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切都照著你当初的构想。”
“是的。”
“你说,你要好好教训一下那只骄傲的犬,彻底摧毁他势利自负、物
贪婪的价值观。”
“对。”
“然后,你要他付出所有,包括他的心,让他一无所有之后,再將他缉捕回来…”
“没错。”
“那你为何迟疑了?为何时限到了,你还不动手?”
“因为,整个计画有点失算…”
“失算了什么?”
“我的心。”
卫相如看着趴在她病杨前沉睡的高锐,想起了她的意识被
离身躯时,与从容的对话。
时间已到,她的元神已与身灵合一,原本,她该回到天庭归位,但她的任务却还没完成。
“再给我一点时间。”她对从容道。
“时间不是由我给你的,般若,它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你要何时驯服那只骄犬,如何驯服,你自己衡量,唯一不能违背的,是你绝不能空手而回。”从容的话中隐含警告。
般若。
是的,她是玉皇身旁的臣子“左辅”卫相如只是她下凡后的凡人姓名,为了收伏高锐,她为自己塑造了这个角色,不论是个性,长相,人生,都由她精心规画,这个叫卫相如的女人,是她用来收拾高锐的工具。
她,是下凡来当他的工人,而非情人…
但是,千算万算,竟忘了將自己的心估算在内,现在,她反被困在这个角色里,困在高锐的爱情里,为了他,她忘了自己此生的任务,竟然宁可当个凡女卫相如,不想变回神官般若。
谁会相信,向来不被任何人事影响、总是我行我素的般若,竟为情
惘了。
伸手轻刷著高锐的发丝,她的眼神充满了爱恋和深情,以及犹豫。
这只骄犬,他并不如她想像中坏啊!
他也许冷酷严厉,也许嚣张无情,也许强悍刚愎,也许自私自利;但是,他的心是热的,他还懂得爱,不是吗?他并非没有人
,他只是武装自己,他只想为自己而活,所以才
逃,这样,有错吗?
不过,他的罪不是由她来判定,她是受玉皇之命,从容所托,前来收伏他,她的任务是將他带回,而不是替他
罪。
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最初的计画,正是用她的死来收他的心,犬儿天
忠贞守护,一旦动情,必会愿意把心
出,到时,她的身躯就是封住他的容器,带著他回返天庭仙界,接受发落。
可是,面对深情执著的他,她居然不忍心…
“你不睡觉在想什么?”高锐突然开口,睁开眼睛,却依然枕在
沿,任她抚梳著他的头发。
“你醒了?”她深深地看着他,刚俊的脸上,写满了为她奔走焦虑之后的疲惫,她的心又
了一下。
“嗯,早就醒了,可是我喜欢你这样摸著我…”他
出舒服的神情。
“你这样就好像我的宠犬在撒娇…”她心疼地笑了笑,指尖仍轻柔地顺著他的后脑抚向颈背。
他屏息了几秒,眼神微黯,自嘲地道:“说不定我就是。”
“是吗?”她眉一挑,抿了抿嘴,地用力將他的头发
。
“喂!你干什么?”他轻斥一声,起身倾向她,抓住她可恶的小手,也故意
她的发丝。
“啊!”她闪躲著,笑着。
“你一有力气就又要作怪了吗?”他没好气地笑道。
“不要弄啦…”她大笑。
他突然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她的笑容,眼睛一热,將她的手紧紧握住,低声道:“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换得你现在这样温暖灿烂的微笑…”
她脸色一变,笑容僵在睑上,
口顿时一紧,微微刺痛。
他为什么要爱得如此浓烈?为什么要爱得如此痴狂?他这样叫她如何下得了手?
