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联手(一)
感觉状况的复杂程度已经完全超出预料,我手支下巴,沉默了一会儿。
周围的导领们又有点騒动起来,议论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大,甚至有人还在互相挤眉弄眼。显然朱⾼志突然提到的省委巡视组这个信息,已经被大家迅速从政治层面解读出来,他们都意识到,有关我今晚古怪行为的消息,极有可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得到最广泛地传播。或者换个实在一点的说法:短短几天內,也许整个汉江省,都会了解到一个有关市委记书嫖娼的花边新闻。
是的,极有可能。这不是杞人忧天的臆想,而是对政治现实的预测。
嫖娼本不算大事,何况我确实也没⼲过,来自组织的调查当然没有理由害怕,而且相信不管由谁来作这个调查,结论都会⾜够客观,可以证明我的清⽩,我不会在这个子虚乌有的事件上被组织追究。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会⼲净,因为问题的关键点不在此处,而在于市厅级别的导领因为嫖娼被上级调查,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绝对意义上的的政治羞辱。
我得到的所谓组织结论,不会给人感觉存在什么实真价值。我想任何一个具备正常思维的人们,在听到此类消息后,第一反应都将只有三个字:
丑闻。人们会理所当然地判定:空⽳不来风,无风不起浪,我肯定就是那么猥琐
的一SB导领,只不过真相又一次被抹杀,政治依照惯例为无聇的政客披上了一块遮羞布而已。
这真是一个悖论,但是绝不夸张。事情发展下去,一定会出现这种态势,,毫无疑问我将被最大程度地抹黑…因为有人正在不遗余力地引导局面朝该方向进发,无限拔⾼他们的追击层次。
“沈记书,既然你一定要彻查,那就让巡视组也来两位同志,一块商量下怎么处理,如何?”老陆的语气很随意,但是立场明确,态度坚决。“我们来做工作,人家会发议论,不能服众啊。那就按制度,
给上级部门处理,就能堵住外边的口⾆是非了,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这个对不对,而是目不转睛地凝视老陆。老家伙依然不温不火,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有种稳
胜券的赢家派头…呃,或者可以说当前题材里他扮演的是庄家角⾊,大市走势一手掌握,我在这个区间內的形象线,完全处于他的
盘之下。
大厅里嘈杂声愈发大起来,老陆这么振臂一呼,导领们纷纷争先恐后地响应提议,都说这事放在长川确实不好办,程序方面过不了关,要为市委记书澄清真相,证明清⽩,肯定得由上级部门来
作,云云。说这些的时候,很多人的声音里,都有得意洋洋的痕迹。
我冷冷一笑,把视线从老陆脸上收转,然后在厅里踱动两步,走到门前,望着外边的夜⾊出神。突然之间,感觉心境有点苍凉,有点嘲
,就象眼前的天气。
是的,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之前晴朗清明的夏夜,可以看见満天星斗,可是平空一声雷,居然就下起雨来,还是倾盆大雨,毫无预兆,莫名其妙。
我双手揽臂,静静地站立。听着⾝后长长短短的议论,看着门外的豪雨如注,我又有种冲动,就是一头扎进这场天地
流的⽔世界里,把自己淋个透
,再指着老天狂疯嘶吼两句,尽情狂骂一通。
是的,我现在的感觉,完整的一个憋闷庒抑,我觉得无聊、无趣,而且无助。我想咬牙发力,虎扑出去,给谁揍上一顿,但是我不能。因为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大巨的能量场,无所不在、颠扑不破,任何攻击都会被反弹回来,而且用力越大,对自己的伤害就越深刻。
今天晚上,原本多么小的一件事情,但我已经看见了最大的后果…政治带给我的,环境带给我的。是的,这就是政治,具体而微,让人窒息。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现任在职的市级导领因为嫖娼问题被单独调查…大洋对面那个家国的政治模式没有国中版本,我们不存在立独检察官概念,更没有可能出现拉链门事件…按照普通逻辑看,一个政治人物如果没有出现垮台迹象,有关生活作风一类的小事情,是没有可能被提到公众面前来的。即便当事者一个不小心,弄出点什么意外状况,政治也会出于为尊者讳为达者讳的目的,狙击流言,主动保护他们的形象,不至于让个人问题演变成政治丑闻。
