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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派普西?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幕龙泉在心底埋怨,换来黑球的一声嗤笑。

 “我看你发小孩子脾气,所以不想现身找麻烦而以…要不你以为刚才那老家伙的天眼通会看不出你是妖?你以为刚才拿烟的时候小家伙睡觉去了?你为刚才你被带进幻境,没有我拼尽全力掩饰,你现在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派普西嘿嘿冷笑,令幕龙泉霎时出了一身冷汗:“站稳,千万别动——杀生佛心智最为坚定,这种幻境对我们来说危险,对他们这种不可用常理度量的宗派来说,也许就是个小孩子玩意儿…你看那老头进幻境这般的容易,实在令人叹气!”

 “为什么我也会被带进来?”幕龙泉在心底问。

 “因为那老头借用的是‘因果’之力,恰好你也纠其间,所以就一起被扯进来了…如果不是我动作迅速,你肯定会再次见到杀生佛附魂杀妖孽的英姿…”

 轻轻冷笑的派普西隐隐现出身形,眯着小眼望向周身梵文字印环绕的老者,后者此时正在徐慧的身旁盘膝坐下,双手合十低低地念诵着什么。

 随着他的念诵,那些飞舞的梵文字印渐渐地变得更加闪亮,一种纯正柔和的金色光芒以老者的身体为中心开始缓缓地扩张,渐渐地将徐慧的全身都覆盖在内,仿佛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徐徐地动着,渗了进去。

 “断!”

 老者突然低低地沉喝一声,梵文字印猛地一闪,升上天空化作一个急速旋转的气旋,一层影子一样的东西从这个世界的草木、泥土、湖水中被揪了出来,瞬间被个干净,化作一个宛如婴孩般、表面刻满梵文的黑色雕像,重重地地坠落下来。

 微不可闻地呻了一声,徐慧睁开了双眼,迷茫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之后,微弱地吐出两个字:“孩子…”

 邢宝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目光清澈无波。

 老者的咒语依旧在持续,金黄的光芒不断地涌入徐慧的身体,那双美丽的眼睛渐渐地有了一些神采,目光的焦点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邢宝玺的身上。

 停驻片刻,徐慧的目光中出惊讶的神色:“宝玺?…”

 邢宝玺恍如未闻,只是平静地对着她的双眼。

 “他已经忘却从前,皈依我佛,此次前来,不过是为了救你一命,了结因果。”

 老者的声音苍老而坚硬,说了这一句之后,便闭上了眼睛,继续念诵他的咒语。

 金光持续地涌入,徐慧的身体渐渐地有了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跄扑到邢宝玺的身边:“宝玺?宝玺?”

 她虚弱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惶恐,瘦弱的手指无力地握着邢宝玺的袖管,得到的却依然是两道如水般平静的目光。

 “是你。”邢宝玺微微地笑了,抬起手贴在徐慧苍白的脸上“你没事了,我就放心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不完整的卍字骤然闪了一下金光,笔画开始向一起缓慢延伸。

 “我没事…可是你…怎么——”

 未等徐慧的话说完,邢宝玺就松开了手,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又凝视了徐慧半晌,轻轻地转身离开,数步之间,身影已经从这个世界中消失。

 徐慧怔怔地站在那里,瘦弱的手仍然举在半空——柔软的布衫从指间溜走的感觉,没有一丝迟疑,轻得仿佛错觉。

 “你们被妖孽所,陷入困境,幸好我佛法力无边,将宝玺纳入他的慈悲之中,却因为你的存在,令宝玺无法彻底解,终归是要走上这一遭。”

 老者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子,在徐慧的身旁站定。美丽的大眼睛缓缓地转动,看着老者清瘦光滑的脸孔:“慈悲?…”

 她茫然地又转过头去看着邢宝玺消失的方向:“他以后…会怎么样?”

 “因果了结,从此世间种种,皆与我等无碍。”老者似乎是微微地笑了一下,转过身缓步向着邢宝玺消失的方向行去:“以后你不要来找他了…即使你来找,他也不会再记得你。”

 他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再迈一步,身影倏然不见。

 徐慧怔怔地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

 “走吧,别看了。”派普西的尾巴拉住幕龙泉,扯了一下“再晚的话,恐怕你就会被那个老和尚看出破绽。”

 “哦。”幕龙泉应了一声,目光却没有移开,直到派普西再次大力地拉了他一下,才转过头来。

 “她…应该能活下来了吧?”

 幕龙泉小心翼翼地慢慢说出自己的疑问,想问个清楚,却又有点怕派普西生气。

 “哼,绵子的妖力已经被佛法压制,只要老和尚不死就不会再苏醒过来,她当然能活下去了…如果她够聪明的话。”

 派普西咧着大嘴,笑容很古怪,小抓开始发光,积聚能量准备画魔法阵。

 “…什么意思?”

