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
战事一停,行军和
战了多⽇的兵士们都撑不住了,几乎是站在那里就倒在那里的睡了过去,有的甚至躺在刚刚被自已杀死的敌人⾝边。大地上横七坚八地躺満了人,方才还你死我活厮杀的人们,这时却都那么亲密,那么安详地睡在一起。一眼看上去倒也难辨出谁死谁活。
铁风军却还没有睡下,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到方才自尽的三百多蛮族跟前,尽管他们杀死了自已那么多兄弟,鲁成仲却发现自已很难恨他们,看着他们,鲁成仲心中有一点敬,甚至还有一点畏。他向着⾝后的部下道:“来,我们把他们葬了。”
他们找了个向北的山坡,把他们的尸首葬了下去,埃切可汗被埋在他们坟地正中。鲁成仲想:“向着故国,环拱君主,他们也可以安心了吧。”安葬安毕,铁风军列队,齐齐向着墓地行了个军礼。鲁成仲向部下道:“这些人虽说侵我国土,杀我百姓,是我等不共戴天之敌,但也真他妈是些好汉子,我们也是云帅的亲兵,兄弟们要记得今⽇,我们断不能输给了他们!”铁风军齐声吼道:“铁风军誓与云帅共死同生!”杨放远远听见他们的吼声,不知为什么,非但不觉得
昂,反倒有些不详之感。
杨放正有些神思恍惚,⾝边有亲兵轻唤了一声,他回过神来问:“什么?”亲兵道:“云帅传各位将军随扈游山。”杨放心道:“这时节光秃秃的山头有什么好看的,只怕是想瞧瞧山势吧。”至云行天帐中,除了云代遥令狐锋赵子飞这几位大将军和军师,还有两人在,一是赢泌和,一是云行风。云行天正与赢泌和说话,无非是问这年余的战事,还有赢家眼下的情形。杨放与赢泌和并肩作战多时,情谊非常。早有心向云行天举荐他,只是他愘守家训,一直不曾应允过。杨放见云行天与他相谈甚
,心中自然是望着这事就此敲定下来。
云行天正道:“如今虽是大胜却也是惨胜,南边未定,万事纷纭,你家向是朝庭重臣,先前闭门谢客还可说是明哲保⾝,免得搅⼊
局之中,如令北方初定,再蛰伏不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莫不是我云某德薄能浅,不配请赢公子相助么?”说完又觉得这话太硬了些,便缓了缓口气道:“赢公子便是不当为我云某效力,也该为太后分忧不是?"
赢泌和听话已说到这份上,便也不再拿言语推托,略为沉昑了一会,终于回道:“谢云帅谬加青眼,泌和就暂且在云帅帐下听令,只是还需禀过家⽗。”“老先生那里,自由云某来说,”云行天笑道,又向杨放道:“如今赢公子麾下有多少人马?”杨放一听便知是要给赢泌和定下职分,便道:“泌和这年余收编了不少没来得及逃到北方的民军,如今大约有三万步卒。”
云行天想了一想,以历来的惯例,统三万步卒的将领,当为副将,不过招揽赢泌和并不是单为他一人,更是为了笼络赢氏一族,不妨大方一点,于是道:“便授赢泌和以将军之职吧!”赢泌和正待道谢,袁兆周却揷上来说道:“其实云帅帐下,猛将如云,有没有赢公子都不相⼲。倒是文臣之中,能堪大用的甚少,赢公子家学渊源,世代为朝庭枢相之臣,理起政民来只怕是比作战更能见长。不如就请赢公子委屈一下,襄助于我,如何?”云行天一听便知,袁兆周不愿让赢雁飞的兄弟得了兵权,也觉有理,便问赢泌和意下如何。赢泌和倒似未曾觉出什么,道:“泌和唯云帅之命而从。”
云行天笑道:“好,好,就是如此。”转过头又对一边默不作声的云行风温言道:“小风,你晋将军的事也是定了的,回西京就同褒奖的圣旨一同下来。不要怨天哥太恨心,你当初的那个将军当得听了多少闲话?如今你一步步积战功挣到这个名位,又有谁敢不服?天哥也不怕当着这里的将军们说,云军终归是我云行天的
本,云军的主将断不能落到一个不成材的人手上,我云家的弟子也没有靠⽗荫的理。你如今是沉稳多了,天哥心里也就踏实了。小风,你要体会得天哥这番苦心。”
云行风行礼道:“行风过去行事荒唐,至今念起尤是渐愧无极,云帅对行风的教训不是重了是轻了。各位副将统领中,功劳才⼲远胜行风的大有人在,请云帅收回成命,行风实是不敢当的。”他言语稳重恭敬,云行天却有些怅然若失,想起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捣蛋鬼,回回闯了祸便跑到自已⾝边来一口一个天哥地叫,如今却也如此的生份了。他自失一笑,心道:“这不正是我惩治他想要的结果么?”
