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电话，持续发愣中。
在过去三年里，我曾经无数次地温习过自己跟汉江省委这位主要导领的
道过程，从中揣摩他的心态意识、说话方式，以及处理事情的手段。我试图从这样的温习中找到一些破绽，或者说能够应付他的方法…但是很遗憾，我觉得那很难。这位导领，是一位典型的谦谦君子，看上去温润敦儒，斯文蕴藉。永远淡定悠远，从容不迫，他很少在言行举止中带出自己的主观情绪来。也就是说，从他的那些公众行为里，很难让人发现他的实真意图。但是他的意图，又总能够通过一些非常合理的方式让人意会，让人遵循。呃，非常矛盾，但是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是一位真正的政治⾼手。
比如说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感觉。周记书应该是在批评我，为长川的导领们撑
打气。他在电话里的说法，非常含蓄，非常隐讳，但是又非常合理，让我有种掉⼊泥潭，无处着力的想法。我发现，要从言辞上气度上跟他抗衡，简直是自不量力，从这一个层面上看，我依然不是他的对手。我甚至怀疑，周记书如果有趣兴跟一个杀猪的聊上几天几夜，说不定人家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他有这个能耐。“宜修同志的理论素养是很不错滴。”电话里的声音又转折了，又改上赞了。“组织上的一支笔啊！”林生同志说“过去几年里，在
內思想建设这个环节上，做出过很大的成绩，有目共睹嘛！我们省委，曾经组织汉江省的导领⼲部们学习过宜修同志的一些理论文章，我们觉得文章中那些观点提得很好，很及时，应该在组织上予以推广，供大家参照对比，研究思考…是一面镜子嘛！”哦？还真是夸我的，很真诚嘛，不带什么⽪里
秋反讽挖苦的…说林生同志欣赏咱，那可不是没有
据滴，好象是这样。“所以…”林生同志从上述赞扬里，得出结论来了“我也相信宜修同志对自己的那些理论观点，是有着相当层次的认识滴，联系到实际，是能够⾝体力行滴，
內主民建设，权力的正确使用及其监督，说得很好嘛…”嗯？这个这个…
“所以我也相信，长川市的这次常委会议，在宜修同志的主持下，能够开出一个主民的结果来，在主民化这个问题上，给其他地市作出一个表率，对不对？”林生同志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不温不火“同志们有一些不同意见，不同的看法，这很正常嘛…没有不同意见，那还要开什么会？按照组织工作的原则，把事情摆到桌子上来，该讨论的讨论，该表决的表决，很主民嘛，我相信宜修同志也是有这个雅量滴嘛…”
#%*%—*）＃￥！
我服了！我的脑袋重重地落到桌子上，还弹了好几下。
听了这么久，才终于听出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毒攻毒啊这是！⾼手！不服可不行。
他妈的！我想骂人了…开会？讨论？表决？通过这个能弄出结果来我还在这里上蹿下跳，把自己扮成个暴君独夫的形象，⼲个庇啊？我有病啊？吃
了撑着了还是怎么？如果长川这个常委会，在咱的主持下，能让我得偿所愿心満意⾜，我把脑袋扎马桶里去！林生同志绕了这么一大弯，就是在告诉我，让我按照主民原则，老老实实开会，然后被大家否决否决再否决，被主民地⼲掉之后，再老老实实卷铺盖滚蛋，就是这意思…这么直接几句话，偏生让他说得如此委婉动听，不容置辩！⾼山流⽔，⾼深莫测，⾼瞻远瞩，⾼…真他妈⾼！
我抬起眼来，看到了座上常委们期待战斗的眼神，他们的神情重新坚定，一副深受鼓舞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电话是场及时雨，⾜以扑灭最炽烈的火焰。提到组织制度了，提到主民原则了，那就开会吧，他们能够以最合法合理的方式顺利⼲掉我，不带后果的…省委记书开口了。
我有点后悔把这个电话给转了进来。原本以为自己占着理，我还想给这位大记书上一课，顺道震慑大家一把。但是，呃，只能说，他给我上了一课。跟林生同志玩政策制度，词藻修饰，理论联系实际…我依然很嫰。
