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在大家的目光都被天鹰圣使吸引了去的时候,化装成男子的萧子言已经在镖局周围布置就绪。
三个月了,每一次他都能在她眼皮底下跑掉。
严重的挫败感几乎令她信心尽失。
好在,这一次,她终于先一步猜到了步沧
下手之处,并花三千两黄金勘测好了地势。这样一来,他就算是
翅也难飞掉了吧?
萧子言望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仿佛五花大绑的步沧
已败倒在自己脚下一样。
可是,还没等她得意多久,罗长风那里已经败下阵来,一只黑影如大鹏展翅一般从她头顶一飞而过。
她忙打起精神,追蹑而去。
不必太近,但也不能太远,她悠哉游哉地追索着他留下的痕迹。
每每相隔五十里,地上就有一道浅浅的白色印迹。
如果不是萧子言刻意寻找,谁都不会在夜
中注意地上那么小一点白点。
然而,这便是她在威远镖局花三千两黄金换来的一点点成绩。
她在威远镖局晃悠期间,已经察看清楚,步沧
来镖局后可能站立的地方。然后,趁着众人都不注意她的当口,将石灰遍撒地面,树干,房顶等等地方。
只要步沧
的鞋子沾上那么一点点石灰,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追上他。
瞧,其实不见得要妹妹紫绢在身边,她也可以变得聪明起来。
如果要比谁笨,她觉得第一个就该属步沧
。
他刚才明明已经看出小孩的肚兜有问题了,为什么不索
在吓疯了罗夫人之后就拿走呢?这不是省了许多事吗?
可是,他还要费劲周折地将马车赶回来,又一直等到肚兜落入罗长风手中之后才动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麻烦呢?那人一定没什么头脑!
萧子言一边慢条斯理地赶路,一边乐呵呵地想着。
*****
孤村野地,荒草凄凄。
这里虽然离京城不过几百里地,但景象已是大大的不同。
近年来,因天灾人祸,战事连连,村中早已是十室九空。方圆百里,杳无人迹。
可是,今夜,那摇摇
坠的土屋里居然燃起了一丝烛火,在明亮的月光下,闪闪烁烁,飘摇不定,与磷磷鬼火几无二致。
难道,人事凋零之地,连鬼魅也出来猖獗?
蓦地,土屋之旁忽现出一条黑色人影。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此地是繁华热闹的大街,他便是那看花的过客。
片刻之后,他的身影便停留在那扇灯光
泻的土屋前。
毫不迟疑地,他推门而入。
刺耳的“咿呀”声过后,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宁静。
荧荧如豆的灯光照映在他那张慵倦的脸上,疏淡的眉,微眯的眼,以及紧抿的
,赫然便是刚刚还在京城里戏人取物的步沧
!
此时此刻,任谁看见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都不会相信他就是正被京城武林人士反复诅咒,竞相唾骂的天鹰圣使。
步沧
随手关上勉强能称之为门的破木板,大咧咧地在油腻斑驳的桌边坐下来,象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一只烧
,一瓶烧酒。
然后,撕了一条鸡腿,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边啧啧称赞道:“嗯!嗯!真好吃!不愧是醉月楼的烧
,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罢,他又就着瓶口喝了一口烧酒,那样子,仿佛天底下最好的酒就在他手中一样。
他吃一口,喝一口,便赞一句,逍遥快活赛似神仙。
当他称赞到第三十七句时,土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极细微,但极轻蔑。
可是,此时的步沧
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醉熏熏地打了个
嗝,
足地拍拍自己的肚皮,然后一头倒在污渍斑斑的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烛光仍然在顽强地摇曳着,给予这方诡异的空间一点明亮的气息。
“扑”一声,灯
爆裂了一下,炸开一点璀璨的火花。
就在这一瞬间,土屋门口忽然出现一条青衣人影。
那人正是萧子言。
只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似乎对步沧
颇为忌惮。
等了一会儿,见步沧
仍没有丝毫动静,她大着胆子走了进来。
一步,两步,三步…她离步沧
越来越近了,隐隐的杀机开始充
于整间小屋。
一个好的杀手,在他清醒的情况之下,绝对不会让杀机靠自己这么近。
步沧
无疑是最好的杀手,但他却将自己暴
于杀机之下,那么,只能说明他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
萧子言的脚步顿了顿,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一口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在火光熄灭的那一瞬间,屋内银芒一闪,发出无数“扑扑扑”的闷响,紧接着,一切又归于平静。
天地万物都在此刻静默下来。
就连时间也仿佛凝固在紧张的空气里。
也许只是几分钟,却又似有一个世纪般长久。
当心弦绷至极限时,便“啪”地一声裂开来,骤然将轻灵的气息注入进僵硬的氛围里,使天地为之一宽。
那是一声低低的,浅浅的,充满得意的轻笑。
月光照映之下,现出一张盛开如
花般的笑脸,狡黠如兔,娇媚如狐。
还是那一身青色衣衫,还是那一领书生头巾,但,分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她的神情再也不是一个男子所应有的。
她的眼睛明亮如远山上初融的冰雪;她的眉毛优雅如黄昏时初上柳梢的新月;她的嘴
柔软如四月蔷薇花的花瓣。
此刻,她的喉咙正颤动着,发出一连串悦耳的笑声,象清风吹过风铃一般。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间,她脸上初初绽放的笑容,还未开到极致,却被骤然而起的一点烛光所截断,硬生生卡在那里,被惊诧,羞怒,以及懊恼种种神情所代替,将起未起,将息未息,怔怔地,象一朵
风怒放的秋海棠,又象一株披风夭折的冬青树,徒留怅惘无限。
本来被她吹灭的烛火不知何时又颤巍巍地亮起来。
她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的看着劫后余生的小屋。
本来残破不堪的小屋更加颓旧了,左边被掌风所及,扫塌了一半,右边勉勉强强支撑着,却摇摇
坠,随时有坍塌的迹象。
自己趁吹灯的那一刹那打出去的三十几枚金钱镖,就如打进棉絮中一样,软绵绵的,毫不着力。
转眼间的功夫,场中形势就已然完全改变。
本来是萧子言突袭得手,洋洋得意,却只在灯火一熄一亮之间,变作处处受制于人。
她戒备地站在小屋中间,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只要她稍有异动,笼罩在她身上的无形剑气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她不被打成个透明窟窿才怪?