 幕龙泉沉郁的心情刚只舒展了一下,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什么叫‘如果她够聪明的话’?”

 “…笨蛋。”派普西的动作停了一下,无奈地摇头:“你刚才不是也听过了么?邢宝玺这位公子的资质,大有希望成为杀生佛宗千年之后的再一个‘大慈悲’,可以具有超级的大神通,‘涤净世间一切苦’,那么,用你的小脑袋来想一想,杀生佛有可能看着这样一个‘大慈悲’堕入俗世,而令世间的妖鬼怪无人可制、众生受苦么?”

 “…”幕龙泉皱着眉头,眼皮不时眨动,看起来还是没有理解的样子。

 “没有慧…”派普西这次是真的无奈了,明明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这小子怎么就是转不过弯来呢?“我的意思是,杀生佛根本不会让这棵好苗子白白荒废,无论使出任何手段都是毫不迟疑的…你以为这个女人开始时差点丢了性命,是谁干的?那个连‘成佛’都忘不下她、情意切切的公子?…别傻了。”

 “什么!”

 幕龙泉失声惊呼“难道是——”

 “终于明白了?真是浪费时间。”派普西一边准备完成自己的魔法阵,一边眯着小眼瞪幕龙泉。“抓稳,我们——咦?”“咦?”它和幕龙泉的动作都在同时一顿,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又同时转头望向孤独地伫立在幻境之中的徐慧。

 “…她…在呼叫我?”幕龙泉不是很确定地说,凝神感觉那种奇异的感应。

 “不。”派普西暂时停止了魔法阵的运作,三角小眼望向一动不动的徐慧:“实际上她现在正在向‘恶魔’祈愿,这样的行为在契约中归类在‘诅咒’,你是附近最近的‘妖’,所以就变成了呼叫你…真麻烦,偏偏在这个时候…喂,愣着干什么?快上去看看她又要干嘛。”

 “我去?”幕龙泉转过头来,一脸不解:“我们有能力完成她的要求么?肯定是和杀生佛有关吧?”

 “有没有能力是一回事,逃避呼叫是要受惩罚的。”派普西的声音听起来很郁闷“听听她的要求又不费什么…。”

 它伸展开翅膀,短促地念了个咒语,幕龙泉眼前一花,瞬间出现在静静伫立的徐慧身旁。

 被惊动的徐慧缓缓地抬头,目光落在幕龙泉的身上,苍白的脸孔看不出表情。

 “你恨我吗?”

 徐慧意料之外的平静给了幕龙泉勇气,轻声地问,旋即有些后悔,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傻。

 “恨你?为什么?”徐慧低垂着目光。

 “我拿走了你的孩子——“

 “那是我自己决定舍弃它的。”徐慧微微地摇了摇头,咬了一下苍白的

 “这样吗…”

 虽然觉得很傻,幕龙泉还是情不自地松了一口气。“那你这次有什么愿望呢?”

 “我想要他回来。”

 徐慧幽幽的声音响起:“我不要他成为什么‘因果了结’的人,我只想和他一起。”

 “…对不起,”

 幕龙泉出歉意的笑容:“这个要求,我恐怕没有能力…”

 一个耳语般的声音从派普西的方向传来,幕龙泉离开太远,几乎什么也听不清,徐慧的眼中却忽然有了神采:“真的?”

 派普西慢悠悠地飞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小眼中的红光却在一闪一闪。

 “你说了什么?”幕龙泉问。

 “这个要求很简单。”派普西没有理会他,微微地了一下大嘴中得獠牙:“让邢宝玺找回人,当不成没有感情的‘大慈悲’,然后你还要和他一直在一起…是吧?”

 “你要接下?”幕龙泉惊讶地看着派普西:“我们怎么能和杀生佛对抗?”

 “用不着,他们甚至不会知道我们的存在。”派普西转头望着缓缓坐倒在地的徐慧“如果她想要得回爱情什么的,我还真会头痛,但是如果只是让邢宝玺当不成‘大慈悲’——”

 它的翅膀猛然张到极致,两只小爪在口合十,一串串悠长的梵音从它的口中发出,黑色的石刻应声飘浮起来,上面的梵文字印一个接一个地次第亮起,微微离开了石刻的表面。

 “——只要破坏了他的因果就可以了!”

 梵文字印骤然发出了刺眼的亮光,猛然扩张到原来的几十倍大小,当幕龙泉勉强能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空无一物,除了印满犹自发光的梵文字印、在黑暗的虚空中飘浮的黑色石刻,剩下的就只是虚空。

 “怎么了?”

 幕龙泉在心里大声问派普西。“我们到什么地方了?”