帐內诸人中,只有云代遥和袁兆周二人注意到了云行风垂下的眼帘中有一丝
影闪过。
诸事已毕,云行天便道:“走,我们上山去。”一行人出帐,接过自亲兵牵来的马匹,向着雁脊山口而去。众人随云行天上了雁脊山口北侧的险峰,行到山
,势已极陡,马匹行来甚是艰难,于是便弃了马,命亲兵们看守,徒步上山。约摸三四个时辰,终至山巅,向下望去,只见群山起伏,峰峦啸聚,如万兵点齐,默立待命,秃岭之中,薄霭重烟,暗蔵无限杀机。其间一线细带穿过,掩映于重重丘壑之间,时断时续,若有若无。云行天指着那山道言道:“五十年前特穆尔吉的铁骑便是由此进⼊了中洲。”此言一出,众皆默然,
中似有酸苦之味难以言述。眼前这万顷山岳恍惚间化作座座坟包,中洲五十年的烽烟纷至沓来,似有从天际地下传来的哀鸣悲恸在耳畔回响。良久,云行天道:“我们是第一支来到这里的中洲兵马,从此以后再也不许蛮族的马蹄越过雁脊山口一步!”
众人一听,知是谈到了正事,纷纷收束了心思,静听。云行天道:“蛮族在雪拥关那里受了那么大的挫折,雄兵铁骑不能越雪拥关一步,可知蛮族于攻坚一道,毕竟不甚擅长。风涯山脉的险峻远胜厚琊山原,如于雁脊山口筑一坚城,则蛮族⽇后就只能望山而叹了。”
袁兆周道:“此言极是,当年中洲于蛮族一无所知,全然没想过防范,是以在此全不设防,才叫蛮族如此轻易的横扫中洲。后来兵败,也无力将战线推至这里,今⽇正该乘胜做成此事。”云代遥掂须点头道:“是呀,我们这一战,因不能在平原上与蛮族
锋不得不退到厚琊山原,如能在雁脊山口拦阻蛮军,就不需迁移百姓,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赢泌和亦道:“单单是在雁脊山口筑城是不够的,雁脊山口地势狭窄,筑城难大,所储粮草必不⾜,能容兵力也少。况且除雁脊山口外,山中尚有小道可通,也要防着蛮军以小队偷越。依泌和所见,当在雁脊山口筑一大堡,为⺟堡,另在我方一侧凡有小道可通之处建数个小堡,为子堡,以为奥援。如有蛮族偷袭可一呼而百应,如蛮族強攻⺟堡,则可以子堡中的兵力粮草支持。如何?”众人听了都知他对于杰可丹逃走一事始终不能释怀。
袁兆周大为称许,云行天赞道:“泌和在这一带呆的久了,果然想的周道。受了一次挫折便多出许多想法。”云行天这话虽并没有针对令狐锋的意思,但令狐锋听到时却是变了颜⾊。赵子飞也道:“即如此,在风南草原上也要有个城池可以储存大批粮食,兵械,训练新兵,收容伤兵才好。”“也是,”云行天皱了皱眉,道:“那个城池较好?”杨放心头一动道:“当初我们围困哈尔可达的那个废城如何?”袁兆周立时叫好,道:“那是原先的风南府城,是中洲毁于蛮族的第一城,又是云帅大败蛮族的第一阵所在,位置也恰当,正是再合适不过了。”云行天展颜一笑道:“这趟上山,不虚此行,大家都累了,回去歇息吧!”
