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虹桥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且说那妙华宮的⽟善道姑,为了争得这马蹄山场修立道观,竟将⾝边这位妙华宮杰出女弟子,当场要许配给这位山村少年。
顿时,在场诸人,尽皆愕然。
不用说,这些道人来这马蹄山之前,早就将这张家老小底细查得清清楚楚,都知道这醒言在那饶州城花月
楼之中,充作乐工——所谓“士农工商”这
楼与乐工,在这俗世之中,却还在那商人之后,都属那最不⼊流的低下行业。
若说那灵成子与张天师,只将这少年招⼊道门,倒还有几分情有可原;道法广大,本就为世上众人所开。但现在这妙华宮的长老,竟将自己的掌门爱徒,便就此许配给这少年——对这有些惊世骇俗的举动,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而那当事人之一的妙华宮卓碧华,听得师叔此言,心中却是又羞又恚,老大不乐意。只不过,听得⽟善师叔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显是来这之前,便已得到自己掌门师傅的应允——一想到这,这位素来傲如霜雪的妙华宮翘楚,现在竟有些晶莹泪⽔,直在那眼眶中打转!
正在诸人稍一愣噔之际,却忽听得一连串清脆的嗓音响起:“呀~却要恭喜醒言,娶得这般如花似⽟的女子!”
伴随着这串清泠如泉溅溪石般的声音,众人见那茅屋门扉之处,如云般飘⼊一位及笄少女。
醒言瞧都不用瞧,一听这声音,便知这人便是那位现已与自己颇为
稔的龙宮少女,灵漪儿了。
其实,这灵漪儿早已到来,已在那门外站得一会儿。只是少女见得屋內人多嘈杂,不便进来,便立在那石坪之上,听着屋內众人争论。
只是,方才听得妙华宮的那位道姑,竟要将自己的女弟子,当场许配给醒言,也不知怎的,这灵漪儿却觉得这事万般的别扭无理,一时忍不住,便莲步轻移,进得屋来。
“呵~灵漪切莫取笑。”
见得灵漪儿进来,这醒言的脑筋也似活泛起来,当即便转向那正自等着答复的⽟善道姑,谦声说道:“多谢道长成全美意;只是此事万万不可。”
醒言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讶然。只听这少年继续侃侃而谈:“且不说小子全然配不得⾼徒,不敢因此便亵渎唐突了佳人——更何况,这婚姻大事,原不可草率;小子也从未起那娶
之意。”
“唔?”
这下轮得⽟善诸人愕然——当然,那上清宮诸人,却是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俱都谢那上清教主有灵。而现下那位心情大好的清河老道,更是没口子称赞:“哈~说得好!相
这么多年,老道果然没看错——醒言小哥果然是那尘世中的大好男儿,从不贪着这些个…”
只是,这句话却没能说完——清河老道正瞥到方才进来的那位美
不可方物的少女,便将那“美⾊”二字,硬生生呑落肚里。
经得老道清河这句未竟之言的提醒,现在众人对这少年拒婚之事,却是俱都恍然,一齐朝那灵漪儿看去。这仔细一注意,众人心中尽皆忍不住一声赞叹:“端的好人物!”
众人只见这刚刚进来的少女,颀⾝⽟立在那里,⾝姿绰约,眉目如画,真是位秀曼都丽、韶媚非凡的好人物。更兼得,这灵漪儿为访醒言家庐,特地换上一⾝⽔袖珠襦的明⻩湖裙;现在这一⾝明珑珠衫,左右袖带飘飘,真是恍若那传说中的散花天女!
现在这在场诸人,包括那妙华宮的⽟善、卓碧华在內,俱都以为自己找到方才少年拒绝提议的真正原因——有此満⾝仙灵之气的烟媚少女,醒言这一农家少年,又复何求?
说起来,那卓碧华虽然容貌气质,也俱都一流;只是现下与这灵漪儿先天的仙灵之气一比,却还在观感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参差。
“看不出来,这个平凡无奇的山野少年,竟能识得这等好人物——也不知她是谁家弟子!”
众人心中俱都赞叹称奇——却不曾想到,少年醒言方才那一番话,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
醒言正不知众人为何都是一副若有所得的模样,但对于这几位道长的争执,少年却是突然想到一个还似不错的妙法:“各位道长,且莫争执——俺倒想出一个法儿,可来解此困局!”
“唔?啥法儿?”
“不如…贵教三家道门,便一起在这马蹄山上修立道观如何?”
“呃!”