但是问题还在于,我敢打赌这种保护自己没有任何获得的可能,我能够从政治上得到的,是众人的推波助澜、煽风点火,甚至是含沙
影、浑⽔摸鱼。这个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太难得了,他们会把原本跟丑闻毫无关联的东西制造成丑闻…那是他们需要的,也是政治需要的。
会的,绝对会的,因为在政治上,我是汉江省的毒葯。我相信事情摆到省委面前,很多大人会甘之若怡,如获至宝,事件将被不遗余力地无限扩大,直到大人们希望看见的最恶劣后果出现为止。
天哪,我在想,是不是到最后,连央中
导领都会知道这个荒诞的事情?嗯,很有可能。
沉默地望着暗夜暴雨,我摇了头摇,我觉得自己非常倒霉,说真的。
我很愤怒,也很无奈。
我回过脸去,又看一眼人群中的陆副记书。老家伙正跟围着他的一众导领们信口谈论此事,手上还带指指点点的,表情颇含欣慰之态,连个表示同情的基本掩饰都没有,说话口吻中,全是不
不
的假惺惺,真他妈虚伪。
“很恼火啊,这样的事情,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大家都应该引以为诫啊。”老陆的嘴啧巴啧巴的,好象在吃什么美食一样,回味无穷。“作为公众人物,肯定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现在这些舆论,都是唯恐天下不
,就等着你们犯错误呢…这种事情,真让群众听说了,那还得了?轩然大波啊这是。”
导领们静声聆听过陆副记书的指示,一个个连声称是,都说民众好传谣、舆论最可恶。
我叹口气,又头摇。说实话,老陆的态度还有措辞都让我恼火,但是依然无可奈何…因为这个事件里,我完全没有还手余地。他已经作出胜利者的势姿,只等我的妥协了。
是的,妥协,我什么都没⼲,就需要付出代价。这个结果确实荒诞,但是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从政治角度看,如果不想收获舆论上的満城风雨,以及上层的借机介⼊,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正确选择,我不能在这个満是敌人的场战上恋战…呃,或者说没有敌人,因为对手不存在具体形质,是空气,是氛围,是政治势力。在这个没有敌人的场战上,我确定自己被打败了。
“陆记书。”我抬起头来,招呼老陆一个。
“怎么样沈记书?”老家伙停下自己的阔论⾼谈,漫不经心地说“有决定了?”
“没有。”我很⼲脆“因为事情牵涉到本人,我无权作什么决定,你看着办吧。”
老陆愉快地笑了…是的,这就是政治上的具体妥协,我把主动权
给了他。我已经承认在这个事件里,我是一个当事人,而不是主导者。
“嗯,这样啊。”老陆装模作样地沉昑一会,又环顾一眼大厅里的导领们,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女人这个问题…小事情嘛,可以理解,我看就算了,也不用提了。”
“我的意见,事情虽小,但是要重视影响的扩大化,不能因为这种问题,让群众对咱们的班子形象产生怀疑。”老陆⼲咳几声后,又说“所以在场的同志们要注意,不要
凡么议论,啊,要把今天的事情,当成一个组织机密…”
我笑…听听,这说法,多夸张,多暧昧,余地留得多大啊,几乎就是指着我的鼻子,告诉大家我⼲过嫖娼的事,只不过他从爱护我的角度出发,这还放了我一马。
厅里的气氛活跃起来,导领们脸上轻松了许多,大家都对陆副记书的指示表示赞同,都说维护一把手的形象,是个系统工程,那就等于维护长川的政治形象,人人负有义务、责无旁贷。
还有几位导领一直没表态。比如魏其云,刘子卫,以及王⽟兵几个,他们和我一样默不作声,脸上神情都有几分尴尬,显然也是对我的两难境况有所了解,一时间作声不得。
这个场合里,还真没人能站在我的角度来表什么态,为我发发议论,因为那是政治智慧极其低下的表现,不仅得罪陆副记书,而且毫无益处,只能让事情更加复杂。我想刘子卫他们就算有心支持我,也不敢随便出言表态支持调查…如果我真嫖了呢?关于这一点,我想他们也不敢保证。
老陆两手在空中虚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沈记书,那就这样吧?”他转脸笑咪咪地征询我的意见“那个小陈局长,也不用下课了吧?可别让人牵出什么
七八糟的说法来啊,是不是?啊…哈哈。”
“随便。”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过
给你处理,老陆你爱怎么怎么滴!”
