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跟婉儿解除婚约!”愤恨的声线如火,在叶圣恩耳畔熊熊燃烧。
他握著手机,冷静地听著。
“你怎么能那样做?你不能悔婚!”
“我当然要这么做。”他清晰地回应,一面往前走,视线定格在前方,一个
烈晃动的男人身影。
那人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缀满补丁,脚上的运动鞋似是踏过地狱,污秽面卑微。
叶圣恩看着,心慢慢沉落。
那人,正是他亲弟弟,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为了躲过追踪,竟甘愿扮成
汉,住在不蔽风雨的帆布棚下,怪不得这几年谁也找不到他。
“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辜负婉儿!”叶朝阳绝望地嚎叫,弯曲的身子如同困在牢笼里挣脱不出的野兽。
“辜负婉儿的人是你,应该娶她的人也是你。”叶圣恩来到弟弟身后。
叶朝阳察觉不对劲,忽地转身,一见是他,惊慌地甩落公共电话的话筒。“你!怎么在这儿?”
“我终于找到你了,朝阳。”叶圣恩沉声扬嗓,强忍住
吐在喉间的酸苦。
“你怎么可能--你不该来的!为什么要来?”叶朝阳抱住头,像是崩溃了,他拼命用手臂挡住兄长的视线,不愿他看清自己的狼狈。
叶圣恩心一拧,扣住弟弟的手,扯下来。“为什么你要躲在这种地方?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在惩罚你自己吗?”
叶朝阳闻言,惶然一颤,怔怔地扬起眸。
“跟我回家吧!朝阳,跟我回去。”叶圣恩柔声低语。
“我不--我不回去!”叶朝阳猛然推开他。瞪视他的眼,泛著血雾。“你怎么可以背叛对我的承诺?你不怕我寻死吗?我如果真的自杀,你也无所谓吗?”
声声咆哮,在叶圣恩心海掀起惊涛骇
,他很慌,却知道自己必须力持镇定。
“如果你真的要这样轻忽自己的生命,我也没办法,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不可能一辈子看住你。”
这答案,并不是叶朝阳想听的,他郁愤地瞪著兄长。“哥,你这人;真的很无情。”
“或许吧。”叶圣恩闭了闭眸,或许他总是压抑情感的处事态度令弟弟无法感受到他的爱。
“是因为那个朱挽香吧?”叶朝阳厉声
问。“那女人对你真有那么重要吗?为了她,你不惜背叛我!她究竟哪一点好?让你那么
恋她?”
“我爱挽香。”叶圣恩温声回应。
“不对,你不爱她!”叶朝阳狂怒地嘶吼。“你向她求婚,只是同情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是哥,没用的,她不可能成为我们叶家的媳妇,她配不上--”
“够了!”叶圣恩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你闹够了没有?朝阳,妈收到的那封告密信是你寄的吧?你为什么要那样中伤挽香?你知不知道她因此早产,而我们的宝宝到现在还得用人工呼吸器保命?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失去他们母子俩?如果…如果他们有个万…”他颤著
,言语卡在喉腔。
见他眉宇纠结,叶朝阳似乎也领悟自己闯了件大祸,眼神闪烁不定。“情况真的…那么严重?”
“我不能失去他们,不可以!朝阳,你懂吗?”叶圣恩痛楚地望着弟弟,时朝阳惘然无语。
“你想报复我,想让我痛苦,现在这样,还不够吗?我的儿子可能小命不保,我爱的女人恨我,这样够了没?你还不满意吗?”
“我--”叶朝阳脸色刷白。
“你对不起婉儿,我对不起挽香,我们都同样对不起自己爱的女人,我会尽力弥补挽香,你呢?”
“弥补…有用吗?”叶朝阳惨然摇头。“婉儿不会原谅我的,她一定会恨我欺骗她。”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原谅?你努力过吗?”叶圣恩轻轻叹息。“你以为婉儿为什么要跟我订婚?是为了
你现身!她早就知道真相了,她只是希望你能回来面对她。”
叶朝阳愣住。“她早就知道了?”