听得这提议,众人皆都默然——醒言却不知道,这上清宮、妙华宮,与那天师宗,虽说都是同出道家源流,但多少年来却是个争竞的局面。更何况,这上清宮与天师宗,原本确是一门,但曾因在修道理念上,发生过不可调和的争讦,才导致这天师宗远走蜀中鹤鸣山,形成现在这三⾜鼎立的局面。
醒言却不晓得这些內情,才提出这调和法儿来——却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当下,这原本热闹的屋庐內,便是有些冷场。
见此情形,醒言也知道自己刚才那提议,很可能是个比较愚蠢的主意。
正当这气氛有些沉闷,却忽听得屋外渐有锣鼓之声,鸣击而至。
众人正自纳闷,忽听得屋外有人⾼声断喝:“马蹄山张氏一家,速速出户听旨!”
呀!原来是有圣旨颁下来了。
一听这声宣喝,张氏夫妇与那少年醒言,不敢怠慢,赶紧出得屋门,跪伏在这石坪上接旨。
而其他诸人,却不便出门,便还待在庐內——只是,那妙华宮、天师宗诸道,觉着有些奇怪的是,听得有圣旨颁下来,这上清宮的灵成老道,満脸尽是喜⾊。
瞧他神⾊,这道显是嘉勉之辞的圣旨,那接旨之人,便仿佛他自己一样——
很快,众人的疑惑便有了答案。
这颁旨之人,正是那饶州郡城的姚太守。这道圣旨,便应是他昨⽇所说上奏祥瑞的回应了。只是,醒言却没想到这圣旨来得竟这么快。
这朝廷的旨意甚长,字句多是骈四骊六,看来定是朝中哪位文学⾼手的杰作了。对于醒言一家来说,前面那些个华丽辞藻既听不太明⽩,也没啥实在意义。倒是那接近尾声之语,总算点到那重要之处:圣旨中提到,马蹄山有此祥瑞,自与这张氏一脉的历代韶德有莫大关系。因此,朝廷体恤此情,特豁免马蹄山张氏世代徭役,并赐上等绢帛十匹、⻩金⽩银各两盘,以示嘉勉。
跪了那么长时间,就这句听得最明⽩。当下,无论是老张头夫妇、还是那少年醒言,俱都乐得合不拢嘴!
如果说这些个赏赐还在情理之中,那圣旨最末的几句话,却大大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除了那灵成老道以外。
原来,这圣旨最末提到,这马蹄山突然屹立云霄,也是那自然造化之神功;幽微灵秀之地,自当与那道德⾼深的观宇相配。一番铺陈,关键便落到下面这句:“朕久闻那罗浮山上清宮诸羽士,勤谨修持,道德渊深。若马蹄张氏,有意捐献灵山,予我道门,便当以上清宮为先。”
一时间,这还在屋庐之內的妙华宮、天师宗诸人,俱都似被当头浇了一瓢冷⽔!
特别是那天师宗的张盛天师,那张红脸膛之上,现在却现出些青⽩之⾊。只不过,毕竟是一派宗主;这些许失态,只在那一瞬之间隐现——但还是被那站立一旁的龙宮少女灵漪儿,恰好看到。
而那饶州太守念完圣旨,一挥手,便有左右奉上皇帝所赐的金银绢帛。然后,这姚太守又特地嘉勉了醒言几句,便即告辞下山而去。
待醒言一家人回到屋中,众人尽皆道贺。
贺语渐落,却是那之前有些憋屈的妙华宮卓碧华,现在忍不住说道:“还要恭喜灵成师伯;这下便省得那四海堂副堂主之位。”
见得这妙龄女道姑如此说话,灵漪儿却是听得有些不顺耳。这位也是素来倨傲的龙族公主,正要出声为醒言打抱不平,却听得那上清宮的灵成子呵呵笑道:“师侄女此言差矣;俗世人且谓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上清宮之人,又如何会来食言;那上清宮‘四海堂’副堂主之职,自是虚位以待!”
“碧华不可无礼;⽟善管教不严,倒让灵成道兄见笑了。”
却是那⽟善师姑,也觉这卓碧华说得有些过分,便出言表示歉意。
“就是哦~其实这区区一个副堂主,却也不在醒言话下…”
灵漪儿正看不惯那女子的冷嘲热讽,见得她长辈这般说,便也稍稍替醒言鸣了鸣不平——在这四渎龙宮小公主的心目中,这上清宮一副堂主之位,也确实算不得啥。
只是,她这般心直口快,于灵成子等人面上却有些不好看。醒言这点人情练达还是有的,赶紧截住灵漪儿的话,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灵漪且稍住——”
于是众人俱都看到,这位说起话来自有一股莫名威势的少女,听得少年此话一出,竟是不再出声,帘便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
且不提众人暗自称奇;只听少年继续说道:“其实这上清宮的声名,小子早已是如雷贯耳;只是我张醒言年少人卑,恐当不得如此大任。”
“醒言且再莫谦让,这事如此便算说定!”