这时候,看似醉得不省人事的步沧
忽然缓缓抬头,缓缓睁眼,缓缓对上萧子言的眼睛,缓缓将手中的烛台放回原处,并缓缓
出一张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脸。
惊奇,愤怒,委屈,不甘,种种情绪一涌而上,萧子言的眼睛几乎要
出火来。
如果说目光也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步沧
无疑已经在她怨毒的目光下身死了无数次。
然而,步沧
却只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笑一笑,最后竟然还鼓了鼓掌:“纵海帮颜家的轻功果然还有些门道。”
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称赞的意思,但以步沧
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地语气说出来,却极富讽刺意味。
萧子言惊惧
加。
原来,她的名字并不叫萧子言,而是颜紫绡,正是纵海帮颜家的大小姐。
她在出手的那一刹那的确用了颜家特有的“细雨飞花”身法。
没想到这些都只在一照面下就被步沧
看了出来。
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天鹰社里,到底还有多少象他这样的人?
而今,落在他手上,自己到底还有几成生机?
她咬一咬牙,沉声道:“天鹰社与纵海帮向来势不两立,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步沧
懒懒地摇一摇头:“我不杀你!”
“你说什么?”颜紫绡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了,我不杀你!”
“这么说,我可以走了?”她挑了挑纤眉,不相信地问。不杀她?有这么好吗?刚才如果不是他机警,早已命丧她手,如今,他居然说不杀她?她怀疑他是否脑子真有问题。
然而,她听见步沧
继续不置可否地道:“我不杀你,并不表示我会放你。”他那倦怠的眉眼倏然一张,令四周的空气都仿佛为之一暗。
颜紫绡的心莫名一窒,象是被尖利的刀锋割过一般。
她忙收摄心神,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不杀你。”步沧
仍是不动声
。
“原来步沧
只不过是
得虚名之辈。”颜紫绡故意出言相
。也许只有
怒他,她或者还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从不杀人!”然而,步沧
却半点也不动气。
“你手上的人命还少了吗?”颜紫绡反
相讥。
“你这句话就错了,”步沧
俊眉一扬,道“我这双手从来不沾染血腥。”
“哼!天鹰圣使没有杀过人,这话说出去谁相信?”颜紫绡嗤之以鼻。
“我!”步沧
大声说道,仿佛天下间再没有任何一句话比他这一句更理直气壮。
“你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不肯杀我?”颜紫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你是一个女人!否则,就凭你怎么能跟踪我三个月之久?”步沧
眼中的光芒一忽而没,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向小屋内进走去。
三个月?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
不揭穿他,只不过因为她是女人!
他居然把这看成是对她的仁慈?
实在是太可恶了!
颜紫绡再也顾不得搅
那一层无形剑气了,她急喝一声:“步沧
!你给我站住!”
说音未落,她的手中已然多出一条丈余软鞭,带着破空之势卷向步沧
后背。
笼罩在她身上的那一股剑气却在此时忽然消散于无形。
她心中暗喜,也顾不得去想这是怎么一回事,暗中将劲力贯穿于鞭稍,长鞭如蛇一般紧紧
在步沧
身之上。
她一招得手,正自窃喜之际,却忽闻一声轻叹:“好了么?”
那声音就如一个人在她身边耳语一般,但声音的主人却分明还在一丈开外。
她怔了一怔,手上也顿了一顿。
就在这一怔一顿之间,步沧
已长身而起,整个人如大鹏展翅,带动软鞭,回身扑向颜紫绡。
待到她发觉时,为时已晚。
她整个人被撞飞出去,手中软鞭也因拿捏不稳也撒手跌落在地。
她既惊且怒,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用这种打法,既无招式,也不合逻辑。和市井无赖有什么分别?
