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个晚上的消磨过后,头一天的暑气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新一轮的
光还没
脸,知了也仍在酣睡,倒是早起吃虫的鸟儿迫不及待地站定树梢,一时间清脆的鸣声四起。
她仰面躺在小溪旁,闭上眼将蔚蓝的天空映入脑中细细品尝,双手则将后脑勺垫高,想将更多的新鲜气味纳入口鼻。
嗳,沁人心脾。
热死人不偿命的盛夏里,能在曙
初
的清晨到外边走走,一天的心情都会变好。
身旁的溪
不辞劳苦的奔跑声她早已习惯,不远处的羊群一如既往乖乖地吃着早餐——一年四季里,她最没事干的时候就是在夏天,太阳落山之前一直待在这个地方,除了放羊,就是帮乡亲们做点儿针线活,简直闲得非常、非常有罪恶感。
现在汪大婶大概已经在帮她喂牲口了吧,真对不起人家…
一丝刺眼的光亮透过眼皮
了进来,然后是整个人感到阵阵热意。
太阳出来了。
几乎是立刻地,她翻身跃起,疾步走到溪边的树
底下,靠着树干坐下。
浓密的枝叶盖住所有的阳光,丈许之内,仍是一方清凉世界。
看看羊儿们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处,她开始每天的例行事项——打盹。
为了能赶在
出前到溪边,她每天都要很早起
。睡不够,自然就正好在这里补上一觉。
夏日炎炎正好眠哪。
“咩咩。”
羊儿不时叫几声,非但不会扰了她的好梦,反而有些催眠的作用。
“咩咩。”
唔,盛大娘又拿了糌粑来给她,真香。
“咩咩。”
她喜欢蘸着盐吃,糖太甜了。
“咩咩。”
过年被村长揍了,好可怜。
“咩咩。”
咦?今天的羊叫声会不会多了点儿?
“喂,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吵?觉得热就自己找地方躲去!”她眼睑都没睁开,朝羊群的方向懒懒地下着命令,继续
着口水做梦。
羊群果然不再发出噪音。
嗯,这还差不多。
再次醒来,
头已经近于当空,她舒畅地伸了伸懒
,忽然觉得有些饿,便取出随身带来的饭篮子夹了口菜吃,菜到口中却停住了。
不对劲。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
哪里不对劲呢?
是了,周围静得…似乎有些奇怪,羊吃草总会有些咀嚼声的,在一边休息也会有叫声——就算它们被她骂得不敢叫好了,那树上总会有几只知了在这个时候按照惯例唱几句的吧?怎么会静悄悄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呢?
向四周望了望,竟然哪儿都没有白色的身影。
呆呆地看着目光所及的一大片草地,好久她才相信不是自己的幻觉——那上百只羊,好像不见了!
匆匆忙忙放下手中的筷子,她走到溪边,不管上游下游,除了
水哗哗,就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再跑到羊群原来待过的那片草地上,除了被啃得
七八糟的青草以外,连
羊
都没留下!
搞什么?怎么回事?这些羊平时都很乖的,从来都不用人怎么看守,今天竟然好端端的都不见了?
会不会是村里人过来把羊带走了?不可能,带走的话肯定会和她打招呼的,如果说是恶作剧,最近地里活那么多,谁又有这个闲工夫?
难道是其他人偷了羊?别说笑了,清凉村四面环山,那里有外乡人进得来?自己人更加不会干这种事。
难道…是神仙或者妖魔鬼怪显灵把羊给弄走了?想到这里,她打了自己的头一记,编什么
七八糟的故事?哪里来的神仙鬼怪?
怎么办?这些羊里很多是乡亲们托她照顾的,农忙的季节她不下地收割播种已经很对不起大家了,现在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用!
她四处打转焦急地搜寻,挫败得直想哭。更糟糕的是渐渐感觉到
腔闷闷的,全身热意不住上升,衣料上的细孔好似都化成只只小虫,不断咬啮着她全身的肌肤,一点儿都不痛,只会把人蛰得很
,接下来发间、颈项上似乎都有虫在爬,汗水以比溪
还快的速度狠命地往外飙,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浸
了她身上几乎所有的衣物。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她坐倒在地上,不经意间她仰起头,发现毒辣辣的阳光直直地照
在自己身上,狰狞得像要把她熔成一团水一般。
只要回到树底下,过一会儿便会好的。
但是不行,找不到羊她回去怎么
待?善良的乡亲定然不会怪她,而这更会让她加倍自责。
咬着
,她试着站起来继续寻找。低头却看到被
过的野草隐隐约约间竟然形成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对面的山坡!