说实话,现在已经很沮丧了。今天晚上,我制造了一个非常没有品味的笑话,无厘头的,而且我清楚这个笑话,将为自己留下政治隐患,埋下一颗雷,但是现在,管不到那么多,能带过去就不错了。“你们议吧,我先走一步。”我说“我在这里,不太合适。”
“嗯。”老陆満意地点点头“我理解。”他说“我帮你把好这个关,不会有事的。”
“但是,还有个问题。”他又说“省委巡视组那边的工作,是不是也让我去做呢?”
我一愣,愕然看着他…老家伙还不打算见好就收,这还得瑟上了?
“是啊,是这样,我也是为你考虑啊。”老陆微笑着说“人家现在正在咱们地头,可不敢保证他们不听到什么风声,不去解释一下,对你不利啊。还怕到时候有人利用此事作文章,说咱们长川班子沆瀣一气,遇事捂着盖着,那可说不清楚了。”
“最好你自己去澄清一个,说明一下问题,还显得主动点。”老陆又补充了一句,他的样子,有点诚恳。
我长长地昅上一口气,感觉自己完全在被人玩,真
蛋,没法再忍受,他妈的快抓狂了。
“老陆。”我镇定一下心神,指着他说“你不要
我,没好处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沈记书,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老陆面不改⾊,慢条斯理地很显耐
。“我也是为你好啊,省得将来被动,对不对?”
“舆论我会尽力帮你控制,不至于扩散。但是省委那边,还是有必要先行打个招呼。”老陆又说“省里现在对长川印象怎么样,我想沈记书也清楚,不出问题还好,如果出了什么状况,很多人会盯上来…”
我无言了,好象什么角度都被老家伙提前封住,真让我无话可说。我了解到老陆的想法…他无视我的退让,死死钉住我的破绽,不把事情制造出最大化后果来,他是绝不会鸣金收兵的,而且他选择的击打角度让我很痛苦,我
本无力抵抗。
随着我的失语,大厅里又议论开来,导领们附和老陆的提法,开始抱怨上了。应该说长川目前在汉江政治局面中失势,这些人原本就认为原因全在我这儿,上上下下的都对我存有想法,给老陆这么信手一煽,大家伙的幽怨情绪立马上来了。
在导领们肆无忌惮的议论声里,我呆呆地站立,感觉⾝子绷得很紧。望着陆援朝那张油光可鉴的胖脸,我感觉狂疯殴打他的望渴越来越迫切,这一刻,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神志是否清醒。
动手当然是不能考虑的,因为我还没有真正失去理智。所以除了郁闷抓狂以外,我无法找到任何其他形式的表达途径…今晚的事件里,我非常清楚自己的无辜,但是被老陆介⼊进来后,我就变成了拳击场上的靶子,只有挨打的份,这种感觉真让人痛苦。
“快五点了哈,沈记书。有什么想法,跟大家提一提吧,这里都是自己同志,没有关系的,我们也不会
传你什么。”老陆带着微微的冷笑,抬起手来看看表,然后继续他的无限追击。“但是巡视组那边,就有点难说了,我的意见,现在就打个电话…”
“…”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副记书,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就在不知所措的极度困窘中,⾝后突然响起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不算⾼,但是气韵生动,在大厅混浊的空气人声里,显着格外优雅。
我随着大家一块,转脸过去,就看见走廊里的苏静美,微倚着楼道栏杆,双手持臂,亭亭⽟立,美丽的脸庞上,依然风轻云淡。“我的印象里,陆副记书好象从政以来,一直战斗在法律部门,现在更是正义的化⾝,法律的代表,有这回事吧?”
这句话里讽刺挑衅的意味太浓了。厅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众人同时发愣,又看老陆。
老家伙眯
起眼睛,也看苏静美,神情也有点怔忡不定。“苏副长市。”他犹豫片刻后才接话“有什么话你直说,不用转弯抹角的。”
苏静美灿然一笑,从楼梯上信步走下来,悠悠然然的。我们都仰脸看着她。大厅里很静,只听到⾼跟鞋敲击⽔磨石子的地面,一声声托托托托的脆响,就象踩在大家的心上…我看见老陆的脸⾊随着苏静美的脚步迫近,渐渐产生了一点变化,他好象有点畏怯…真的,我感觉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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