 “还是原来的地方。”

 派普西缓缓地熄灭了小爪上的金光:“我把那个女人的魂融入了绵子的幻境,还加了一点料,让它可以沟通另一半——从此他们两个人就会夜夜在幻境中相见,绵子被佛力封印住了,不会消耗他们的元气,而这个女人的魂在现世消失,相当于她就此死去,也就破坏了邢宝玺的因果。”

 “就此…死去?”

 “完全按照她的要求。”派普西微笑“阻止了那位公子成为‘大慈悲’,又让他们一直在一起。”

 幕龙泉垂下目光,沉默了。

 到底,她还是不在了…本以为…

 “是她呼唤的恶魔,便等于说她已经做好准备付出那代价,而且刚才她也同意了…”派普西悠悠地说,开始划着出去的魔法阵:“我知道在你的心中,人的性命是很重的东西,毕竟你在数天之前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子弟,见识和阅历即使在人类中都算不上什么,要让你一下子接受这些,未免强你所难,但是在这个弱强食的世界,人命其实低如蝼蚁,看得多了,也就淡了…我不勉强你,反正时间还很长,也并不都是这样的工作。”

 微微的光幕开始笼住两人,在幕龙泉轻轻的一声叹息里,离开了已经变得死寂的幻境。

 “…意下如何?”

 刚刚回到现世,幕龙泉就听到了一个醇和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仔细看时,却是那名陪伴邢宝玺一起来的清瘦老者,正面带笑容地站在他的面前。

 “什么?”

 幕龙泉吓了一跳,情不自地后退,胳膊上传来拉扯的力量,转头看却是乔蓓蓓正奇怪地望着自己。

 “你干什么?大师问你要不要跟他修行呢!他的佛法真的管用,你也看见了,就念了一回经,徐慧的生命指征就稳定多了,连医生都很惊讶呢。”

 “修行?”

 幕龙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环境的突然转换令他有点不适应。

 “小兄弟先天元气充足,正大沛然,而且天生‘道眼’已开,若是随我修行,必将成就大神通,行善除恶,惠及世间众生。”

 老者清瘦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满意地在幕龙泉的身上扫视了几遍:“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不要你必须信什么,也不用什么费用,仅仅只是随我做些随想修行,很是容易。”

 “快答应啊!”乔蓓蓓在身后轻轻地推了推他“这种缘分,别人求也求不来啊…以后你和那些有钱人就是师兄弟了,真羡慕!”

 “…前辈,”幕龙泉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快毕业了,还要找工作,恐怕没有时间去跟您做修行…”

 乔蓓蓓在身后使劲地捅了他脊背几下,却被他刻意地忽略。

 “哦…”老者的脸上出明显失望的神色,旋即隐去,单手一礼之后转身行,却又顿了一下,伸手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这样吧,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就拿着这张名片到这里来找我…你的资质,如果不修行,实在是可惜了。”

 “是,是。”幕龙泉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双手接过了名片,放入口袋,抬起头来,正上邢宝玺清澈如水的双眸。

 “你真是…”乔蓓蓓松开了拦住他胳膊的小手,纤薄的紧紧地抿着,脸上的线条变得生硬:“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其他人如果有这种机缘,削尖了脑袋也要爬进去!你倒好…找工作?你要是爬上这座大靠山,还找个…的工作!”

 她摇了摇头,似乎心绪突然变得烦,转身快步离开。

 “狗上不了酒席!”

 隐约传来了她的一声咒骂,落入幕龙泉耳中,令他没有笑意地一笑,又迅速地消失。

 “大师,你看我的资质如何?我一直对佛法很感兴趣,可惜没有高人教导…”

 远远地,她以非常的热情,靠近老者的身边。

 …

 “这老头看上你了。”派普西的声音在耳边悄然响起:“幸亏有伊格德拉修在,它凝固的天地元气和本身的木属光晕掩盖了你‘妖’的身份——我之前倒是在白做工了,哼。”“嗯。”幕龙泉看着邢宝玺在雷仲有和老者的陪伴下消失于电梯间之内,轻舒了口气。转头望着病房,却发现徐慧呼吸均匀,而众多连接在她身上的仪器也没有发出报警声。

 “不用奇怪,即使魂魄已经消失,老和尚的佛力也能令她的身体再支持个一两天。”派普西说道。

 “一两天吗…”幕龙泉看着徐慧仿佛沉睡的脸孔,突然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力道之大,几乎半边脸都立即肿了。

 “干什么?”派普西吃了一惊,伊格德拉修迅速地在皮肤底下游走,数十秒之内,已经令脸上的皮肤恢复了原状。

 “没什么,算是个了结。”

 幕龙泉深深气,抬起头,大步向楼梯间走去。

 …

 …

 佛说,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盛。

 ——《绵苦》卷终,故事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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