从路的宽窄看,是羊群踩出来的没错!
原来它们跑上山去了!
她大喜过望,顾不得被烈火焚烧似的感觉,急急地往前跑去。
到了山坡脚下,泥沙地上的熟悉脚印更加明显。
心中疑惑羊群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如此整齐地往山上走,倒也只当它们贪玩,没去想太多,便循着足迹一路往上。
这山坡的另一头过去是村子东头的一座大山,是一条死路,平时除了砍柴以外,大家都很少到这里来。
山坡不高,路也好走,生长的作物也都很寻常,她却越往上走,心中越是讶异。
一路上没什么可以遮
的大树,现在是正午,阳光非但把这山坡的一草一木照得通透,也肆无忌弹地炙烤着她,照理说她这奇怪的体质应该觉得很热才对,怎么走得如此之急,身体也自然升温,心中反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舒
?
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因为体表的热意其实并未消退,但是方才打心底升起的烦闷燥热之感,却全然消失无踪。
这山坡以前她并非没来过,也不见有什么异常,难道现下忽然住进了什么神仙,使得纠
她多年的痼疾顷刻间不药而愈?
惘猜测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坡顶。
坡顶是片平地,歪歪斜斜的几棵松树倒也勉强成林,伴着些野花野草自构一片天地。而羊群则聚集在树林之外,既不吃草,也不睡觉,上百双眼睛只是定定地看着同一个方向,似有所盼,她不
笑出声来:这些羊的表情,和村里的那些小鬼头看着糖葫芦的样子,如出一辙。
但是它们看的方向并没有特别的东西啊,还不是一只羊?而且这只羊也不是领头羊,只不过头上放着一只手,白皙、修长而有力——
手?人的手?哪来的人手?
她被接下来的情况惊得目瞪口呆——羊群中,慢慢升起一个灰色身影,极缓慢、极镇定地终于站直。
是…一个人。
陌生人。
很漂亮的一张脸,不管安在男女身上都能让人自然接受并且赞叹不已,从他的身形来看,应该…是男的吧?
照理说这样的一张脸该是近于妖媚的,但此时其上挂着的温煦笑意,会让脑袋里跳出“妖媚”二字的人躲到地
里去狠狠忏悔个百八十年,这人无形中散发出的安详气质和宁定神态,让被暑气压迫的凡人一看之下简直如和风拂面,顷刻间遍体生凉,心情大好。连说和煦都嫌亵渎,这种笑容应该说、应该说是什么才好呢?
她苦苦思索,突然间眼睛一亮——普渡众生!就像画像中观音菩萨那种普渡众生的笑容一样!而且比那个还
真一百倍!
那人对上她惊
的眼,加深了笑意,朗声说道:“姑娘好。”
她不是花痴,真的不是。但这声音却有本事教她一听之下,整个人都软去了半截。
那四个字叫什么来着?清空醇雅——对,就是清空醇雅,绝绝对对适合描摹他的嗓音!
见她不说话只一个人在一边,怪里怪气地不知想些什么,那人又低头,轻轻摩抚起另外一只羊的头,羊儿则乖顺地“咩咩”撒着娇,惹来同伴们的
羡眼神。
半晌,她才从晕陶陶中恢复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请问,是你偷了我的羊吗?”她有些诚惶诚恐。心中不断思考,如果真是神仙的话,偷羊——不,应该是借羊——自然有他的道理,她是不是不但不可以对人家不敬,而且还要觉得非常荣幸?