令狐锋回到自已的大营,呆坐了半响,然后向自已的亲兵道:“去,把那女俘给我带过来。”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金发女人被带到令狐锋面前,令狐锋静静地看着她,伸出手去,却在她的面颊前寸许处停住了,片刻,他转⾝疾行出帐,一边走一边说“带这女人去军师那里,这是我敬献云帅的。”
云行天正在帐中处置一些战利品,罚赏,抚恤事宜,他也很累,但却不想睡,他太过奋兴了,只想找些事做让自已平静一下。袁兆周向云行天报道:“云帅,方才有飞鸽传书到,说是太后前几天往这边来了,带了几大车酒,说是怕大胜之后将士们无以庆功。”云行天笑道:“她总是想的周到,她几时到?”袁兆周道:“大约明⽇。”云行天点头道:“也好,明⽇大伙都休息好了,把场战打扫一下,我们南移银河边,庆贺一番。”袁兆周又道:“这次大捷,俘获了不少蛮族女子,大都是蛮族大将的姬妾,云帅看该如何处置?”云行天道:“依着以往旧例,赏给有功将士。”袁兆周道:“只是,这里头倒有个特别出⾊的,是令狐将军献给云帅的,云帅就看一看吧。”云行天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杰可丹他抓不到,倒给我弄了个女人来,不见。”袁兆周还是劝他“云帅就见一见吧?”云行天不想太过伤了袁兆周的面子,不耐烦的哼了一声,袁兆周知他这是准了,向外传了一声“将女俘带上来。”女俘被推进帐篷里的那一刻,云行天提了笔正要在文书上签个字,他见到那女人,面上不动声⾊,手中的笔却不自觉的一抖,滴了老大一滴墨⽔在纸上。云行天想,这世上竟还有与赢雁飞不相上下的美女!袁兆周知云行天已动心,笑道:“晚生已查问过降将,这女人是埃切的六格格,与杰可丹一⺟所生,名唤漆雕宝⽇梅。”
云行天看了那漆雕宝⽇梅片刻,她抬着头,目不转睛地与云行天对视,
口微微起伏,満脸倔強之⾊。云行天微微一笑,道:“军帅,待会太后到了,把埃切的那顶金帐送给太后用,缴的那些珠宝让她先挑一挑,俘来的蛮族女子也都带去给她看看,如她有中意的,就留下侍候她吧。”袁兆周正以为云行天会要了这个女人,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怔了一怔。答了声“是。”便命人把漆雕宝⽇梅带了出去。云行天摆了摆手道:“军帅这几⽇也累了,去歇着吧!”
袁兆周却并不告退,犹豫了一下道:“晚生还有一言,请云帅务必听从。”“什么事?”袁兆周郑重地道:“云帅一定要在明⽇杀了沐霖,万万不能让这人回到南方!”云行天脸⾊一变,站了起来,似乎想要大喝一声,却又硬生生忍住了,在帐中大步走了几个来回。袁兆周道:“云帅听见了沐霖前⽇的话么?蛮族窝里斗,我们也要內斗么?如让此人回了南方,必为我等心腹大患!一统中洲势必会艰难数倍!”见云行天依旧不答,他再道:“云帅也见到蛮族在西京的惨状了吧,如让沐霖回了南方,这便会是我军在京都的景象!”云行天静立片刻,闷声道:“那也未必,沐霖不是长子,放了他回去,未必不是沐家窝里斗。”袁兆周头摇道:“换了旁人,自是如此,但沐霖此人却并非常理所能揣摸…至少他到底为什么来北方与蛮族打这一战,我便始终瞧不透。放了他大过危险,还是…”“好了,我会考虑,你且下去。”云行天打断了他的话,袁兆周还是加了一句“云帅务必早作决定!”这才退了出去。云行天疲惫的跌坐了下来。胜利呀,胜利是极好的,然而随之而来的,为什么却总是这些呢?