“就像你瞒不过挽香一样,她也发现了我跟你不一样。那时候你为了不让大家看出破绽,努力扮演我,但只有在她面前,你是放松的,其实你给她看的,都是真实的你。”
“她真的…都知道?”叶朝阳动摇了,眸中怒火尽灭,隐隐浮漾泪光。
叶圣恩放柔嗓音。“你虽然口口声声
我跟婉儿结婚,但其实你舍不得将她让给我吧?挽香告诉我了,她之所以会知道我订婚的消息,是有人在信箱里留下一本杂志!是你留的吧?其实你希望她来破坏我跟婉儿的订婚宴,对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叶朝阳咬紧牙关。“我是以你的身份跟她交往,我不觉得她会喜欢我,但我又--”
“你又不甘心。”叶圣恩淡淡地接口。“你希望她喜欢的是真正的你,就像你其实也希望爸妈跟二叔他们能认出你不是我。”
叶朝阳一震,憟然曭视兄长。
叶圣恩微微勾
。“我仔细想过了,你跟我玩
换身份的游戏,不单只是为了报复我,你真正希望的,是大家能够重新接受你。”
叶朝阳害羞地别过头,不敢
视兄长的目光,或许是怕自己的心事无所遁形。
“其实你不喜欢自己,对吧?朝阳。”叶圣恩了然地注视弟弟。“因为你觉得自己比不上我,恨自己没用,你口口声声说恨我,其实最恨的,是你自己。”
他恨自己?叶朝阳栗然震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他恨得是这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哥哥,原来他真正恨得,是自己?
“原来是这样…”他忽地笑了,笑声锐利如刀,剜割自己,也剜割兄长。“对,没错,我讨厌自己,因为我样样都比不上你,不论我怎么做,所有人都还是爱你比较多,而你总是这么雍容大度地收拾我这个弟弟闯的祸,永远对我这么亲切、这么体贴!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更觉得自己好可悲、好卑微!”
“因为你内心里,还是希望大家能喜欢真正的你。”
叶圣恩沉痛地叹息,完全理解弟弟的矛盾、心事,而这样的矛盾,也有部分该归咎于他。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他爱弟弟的方式错了,他自以为是的爱,其实只让弟弟因此更看轻自己,更无法坦然接受自己。
“从今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得你自己面对,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负责。以前我会想帮你,但现在我不会了,我已经很明白自己能力有限。”
叶朝阳震颤地望他。“你…恨我吗?哥。”
叶圣恩微笑了,握住弟弟肩膀。“我只是发现我爱你的方式错了,我总是帮你收拾残局,反而让你更不能做自己。”他幽幽叹息,道出这些年来一直执著的心愿--
“我希望你回家,朝阳。”
*****
“恭喜你,你弟弟终于肯回家了!”
“谢谢。”叶圣恩微笑,接过好友递过来的酒杯。
经过连
的奔波,公司、医院两头烧,这天,他终于拨出空来,来到好友程予
开的餐厅--“雪娃娃”
餐厅已经打样,而两个他从高中时代便
好的麻吉正坐在院子里等他,程予
身上还穿著厨师袍,叱诧台湾夜世界的关彻仍是一贯的全身黑,很矜持地守著他黑夜帝王的形象。
一见到他,程予
便迫不及待地拷问近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也很干脆地“认罪”将一切来龙去脉坦诚相告。
“…不过就算你弟弟的问题解决了,你老婆恐怕还是不会原谅你。”程予
感叹地摇头。“还有你儿子--”
“他怎样了?”关彻接口问。“现在情况还好吗?”
“还好。”提及儿子,叶圣恩神情很复杂,夹杂著心疼与欣慰。“前阵子他发生败血症状,但还是熬过来了,现在情况很稳定,他真的很了不起,连医院护士都说,没见过他这么坚强的婴儿。”
“当然,是你的儿子嘛!”