那人看向她,仍是一脸普渡众生的微笑“不,我没有偷,我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它们就出现了。”那真诚的神色让人觉得如果动了怀疑之念的话,简直就是罪不可赦。
“哦,是这样。”她也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不像会偷东西“那你怎么到这里的?”如果他说自己是驾着云彩来的,她完全相信。一来神仙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跟眼前这种很像;二来根据老村长的说法,清凉村已经至少有二百三十年没有外人进来过了,能够找到入口并且排除路上的阻碍来到这里,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松子’带我来的。”男子抛出一个怪异的答案,转身又去安抚另外一只穿过重重阻碍才得以与他接近的老山羊。
“松子?松子是什么东西?”她不能理解地看了旁边的松树一眼,那上面的东西只有松花和松果吧,松子又是什么?难道松树上还能长出会飞的东西来当人的向导?
“松子是一种长在松树上的坚果,磕开外壳就可以吃。不过这里地处南方,松树上是不会结松子的。”
原来如此,听他的说法好像曾经吃过松子,那么说他是北方来的人——或者神。不过还是不对——“它们既然长在树上,怎么可能会领你进来?”
男子悠然一笑,指了指松树的枝干。“我说的‘松子’是那个——”话音刚落,只听“哇”的一声,一只乌鸦飞到他的肩膀上站定,姿态甚高地向她点了个头,然后用嘴巴去梳理自己的羽
。
她微张着嘴,伸出手指指乌鸦,又指指安之若素的男子,满脸惊诧。
一只乌鸦?一只叫“松子”的乌鸦?
男子优雅地向她点点头,表示确定,并且饶有兴致地接下去介绍:“这是铜板——”
她现在才发现竟然有猴子待在一只小羊羔的背上,现在则敏捷地跳下来,沿毫无章法的迂回路线赶到她面前,用标准的“
手
脚”抓了抓她的裙摆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飞快转身,弯弯曲曲地绕到另一只羊的背上,继续兴致
地进行捣乱羊
的“工作”
“铜板一向
急。”男子颇为不好意思地向她解释,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她背后,说:“那是茶杯——”好像有东西在
扰自己的脚后跟。她扭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茶杯在跟你打招呼呢。”他憨厚地笑着。
她疑惑地转过身,退开一步,才发现有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黑壳乌
,把头缩在
壳内,却举起一个前脚在半空中,坚持了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就慢慢放下,再慢慢换上另外一只前脚。
她想笑,又怕吓着这只奇怪的乌
,终于忍住,很友好地向它招了招手。
“还有土堆——”一只四足动物从松树林中
出褐色的头和半个身子。
“吓!”她不
惊叫一声。
那是一匹狼!竟然会有人豢养一匹狼?
“土堆”迈着高贵优雅的步子走到男人身边,全身戒备的她看清它的全貌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土堆的尾巴高高竖起,并且微微抖动着。
没有狼的尾巴是竖起的,狼也不会这么无聊地跟人打招呼。虽然它的姿态像极了传说中那种孤傲的野兽,但幸好不是。
“姑娘,土堆不咬人的,你不必害怕。”醇厚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她吓了一大跳,迅速往后一跃。
她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离他这么近的地方,而且还在狼狗出现的时候下意识跳到人家怀里!
真是太可
了!
不过这一接近倒教她确定这人绝对不是神仙。
没有神仙会衣衫如此褴褛,并且散发出一些不太好闻的味道——或者有些神仙也很懒,很久才换一次衣服?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为了表示自己很不怕热,故意在这种天气穿一件土得掉渣的大棉袄!
