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天堂,那必定是指这里,蓝天白云飘,暖暖的太阳眷顾着整片绿茵草地,视线所及之处俱弥漫着金黄
的雾霭,远处山傍有几头牛在吃草,近处草芦边有几只兔子在比跳高,小鸟啾啾、蟋蟀轻鸣,那样的惬意、那样的悠然,在这里,所有的烦恼都无法存活。
不,这里不是天堂,这里是伊甸园。
“嗨,我就知道你又跑到这里来了。”
草地上,沐宸御双臂环抱着曲起的双膝,嘴边咬着一
青草梗摇过来摇饼去,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他似乎并不意外,但也不响应她,只是默默地望定前方某一个定点,甚至不曾眨过半次眼。江净珞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人,一个十分俊美的男人,还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好像彼此不认识,却又让人觉得他们是在一起的。
“他们是谁?”
“老爸、老妈。”
终于开口了,江净珞暗暗松了口气,也在一旁席地坐下。
“他们在那里干什么?”有那样一对俊男美女的父母,生产出来的果然是精品中的超级精品。
“他们说我的时间还没到,不让我过去。”
江净珞惊
。“你想过去?”
沐宸御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是啊,很想。”
果然是他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江净珞战战兢兢地问,如果真是他自己不想回去,那就麻烦了!
沐宸御沉默了一会儿。
“我累了。”
江净珞也静默片刻,然后下定决心问了一句话。“为什么?”她原本是想让他自己主动告诉她的,但情况演变成这样,她不能不开口问了。
也只有在眼下这种特别的状态之下,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回答她的问题,她是耍了一点手段,但也是不得已的。
沐宸御又不说话了,这回过了几乎有五分钟之久,他才又开口。
“小叔,他很爱我。”
“我知道。”
“不,你知道,但不懂,他…”
“怎样?”
“…是双
恋。”
双
恋?也就是说,男人、女人都可以爱?
请等一下,那他刚刚说的…
“你…呃,你是说…”
“他爱我,是以男女的感情爱我。”
突然觉得好似有一桶冰水从头上泼下来似的,江净珞猛然打了一个寒颤,张嘴想说什么,舌头却被冻结住了,事实上,她整个脑子都结冰了。“从小,小叔就异常疼爱我,但我从来没往其它方面去想过,又有谁会想到那里去呢?他是我叔叔啊!”他苦涩地低喃。“尤其是他在我国中时订婚了,我也知道他有多么深爱他的未婚
,所以,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对我存着那种心态…”
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江净珞不自觉地把身子往他怀里缩,他也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她。
“不过就算我知道了又如何?我爱的是女人,永远不会是男人,也许他也了解这点,所以从不曾对我吐
过他的爱意。直到他未婚
开始催促他结婚,谨慎考虑过后,他决定婚后夫
两人一起到澳洲去奋斗,可是他又放不下我,无法对我死心,所以他又做了另一项决定,他决定…”
“他决定…什么?”虽然知道问了可能是更残酷的回答,但她又不得不问。
“他决定…”他深
了一口气。“要我一次,然后就可以对我死心了!”
倒
了口气,江净珞僵硬地窒息了片刻,继而猛然窝进他怀里微微颤抖着,真的不想再问下去了,但这是他的心结,她非替他打开不可。
“后…后来呢?”
“但是他又不想让我知道是他对我做那种事,因此他提议了那件绑架,一来可以让他得偿所愿,二来可以替他那些因过度挥霍而欠债累累的亲人们筹到钱还债,他的提议马上得到所有人的赞同,不久,他们找到两个适合动手的人,很快就下手了。当天晚上,小叔就对我…对我…”
他梗住了喉,再也说不下去了;抬眸见他一脸痛苦的羞惭,江净珞心痛得泪盈满眶。
“过去了,都过去了!”她反手将他的脑袋温柔地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着。
埋在她怀里好一会儿后,不用她催促,他就自己继续说下去了。
“他们是用麻醉剂
昏我的,可能是葯量不够,我的身体虽然不能动,连睁开眼睛都没办法,脑子却还有几分清醒,但他们的对话我听得很清楚,也认得出来是谁的声音,所以我知道是小叔对我…”
他顿了顿。“就算那还不够确定,事后,大姨、二姨和几位伯伯也都出现了,从他们叫唤对方的名字和对话中,所有的不确定都被证实…”
上一代的恩怨为何要由下一代来承担呢?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呢?江净珞叹息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样复杂的故事,纠结三代的恩怨,要如何理得开呢?
