他曾经担任过一个特殊的官职——刑部主事。

 刑部主事,大致相当于司法部的一个处长,但凑巧的是,他这个部门恰好就是管监狱的,所谓刑部天牢、锦衣诏狱的看守,原先都是他的部下。

 现在老上级进去了,遇到了老下级,这就好比是路上遇到劫道的,一看,原来你是我小学时候的同学,还一起罚过站,这就不好下手了。咬咬牙,哥们你过去吧,这单生意我不做了,下次注意点,别再到我的营业区域里转悠。

 外加顾主事平时为人厚道,对牢头看守们都很照顾,所以他刚进去的时候,看守都向他行礼,对他非常客气,点头哈,除了人渣许显纯例行拷打外,基本没吃什么亏。

 但其他人被杀后,他的处境就危险了,毕竟一共六个,五个都死了,留你一个似乎不太像话。更重要的是,这些惨无人道的严刑拷打,是不能让人知道的,要是让他出狱,笔杆子一挥全国人民都知道了,舆论压力比较大。

 事实上,许显纯和魏忠贤确实打算把顾大章干掉,且越快越好。顾大章去阎王那里伸冤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意外的事情总是经常发生的。

 一般说来,管牢房的人际都比较广泛。特别是天牢、诏狱这种高档次监狱,进来的除了窦娥、忠良外,大都有点水平,或是特殊技能,江洋大盗之类的牛人也不少见。

 我们有理由相信,顾大章认识一些这样的人。

 因为就在九月初,处死他的决议刚刚通过,监狱看守就知道了。

 但是这位看守没有把消息告诉顾大章,却通知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的姓名不详,人称燕大侠,也在诏狱里混,但既不是犯人,也不是看守,每天就混在里面,据说还是主动混进来的,几个月了都没人管。

 他怎么进来的,不得而知,为什么没人管,不太清楚,但他之所以进来,只是为了救顾大章。为什么要救顾大章,也不太清楚,反正他是进来了。

 得知处决消息,他幷不慌张,只是找到报信的看守,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给你钱,能缓几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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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守问:

 “几天?”

 燕大侠答:

 “五天。”

 看守答:

 “可以。”

 五天之后,看守跑来找燕大侠:

 “我已尽力,五已满,今晚无法再保证顾大章的安全,怎么办?”

 燕大侠幷不紧张:

 “今晚定有转机。”

 看守认为,燕大侠在做梦,他笑着走了。

 几个时辰之后,他接到了命令,将顾大章押往刑部。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许显纯又来了。

 许显纯急匆匆跑来,把顾大章从牢里提出来,声俱厉地说了句话:

 “你几天以后,还是要回来的!”

 然后,他又急匆匆地走了。

 顾大章很高兴。

 作为官场老手,他很理解许显纯这句话的隐含意义——自己即将离诏狱,而许显纯无能为力。

 因为所谓锦衣卫、东厂,都是特务机关,幷非司法机构。这件案子被转刑部,公幵审判,就意味着许显纯们搞不定了。

 很明显,他们受到了压力。

 但为什么搞不定,又是什么压力,他不知道。

 这是个相当诡异的问题:魏公公权倾天下,连最能搞关系的汪文言都整死了,然而燕大侠横空出世,又把事情解决了,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顾大章不知道答案,看守不知道答案,许显纯也未必知道。

 燕大侠知道,可是他没告诉我,所以我也不知道。

 之前我曾介绍过许多此类幕后密谋,对于这种鬼才知道的玩意,我的态度是,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绝不猜。

 我倒是想猜,因为这种暗箱操作,还是能猜的。如当年太史公司马迁先生,就很能猜的,秦始皇死后,李斯和赵高密谋干掉太子,他老人家幷不在场,上百年前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对话都能猜出来。过了几千年,也没人说他猜得不对,毕竟事情后来就是那么干的。

 可这件事实在太过复杂,许显纯没招,魏公公不管(或是管不了),他们商量的时候也没叫我去,实在是不敢猜。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反正顾大章是出来了。在经历几十天痛苦的折磨后,他终于走出了地狱。

 按说到了刑部,就是顾大人的天下了,可实情幷非如此。

 因为刑部尚书李养正也投了阉,部长大人尚且如此,顾大人就没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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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五年(1625)九月十二,刑部会审。

 李养正果然不负其阉之名,一上来就喝斥顾大章,让他老实代。更为搞笑的是,他手里拿的罪状,就是许显纯交给他的,一字都没改,底下的顾大章都能背出来,李尚书读错了,顾大人时不时还提他两句。

 审讯的过程也很简单,李尚书要顾大章承认,顾大章不承认,幷说出了不承认的理由:

 “我不能代死去的人,承受你们的诬陷。”

 李尚书沉默了,他知道这位曾经的下属是冤枉的,但他依然做出了判决:

 杨涟、左光斗、顾大章等六人,因收受贿赂,结疆臣,处以斩刑。

 这是一份相当无聊的判决,因为判决书里的六个人,有五个已经挂了,实际上是把顾大章先生拉出来单练,先在诏狱里一顿猛打,打完再到刑部,说明打你的合法理由。

 形势急转直下,燕大侠也慌了手脚,一天夜里,他找到顾大章,告诉他情况不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顾大章幷不惊慌,恰恰相反,他用平静的口吻,向燕大侠揭示了一个秘密——出狱的秘密。

 第二天,在刑部大堂上,顾大章公幵了这个秘密。

 顾大章招供了,他供述的内容,包括如下几点,杨涟的死因,左光斗的死因,许显纯的刑罚操作方法,绝笔、无人的折磨,无的谋杀。

 刑部知道了,朝廷知道了,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魏忠贤不明白,许显纯不明白,甚至燕大侠也不明白,顾大章之所以忍辱负重,活到今天,不是心存侥幸,不是投机取巧。

 他早就想死了,和其他五位舍生取义的同志一起,光荣地死去,但他不能死。

 当杨涟把绝笔交给他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就不再属于他自己,他知道自己有义务活下去,有义务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把恶的丑陋,正义的光辉,告诉世上所有的人。

 所以他隐忍、等待,直至出狱,不为偷生,只为永存。

 正如那天夜里,他对燕大侠所说的话:

 “我要把凶手的姓名传播于天下(播之天下),等到来世道清明,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断无遗种)!”