“呃——你不热吗?”她说话仍是小心翼翼,不过已经由刚才的敬畏之心变成怀疑眼前这人脑子不太正常。
那男子又是沉静地一笑,慢
地说:“心静自然凉。”
还没等到她崇拜的眼光,男子如一潭深水的好看的眸子突然间翻了白,然后——
晕倒。
动物们开始
动,她也大惊失
。连忙跟着蹲下去察看。
很好,有呼吸。
照着村长的方法翻了翻他的眼皮,再摸摸额头,她有八成的把握,这个人其实是——中暑了。
虽然知道幸灾乐祸是不道德的,她还是忍不住蹲在男子身边,笑得前仰后合。
逞强说什么心静自然凉,连自己中了暑都不知道,亏她刚才看他一滴汗都没
,还在心里羡慕个半死。
笑完了之后就有问题跟着出现。
接下来怎么办呢?把他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好像有些欠厚道,难道要把他带到家里去吗?不太好吧。
猴子在主人
前跳上跳下,看样子是试图把他“踩活”见他一直没反应,急得吱吱
叫;乌
好像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睁着无辜的小眼睛四处张望;那只叫“松子”的乌鸦在她头顶上焦急地盘旋来盘旋去;狼狗土堆则在嗅了嗅主人之后,也深深地注视着她,像是要一个解决之道。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懂医术——”还没说完,就听到羊群齐声“咩咩”起来,听起来像在哀求。
“你们搞什么,根本就不认识的人,竟然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对我就从来没那么好过!”她酸溜溜气呼呼地抱怨着,又引来一阵讨好的“咩咩”声。刚才一直不见踪影的知了也出来大声喧闹,声势之盛,教她难以抗拒。
“好啦好啦,我帮忙还不行吗?问题是就算要把他弄醒也得先下山去,可我根本抬不动这个人。”这么高大,怕有一头猪那么重,她可不是什么大力士,而且这人又浑身臭臭的…
她还在分析情势的当口,一群动物已经开始行动了。
土堆利眼横扫,羊群在一阵迟迟疑疑之后,竟然在它身前乖乖地跪倒成一片,猴子则在羊背上跳来跳去调整它们的高度。到了跪得基本上一般高的时候,土堆衔起男子的衣领,轻手轻脚地将他拖到了羊背上。
只听松子“哇”的一声,羊群齐齐起立,紧紧靠在一起,结成方阵,其中九只高矮相仿的羊更是稳稳地托住了男子的身躯。
第二声“哇”后,羊群不紧不慢地迈步向山下走去,猴子跟前跟后地照料。
那几只羊好可怜,背着一个大男人下山会不会撑不住?正这样想着,只听第三声“哇”响起,男子从原先的九只羊羊背上平稳地“
动”到了另外九只羊的羊背上,羊群继续在土堆的带领下缓缓下山。
她看得呆掉了。
太…太壮观了!简直像书上描绘的行军打仗时结下的阵势了。动物原来可以聪明得近乎…恐怖!她怎么从来不知道村里的羊这么好调教?以前明明连赶回家都要费好大一番功夫,还是它们只听动物话不听人话?
瞠目结舌间,又有东西在频频拉扯着她的裙摆,她往下一看,名唤“茶杯”的乌
费力地衔住一丁点儿布料,往外拉扯,感受到她的视线,茶杯停下动作,对她张开嘴,左后腿使劲蹬向下山的方向。
不知怎地,她总是觉得这只茶杯在对自己谄媚地笑。蹲下身子将它托在手心,她无奈地叹口气。
“别拉了,我下去就是。”
到了山坡下,茵茵绿草地上的所有生物,都以一种崇敬和期盼的眼光看着她。让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很重要,不做点儿事出来让它们瞧瞧都不行。
大摇大摆地走到被运送至溪边树
下的昏
男子身边,她开始麻利地解他的衣服扣子。
大热天的穿件棉袄晃来晃去,不中暑才叫奇怪呢,剥了再说。
村里的男人们无论老少,到了夏天赤膊干活是常事,她自然也不觉得剥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有何不妥。周围的动物本来就都是不穿衣服的主,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都静静地在一边看她展开“救助”
这人只穿了件棉袄,
起来倒也简单。三下两下,一副健壮的
膛就袒
在她眼前。
她不自觉地
了口口水。好结实——这倒罢了,但是这么白皙的男人身体,她却从未见过。
如果做庄稼活儿的话不可能有这样白的肤
,如果养尊处优的话不可能有这么强壮的体格。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不过这好像不关她的事。她耸耸肩,拿了食篮里的空碗,起身到溪里盛水。
盛了水回来却灌不进他的喉咙——没事把牙齿咬得这么紧干吗?