“两天后,他们拿到了赎金,但我也在不经意间看见了本来都蒙面的绑架犯的脸,于是绑架犯说要杀我灭口,其它人也都同意了,只有小叔,他坚决反对,可是他只有一个人,如何对抗得了所有人?”
虽然早知道结果,江净珞还是忍不住冲口问:“那他怎么办?”
“他假意同意大家的结论,并跟着大家一起离去,而事实上,他是去打电话报警,旋即又赶回藏匿我的地方,当他赶到的时候,由于我已经清醒了,自然会逃、会反抗,因此并没有立即被杀死,但也被桶了好几刀,小叔一见我全身都是血,当即红了眼,卯起命来和那两个绑架犯对打,结果…”
结果他小叔死了,他也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而伤痕,却永远都无法愈合;噩梦,也开始了。
江净珞终于了解沐宸御的心伤有多深。
从小生长在那种一点也不和乐,欠缺温暖的家庭,品尝不到爱的滋味,体会不到幸福的感受,金钱再丰裕又如何补偿得了?好不容易有个亲人对他付出了深刻的爱,那种爱却又是如此不堪。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叔叔强暴了他,那是背叛,更是
伦,他如何能忍受?
包教人绝望的是,悲剧依然在延续当中,只因为他***自尊太傲慢,她想补偿自己受到的委屈,于是硬将一切牢牢地抓在手中,以为掌控住一切,就能避免再受委屈,结果造成所有人的痛苦。
偏偏沐宸御又不能对她如何,毕竟她是抚养他长大的亲
,又是真心疼爱他的。所以…
“你想逃避的是你
?”
“我累了,”他的脑袋仍埋在她怀里,声音也因而闷闷的。“面对她,好累;应付她,好累;要受到她的摆布,好累,我真的累了!”
突然间,江净珞明白了。“摆布?你是说我?”
沐宸御没有吭声,默认了。
于是江净珞不得不惭愧地承认,不但他
错了,她也错了,而且她错得很彻底!
她以为他对她并不是真心的。但他是的。她以为总有一天,他会不再需要她。但他永远不可能不需要她。
她以为他们不相配。
但这种问题并没有一定的标准,她如何能认定?
她错了,真的错了!
幸好,还来得及修正。
“宸御。”
“嗯?”
“这些话,你有没有跟你
提过?”
“我刚起头,她就抢着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的,我怎么提?”
“那么,这回我们一起去跟她说,而且一定要让你说完你想说的话!”
沐宸御又沉默了,过了好半晌后,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美眸中盈着几分润
,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你?和我一起?”
“是的,我和你一起。”
“你不是要离开我?”
“不了,从今尔后,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了,我发誓!”
“你不会后悔?”
“我发的誓言是不能违背的。”
“不会只是要哄我回去的谎言?”
“在这里,我是不能说谎的。”
沐宸御定定地盯着她看,好似要在她脸上寻找说谎的痕迹;江净珞则很坦然地任由他看,因为她真的没有说谎。
“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能够自由来去这里?,”沐宸御突然问。
“这个嘛…”江净珞想了想。“你知道我家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啊,你家开神坛,专门替人收惊、除魔、捉妖、收鬼。”
所以她家才会那么“热闹”因为几乎天天都在做法事,要不是住在远离人群的郊区,早就被警察取缔,勒令搬家了!
“我家会开神坛是祖传的,大约是从明朝开始,江家的祖先就是天师,那时候的能力才真的很惊人,几乎就跟电影上演的一样,可惜代代传下来,能力愈来愈薄弱,最后能力不但减弱了,也分散了,甚至有的人遗传不到半点能力,而我是有幸遗传到其中一种能力的子孙…”
“真的?”沐宸御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一脸的兴致
,好像爱听故事的小孩。“你的能力是…”
“离魂。”江净珞坦承道“我的灵魂可以自由离体到任何地方去,完全不受时间与空间的拘束,而且啊…”她的脑袋俏皮的一歪。“我也可以将别人的灵魂捉出来喔!”
“什么?”沐宸御惊叫。“那人不就死了?”
