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里还乡,重向旧时明月
等雪宜将破⾐补完,那两支红烛也恰燃到尽头。这冬夜山村小屋中三人,便各自回
榻歇下。不知是否因附近的山魈树妖已被一扫而空,今夜山村的夜晚格外静謐。躺在外间的
榻上,醒言只听得里屋一些辗转反侧之声,那应是小琼肜,听说要去哥哥家,奋兴得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又听了村中远处几声断续的狗吠,辛劳一天的少年便也渐渐⼊眠。
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在碧⽔塘边撩⽔洗漱过,醒言就见村间的土路上,那⽔精女子苏⽔若一⾝⽩⾐,正沿着清⽔池塘袅袅走来。
见她过来,醒言记起她昨天的话,赶忙将她
进宜雪堂里。
进到屋內,苏⽔若却没急着跟他说归山事宜,只是在草堂外间坐静,跟醒言闲聊。言谈间,醒言偶尔提起回山之事,苏⽔只是轻言浅笑,告诉他,这事要等那位雪宜姑娘一起来谈。这时,雪宜正在里屋红漆妆台前,帮那位失眠晚起的小妹妹梳妆打理。
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醒言也得知,原来他们住了几天的宜雪堂,正是⽔若和她夫君的婚堂。在醒言几人⼊住前,那位痛失爱
却又无能为力的憨实青年,只能常来堂中打扫,聊寄思念之情。
听了⽔若说的这些家常话,醒言心中想想,也觉得像苏阿福那样,眼睁睁看着爱侣一步步往死路行,虽是生离,却要死别,內心中一定痛苦非常。
又闲聊一会儿,寇雪宜便领着琼肜从內屋走出来。见有客人在,琼肜一边
着睡眼,一边有礼貌的跟这位大姐姐问好。
等雪宜她们出来,闲谈便转⼊正题。原来,和醒言预想不同,这位上清⽔精,并不想带自己相公一起回罗浮上清。苏⽔若告诉四海堂这几人,她在罗浮洞天之中,修行数千年,也清冷数千年;这回终于下得山来,才知这茫茫尘世中,万丈红尘里,竟有这许多趣味,而现在又让她遇上真心相爱之人,晓得了牵肠挂肚的滋味,如此一来,便再也不愿回到那无限清冷的仙山洞天。
听她这么说,醒言不由自主便朝旁边那位俛首倾听的清婉女孩儿看了一眼,似乎也是若有所悟。
见她不想跟自己回返师门,醒言倒也没什么懊恼。只是稍想想,觉得还是要应景劝上一两句,不管成不成,也不枉掌门师长一番嘱咐。
只是还没开口,那善解人意的⽔精便瞧出他的心思,抢先说道:“堂主请勿烦虑;您是我恩公,我又怎会让恩公难处。方才⽔若也说。要等雪宜妹妹一起来议事;这两全其美的法儿,正是要雪宜妹妹帮忙。”
“哦?此事和雪宜有关?”
醒言一听,大为好奇。只听苏⽔若侃侃道来:“堂主也知道,之前那树妖老贼,趁我有孕在⾝,法力大损,便施琊法将我困住。之后种种作为,都是想将我⽔
真元
出。好助他修行,早⽇飞升。若是堂主晚来一步,恐怕真要被他得逞。而那⽔能润木,到了那时,恐怕即使恩公神剑在手,也很难将他降住。”
“呀!我还没想到这层。那,这和雪宜有什么关系?”
听了苏⽔若之言,醒言也隐隐想到些什么。但还是开口问个确实。听他相问,眼前这浮游洞天数千年的五行⽔精,掠了掠鬃边头发,抿嘴一笑,嫣然说道:“张堂主。如果⽔若没猜错,堂主堂中这位雪宜姑娘,应是⽔木之属,尤以木
为甚。”
“呵…”听苏⽔若说出雪宜来历,醒言讪讪一笑,略带尴尬地问道:“那这又怎样?”
“这样,⽔若便不需回山;雪宜姑娘正宜得⽔,只要我把与生俱来的⽔之菁华
出,
与她带回罗浮即可——”
“还请张堂主替我护法!”