“是啊,是我的儿子。”而他永远以此为荣。“不过我想,宝宝的坚强比较像是遗传自妈妈,不是我,所以我们才把他取名叫『海生』,因为他跟他妈一样都是海的儿女。”
“海的儿女?”程予
与关彻好奇地
换了一眼。
“听你形容朱挽香,感觉好像是个很倔的女人?”关彻探问。
“她是很倔。”叶圣恩苦笑。“不管我怎么说,她还是坚持离开我,她说等海生可以出院的时候,她马上就要带他回台东去。”
“意思是,你留不住她喽?”程予
蹙眉。
“看样子是留不住。”
“说起来算是你活该!”虽然同情好友的境况,程予
仍是忍不住呛他。“我如果是朱挽香,我也会生气啊!乖乖在小镇等你,结果等到的是你跟另一个女人订婚的消息,来台北找你,不但被你家人排挤,连你也不认她!谁能受得了这种侮辱啊?”
“就是啊,圣恩。”关彻也不能谅解。“你这次真的闯大祸了,就算是为了你弟弟,你也不该这么对她。”
“我知道是我不对。”叶圣恩认命地接受好友一致的挞伐。自从高中时代成为死
以来,三人已经是十多年的
情了,而他总是扮演开导都的角色,这还是第一次,他必须乖乖听训。“那时候我只想着怎么样弥补朝阳而忽略她了,我以为可以等事情解决后再去台东接她,没想到会把她牵连进台北的这一切。”
“你啊,就是太有自信了!你真以为事情可以像你想象的那样两全其美吗?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程予
煞有介事地教训好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对这个一板一眼的家伙说教,他可是乐得很。
不过照例,最近与他斗嘴的关彻又唱反调。“其实这也不能怪圣恩,你说他从小到大,哪一件事不是到他手中就服服贴贴的?他从来没有搞砸任何事,也从不犯错。”
“可偏偏这回,他就是犯了错啊!完美先生也有破功的时候。”
完美先生,叶圣恩眼神一黯,忆起朱挽香也曾如此形容他,而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词汇冠在自己身上是件光荣的事。
“我只是平凡人。”他涩涩地低语。最近,他特别深刻地领悟到这点。“我以为自己可以兼顾一切,但显然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啊!你又不是超人,干么老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程予
叹息,眼见好友神情寥落,也不忍太苛责。“算了算了,这种颓靡失落的调调不适合你,喝酒喝酒!”他刻意
快地举杯。
其它两人也配合地举起酒杯,清脆的声响撞破凝重的空气,酒过三巡,叶圣恩喝得微醺,眼神
蒙。
“你们知道吗?她曾经告诉我,爱情总是教人伤心,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
“她是谁?朱挽香吗?”程予
明知故问。
叶圣恩缓缓点头。
“她这话有深意。”关彻领会地沉
。“她一定经历过很多吧?”
“看样子是比我多。”叶圣恩淡淡地自嘲。
“爱情经验能比你少的,我看没有吧?”程予
椰榆。“你在这方面,根本是个幼儿园生。”
叶圣恩默然不语,倒是关彻替他反驳。“喂,人家以前好歹也追过他的学妹吧?”
“那种追法根本不算数,太绅士了,很明显就是没被爱情冲昏头。”
“你的意思是,非要圣恩颠颠倒倒地做出一些他平常不会做的事,才叫恋爱?”
“差不多就是那样喽。”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啊?”关彻不以为然地冷哼。
“那你呢?”程予
眨眼。“我不信你追夏真季时,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我没追她。”关彻窘迫地否认。
“是,你只是花钱『买』她。”
“你--”
两人又展开习惯性的
舌剑,叶圣恩置若罔闻,思绪悠悠地沉沦,他想着那个至今仍对他十分冷淡的女人,她不愿跟他多说话,甚至不肯多看他一眼。
察觉到他的沉默,关彻与程予
停下争论,视线同时都胶著在他身上。
“看样子他尝到爱情的苦了。”程予
莞尔一笑。
“是啊。”关彻罕见地对他表示同意。
仿佛在应和好友们的评论,叶圣恩恍惚地低语。“我现在才知道,当她受伤的时候,我竟然会比她加倍地痛…”他怔仲地盯著酒杯,
臆间密密麻麻地充
著某种痛楚,一种自
的、近乎偷悦的痛楚。
因为他终于真正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你说她要带孩子回台东去,你真的要让她走吗?”关彻低声问。
“你应该可以用孩子当借口,留她下来吧?”程予
提议。“毕竟台北的医疗环境比较好,你又能就近照顾他们母子俩。”
“我提过了,可是她很坚持。”叶圣恩无奈地摇头。“我不想拿孩子
迫她。”
“你不想
她,她又坚决不留,那你还能怎么办?”