“不会,他只是睡着了而已,除非他被我除灵。”
幸好,不然她就算是杀人了!
“那你离魂,又把人家的灵魂捉出来干什么?”
江净珞滑稽的咧咧嘴儿。“收惊。”
沐宸御呆了一呆。“耶?”
“一般人在生活上会滋生不安,会受噩梦侵扰,多半是有心魔,我的工作就是把『客户』的灵魂捉出来盘问,因为只有在那种状况之下,无论我问什么,对方都得老实回答我,我再据以判断出对方的心魔究竟是什么,然后设法除去它…”
“所以那些做了亏心事,老是说撞鬼的家伙,全都只是心魔在作怪啰?”
江净珞静了一静“那也不一定,”她慢条斯理地说。“有的时候是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钦?”沐宸御再次大吃一惊。“那你怎么办?”
江净珞突然举起双手,用手掌对着他。“你有看到什么吗?”
沐宸御疑惑地左看右看。“你是说,你的手比一般女孩子更秀气纤雅吗?”
“不是说那个啦!”江净珞横他一眼。“不过你看不见是正常的,因为你现在只是生灵,并不是鬼,如果是真正的鬼,他会看到我的右手是红色的!可以杀鬼;左手是白色的!可以净灵,恶鬼我就杀,好鬼我就净灵…”
她又转了转戴在手腕上的镯子,那镯子很特别,不但是木头做的,还是桃红色的。
“这是桃木手铐,活人的魂魄被我勾出来并铐住之后,就回不去身体了,直到我收回手铐为止。还有这个…”她举起手让沐宸御看清楚戴在她尾指上的木头戒指。“这是桃木戒,魂魄离身后所经历的事,如果我觉得他不需要记得,就会用戒指在他额上印一下,那么他本人醒过来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接着,她又拿出一把桃木小匕首和一把桃木小背子。
“匕首专杀心魔,钩子勾人魂魄,这些都是我的工作道具,除了家人之外,这是我头一回拿给别人看喔!”
沐宸御怔愣地来回看她的各种“工作道具”好半天后才惊叹地说了两个字。
“佩服!”
江净珞莞尔一笑,收起道具,然后神情一转,严肃地面对他。“老实告诉我,你会常常跑到这里来,是真的想死,或者只是想逃避而已?”
沐宸御看着她好一会儿,好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最后他还是回答了。
“嗯,第一次我是真的想死,不过…”他转头望向“站岗”的父母。“那一次是爷爷阻止了我,他一见我就破口大骂,说我至少会活到八十岁以上,现在跑来干什么?然后就叫我滚回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好奇地反问她“那你呢?你知道你能活多久吗?”
“我家是开神坛,又不是算命的,哪里会知道那种事!不过…”江净珞耸了耸肩。“几年前有一回我在『工作』时碰上一位穿古装的老人家,他一见我就笑了,还说:『原来是我的子孙啊!』,然后告诉我,说我在二十岁以前会比较辛苦,但我的工作是帮助人,那是会累积
德的,因此满二十岁之后就逐步踏上坦途,婚后更是事事顺遂如意,而且会有一个很疼爱我的老公,甚至会和老公同年同月同
同一时刻死…”
“真好!”沐宸御喜孜孜地
口道:“我们可以同年同月同
死耶,那我们就谁也不必承受失去老伴的痛苦了!”
谁说一定是他了!
江净珞又娇慎地瞪他一眼。“谁跟你说那个了,快、你的事还没说完呢!”
“好嘛,好嘛!”沐宸御撒娇似的用下巴在她怀里赠了赠。“后来,每当我无法阻止自己回想到十年前发生的事时,我就会躲到这里来,反正我现在还不会死嘛,来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而在这里,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什么烦恼都消失了,也没有任何痛苦的回忆…”
“原来你真的是在享受啊!”江净珞喃喃道。
“是啊,享受这里的安详宁静,这是在繁杂的人间永远也无法体会到的。”
江净珞点点头,似示她了解了。“那么,以后如果你想要享受平静的时候就来找我好吗?不必再用自杀那种
烈的手段,我可以轻易带你过来。”
只有出窍的灵魂才能到这里来,因此除了昏
不醒的病患,也只有自杀一途。
所以她在听到他常常到这里来的时候,才会那么吃惊,要常常来,就得常常自杀,他就那么不想活吗?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死了。
“没问题,”沐宸御暧昧的挤眉弄眼。“我们还可以来这边做
做的事呢,对吧?”