看起来苏⽔若心意已决;这些话一连串说完,还没等醒言与她细细商量,便已是颀⾝立起,闭起双眸,双掌合于
前,转眼间整个人就沉浸在一片蓝汪汪的光华之中。这⽔蓝⾊的光晕,幽邃空明,不停从苏⽔若窈窕⾝形上氤氲开来,宛如涟漪一样,一圈圈朝四外晃漾开去,转眼便充盈一室。若仔细观瞧,这些晃晃
地幽蓝光华中,还有数不清的细小⽔泡,不停的生成飞腾,直至破碎。⾝处其间,醒言忽觉得四处冷气直冒,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前些⽇的魔洲岛,又潜到海面之下,四下里寒⽔回
,海流奔袭——只不过与那几次潜泳不同,现在这空蓝透明的⽔华,寒气侵⼊肌理,似乎怎么都避无可避。
幸好,这样至
至寒的⽔气并未持续多久。等蓝洼洼的⽔光充盈一室,片刻后便朝內不停收缩,转眼间这一屋地⽔光,便已凝结成一颗
卵大小的幽蓝⽔滴,在苏⽔若手掌上方不停的旋转;看那颜⾊,依然明透,却已变得更为幽邃,其中变幻着晶莹的光影,将周围几个的脸上映上一层蓝幽幽的光辉。
“这便是‘⽔之心’。”
苏⽔若轻轻说道。这时听得出,这位天地生成的⽔灵,声音已变得喑哑嘶哑。此时,看着手中这滴从自⾝
出的至纯⽔元,苏⽔若的神情也颇有些复杂。怔了怔,她便一声轻叱,这滴幽蓝的⽔之心忽然飞起,然后缓缓飞到对面女子地眉心,倏然而没。刹那间,寇雪宜遍体蓝光大盛,光盈一室;只不过转眼之后,便又恢复如常,仿佛与前一刻没什么两样。
见得如此,已是心力
瘁的苏⽔若,憔悴的脸上仍是挤出一丝笑容,似是颇为赞许。笑得两声,便无力的跌坐在⾝后凳上,倚住桌边不住的
气。原本神光盈然的⽔精,此刻浑⾝微微发抖,已是一副羸弱模样。
见得这样。醒言记起之前⽔精“护法”之语,便赶紧运转太华,一股至清至纯的清力冲指而出,化作流光一缕。
风展成厚大的光膜,将苏⽔若紧紧包围;这太华道力化成地光膜,仿佛一顷温暖的⽔波,将有如风中残叶的⽔精稳稳托住,助她回复精力元气。
又过了一会儿,等苏⽔若略略恢复,苍⽩的脸上便勉強一笑。说道:“谢过堂主。等雪宜妹妹回到上清,把⽔之心放⼊飞云顶地石太极中,那‘⽔极四象聚灵阵’,便又可全力运转,助我上清弟子修炼。”
听苏⽔若口吻,显然她把自己当作上清宮一员。顿了顿,她又挣扎着说道:“不过,在此之前,不知雪宜妹妹可否帮我一个忙?”
“姐姐请讲,雪宜定当尽力而为!”
“嗯。那我先替这合寨村民,谢谢雪宜姑娘的恩德!”
原来,听苏⽔若说,这翠黎村民确是蚩尤后裔,因上古大战中一些恶行而得到上天诅咒。只不过数千年以降,这诅咒貤该解除。本来⽔精下山前来,正是顺应劫数,帮火黎遗民解除诅咒。只是几个月下来,诸般法事做齐,只剩最后下一场雪,便能大功告成,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千年老树妖,坏了整件事体。而她现在,经了这声劫难,即使⽔之精元仍在,一两年內也不能作法降雪。
因此。现在苏⽔若请求,因雪宜得了⽔之心,有灵⽔滋养,法力应能支撑下一场雪,这样翠黎村这方火旱⽔土。从此便能安居乐业,四季分明。
听了⽔精前辈这请求,雪宜自然没有不答允之理;跟堂主稍稍请示一下,便答应下来。其实,苏⽔若并不知道,这降雪一事,四海堂这三人早已做过。就像之前在浈
,即使没有⽔元之助,只要配合着醒言的“⽔龍昑”“风⽔昑”雪宜一样能行。正因为这样,醒言心里有底,便跟⽔精前辈拍着
脯保证,说这降雪之事就包在他四海堂⾝上。
送走苏⽔若之后,这降雪之事并没马上进行。因为听苏⽔若说,她那集聚数千年的⽔之精元刚刚离体,数年內反不能再受风雪之寒,她便准备和她相公迁出此地,往南方炎热之地隐居。
离别时刻很快到来。到了这天下午,苏⽔若夫妇便来和醒言几人告别,然后在全村⽗老地目送下,丈夫携着行囊雨伞,悉心搀扶着
子,慢慢踏上村南山坡的蜿蜒石径,逐渐消失在那道石梁之后。
而在那告别之时,苏氏夫妇又告诉醒言,说女子腹中的孩子,将来若是男孩,便取名“念言”;若是女孩,便取名“琼雪”以纪念他们对他夫妇二人地恩情。