“别担心,我已经在全世界搜寻适合你的心脏,请你再撑一阵子,我一定会有办法救你…”他说著低头轻吻著她的掌心。
从他
间传来的热度几乎要將她的灵魂烫伤,她猛地收回手,小脸刷白。
她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她苦,他会更苦,只有快刀斩断情丝,才能减少对他的伤害。
“怎么了?”他愕然地抬头。
“我不需要心脏移植,高锐,不用再找了。”她强迫自己把感情
下,现在起,她得理智点。
“为什么?”他不解地睁大双眼。
“我不想用个陌生人的心脏,我会排斥。”她正
道。
“我会找个和你血型与身体状况都吻合的人…”他解释道。
“心脏是人的另一个脑,它有记忆,有感觉,移植心脏等于是让别人入侵身体,到时,我的感觉,我的心情,我的喜怒哀乐都会被取代…”
“不会的,有多少心脏移植的人都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
“不会一样的,没了心,我对你所有的感觉也会消失,我不要那样。”她把话导入主题。
“你别胡思
想了,相如,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让你活下去…”他急道。
“何苦呢?我这条命再怎么救也没用了。”她轻声道。
“不要说丧气话!我说过,我会用尽一切方法救你。”他不安地將她拉进怀中,轻拥著。
她偎在他结实有力的
膛,
取著他身上独特的气息,悸
地闭上眼睛。
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心爱的人的臂弯,永远胜过天堂…
只是,理智很快地就將这份短暂的
醉清除,她黯然地提醒自己,神官不需要爱情,这些,都是虚幻。
她要的,是在他
腔内跳动的那颗心。
“你的心跳强而有力…真好…”她喃喃地道。
“它,是为你而跳动。”他吻著她的发丝道。
“真的吗?那么,如果我要,你会把它给我吗?比起其他人的心,我宁可要你的。”她闭上眼,痛苦地说著言下由衷的话。
他身子一颤,霍地將她拉开,惊讶地盯著她。
拒绝我,快拒绝…她在心里祈求著。
“我怎么没想到,找遍了全世界,或者,那颗能救你的心,就在我身上!”他惊喜道。
她彻底地呆住了。
他…竟然没有一点点的迟疑,竟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我去找医生验一下血
,不,可能得先做个体检…”他说著放开她,迫不及待地想冲出病房。
“等一下!你听清楚我在说什么了吗?”她惊急地喊住他。
“当然,我听得一清二楚,你提醒了我,我的心,也许可以救得了你!”他笑道。
“你这个笨蛋!你还笑得出来?真要把你的心给我,你就死了!”她大声嚷道。
“不,我不会死,我会和你一起活著,活在你心里。”他一点都不在乎这条命,几千年,他活够了,如果他的心能救她,那就给她。
“你…”她怔怔地望着他:心从来没像此刻这么痛过。
谁说畜生都贪生怕死?他,简直是不要命了,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管用什么形式。”他认真地笑了。
她无法呼吸了,她的整个灵魂,就要被他深不见底的爱给淹没了。
这场追缉,她输了,因为,她发现,到头来被收伏的…
是她自己。
“你休息一下,我去找医生…”他转身扭开门把。
“回来!不用去找了!”她蹙眉暍道。
“怎么了?”他回头看她,一脸困惑。
“我不会做任何移植手术,高锐。”她冷然地道。
“为什么?”他拧眉。
“因为我根本就不想活了。”
“什么?”他惊愕地瞪著她。
“我的任务即將结束,不必再留在人间…”她看着他,缓缓地道。
“什么任务?”他俊脸一凛。
“把你缉捕回去的任务。”她说著,摊开手,手中倏地出现一个银色项圈。
他一看到那个项圈,马上惊恐地向后眺开,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那个锁了他千年的项圈,为什么会出现在卫相如的手中?难道…她…她真的如奉滔天所说,是…
般若?
他脸色僵冷泛白,大脑停止运作,久久无法反应过来。
“很熟悉的项圈,对吧?本来,应该是將你的心带回去之后,再用这个项圈锁住你的形体,不过,我懒得再绕***了。”她拔下点滴,**
,朝他走来。
“你…”他一步步后退,全身的血
正逐渐冻结。
“你不该太轻敌的,高锐,更不该不相信貂儿的警告。”她將他
到墙角,轻叹道。
“你…真的是…『左辅』般若?”好半晌,他才困难地挤出声音。
“是的。”她看着他惨白的神情,心像是被什么撕扯著似的,又绷又痛。
“你接近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缉捕我?”他瞪著她,仿佛此刻才认识她这个人。
“是的。”
“卫相如,口译专家,和我相遇,相恋,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他愈问脸色愈阴沉。
“是的。”
“就连爱上我…也是假的?”他寒著脸又问。
她心头一窒,顿了片刻,才缓缓地道:“对。”
她每承认一次,就如同在他
口多刺上一刀,每一刀,似乎都在嘲讽著他之前的付出有多么愚蠢。
满腔的爱,来不及转换成恨,就已化为利刀,將他自己伤得惨重。
“很好…结果,我只是个落入陷阱的呆子。”他喃喃地道,怒火渐渐在心里窜烧,从一开始,他就被算计了“卫相如”这个女人,只是般若为了捕捉他的一个饵!