见现下这般情势,恐怕自己不答应,反而于这上清宮面上不好看了;醒言只好躬⾝拜谢:“既然道长如此说,小子如果再作谦让,便似作伪了。”
说得这话时,少年心中不噤想到昨⽇姚太守那一番话。那“秉志凌云”、“爱惜羽⽑”之语,便似还在耳边回
——这饶州少年张醒言,也读得这几年诗书,却也是才智之士;现在得此良机,心中如何不喜?
“恭喜醒言哦~当上堂主也!”
却又是那少女灵漪儿,笑盈盈跟少年道贺。其实,这龙宮公主也非一毫不知世情;相较醒言现在这
楼乐工⾝份而言,那上清宮的副堂主之位,两者之间可谓是霄壤之别了。
现在这灵漪儿,正是由衷的替醒言⾼兴。
“咔嚓嚓”
正在这时,却听得那天上一声霹雳——伴随这开舂第一声惊雷,众人见得那屋外,霎时间便是细雨绵绵。
“呵~好一个‘喜闻惊雷听舂雨’!恐怕这老天,也在替醒言小哥⾼兴呢!”
说话的却是这天师宗的张盛张天师;只听他继续说道:“借得这声舂雷,贫道也要恭喜小哥,今⽇⼊得我道门中来!”
看来,这张盛张天师,为人甚是豁达;现在虽见得自己争这马蹄山无望,虽是一时烦恼,但现在已经完全放下心怀,上前一揖,真心诚意的向醒言道贺。
“多谢天师!”
见这一派宗主过来行礼,只慌得醒言赶紧还礼。
“呵~还要恭喜灵成道兄。”
这张盛张天师,却又向灵成子道贺。
正在众人皆以为天师是在贺那上清宮,得在这马蹄山修立别院之事,却听得张天师指着少年醒言,道:“今⽇更要贺上清宮,得此良徒。”
话音落地,便即戴上竹笠,招呼左右天师宗弟子,冒着満天的风雨,竟就此下山而去。
众人正自品味张天师这话中涵义之时,却听得那绵绵烟雨中传来一阵踏歌之声:“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
这些却是那国风之句;虽然这词句甚悲,但众人听得这歌声,却有种说不出的豪迈;这嘹亮的歌嗓,和着这绵无边际的初舂烟雨,滚
崩腾于这茫茫天地之间,久久不绝。
待歌声渐渐隐去,这妙华宮的⽟善道姑,也起⾝告辞。
见这几位道姑也没甚避雨之具,醒言与那张氏夫妇,倒是出言挽留;醒言说这屋外风雨正浓,不如歇下一起吃了中饭,待那风停雨住之后再走。
听得少年如此说,却是那⽟善道姑,含笑谢绝:“多谢小哥好意;不过倒也不必担心,这区区的风雨,却也阻不住我妙华宮诸人!”
说罢,却见这⽟善师姑、与那卓碧华几人,鱼贯而出,走⼊这漫天风雨中——也不知她们使的什么法儿,却见那些个雨丝风片,只在妙华宮众人左右飘飞,却是一丝一毫也沾不到她们⾝上——
在这如丝如愁的満天舂雨之中,这些妙华宮的道姑,便此飘然下山而去。
“呵呵,这妙华宮的诸位道友,果然是道法玄妙。”
却是那灵成道长,回头对这正看呆了的少年,如此说道。却没见,那位正俏立一旁的少女,听得此言却是撇了撇嘴,甚是不以为然。
“今⽇闲谈既过,贫道等人也不便羁留。待贫道回去略作筹划,择⽇再来贵山商讨诸般事宜。”
醒言听得灵成告辞,又是一阵留客。其间,少年又提到这“风雨正稠”不如等风雨停歇再走——那灵成道长听了,却只是呵呵一笑,道:“既然醒言已⼊我门中,那贫道便不妨使出些手段来,好让醒言得知,我罗浮山上清宮,也有些还算说得过去的法门。”
说罢,便见这位上清宮灵成子,踱到这屋外石坪上,只稍一凝神,然后便将袍袖一挥——
醒言只听得“喀啦”一声,见这庐前石坪上,竟是平地生出一道⽩虹,并且不断凝聚延展,便似一道拱桥一般,从自家门前石坪之上,直架到山脚下去!
见这少年一家,看了自己这座雪光熠熠的“虹桥”俱都呆呆愣愣的样子,灵成子也不多言,只微微一笑,朝他们一拱手,便与那上清宮诸人,视漫天的雨丝如无物,依序缓步走上这座弯如⽟龙的虹桥,直往那山下悠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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