当相依相偎的夫妇走远,那全村⽗老便渐渐散去。只是此时,一向随意洒脫地少年,却不知想到什么,仍是呆呆的立在村头,朝那夫妇二个消失的方向久久凝视,怔怔的出神。在他⾝旁,那两个女孩儿自然静静相陪;偶有山风吹来,便裙裾飘摇,青丝飞扬。此刻她俩,正陪着堂主一起发呆,一起朝南边遥看——
却见目光尽头,那朵朵流云之下,山中蜿蜒的石径上,早已是空无一人。
大约就在苏氏夫妇走后的第三天上,雪宜终于在堂主示意下,给翠黎村人作法降雪。于是当那彤云密布、长空雪落之时,容颜本已如仙的女子,再婉转飞到半空里,全⾝泛着淡蓝的光辉,在那漫天纷糅地雪花中翩跹舞袖,往来作法,便更像是一位冰雪女神,从天而降,在半天中随风飘举,凭云升降,以莫大的神力,给这方诅咒之地带来千古未闻的吉祥雪霰。
一时间,翠黎村的百姓村民,合村出动,全都跪在自家门外盈寸积雪中,对着天上那位雾鬃风鬟的冰雪仙子,无比虔诚的顶礼膜拜,唱颂不已。
当作法完毕,那大雪氛氲
错、蔼蔼浮浮,从天空纷扬而下时,雪宜便收了法⾝,飘然落下,⾚⾜踏在洁⽩积雪上,朝自己堂主姗姗而去。这时候,在旁人崇敬的目光中,这位雪袂冰纨的妙丽仙子,虽然莹洁的⽟⾜仿佛飘不点地,但那风姿绰约的款款而行,却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韵律,一下一下,敲击在众人心底。
“禀堂主,婢子幸不辱命,请堂主察看。”
飞冰散雪的女神,走到那淡然微笑的少年面前,却隐去全⾝的光辉,俛首盈盈一福。跟他恭敬的禀告。直到这时人们才幡然醒悟,原来那们呼风唤雪的神姬仙姝,却还是那少年的下属。
“有劳了,雪宜。”
见雪宜见礼,四海堂主微微一笑,神⾊颇为嘉许。而此时待在一旁的小妹妹,忙递上一方丝巾,让做事归来的雪宜姊擦擦汗⽔——虽然,雪宜娇婉的面容上滴汗也无,但也接过丝巾,谢了一声,在脸上轻轻擦抹,然后再递还给小小少女。
此时立在少年眼前的这位冰雪女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得了“⽔之心”的缘故,那本就清婉绝俗的姿容,现在更是清丽幽绝,一张粉靥上如敷舂雪。而此时的山村,已被掩映在寸许多厚的⽩雪下;“雪中无陋巷”放眼望去,简陋的山村中已到处琼楼⽟宇,宛如仙境。
略去之后种种闲话不提,大约到了第五天头上,四海堂这行人终于启程,告别了盛情挽留的黎家山村,往醒言家乡的方向迤逦行去。
对于琼肜雪宜来说,第一次去拜见堂主的⽗⺟,不惟小女娃一路奋兴,连那一贯清冷从容的女子,也变得紧张不安,常常不知如何自处。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
我?”
一路上,琼肜反复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然后,又反复的自行回答:“一定会!因为哥哥的爹娘喜
哥哥,哥哥又喜
我,所以他们也一定喜
我!”
随着这样合情合理的问答反复进行,小女娃的信心也越来越強。而每次当她这样自问自答之时,她那位雪宜姊也变得紧张无比,屏住呼昅,等待着小女娃说出那从没变过的回答,仿佛小妹妹所问的,正是自己。人说“近乡情更怯”但这般看来,现在这三人中,反倒不是那位归乡的少年最为忧心。
就这样走走停停,从容而行,大约半个多月后,终于快要接近饶州城。这一路上,因为按照礼节,第一次上门要带些礼物,雪宜琼肜二个每到一处,便四处找寻当地的特⾊名物。听人说,老人们比较爱吃甜点,这两姐妹便一心留意那道侧坊间的美味糕点。只是,这些礼物点心,她俩总是买得太早;结果即使再是百般保存,最后为了保证新鲜,还是不得不由四海堂三人提前吃掉。
他们就这样一路吃来,直到连那位最贪嘴的小女娃也快吃腻时,那梦萦魂绕不知几回的饶州城,终于耸立在他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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