“这只能怪你不够聪明。”她低声道。
“用二十五年布局,塑造成一个卫相如,你还真看得起我哪!般若大人。”他咬牙,恨恨地冷笑。
“要藏起仙气接近你,就得先当个凡人,我认为,这比用暴力直接將你带回去来得好。”她勉强一笑,差点被他散发出的恨意击倒。
“那你是想藉此取走我的心罗?真阴险…以往听闻『左辅』是玉皇身边善于谋略的爱將,果然名不虚传,连『爱』这种东西都可以拿来利用。”他愈说愈愤怒,为自己的一片深情竟被她如此糟蹋而气苦痛心。
“过奖了…”她把涌上喉咙的酸楚咽了回去,强颜一笑。
“那你为什么不演到底?你只要继续演下去,或者我真的会傻傻的把心移植给你…”他眯起眼瞪她。
“我浪费太多时间了,已经没什么耐
了,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她冷冷地道,举起手中的项圈。
“别作梦了!”他怒吼一声,立即化为黑色巨犬,前脚
低,全身警戒。
她眼底闪过一丝慑动。
黑亮的短
,英
威武的姿态,傲视群伦的气势,多美的一只犬儿啊!这就是她深爱的高锐,她怎么忍心將他再关回牢笼…
“别做无谓的抵抗了,你是赢不了这只专为你而设的项圈的…”她向前跨了一步。
“你现在只是个凡人,不会是我的对手。”他咧嘴狂笑。
“我的力量已恢复了八成了,要对付你绰绰有余。”她倏地高举项圈,直
近他的周身。
“别
我出手!”他绕到一旁,低鸣。
“我就是要
你出手。”她冷斥一声,握住项圈上的长链,將项圈抛出。
项圈像是有灵,竞能追著他下放,他忍住怒气,不断地闪避,但她一次、两次,接二连三地进攻,终于
起了他体内野兽的狂暴之气。
倏地,他一跃而起,避开那闪著银光的项圈,一个空中扭身,张开利口,毫不迟疑地就咬向她的颈背。
就在这时,她忽然转身,以正面
向他,丢开了手中长链,冲著他微微一笑,不做任何抵抗。
他大骇,但已来不及收势,尖锐的牙齿刺入她的颈间,撕扯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唔…”她承受不了他强大的力道,向后倒下,动脉的血管破裂,鲜红的
体顿时染红她整个
口和左臂。
他在她身旁落下,惊愕、诧异、慌乱地杵著,完全想不透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什么力量恢复了八成,她根本还是个软弱无力的凡人…
她…简直是自寻死路!
“你…还咬得真狠…”她因大量失血而颤抖著。
“你…你究竟在干什么?在干什么?”他回过神,随即变身人形,发狂地抱起她的身体怒喊。
“我的…任务失败…因为…我打不赢你…”她想笑,但脸已渐渐变得僵硬,脆弱的心脏抵不过大量失血,再也无法正常运作。
“你…”他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猛然意识到她就快死了…
“这次…我真的…得走了…希望…我们别再见面了…”她虚弱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不舍。
“不!你不能走,你哪里都不能去…”他狂
不已,双手紧
住她的伤口止血,然而鲜红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了,不但沾染红了她的身子,也染红了他的手。
“你赢了…高锐…”她的呼吸愈来愈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他从紧缩乾涩的
腔挤出发颤的声音。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想摩抚他的脸,但手却伸到一半就落下。
时限到了,她闭上眼,血还温热,气息犹在,心跳却已停止。
他呆愣地抱著她,久久无法动弹。
这是怎么回事?她就这样…死了?死…了?
像梦一样,感觉如此的缥缈,如此荒唐,如此空茫可笑…
她死了!他最爱的女人,结果却死在他手里!
这是惩罚吗?还是又是另一种计谋?
心底最深层的恐惧、惊慌和
惑像鬼爪般紧攫住他的每条神经,不断揪扯著,让他痛彻心腑,让他肝肠寸断。
她不能这样对他…不可以…
“不…你不能就这样死去!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卫相如,回答我啊!回答我…”他捧住她的脸下停地惊斥怒吼,回
在病房内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哀号。
但她已无法回答他了,走了,离开了,只留给他无数的恨恶、愤怒、困惑,还有刺骨的伤痛…
一阵抢天狂呼之后,他
着气,怔怔地抚著她渐渐冰冷的身体,然后,他突然笑了。
“呵呵呵…哈哈哈…”他笑得如失心疯般的颠狂鸶猛,如暴风席卷的雷火
加,笑得像是被掏空了整颗心,空
而
哑,凄切而悲怆。
难道,一切就这样…算了?
不,他不甘心,她怎么可以留下一堆问题给他就消失,怎么可以不说清楚就用这种方式撒手?
这算什么?
他不会就此罢休,他要答案,他要她给他一个解释。
卫相如死了,但般若不会消失,他知道她会在哪里,在那个他曾誓死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他一定能找到她。
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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