云行天一觉醒来,旁边守护的亲兵忙道:“云帅醒了,想是外头吵闹。”云行天凝神一听,果听得有此起彼伏的呼喝之声,便问:“怎么回事?”亲兵道:“是太后来了。”云行天见那亲兵一幅心神不定的样子,笑问道:“想去见太后吧?”亲兵不好意思地笑。云行天挥手道:“去吧!去吧!”亲兵喜形于⾊地谢过云行天,跑了出去。云行天出帐,远远地看着赢雁飞坐于凤辇之中,四面的帏薄俱已卷起,她面⾊苍⽩,极是虚弱,但清瘦的面容却是惊心动魄地美丽,云行天几乎觉得自已是第一次见到她。赢雁飞的凤辇缓缓行于大军之中,她面含微笑,向着四下里跪伏的大军略挥⾐袖,经过之处爆起一阵阵轰耳
聋的
呼声。尤其是那些在守西京的杨军中步兵,更是眼中含泪,如痴如醉。
云行天坐回帐中,心道:“见赢雁飞如此得兵士爱戴,军师此刻定是忧心得很。”不过云行天自已却不知为何并无不快,又想道:“不知,赢雁飞会怎么处置那个蛮族美女?”云行天将漆雕宝⽇梅送到赢雁飞处自有他的用意,一则,这样的美人都不要,以示他对赢雁飞之心何其诚也;二则,也是试探赢雁飞对他的意思,如果赢雁飞对他有意,定然会把此女赏给旁人,万不会容她留在他⾝边。云行天想,赢雁飞呀,赢雁飞,这样的美人面前,我还是想的是你,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正这样想着,却听得外头有人报“云帅!太后有人到!”云行天精神一振,命:“进来!”却见赢雁飞⾝边的一名太监进来,那太监笑眯眯的道:“给云帅道喜了,太后赏云帅一名美女,快,带上来。”云行天见到那被带进帐来的女子,正是漆雕宝⽇梅,只是显然梳洗打扮过,更增丽⾊,他不由得一股怒气堵在
口,却又发作不得。
帐中诸人都退了下去。云行天走到漆雕宝⽇梅面前,拂开了她面上的散发,漆雕宝⽇梅正待闪开,云行天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扔到了榻上,她奋力挣扎,云行天丝毫也不怜惜地扯破了她的⾐裳。云行天突然
口一痛,多年场战上生死之间练就的反应让他在刻不容发间避了过去,他抓住了漆雕宝⽇梅右手,那只手上赫然握着一把长不⾜三寸,锋薄如纸的小匕首!云行天使了使力,漆雕宝⽇梅吃痛,手一松,匕首落下,顷刻间没⼊土中。云行天面上无怒无喜,在她⾝上探了一遍,从
⾐里摸出了匕首的鞘,想是亲兵们不便搜这种地方,才让她把匕首带了进来。
云行天冷然道:“你好象不太想伺候我,这也难怪,你⽗为我所杀,我也并不想強你,这帐篷之外有几十万男人,都有大半年没碰过女人,他们的
女很多都受过你们蛮族的辱凌,我这么把你扔出去,赏给他们如何?不要装聋作哑,我知道你听得懂!”说着就把她往外拖。漆雕宝⽇梅趴在榻沿哭了起来,哽咽道:“不要,不要,我,我,愿意。”“愿意什么?”“我愿作你的女人。”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云行天道:“我并不是为了你杀了我⽗汗才想刺杀你的,在我们莫真,各部之间今⽇和婚,明⽇开战的多的是,我的外公就是被我⽗汗杀了的。我们莫真女人最爱英雄,做你的女人,我并不是不愿意。”
云行天奇道:“那里为什么要刺杀我?”漆雕宝⽇梅擦了擦眼泪道,瞪着一双碧蓝的大眼睛道:“谁叫你把我送给别的女人作奴隶?我难道没有那个女人漂亮吗?”“就为这个?”漆雕宝⽇梅点点头,云行天觉得匪夷所思,杀⽗大仇可以不在乎,却不能让人无视她的美⾊,这女人的古怪之处,也不下于赢雁飞呀。
赢雁飞到银河时,听见箫声在大河上飘
,她掀起车帘,看到了那吹箫的人坐在河边一处士丘上,⾐⽩胜雪,面⽩胜⾐,目光清冽,神⾊落莫,果然便是沐霖。他的箫音空蒙淡泊,在这广阔的原野上,飘乎不定,若有若无,便如从万古寒荒之境而来,迥非人间气象。听着这曲子,让人不自噤想起一生中所有的憾恨,所有的梦想,失去了的一切,却好象又都无所谓,生如此之哀,死如此之近,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了无意趣。四下将士们个个凝神静听,刚刚经历了那一场大杀戮,见了那么多的死亡,这曲子与他们的心境如此之合,故而都不由自主的被箫声昅引住了。
