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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1)
 六月时节,该是高照、暑气人。

 但是,这几来,凤城内外却有异象发生。

 雪。

 雪一阵又一阵的落下,覆盖一切。

 雪花飘落旷野、飘落平原、飘落农田,飘落在凤城之内。

 大雪封闭道路,使凤城成了陆上孤岛,而城外的哭声,更听得人心惶惶。

 哭声齐聚在东门外,悲切凄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成千上万的痛哭着,令闻者热泪沾襟、肝肠寸断。

 打开东门,哭声更响,连城墙上的积雪,都被震得纷纷崩碎。而东门之外只有无垠的雪地,没有男、没有女;没有老、更没有少。

 放眼望去,空无一人。

 东门都卫率领部众,策马出东门。他半生征战沙场,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情景。

 白雪纷飞,浓似鹅,哭声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追逐了半晌,才逐渐散去。

 城内有马蹄声响起,西门都卫策马疾驰,穿过整座城,传来消息。

 “哭声转到西门外了。”

 哭声更响、更悲、更怨,城内每扇门窗都在震动。

 各门都卫严阵以待,持刀握剑,同时打开东西南北四城门,哭声却瞬间消失。银白的旷野无声无息,只剩雪花一片又一片,轻轻飘落。

 没人开口,都卫们屏气凝神,等了许久许久,确定城外归于沈寂,这才转身,关起城门。

 倏地,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盘桓不去,响彻云霄。四大城门外,都充斥着哭声。

 哭声,包围了整座凤城。

 ***

 六月飞雪,鬼哭阵阵,凤城内人心惶惶,从朝廷到民间,人人议论纷纷。

 无数的哭声,都在泣喊着一个名字。

 关靖。

 那个杀人如麻的世之魔。

 冤魂们的哭声,让凤城里的人们,觉得骨悚然,但是他们更恐惧着,那个把持朝政、手握兵权,即使见此异象、听此异声,也能置之不理,比恶鬼更恶、比厉鬼更厉的可怕男人。

 这些日子以来,关靖上朝的次数少了,他将事情由韩良处理,不论官位高低、不论事情重要与否,是不是紧急,他一律不再手。

 他把所有时间,花费在书房的桌案上,一字又一字的书写着,那些累积了像山一般高,却还没有写尽的绢书。

 沉香,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她为他磨墨、为他焚香、为他补身、为他抚去肩膀上的酸、为他抚去头脑里的痛,竭尽一切的帮助他。

 起初,当天际飘雪,城外传来鬼哭时,魏修还来到书房,跪地请示。他跟凤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冤魂们恨极关靖,这异像是因他而起。

 “中堂大人。”魏修问着。

 “嗯?”

 笔在素绢上,写下一句又一句。

 “是否应命道士设醮修禳,驱散城外异声?”

 关靖的笔未停,扬起嘴角,出惯有的冷笑。“我早已获罪于天,现在依赖方士向上苍求情,只是徒见软弱。”

 “那、那么…”魏修不知所措。

 “置之不理就好。”他淡淡的回答。“鬼魂,不能阻止我。”他的语音坚定,说得斩钉截铁。

 “是。”

 “退下去,别再来扰我。”

 “是。”

 魏修离去后,书房的门被关上,但是那些哭声,还是渗过隙,窜进了书房里,哭泣得悲切不已,又忿忿不平。

 就连沉香也听见了。

 你忘了吗?

 忘了吗?

 忘了吗?

 忘了吗?

 是她的爹娘?还是她的兄姊?或是她的亲朋好友?

 北国的冤魂们在哭号着。

 你忘了吗?

 不,她没有忘。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对那些冤魂们解释,关靖的所作所为,都是有原因的;况且,就算是,冤魂们真的理解了,关靖的深谋远虑,他们就会愿意安息了吗?

 他们,都是因关靖而死的。

 他们,都在死前,看见站在最前线,下令屠杀的关靖。看见他双眼一眨也不眨,看着他们悲惨的死去。

 他们,深深恨着他。

 你忘了吗?

 忘了吗?

 冤魂们也在质问她,一声又一声。

 忘了吗?

 她磨墨的小手,稍稍一停,朝虚无的地方望去。

 忘了吗?

 “沉香,怎么了?”关靖问着。

 你忘了吗?

 忘了吗?

 你、忘、了!

 “没什么。”她没有忘,但,她弯起嘴角,继续磨墨,还拿起手绢,轻轻擦拭着,他额上的汗水。“那些声音,就是吵了点。”她说。耳畔听见冤魂们,只对她一人的怒号。

 “是啊,”关靖微笑着。“就是吵了点。”

 她收回手绢,轻轻转身,将已干的绢书,仔细的卷起来,收进长形木盒里头。冤魂的指控,没有放过她,但她选择不去听闻。

 你忘了!