她一个鲤鱼打
,想站起身来,这才发觉,步沧
已经在一撞之下,封了她的
道。
再看看对方,哪里有半点损伤?
她怒骂道:“卑鄙小人!”
步沧
微微一晒,道:“不知道在人背后偷袭暗算的人算不算卑鄙小人呢?”
颜紫绡一怔,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步沧
也不再说什么,他继续向里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
细如发丝的乌索,牢牢
住紫绡双脚,然后走进里间捣弄了一番,继而她身上轻轻拂了一下,象替她扫去灰尘一般。
她满腹狐疑地低下头,只见自己脚边一条细如蚕丝的乌索正泛出阵阵青凛的寒光。她情急地走了两步,忽然发现
道已通,正自高兴着,却不料,刚走到门口,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拉住了自己,使她堪堪留在门内,再也动弹不得。
她跺一跺脚,恨恨地用手去拧,可是,那乌索却丝毫不为所动。她又改为去解索结,但,不知道步沧
用了什么手法,越解,那结反而越牢固。
颜紫绡狠狠地瞪了步沧
一眼,转身奔进小屋里间。
这间土屋分为前后两进,前面是灶间,后面是睡房。
说是一间房,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土炕,月光从尘网密布的木窗里照
进来,将原本一无所有的土屋映照得更加惨淡。
惨淡的月光之下,仍可看见乌索的另一头就
在土炕边沿。
她抢前一步,用生平最大的力气一掌击向土炕。
要命的是,在此同时,步沧
幸灾乐祸的声音已经响起:“你现在虽然已行动自如,但要想使用内力,恐怕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话音刚落,紫绡的手已软绵绵地落在土炕之上,连一丝灰尘也不曾震落。
她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紧抿嘴
,缓缓回过身来,双眼如两把利刃似的盯着步沧
似笑非笑的脸。
她记起来了,在威远镖局,她曾经看过那么多家属被他用麻袋装起来,又好好地送回去。
他要杀她们,易如反掌,却为何要如此费尽周折?
因为——
只因为——
他变态!
这是一个变态的男人!
他以戏弄别人为乐!
就象现在,他本来早就可以杀了她,他却偏偏留下她,看她作垂死挣扎。
想到这里,她反倒安静下来,
起衣襟下摆,小心翼翼地坐在炕沿上,再也不拿正眼去瞧他。
你要看戏是吧?我就偏不让你看!
她在心里暗暗冷哼。
步沧
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见她实在再无其他表示,遂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眼睛量了量小屋的方位,在靠近大门的地上躺下来,边打着呵欠,边自言自语道:“我看还是这里比较安全。”
说完,他面朝里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
坐在里间的颜紫绡却心
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生平第一次,与蟑螂,老鼠同处一室,她的心里充满了委屈。
跟踪步沧
这么久,她唯一没有学会的就是他那种随遇而安的本质。
最豪华的客房也好,最肮脏的沼泽也罢,他都能随时随地睡下去。
而她就不能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脏兮兮的青布长衫,想起当初离家之前的豪言壮语,心底阵阵酸涩。
回想一下从前作为纵海帮大小姐的骄狂傲气,那一段飞扬苁蓉的日子啊,从此一去不返了么?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因为野心
的天鹰社!
如果不是他们一心想取代纵海帮海上霸主的地位,如果不是爹爹意气全消,寄希望于武林泰斗麒麟楼的威力。
她又怎么会被父亲强
着出嫁?
难道,牺牲她就真能为纵海帮找到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吗?
爹,您怎么会如此天真?
这些日子以来,她想尽了多少办法,想混入天鹰社里去,可是,天下之大,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天鹰社在海上的正确方位。
如此神秘而又猖狂的作风,它的野心何止是纵海帮一帮而已?就算与麒麟楼联手,他们又有多少胜算?
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想永远高枕无忧,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将天鹰社连
拔除!
最近,武林中盛传步沧
便是天鹰社之圣使。
为了能使父亲心甘情愿地解除她的婚约,她决定,一定要从步沧
身上找出天鹰社的阴谋。
最不济,也要杀掉天鹰社这一员大将。
于是,这三个月来,她千方百计跟随他的踪迹,看他南破“丐帮”;西败“唐门”;东灭“长江寨”;北战“神龙堂”
一次比一次惊险,却也一次比一次威风。不由得不令她暗暗惊心。
这一路上,她少不得瞅准机会,下
药,发暗器,偷袭,捣乱,却一次也没有成功。
反而,他对她的行踪却了如指掌。
真是想不灰心也难。
只是,令她不解的是,他明明知道她想杀他,却为何一再放任她越来越大胆的攻击行为?
难道,他一点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他实在是太狂妄了!
颜紫绡气愤愤地想。
武林之中,宁肯人人害怕你,也不愿有一人轻视于你。
而且,他居然拿天蚕丝将她的脚给绑住,然后象栓牲口一样随便找个地方栓了起来。
简直不拿她当人看!
实在是气煞她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拿他却始终毫无办法?
上天究竟肯不肯给她一次机会?
一次机会,只要一次就好,她一定会好好把握的。
她在内心暗暗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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