赢雁飞向朱纹道:“取我琴来。”她置琴于膝,手指在弦上一抹,琴音如⽔啂
溶一般合⼊了箫音之中。她所奏之调与沐霖全无二致,但听上去,却有绝然不同的感受。她的琴音中正雅致,清越柔适,让人听了心绪宁定,思虑平和,怨恨哀愁皆为之消,心神魂魄俱为之夺。
不知何时,箫声已停,沐霖走到赢雁飞的车前,静听她一曲终了,施了一礼道:“太后所奏才是这大梦回风曲的真义,沐霖
解此曲,太后勿怪。”赢雁飞令朱纹卷起帷帘道:“公子何出此言,曲为形,心为神,以曲言心,那来
解一说。倒是闺中游戏之作,却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叫公子这样的大行家见笑了。”沐霖道:“曲谱是四年前我从叔⺟成平公主手中得来的,她曾拜会过令祖⺟长公主府上,偶得了此曲。沐霖少时也自夸精音律,听了此曲,方知天外有天,惭愧无极。”赢雁飞道:“成平公主近⽇可好?妾⾝甚是想念。”沐霖道:“太后可愿随沐霖亲去南方拜访?”他说这话时,声音微微发抖,眼睛中好象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跳跃。赢雁飞静了一下,方淡淡的说道:“要我去南方?这事二公子作得了主吗?云帅同意吗?安王爷知道吗?”沐霖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了,他的目光迅速回复了一贯的清冷,他亦淡淡道:“沐霖唐突了,望太后恕罪。”
杨放为箫琴之声所引,走出自已的帐篷,远远看他二人,只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感觉极之谐和,一样点尘不沾的⽩⾐,一样绝美无瑕的面庞,一样清冷漠然的眼神,一样倦看人间的神情。他想道:“也难怪,他们都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自幼教养自与旁人不同。”他忽有所感,转⾝一看,云行天站在他⾝后不远处,亦望向那方,面无表情。
蛮族可汗的金帐中,众将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放着一坛酒,一方烤⾁,大帐门帘大开,外面燃着星星点点的篝火,士卒们围在火旁,
呼畅饮,玩笑打闹。金帐中虽不若外头那般百无噤忌,但也极为热闹,鲁成仲和云行风赌酒,输了的要在火里滚一回,硬拉了赵子飞作证人。
云老将军有些醉了,拉着杨放大谈当年风南起事“那会子,你是最小的一个,才十三岁,一见蛮族的马冲过来,就尿了
子,大叫老叔,把天侄气的,要不他怎么就差点没带你走呢!”周围诸将一下子哄笑起来,杨放本就不胜酒力,这一下更是満面通红,令狐锋本是个顶谨慎的,这回却有些放肆,四处找人灌酒,寻到了鲁成仲,便放他不过,倒让将输的云行风逃过一劫,他又找上杨放,杨放吃不消,胡
扯了个由头,道:“这里枯饮无聊,让沐二公子和太后弹一支曲子怎样?”在座众人都听过方才二人的弹奏,纷纷叫好,沐霖和赢雁飞也不推辞,取来琴箫便合奏了起来。
云行天一直在大杯大杯的喝着酒,一旁的袁兆周对他诸多暗示,他都不与理会。他心中百般念头转来转去,放?还是不放?无论沐霖为何来北方参与此战,他总是与自已并肩作战了这些时⽇,刚刚从蛮族铁蹄下逃出来,就向同伴下手,确是有些不忍。况且,作出此事,后人会如何评述?哼,我云行天何时又在意起旁人的议论了,若可少数万将士的伤亡,早⽇一统中洲,便是被骂作无聇小人又如何?但南下一战就是最后一战了,若没了与沐霖一决⾼下的痛快,又是何等无趣,难到我云行天真的不如他么,非要用这样的手段而不是在场战上堂堂正正的胜他?这么一来,我只怕一辈子心中都会输给他了,赢雁飞心中也会如此吧!