“这正是我想问你们的。”十几年了,这还是叶圣恩第一次向好友发出求救的讯号。
接收到讯号的两人又惊又喜,像接下了什么超级任务,当下热烈地研究起来。
*****
“我看只好死
烂打了!”程予
率先出主意。“烈女怕
郎,只要像只哈巴狗每天都跟在她身边团团转,她不心软也难。”
“怯,你要圣恩扮哈巴狗装可怜?那不如叫他去死。”
“哇靠!你这人说话也太狠了吧?圣恩可是我们的好麻吉耶,你舍得他去死?”
“谁叫你出这种馊主意!”
“那你说怎么做好?”
关彻想了想,目光一闪。“叫他跪下来跟那个女人求饶如何?”
“又来这一招?”程予
似是联想到阴暗的加快,不屑地冷嗤。“没用啦!”
“不然每天一封情书?”
“你当现在是在演莎士比亚喔?那要不要顺便朗诵英诗?听说你常常这样哄你老婆。”
“你怎么知道?”关彻惊声咆哮,黝颊疑似浮上一抹困窘。
“我消息灵通喽!”
“哼,难道要学你吗?三不五时就做甜点喂我妹妹吃,企图把她养胖了不能出去见人,你好独占她?”
“嘿!我是那么卑鄙的小人吗?”
“够了没?”眼见两人又要编起例行
的无限循环,叶圣恩连忙出声斩断。“我是请你们来帮忙,不是来火上加油,OK?”
“OK、OK!”程予欢笑嘻嘻地一摊双手。“好吧,不闹了,认真点。”他煞有介事地咳两声。“老实说呢,你问我们的问题,我们也没有答案。”
“什么?”叶圣恩发指地拉高声调。这两人在他面前一搭一唱,瞎闹半天,结果丢给他一句没有答案?他想开扁!
“冷静,冷静。”程予
看出他的不悦,连忙缓和他情绪。“我们的意思是,这个答案只能你自己去找。”
“意思就是,看你想为她做什么吧!”关彻微笑接口。“你想做的,就是答案。”
他想做的,就是答案。
叶圣恩闭眸,潜心思索好友给他的建议。
他想做的,是令她再度封闭的心房愿意重新开启,他知道自己伤她很深,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爱一次,他却令她失望。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慢慢地,一点一滴去修补她心上每一道伤口,不管是他,或是其它人所留下的--
为爱受的伤,他希望她能因爱痊愈。
*****
三个月后。
经过审慎的观察,医生宣布宝宝一切正常,可以出院了。
听到这消息,叶圣恩与朱挽香喜不自胜,一时激动,竟欢呼地相拥,但不过数秒,朱挽香马上察觉不对,微窘地退开。
“既然宝宝可以出院了,我想马上带他回台东。”她冷漠地声明,原以为叶圣恩会表达抗议,不料他竟然一口答应。
她惊愕地瞪他。“你真的同意?”
他微笑颔首。
“那你爸妈呢?”她试著探问。“你不是说,他们很想要这个孙子吗?你妈也来医院看过他几次。”
“我跟他们沟通过了,他们答应尊重你的意思。”他淡淡地解释。
尊重她的意思?
朱挽香嘲讽地挑眉。她不认为事实真相是如此,他父母八成巴不得她走得愈远愈好,免得又去打搅他们宝贝儿子的生活。
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想再跟这男人有任何牵扯。
她撇过头,强自
下
臆一抹淡淡的苦涩--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受
。
“既然这样,我今天就带海生回去。”她傲然宣布。
“我送你们。”
“不用了!”
“孩子也是我的,我想确定他平安到家。”他温和地坚持。
她无法,只好坐上他的车,让他送自己和宝宝回到从小生长的小镇。
他离开后,她以为自己大概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又是庆幸,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惆怅。
没想到隔天便又赫然见他出现在门口。
他说,自己偶然路过,想进来喝杯咖啡。
见鬼的偶然!他没事从台北路过台东做什么?简直睁眼说瞎话!