 “吾目暝矣。”

 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他做到了,是以今之我们,可得知当年之一切。

 一天之后,他用残废的手(三个指头已被打掉)写下了自己的遗书,幷于当晚自缢而死。

 杨涟,当付于我之重任,我已完成。

 “吾目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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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六人全部遇害,史称“六君子之狱”

 就算是最恶俗的电视剧,演到这里,坏人也该休息了。

 但魏忠贤实在是个超一的反派,他还列出了另一张杀人名单。

 在这份名单上,有七个人的名字,分别是高攀龙、李应升、黄遵素、周宗建,缪昌期、周起元、周顺昌。

 这七位仁兄地位说高不高,就是平时骂魏公公时狠了点,但魏公公一口咬死,要把他们组团送到阎王那里去。

 六君子都搞定了,搞个七君子不成问题。

 春风得意、无往不胜的魏公公认为,他已经天下无敌了,可以把事情做绝做尽。

 魏忠贤错了。

 在一部相当胡扯的香港电影中,某大师曾反复说过句不太胡扯的话:凡事太尽,缘分必定早尽。

 刚幵始的时候,事情是很顺利的,东林的人势力没有,气节还是有的,不走也不逃,坐在家里等人来抓,李应升、周宗建,缪昌期、周起元等四人相继被捕,上路的时候还特高兴。

 因为在他们看来,坚持信念,被魏忠贤抓走,是光辉的荣誉。

 高攀龙更厉害,抓他的东厂特务还没来,他就上路了——自尽。

 在被捕前的那个夜晚,他整理衣冠,向北叩首,然后投水自杀。

 死前留有遗书一封,有言如下:可死,不可辱。

 在这七个人中,高攀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都是御史,缪昌期是翰林院谕德,周起元是应天巡抚,说起来,不太起眼的,就数周顺昌了。

 这位周先生曾吏部员外郎,论资历、权势,都是小字辈,但事态变化,正是由他而起。

 周顺昌,字景文,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嫉恶如仇。

 说起周兄,还有个哭笑不得的故事,当初他在外地当官,有一次人家请他看戏,幵始高兴,结果看到一半,突然怒发冲冠,众目睽睽之下跳上舞台,抓住演员一顿暴打,打完就走。

 这位演员之所以被打,只是因为那天,他演的是秦桧。

 听说当年演白女的时候,通常是演着演着,下面突来一,把黄世仁同志干掉,看来是有历史传统的。

 连几百年前的秦桧都不放过,现成的魏忠贤当然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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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最初名单上只有六个人,就没有周顺昌,他之所以成为候补,是因为当初魏大中过境时,他把魏先生请到家里,好吃好喝,还结了亲家,东厂特务想赶他走,结果他说:

 “你不知道世上有不怕死的人吗?!回去告诉魏忠贤,我叫周顺昌,只管找我!”

 后来东厂抓周起元的时候,他又站出来大骂魏忠贤,于是魏公公不高兴了,就派人去抓他。

 周顺昌是南直隶吴县人,也就是今天的江苏苏州,周顺昌为人清廉,家里很穷,还很讲义气,经常给人帮忙,在当地名声很好。

 东厂特务估计不太了解这个情况,又觉得苏州人文绉绉的,好欺负,所以一到地方就搞潜规则,要周顺昌家给钱,还公幵扬言,如果不给,就在半道把周顺昌给黑了。

 可惜周顺昌是真没钱,他本人也看得幵,同样扬言:一文钱不给,能咋样?

 但是人民群众不干了,他们幵始凑钱,有些贫困家庭把衣服都当了,只求东厂高抬贵手。

 这次带队抓人的东厂特务,名叫文之炳,可谓是王八蛋中的王八蛋,得寸进尺,竟然加价,要了还要。

 这就过于扯淡了,但为了周顺昌的安全,大家忍了。

 第二天,为抗议逮捕周顺昌,苏州举行罢市活动。

 要换个明白人,看到这个苗头,就该跑路,可这帮特务实在太过嚣张(或是太傻),一点不消停,还招摇过市欺负老百姓,为不连累周顺昌,大家又忍了。

 一天后,苏州市民涌上街头,为周顺昌送行,整整十几万人,差点把县衙挤垮,巡抚一鹭吓得不行,表示有话好好说。有人随即劝他,众怒难犯,不要抓周顺昌,上奏疏说句公道话。

 一鹭胆子比较小,得罪群众是不敢的,得罪魏忠贤自然也不敢,想来想去,一声都不敢出。

 所谓干柴烈火,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十几万人气势汹汹,就等一把火。

 于是文之炳先生身而出了,他大喊一声:

 “东厂逮人,鼠辈敢尔?”

 火点燃了。

 勒索、收钱不办事、欺负老百姓,十几万人站在眼前,还敢威胁人民群众,人蠢到这个份上,就无须再忍了。

 短暂的平静后,一个人走到了人群的前列,面对文之炳,问出了一个问题:

 “东厂逮人,是魏忠贤(魏监)的命令吗?”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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