跟林生同志正面论战，看样子是敌不过他。嗯，以已之短攻敌所长，这号蠢事咱不能⼲！那就迂回吧，另外开辟场战吧！让我想想，对付一个谦谦君子，应该怎么做…
周记书同志的谆谆教诲还在继续。“宜修同志，关于
內主民进程这个问题…”“您想说什么啊？”我很直接地打断了省委记书的云山雾海“直接点！有话就说，有庇…呃这个
的宗旨，畅所
言，不要搞遮遮掩掩嘛！”我说。周记书：“！！”
估计吓了他一跳，呵呵。
“您是不是想告诉我，我这工作方法不对头？嗯？”我问他“转那么远⼲嘛？批评我嘛，您这意思…我明⽩！”
周记书：“？”
“如果您实在要觉得我不会做工作，可以亲自来长川嘛，到这会场里来坐镇指挥一个？”我说“不过在这里我是市委记书，开这会是组织上授予我的权力，您就算真的来了，也只能列席旁听，您不会还想要亲自上马，亲自来主持一把吧？”
周记书：“…”“如果您没打算越权主持长川的
委会，那就按照组织程序来，归我主持吧。”我说“等把这会开完了，我再来聆听您的教训，您看行不行？”我边说边瞅着下面的常委们，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晕眩“那就这样吧，回头再跟你聊…聊多久都行！现在对不起，我先挂了，我还得开会！”周记书：“#%*%—*）＃￥！”
啪的一声，我拿起电话来挂了机，挂上之后才想起是用的免提，又赶紧把那键给摁了回去。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象看着一个疯子。
我呵呵地笑起来…估计咱们家国里，能以开会为理由，挂断省委记书电话的人，不会有太多，何况言辞如此不驯。我让大家震惊了，好象是这样。
我是这么考虑的…跟一个君子说理，我说不过他，就只能流氓一点。我不能让他这温文尔雅的风格破坏气氛，把节奏给带跑了，搅了我的好事。
当然，说这话底气我还是有的，并不担心有更多后果，最多让人说我没素质缺修养。他是省委记书没错，但是他跟我也一样，都是省常委，都是中候补，我的任免不由他作主，⾼层组织直接控制…否则的话就轮不上我跟他腾折什么，周记书一不⾼兴，直接给我一停职就得了。但是现在，嗯，只能说，对我的态度，周记书也只能生生闷气而已，呵呵。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电话把长川常委们的情绪给镇住了…跟我和周记书的隶属关系差不多，常委们跟我同级别，他们的人事任免职级升黜不由我控制，全在省委那里，所以他们得了省委记书的支持，就能可着劲儿地跟我腾折，让我生闷气，一样的道理。
看着座上导领们重新凝聚起来的同仇敌忾，我摇头摇，把目光转向屋角里的刘从军…我讲这电话，是给他听的。
“刘记书。”我笑着招呼他“你也听到了？”我说“周记书他老人家让你给召唤出来了，电话也打过了，那又怎么样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的这个事情上，他帮不到你。”我很平静地告诉他“你认命吧。”
刘从军浑⾝战栗，望着我的眼神无比恐惧。我想他现在应该明⽩，我就是拼着跟省委记书翻脸，跟全体常委们翻脸，也铁了心地要来对付他，这种态势下，他死定了。
“沈记书！”对面的陆记书站了起来“刚才周记书在电话里的意思，我想你应该清楚。”他看着我，不卑不亢“就算他刘从军有问题，要处理一个市常委，也不是你一个人可以作出的决定。”他盯着我的眼睛“按原则来说，必须通过常委会讨论，然后上报省委…”
“对，对！”
“没有这样的搞法嘛！”
“还谈主民，这叫什么主民？独裁吧？”
下面的常委们跟着鼓噪起来。
我也站起⾝来，手向空中庒了庒，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我，人人都是一脸愤慨，他们认为我严重犯侵了常委们的权力，都想听听我对自己行为的解释是什么。
嘿嘿，我想，不管表现如何，至少现在这种现象应该算是一种控制了。会议主导实际上已经在向我倾斜，慢慢地转移到我手上来了，尽管大家可能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很好，保持这种态势，给他们庒力，直到他们屈服。 m.pIngGxＳ.C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