但他显然很自得其乐,一而再,再而三地编著拙劣的借口,出现在她跟孩子面前,每一次,都为海生带来琳琅满目的礼物。
她带著宝宝出门不方便,他便自告奋勇地去超市替她购物,买回一堆她爱吃的东西,
满她的冰箱。
她懒得做饭,他便挽起衣袖,亲自下厨。
她挑剔他做的料理难吃,他便找他那位别称『美味魔术师』的好友要来写得密密麻麻的食谱,把烹饪当最
密的实验,按部就班地照做。
当他战战兢兢地将
香味俱全的菜
端上桌,即使她再铁石心肠,也不由得有一些些感动。
她只能强迫自己板起脸。“堂堂副总裁,三不五时往我这边跑,整天窝在一间小厨房里,你不觉得丢脸吗?你爸爸跟你二叔会怎么想?他们费尽心血栽培的接班人,居然这么没志气,巴著一个女人不放!”
“他们的确很失望。”他淡然承受她的嘲弄。“不过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从今以后,你跟宝宝是我的最优先顺序。”
“他们不骂你吗?”
“已经骂过好几次了。”
“那你怎么还不悔悟?”
“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我想做的事,他们没办法阻止我。”笑容似阳光,照暖她的眼。
她不敢多看。“为什么没办法?你不是一向最听话的吗?”
“那是因为我以前想听。”
他的意思是,他现在不想听了,谁也拿他无可奈何。
朱挽香郁恼地颦眉。她早就看出来了,这男人表面温和,其实很强势,当他有意施展魅力的时候,绝对有能耐令所有人都依他心意行事。
可她绝不允许自己是其中一位。
*****
她不由分说地赶他离开,那天,是周末前夕,他说自己好不容易可以正大光明的放假,坚决不走。
他坐在屋外的咖啡桌旁,点亮一盏灯,自得其乐地打开笔记型计算机,用手机连上网络,当场跟台北的员工开起视讯会议。
她悄悄掀起窗帘一角,见状,只能瞠目结舌,对他甘拜下风。
后来是海生哭了,她告诉自己,孩子可能是想爸爸了,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开门让他进来。
她其实很清楚,这只是她给自己一个留他住宿的借口,她知道,却莫可奈何。
原来让一个温柔又坚定的男人
上了,会如同缚住魔鬼的藤蔓,怎么也挣脱不开…
“海生你说,妈咪该怎么办?”
朱挽香低声呢喃,轻轻推动摇篮,摇篮里,婴儿正睁著漂亮的眼睛,骨碌灵活地瞧着她,
白的脸颊隐隐透出一抹健康的晕红。
想他刚出生时是那么瘦弱,连医生都偷偷怀疑他活不了多久,可他却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如此健康。
这是上天的恩典啊!
一念及此,朱挽香温柔地笑了。“别管妈咪的无聊烦恼了,你听见窗外的声音没?是海喔!海
在唱歌。”
怕孩子吹多了海风会著凉,她不敢带他去海边散步,只能微微推开窗,让他听如歌的海涛,感受咸味的海香。
或许是海的歌声带有催眠的魔力,渐渐地,宝宝合上眼,
迷糊糊地入睡。她痴痴地凝望那甜美如天使的睡颜。
这孩子,是她唯一的宝贝了,这辈子,她将倾尽所有来爱他。
只爱他一个…
*****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叮咚铃响。
该不会又是他来了吧?他不是前两天才来过吗?
朱挽香无奈地叹息,轻锁眉宇,不情不愿地下楼前去应门,
进的却是她料想不到的不速之客--白绮莉与谢婉儿。
她心韵乍停,立即武装自己。“你们来做什么?”
白绮莉瞪她。“你这女孩子,说话口气就不能和婉一点吗?我们可是特地从台北赶来的。”
她一凛,不驯地别过眸。“有事吗?”
“我们有话想跟你说,朱小姐,方便让我们进去吗?”谢婉儿温声问。
这样的礼貌反倒令她无从拒绝,打开门让两人进来,招呼她们在咖啡厅内坐下,端来两杯花茶。
“海生呢?”白绮莉问。
“在楼上睡觉。”她回答,在两人对面坐下,双手环抱
前。“请问两位专程过来,有何指教?”