 她已经选择了,与他一同沈沦血海,为他稍稍分担,一些罪孽。这是她选择的路,就算会为此,背负千古骂名,死后要再上刀山、下油锅,在炼狱里被一再折磨,她也甘之如饴。

 书房内,宁静如昔,她伺候着他书写,偶尔在他倦极的时候,与他躺在睡榻上相拥而眠。她会用双手,为他遮住双耳,挡去那些异声,让他能睡得好一些。

 书房外,却是人心浮动,各怀鬼胎。

 异声响起后第七,贾欣带着数十个,朝廷里的大小官员们,还有上百名御林军,浩浩的直闯关府,来到书房之外,隔着木门扬声叫唤。

 “关靖,你身为中堂,却残忍成,多年来涂炭生灵,以至于六月飘雪,冤魂群众凤城外,扰得皇上夜不能歇息,你可知罪?!”

 “这老不死的。”关靖轻描淡写的说着。

 她微微扬起嘴角。

 “你可别比他早死。”她嘴上在笑,心里却在痛。

 这些日子以来,即使有她的照料,他还是愈来愈虚弱,撰写绢书的辛劳,持续在侵蚀,他原本健壮,如今却渐渐虚弱的身子。

 “放心,不会的。”他黝暗的黑眸,像是在望着她的脸,又像是在望着,她身后的空寂。

 门外的贾欣,还在高声质问。

 “关靖,你可知罪?!”

 他厌烦的开口,头也不抬的,淡漠简洁的回答。

 “关靖知罪,那么贾大人呢?您可也知罪?”醇厚的嗓音,穿透木门,即使在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尽管人数众多,但是关靖的语音一响,老谋深算的贾欣,还是吓得后退数步。他还忘不了,刺杀失败那,关靖那狠绝的武功,以及全身散发出的骇人杀气。

 那,他狼狈的逃走,吓得失,颜面尽失。

 那,他也决定,必须要快快杀了关靖。关家与贾家的明争暗斗,态势已经逐渐明朗,他根本斗不过关靖。

 关靖一天活着,他就会整惶惶不安,深怕那恶鬼似的男人,随时会出现,要来取他的性命。近每天早上,当他睁眼醒来,都会先摸摸脖子,确定身体跟脑袋,还好好的连在一起时,才能放下心来。

 趁着这次天有异象,贾欣逮到这个机会,入皇宫游说皇上数天,一再强调关靖作恶多端、非死不可,皇上本来就畏惧关靖,起初还心惊胆战,但是经过贾欣再三保证,才鼓起勇气下旨,还派了御林军与贾欣随行。

 他们连手,预备除去这心头大患。

 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抵抗后退冲动的贾欣,深一口气,官威摆得十足十,大声说道:“老夫为皇上分忧解劳,哪里会有什么罪?”

 “您所献的美女们,不也让皇上夜不能休息?”门内传来的语音,竟还带着莞尔笑意。

 “放肆!”

 “关靖再放肆,也比不过贾大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贾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那醇厚的男嗓音,慢条斯理的说道:“您上回在我府内,可是了一地呢,这种事情,关靖可是做不来的。”

 贾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羞的事情,竟在众人面前,被关靖说了出来,他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反倒冷笑出声。

 “好,关靖,你死到临头,还敢毁谤朝廷命官。”他从袖子里,拿出明黄的圣旨,狐假虎威的喝令。“皇上有旨,关靖贪赃枉法,多年来欺下瞒上,荼毒生灵,致死冤魂无数,其所作所为,已招天怒,导致六月飞雪,今命贾欣为除恶将军,赐尚方宝剑,斩贪官以昭天下!”

 他喊得可得意了。“关靖,皇上已经下旨了,你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淡淡的、凉凉的语音,传了出来。

 “我没空。”

 贾欣脸色丕变,恨得咬牙切齿。“开门,接旨!”

 这次,连回话都懒了,书房里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贾欣后退数步,示意御林军们上前。“把门撞开,拖他出来接旨!”

 “是!”御林军们大声应和,开始用沉重的身躯,撞击着书房的大门。无奈书房经过上次刺客事件,大门被改造得更牢靠,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们,一时之间也撞不开。

 砰!砰!强烈的撞击声,让整栋建筑物都憾动了。

 屋梁上的灰尘,被撞得落下,飘落在关靖的发上,也落在绢书上,以及沉香的发上、衣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替她拂去灰尘。

 “去撞窗子!”贾欣在书房外厉声下令。“屋顶,还有墙,全给我撞!”

 撞击声接连响起,撼动整个书房,那些跟随贾欣,顾忌关靖已久的官员们,也乘这个机会,抢着破口大骂,一个比一个骂得更狠、更大声。

 “关靖你祸天下,杀人无数,早就该死!”

 “关靖,出来!”

 “你的报应到了!”

 “世之魔!”

 “杀人无数的凶手!”

 “出来受死!”

 “你该遭千刀万剐!”

 “你与妹妹幽兰伦,背德纲,是南国的最大辱!”

 “你视皇上如小儿、公卿为奴隶,威百官,大逆不道,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官员们咒骂呐喊着。

 “关靖!”

 关靖!

 连冤魂也应和。

 为什么杀我?

 关靖!

 是你放的火箭!

 是你下令屠城!

 我没有染病啊,我不该死啊!

 景城的冤魂们,也在号泣着。

 我们没有染病!没有染病!

 我不甘心!

 为什么连我的孩子都不放过?

 冤魂的哭声里,也有孩童的啜泣声。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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