她研究了半天此人的牙齿,确定没有
隙可以大到容纳从碗里灌出去的水。怎么办呢?再不喝水这人没准就完蛋了。
她苦苦地思索,忽然眼睛一亮。
“那个什么松子,你过来一下。”她勾勾手,乌鸦很乖顺地飞到了她面前站定。
“来,把这碗水含到嘴里,喂给你家主人喝。”
“哇?”乌鸦大惑不解,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她做的?它恶补过的两百三十四个人间故事里都是这样安排的啊。
看它木头木脑地看着水碗迟迟不行动,她催促道:“你再不喂他水喝他就没命了,到时别怪我。你的嘴又尖又长,应该可以喂到他嘴里的。”
“吱吱。”猴子抓耳挠腮,好不开心。哈哈,松子啊松子,你也有今天。
“闭嘴!”乌鸦狠瞪它一眼,任命地
了口水,想想不甘心,又把水给吐了出来。她正要开骂,却见它飞到溪边,自己弄了溪水含在嘴里。
“哇哇。”哼,我自己不会取水啊,要你用碗接。
松子飞到男子的
膛上,悲壮地开始完成伟大的使命,在男子一排整齐的牙齿被啄碎前终于将水喂进了他的口中。
松子乌黑的眼中有泪。
“真懂事,做成功了一件事情竟然这么感动。”她衷心地赞许着,开始帮男子推拿颈部和
口,其实她也不知道动作对不对,看以前村长怎么治疗中暑,就依样画葫芦地做将起来。
松子白了她一眼,躲到一边哀悼。
呜呜呜,它的初吻,它珍藏许久的宝贵初吻就这样没有了,这是什么样的世道啊,教它怎么对得起梦中的那只漂亮乌鸦?呜呜呜。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男子的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脸色也由苍白转为红润。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环视四周动物惊喜的目光,男子
出一个安抚的笑,然后看向正准备再接再厉掐他人中的她,虚弱地说道:“谢谢姑娘救——”还没说完,又晕了过去。
不过这次好像大伙儿都不怎么惊讶,因为他的肚子响起了简直震耳
聋的“咕噜”声。
要饿到什么程度才有如此浩大的声势啊!“他平时都不吃饭吗?”她诧异地问跟他一起来的四只动物。其中三只低下了头,乌
则索
钻进壳里。
“原来他一直都很饿。”松子现在才明白并不是长成人形的生灵都不用吃东西的,不能怪它啦,它以为人吃东西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不是一定要的嘛。
“真奇怪,他饿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东西吃?”土堆斜睨了主人一眼道。它们几个都是自己找的啊,莫非之前他一直等着它们弄东西回来给他吃?
“你忘了他有好几回在挖草
?”茶杯很得意——还是它观察仔细。
“原来他喜欢吃草
。”铜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但是最近都没有挖啊。”
“可能吃腻了吧。”茶杯猜想。
“那现在怎么办?”土堆问。
四颗头颅一致看向怔怔地立在一边的她。
她是越看越奇怪。
虽然听不懂,但它们刚才的样子,像极了是在互相讲话。
动物之间是能够听懂彼此说话的吗?真神奇哟。
“哇哇。”
你别站在这里发呆啊,快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乌漆墨黑的身影又在她头顶上盘旋;小小的乌
又咬住了她的裙摆;猴子爬到主人身上向她滑稽地作揖;狼狗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
这简直是软硬兼施嘛。她仰头看看天,才知道经过这一阵折腾,太阳都已下了山。
无力地抬起手,指向那群羊。“你们,把他抬到我家去。”她认栽还不行吗?
* * * * *
按照往常的习惯,村民们都已经在村头等着把自家的羊儿接回去。当他们看到成群结队的羊儿驮着个赤膊的年轻人,视若无睹地打他们身边走过时,心中的诧异不言而喻。
“意暄,这是怎么回事啊?”