云行天看着赢雁飞与沐霖琴箫合奏,不时对视一下,心中一股气透不过来,突然把手中杯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乐声停了,众人觉出有异,都静了下来,回座上坐下。
云行天盯着沐霖道:“二公子,你视我云某如何?”沐霖放下箫,回道:“天纵英明,盖世豪杰,云帅为人何用我沐霖评说?”“那,二公子留在这里怎样,我以亲弟相待!”沐霖俯⾝为礼,道:“多谢云帅错爱。”然后便不发一言。云行天又道:“若你为安王,我与你相约,十年不攻南方,以报你相助之义,如何?”沐霖道:“不必!”语气淡然,却是⼲净利落,绝无半分犹豫。云行天追问:“为何?”沐霖缓缓道:“十年也好,一朝也罢,要打的战总是要打的,倒不如早些了事的好。”云行天沉声道:“二公子⾝负奇才,难道不想尽展所能,青史留名而情愿一世受人制肘?”沐霖自失地一笑,站起来,踱步道:“云帅,有些事情一陷进去,就出不来了。若是想为所
为,倒头来常常是一言一行都不能率
而为。云帅
开天辟地,沐霖却只想随波逐流!云帅,沐霖与你不是一路人。”众人都以为云行天会发怒,谁知他却只是执杯默然,似是若有所思。
忽有一名小校闯了进来,惊惶失措的跪地道:“云…云…云帅,不好了,马…马…不见了…”云行天不耐的喝道:“少了匹马就吓成这样了!”“不…不是,少了一匹马,是少了几千匹马…”袁兆周急道:“石头营可有异常?”“好象…好象没有。”“什么好象!快给我去看!”袁兆周少见的失态大吼一声。众人望向沐霖,他举杯
饮未饮,意态闲适。不一会,待卫们提了一人到,却是铁风军的标将秋波,他神态萎顿,跪在袁兆周面前,不发一言,待卫道:“石头营里没人了,只有秋标将被绑在那里。”袁兆周冷冷的道:“好呀,我让你去看着石头营,你倒好,反被别人算计了。”秋波垂头道:“未将无能,未将知罪。”
云行天大笑,道:“秋波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公子,只要你在,什么兵也能成石头营,你自已留下来糊弄我们,让他们先走,岂不是买椟还珠么?”沐霖不答,只是一笑。云行天大喝一声:“来人,给我和二公子満上三杯酒。”立时有人上酒,云行天持杯道:“二公子,当时我二人在京都别时,饮过你三杯,今⽇云某请你这三杯!”二人举杯,饮⼲面前之酒。云行天将杯一摔,问待卫道:“去,取三匹马来,两马负上缴获蛮族的金珠,一马与二公子为坐骑。”然后转向沐霖道:“二公子,听说你北上之⽇,散尽家财,这些事物就算云某还你的好了。就此别过,场战再见。”沐霖略略怔了一下,道:“云帅不会后悔么?”未待云行天回答,外面突然传来兵器相击,呼喝打斗之声。
帐中诸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走了出去“是石头营?”“石头营怎么又回来了。”云行天和沐霖齐声喝道:“住手!”一行人走到
处,只见云军围成一个大圈,中间正是沐霖的石头兵。双方各执兵器在手,相峙不让。沐霖拨开人群进去,厉声道:“谁让你们回来的,李兴人呢?违我军法,定不饶他。”
“二公子!二公子安好!”石头兵中爆发一阵
呼,有几人推出一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副将出来,跪下向沐霖道:“二公子,是我等不肯听从李副将,私自违令,望公子责罚。”几千石头兵一并跪了下来,齐声道:“请公子责罚!”沐霖别过脸去,杨放似乎见到他的眼中有一点莹光闪过。片刻后他大步走到李兴面前,拨出佩剑,挑断了他⾝上的绳索,大声道:“起来,都起来,男儿膝下有⻩金,岂可轻易跪人!”然后回⾝向云行天一拱手,道:“告辞!”云行天道:“慢着!”正有待卫牵了三骑到来,其中两骑上捆了几个大箱子。云行天道:“这些请二公子拿去。”
沐霖也不推辞,命人接过,上马。正待启行,忽有一缕琴音传来,却是那大梦回风曲。沐霖勒马回顾,见金帐之中,灯火辉煌,杯盘狼籍,空空
,赢雁飞独坐帐中,垂首抚琴。沐霖久久凝视无言,舿下的良驹不耐地长嘶,双蹄不时跃起落下,踢起重重浮尘,他终于转⾝策马,率众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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