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井绳大多是从这个警句中被人们提起。委顿的绳子绻缩着身子,躲在一个角落,一付与世无争的样子,却得来了这样一个盛名。从回忆中穿过,我能遇到一个景象,那条蛇呆在门的后面,在我经过时突然昂起身子,给我重重的一击。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记忆,是众多人的普遍记忆,于是,井绳从此名声大振。
井绳是一个警示的意象,它的形象起了重要的作用。没有生命不能自己动作的井绳被我回避着。我害怕的是一个形象,像人脸上的那道长长的刀疤,不论是作恶行凶的记录,还是生活生产中的意外。我远远地躲着,那个疼痛是曾经的真实。
井绳当然在生活中重要着。每个家庭每天都要用。在并不遥远的过去,一个巨大的院落,一个村子,一个街道,人们共用一口井。井的周围被叫做井台,是打井时用石头或砖砌出来的不同于旁边泥土地,它们高于正常的生活,向正常生活源源不断地供给水源。井台上很少是干燥的,
漉漉的井台上,一堆或几堆的井绳偎在一起。井绳是用
麻做的。它们必须具备绳类中的最优秀的质地。它们吃力重,使用频繁,经常在水里浸泡。
还是形象上的,井绳的骨节
大,像一个体力活的人的手。一看就知道是靠力气存在着的。到了深水井边,井沿的四周都是深浅不一的沟,这是井绳走过的路。还有劳动力的手心,
糙的茧子,它们曾反复地被一
井绳磨擦。井台上的人很少是孤单的,大家往往选取类似的时间到井里取水。比如早晨,比如傍晚时分,云霞在天上布上灿烂的大幕,引
人们想象幕后的精彩;霞光在地面上普照万物,让生活自身多了几分魅力。井绳
直了身子,被一只桶带着,向幽深的井探出。地上与地下被连接起来,人们得到了大地深处的滋养,人们把
扎在了土地的深处,人们的生命和生活都踏实了。
井台上的人很多。井水主要是用来吃的。偶尔也有人把满盆的衣服端过去。这大多发生在冬天,村民们吃水少了,井水漫了上来,几乎到了沿口。水带有土地里的温暖,不像河水、塘水那样冰冷扎手。这时候,把水用在饮食之外,往往也不会招来非议的。三五成群的姑娘媳妇,一手是装着衣服的盆,一手是长长井绳拴着的小桶。到了井台上,打出井水后,井绳和自己的一只桶就呆在了一边,安静地听着女人们喧哗,它们绝不传播任何消息,把得到的东家长西家短一次咽下。
我拽着井绳骑着小桶下到过井底的。那一年大旱,吃水紧张,水桶放到井底上来的哐哐的触地声。我被父亲放在桶上坐着,手里拿一个水舀。天正热着,越过井沿以后,
寒的气息从底上扑上来。我的身子一紧,赶忙紧紧地抱住井绳。井绳
大,像父亲的手,我感觉很温暖,也很实在,可以依付,随即放心下来。井壁上都是深绿的苔类,看不到的
隙处“啪啪”地落下水滴,在井筒里弄出很大的声响。很快,我到了井底,井底不平整,低洼处汪了很多水,我用水舀一点一点地刮取,很快水桶满了,我拽拽井绳,父亲在上面得到了信息,把水提了上去。
井绳被事先打起活的套子,牛被牵了进去。善良的牛没有意识到一个陷阱已经打开,而且是平常与之最亲密的人设置并将引进去的。几
井的绳几个头同时被人提起,牛被缚紧,轰然摔到在地。屠夫执刀相近,我看到了井绳包围中的牛
下了一滴眼泪哭呢?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但我知道,这些井绳在自己的生涯中第一次参与了一个杀戮事件,走入了最暴烈的场景。
井绳无辜。井绳无语。大多时候,井绳偏安于一角,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次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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