夏意暄苦笑着摊摊手“我也不知道。这人突然间从草地边那个山坡上冒出来,然后就晕倒了,咱们的羊竟然都听他的话。”
“怎么会晕倒呢?”村人纯朴,遇到这种怪事,先关心的不是自家的牲口,而是陌生人。
“先前是中暑,后来是饿的。”她抖了抖挽在臂弯上的棉袄“他穿这个。”
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看着这件破旧的棉袄,集体被吓愣在原地。愣了很久才有人缓过来说道:“怪可怜的。你先回家看给他弄点儿什么吃吧,羊我们一会儿上你家里去领。”
她点点头,尾随羊群前进的方向而去。
家里的门一向不上锁,所以当看到土堆已经把那男子堂而皇之地搬到惟一一张
上时,她也不怎么惊讶。
大热天的,食篮里的东西放了一整天怕是已经馊了,家里一时间也拿不出别的东西好吃,她正准备去厨房生火做饭,老村长慢悠悠地踱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大腕。
“意暄,听说你今天救了个人回来?”才回到家,就听婆娘说起这事。村里好多年没有出现过陌生人,他这个做村长的自然要来看看。
“不是我救的,是他养的动物还有咱们村的羊。”她接过村长递来的白粥,走进里屋放到
头小几上,对乌鸦说:“你喂他吧。”然后无视于它的嘶声抗议,走回去和村长在桌边落座,原原本本讲了今天的事。
村长听完之后捋着花白胡子沉思了许久,才问道:“你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还是没犯病?”
“嗯。我也觉得奇怪,之前还很难受,上了山坡就没感觉了,后来下来还是没事。”
“那么就不是山坡的缘故——”忽然他眼睛一亮“莫非是那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正在这时,里面传来乌鸦急促的叫声,听起来似乎很高兴。
“可能是那人醒了。”她说。
村长首先站起身,往里面走去“我们去看看。”
刚踏进屋二人就呆了一呆。
这屋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凉快了?里屋外屋,恍如两个季节。
往
上看去,只见那男子已经倚在
头,自己喝着粥,那样子,说狼
虎咽决不过分。喝完了之后还意犹未尽地
着粘在碗壁上的饭粒。
村长有些失笑“他可真饿坏了。”
男子听到人声,抬眼望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二人,有些尴尬地把碗放到几上,放好了之后还是忍不住用手蘸了最后一粒饭送进嘴里。
村长笑着摇摇头“你要是还很饿的话,我叫意暄去我家再端几碗来吧。”
男子自然猜到她就是老人家口中的“意暄”一双企盼的目光直盯着她不放。
眼看乌鸦和猴子又要冲到她跟前“哀求”意暄拔腿出了门。
竟然被动物威胁,唉,她好命苦。
等到从热情的村长夫人手中接过一整锅粥回到家里时,屋里两人简短的谈话已接近尾声。
“那就这样吧,意暄这里还有一间空屋子,你先在这里安顿下来。”
“好的,谢谢村长。”
他要留下?而且住她家?意暄想到那四个动物就一个头两个大。
“村长——”家里有空屋的不止她一户啊。
村长回头看着她,和蔼地说:“意暄,以后他就是咱们村的人了,暂时住在你这里,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我…”可不可以不要?面对村长善意的目光,还有那个人普渡众生的笑容,反对的话更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口“好吧。”
“对了,他失去了记忆,什么都记不得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要多担待点儿。”村长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像失去记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她的头更大了。
竟然还失忆?
麻烦,绝对是麻烦。
“那你也一定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我给你起一个怎样?”
她刚想说这人既然给动物都起了名字,自己的恐怕也一并解决了,不用别人费心。可又听那人说:“我没有名字,村长肯帮我起当然好。”
“这样吧,你姓我的姓,今天是大暑,你就叫盛大暑,怎么样?”
男子还没说话,夏意暄已经满脸黑线地走上前去,像是在忍耐地说道:“村长,‘盛’本来就是大的意思,您再叫他大暑,好像不太好。”何止不太好,根本就是难听死了。
“哦?是这样吗?原来我的姓是大的意思啊!”五十多年用下来,今天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姓氏的含义,村长恍然大悟,非常开心“那就把大字去掉,叫盛暑,怎么样?”
“我…我没意见。”其实——还是不怎么好听。
“谢谢村长!盛暑,盛暑,我是盛暑…”那男子反复念叨着自己的新名字,看来兴奋极了。
“你不是给自己的动物都起了名的吗?怎么反而没给自己起?”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向她,先是拿过她手上的那锅粥掀开盖子用力闻了闻,才一边盛到碗里,一边解释:“我给它们起名字是为了叫起来方便,没有人叫我,我起名字做什么呢?”
意暄看他狼
虎咽的样子,忽然间觉得,他好像——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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