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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班长叫方向
 一

 头顶上的碎煤呼啦啦地往下掉的时候,方向才刚刚走过巷道口,走到这个破碎带。师傅沈颂义已经走得老远了,虽然他比方向大了将近二十岁,但走起路、干起活来却都比方向要有劲得多。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等等方向,时候一长,他也来气,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就自己走路自己干活,有意识地把方向扔得老远。看到头顶上掉煤,看看走远了的师傅,方向拿不定主意,也不敢喊师傅。迟疑了一会,他用手紧紧地抓住壳帽的带子,头一低撒开脚往师傅的背影追去。沈颂义听出了动静,回过头来就看出了问题。他大声喝到:方向你不要命了,快往外面跑。说着,他也转身,向方向跑过来。方向一时没有转过神来“啊”的一声站住了,像呆了一样定在了那里。沈颂义喊着骂着就到跟前,一把拽过方向,两个人一起穿过了像雹子一样的冒落区,向巷道口飞奔过去。还没有到巷道口,就听到轰隆一声,那个地方起了一阵烟雾,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方向身子一个劲地哆嗦着,沈颂义看也不看他,独自一人爬上斜巷。方向跟在后面,还是止不住身子的颤抖,浑身每一个孔似乎都在淌着寒冷,不得不把身上的棉衣裹了又裹。到了上口,沈颂义找到了电话,拿起来按了几个号码。方向听到师傅在向上面汇报,说他们的工作面冒顶了,说没有埋到人,说再派几个人、打点料过来,把顶给接上。

 走,过去看看去。师傅沈颂义命令一般地说到。方向抖抖的,跟着师傅,步子却怎么也挪不动。沈颂义一下子来火了,说你看你这个熊样,哪像一个下井的?当初我怎么想起来收你当徒弟,我老沈一世的英名都被你给毁了。看着方向身子不住地发抖,把似乎又有些不忍,说人都出来了,你还怕什么呢,你还是大学生呢?白读了那么多书!方向不说话,脑子还是刚才那声重响和突然腾起灌满巷道的烟雾。他当然怕,是在后怕,如果不是跑得快,肯定被埋进去了,那他的命就完了。

 他们终于又走回到了巷道口,巷道里面似乎还有一些沙沙的声音,烟雾其实更多的煤灰很浓,也许里口还在掉落。沈颂义伸头往里面看,又向里走了几步。方向远远地看着,想喊师傅回来,又怕再挨骂,把头转向上面,想躲过师傅。他当然躲不过去,沈颂义很快又退了回来,对方向说,你在巷道口看着,我进去,十分钟出不来,你就跑上去打电话汇报。方向嗫嗫嚅嚅地说,你不能等一会吗?马上有人下来再一起进去看不一样吗?等个熊啊!沈颂义脖子拧着,等人来得再多还不是要我进去先看,在这个矿上看顶接顶只有我老沈能做了,你还不好好地学!

 二

 收方向为徒弟是沈颂义自己的事情。在这个龙一矿,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进新人了。今年终于来了几个大学生和几十个技工学校学生,矿上把他们全部都分配到井下一线单位。井下单位也都憋了一口气似的,纷纷向矿要,希望能多给几个。沈颂义这个还不错,不仅要来了三个技校生,队长还给了他一个煤炭学院的本科生。这个本科生就是方向。队长带着他来的时候,还专门向沈颂义强调,你们要好好带着他,培养好,他以后可能就是老总、矿长的,这比进多少尺出多少都有意义,你一定要把握好。到时候人家班里的学生都当上领导了,你们这里却还不如一个普通工人,我看你老沈的脸往哪搁。沈颂义当即拍着脯说,请队长放心,我亲自当方向的老师,我什么时候能比别人差!队长又调过脸来对方向说,你别看老沈只有初中文化,他可是咱们队里的旗帜,从来没有倒下过,带徒弟也是,你要跟他好好干,谦虚一点,把真本事学到手,你的前途就大了,那时你将会成为咱们队的又一个骄傲。方向那天什么话也没有说,要到这个矿来工作,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他的父母是坚决不同意他下井的,他是他们的独生子,爸爸在市里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妈妈也在一个机关工作,在社会上都有一定的活动能力,给他安排一个轻巧安全还有前途的工作是没有一点问题的。但方向不干,他都被他们宠着管着二十多年了,他摆他们,他想自己闯一番,他更想试试自己的能力。他学的又是煤矿开采专业,他就想学有所用,到真正的煤矿去,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独立地干点事。现在,队长这样把他交给只是初中生的沈颂义,他心里有点愤愤然,心想我读了四年的煤矿开采,还要跟他一个初中生学?真是天方夜谭!他并没有在脸上表出来,只是在心里暗想,以后到现场了,把所学的知识应用好,他们自然知道谁是谁非的。他当然改变不了队长和作为班长的沈颂义的决定,他渐渐感觉在这个班里,如果没有沈颂义同意,他几乎做不了任何事情。沈颂义的权威甚至不仅仅是在这个班里,在全矿,只要说是沈颂义班里的,基本上什么事都能开绿灯。他很沮丧,他感觉沈颂义这个师傅就像一无形的绳子,紧紧地束缚住了他。不过,沈颂义倒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真心实意地要当他的老师,一直没心没肺地对他好。包括刚才,几乎是救了他的一条小命。想到这里,他又向巷道里望了望,师傅已经看不见,他抬起手腕看手表,却忘了师傅进去时的时间。他着急起来,觉得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他赶忙站起来,急急慌慌到往上跑。刚上口,一大帮人已经到了,大都是班里的同事。沈颂义这个班长官不大,事却不少,一个头进尺,什么事情都会遇上。他每班下来时都风风火火的,他每次都是在班前会之前换好衣服领好灯和瓦斯便携仪等,会一开完他就直奔井下,这样他到现场总是比别人要早上半个多小时。方向当上沈颂义的徒弟后,矿上规定师徒俩要手拉手同上同下同干活,自然也要按着他的规矩安排自己的作息,每天早早地到头,与上班人员交接,查看生产和安全状况等,如果条件好的话,可能还要多干一时活。