涮一下,江净珞脸爆红,却又不敢拒绝他,只好意思意思的捶他一下。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吧?”说着,她就想拉他起身,可是他却动也不动。“宸御?”
沐宸御依然定在草地上,仰着头看她。“你发誓绝不再离开我了?”
江净珞叹了口气。“刚刚我说了,在这种状况下,我问人家任何事,那人都无法不老实回答我,同样的,人家问我的问题,我也没办法说谎,所以,相信我,我说了绝不再离开你,就绝不会再离开你了。”
闻言,沐宸御安心了,唬一下跳起来,牵住她的手。“那走吧!”
“等等!”这回却是江净珞喊暂停“在回去之前,有件事必须先处理掉。”
“什么事?”
江净珞没有回答他,径自牵着他往反方向走,直朝他父母那边而去;沐宸御有点疑惑,但并没有多问,不久,他们就停在沐爸爸前面了。
“我想,你欠你儿子一个道歉。”江净珞严厉地要求道。
“那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她!”沐爸爸手臂一伸,笔直的指向沐妈妈。
“怪我?”沐妈妈不敢置信地重复那两个字。“在外面包了一堆女人的是你,又不是我!”
“你没有吗?”沐爸爸冷笑,俊美非凡的五官显得有些扭曲。
沐妈妈怔了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山口央田,这个名字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知道啊,他是我哥哥嘛!”
扮哥?原是一脸愤怒嘲讽的沐爸爸蓦然僵住。
“他…是你哥哥?亲哥哥?”
“对啊,”沐妈妈颔首。“不过我妈妈并不知道,他是我爸爸婚前在日本出差时,一夜风
下的『产物』,我是独生女,一直很渴望有兄弟姊妹的感觉,所以我一得知在日本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就马上跑去认他,之后他也常常到台湾来探望我…”
顿住,沐妈妈彷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表情也开始不对劲了。“慢着,你提起他,难不成你以为他是我的…我的…”
“情人。”沐爸爸尴尬又歉疚地替她说完“其实…呃,其实当我妈妈安排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呃,爱上你了,那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所以我马上就同意订婚,没想到订婚不到一个月,我到日本出差,却见到你和一个日本男人亲亲热热的从饭店出来,我就以为他是你的…你的…”
“情人。”沐妈妈冷冷地说。
沐爸爸更尴尬了,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一旁,沐宸御和江净珞都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所有的痛苦,竟然只是因为一个误会而起。
“可恶,爸爸,当时你为什么不找妈妈问个清楚呀?”
“那种事我怎么问嘛!”
“开口就问啊,笨蛋!”被儿子骂笨蛋,沐爸爸却不能也不敢否认,因为他真的是笨蛋!
“对不起!”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问,那就该退婚嘛!”
“可是我…”沐爸爸偷瞥气嘟嘟的沐妈妈一眼。“真的很爱她呀!”
瞬间,沐妈妈的怒气蒸发了。“你真的那么爱我,即使认为我有情人了,你还是不愿意解除婚约?”
沐爸爸重重地点了点头。“真的,就算你有一百个情夫,我还是要你!”
沐妈妈顿时喜悦又羞赧地垂下了蚝首。“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也…呃,爱上你了!”
沐爸爸还没机会表示什么,沐宸御就抢着先给他们听了。
“喔,天!他爱她,她也爱他,为什么就没有人肯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呢?”声落,他马上“以身作则”地示范给还在上感情幼儿园的父母看。“小净,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江净珞脸又爆红,但有一桩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她也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感情了。“我也爱你,宸御。”
“好极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沐宸御兴匆匆地道,并朝父母摆出赶人的手势。“麻烦你们走人,谢谢!”
“做什么?”江净珞疑惑地问。
“做
做的事呀!”
江净珞一怔,旋即娇靥再度宛如火烧般热辣辣的红了起来;而沐爸爸、沐妈妈则各自轻悴一声,转身要走人,又不约而同定住脚步,相对一眼,赧然一笑,然后手牵着手一同离去,相依相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金黄
的雾霭中。
“好,来吧!”
“在…这里?”
“对,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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