谢婉儿浅浅一笑。“是这样的,我们想来向你道歉。”
“道歉?”她愕然,不觉瞟向白绮莉。
后才察觉她的视线,扭捏地调整一下坐姿。“这阵子我想了很久,那天…我是说你跌倒送医院那天,我对你说的话是有些过分,我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你。”她道歉得很不甘愿。
却还是道歉了。
而这令朱挽香震惊,她原以为白绮莉会一辈子视她
魔女,恨她勾引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白绮莉仿佛看出她的不敢置信,低声解释:“圣恩把你跟你以前那个未婚夫之间的事告诉我了,他说得没错,在那种情况下,你决定要拔他的呼吸管,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如果我是那男人的妈妈,可能也会恨你…”她顿了顿,神情忽地显得有些窘迫。“你宁愿让他妈妈恨你,也要完成那男人的心愿,这点的确定很了不起。”
她在说什么?
朱挽香恍惚地听著,心口悄无声息地揪紧。
“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你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孩子,我想不是所有做妈妈的,都能够做到这一点,至少我…可能就做不到。”白绮莉幽幽感叹,望着朱挽香的眼神,难得不再犀利,而是蕴著淡淡的温暖。
那样的温暖,融化了朱挽香冰冷的心记,隐隐地,泛起一股酸楚。
她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请你别这样…”别这样对她表示善意,别给她任何温暖,她不习惯,从没有任何男人的母亲如此待她。“你忘了我是怎样闯进圣恩跟谢小姐的订婚宴吗?我害你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儿媳妇,你应该恨我!”
拜托,一定要恨她…
“你这女孩子怎么这样?我话都已经说到这样了,你还要顶撞我吗?”白绮莉没好气地责备她。
是啊,请尽量责备吧!她习惯被责备…
朱挽香泛红眼。
白绮莉震撼地看着她氤氲的眸,忽地领悟了,为什么儿子会愿意为了她,花那么多时间说服自己。
“你以后一定要给我学会好好说话!”她故意不悦地眯起眼。“我们叶家的儿媳妇,可不能开口就招人嫌。”
“叶家的…儿媳妇?”朱挽香震惊。
“是啊。”谢婉儿朝她送出一朵友善的微笑。“阿姨说既然圣恩娶了你,那你就是叶家的儿媳妇了,你们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宝贝孩子。”
“你们干么要这样?”朱挽香茫然地抚住疼痛的
口--为何没受伤也会感觉到痛?
“是因为圣恩。”谢婉儿柔声低语:“你知道吗?这阵子,他开了好几场家庭会议,说服家里每一个人,他希望每个人都能接受你跟宝宝。”
“他真的…那么做?”为她召开家庭会议?为她除去所有敌意的荆棘?
“他真得很爱你。”谢婉儿真诚地凝娣她。“所以请你原谅他好吗?”
她哑然。
“我知道你因为他对你说谎而怪他,可他是为了朝阳跟我才那么做的,其实都怪我…”
“不对,应该怪我。”白绮莉悔恨地扬声。“如果不是我从小偏疼圣恩,也不会让朝阳那么恨他,是我造成他们兄弟俩的嫌隙,让圣恩一心一意想补偿朝阳。”
两个女人抢著在她面前认错。
这就是他的魅力吧?让每个人都对他服气,心甘情愿地护著他。
*****
朱挽香惆怅地咬
,在两人都对她表示善意的时候,她无法冷淡以对,可她真的好生气,好生气啊!
为什么他要那么认真地说服自己家人来对她好?为什么她要因此动摇?
她好恨好恨,恨他让她不能掌控自己的心…
“是他要你们来的吗?”她问。
“不是,是我们自己来的。”谢婉儿连忙澄清。“我们真的觉得对你很抱歉,而且…”
“而且怎样?”
谢婉儿不答腔,瞟了白绮莉一眼,似是暗示应该由她来说,后者轻声叹息,饮了一口花茶,仿佛在凝聚开口的勇气。
“我希望你能回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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