 看到这些人的,方向心里憋着的很多东西突然得到了释放,他居然失声痛哭起来,说你们赶快下去,赶快去救我师傅,他一个人进去了,还没有出来。几个人过来边安慰他,边往下跑,一齐向大声地喊,班长,班长,你有事吗?

 有个鸟事!沈颂义一脸乌黑地出来了。方向赶紧跑上前去,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都好好的,他又赶忙退了回来,害怕再挨熊,让大家看到了自己难堪。

 沈颂义说,冒项的情况并没有多大事,现在已经垮得差不多了,接顶的料要是下来得及时,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这个班说不定还能进尺。

 三

 上井洗完澡出了矿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方向算了算,他们在井下呆了十三个小时,顶接上了,他们还进了两棚。一切都正常后,大家又互相开玩笑了,都一个劲地说班长收了个好徒弟。沈颂义问怎么回事,众人不顾方向央求一般地一再制止,还是把他哭的事说了出来。方向本来以为师傅又要骂他没有出息,但没有,师傅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干自己的活了。两个人之后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出了矿大门,方向拐向单身宿舍时,沈颂义嘟囔了一句,到我家吃去吧。方向想说不去,师傅又跟了一句,现在不中不晚的,宿舍里肯定没有卖吃的了。方向不好说什么,再一次跟上了他。

 这是个初夏的下午,太阳高高的,但东边的天空上飘着层层云霞。到处都是人声。一个矿区就是一个完整的社会,此时可能是这个小社会里的人们活动的****期。小区的马路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点,卖东西的人在大声地吆喝着,买东西的人也在用足劲还价。沈颂义从一个卤菜摊子上买了耳朵、蹄子、花生米、豆腐干等一大堆,像是满载而归的猎人一样雄纠纠气昂昂地回家了。

 想不到你小子还仁义的啊。师傅沈颂义几杯酒一下肚,竟然说了这一句话。唉,就冲这一点,你以后就会有出息。为什么?因为你有感情,你以后当上大干部了,也不会亏待我们这些下井工人的。方向脸腾一下就红了,说我不行,我胆子小,尽是给师傅丢脸。不对不对,要我说,这正是男子汉的表现,男子汉就要有情有义。你有感情你才会对什么事都认真,你才会想办法改善井下条件,让工人们安全生产,这样工人们就会服你,你做什么就会顺畅。师傅告诉你一句话,到什么时候,都不能亏待干活的人!方向觉得师傅说得很有道理,一边边使劲地点头,一边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说师傅你说的极是,来,徒弟敬你一杯。沈颂义看了方向一眼,把酒“滋”一下喝下,话锋一转,说光有感情还不行,还得有真本事。有了本事,你的胆子自然就大了。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吧,我也害怕,谁不怕死呢?我听到顶板冒落声音是闷雷一样的,而且很快,这样的顶要下来肯定会很快下完的。但我还是不完全放心,我站在巷道口听了一时,嘶嘶拉拉的,应该碎渣了,真的没有多大劲头了。再加上还有你在门口看着,真有危险了你肯定会想办法救我的。这些加在一起,我才敢一个人闯进去的。所以,胆大在于心细,在于你真的掌握了现场情况,不是盲目的瞎大胆。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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