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往事难释终尝苦
岳灵风默然半晌,慢慢支了身子靠在
头,周身散发的那股让人难受的冷冽之气方才褪去,轻声道:“几年前匡义帮大变,众人拦截帮主,有的固然是想问问清楚,有的则是趁
不怀好意。”
林剑澜见他忽又提起几年前的往事,不明所以,点头道:“青叔曾对我说过,本来并未打的你死我活,只是有人在暗中说了一句,‘这等无情无义勾结朝廷残害曹兄弟的人,还给他留什么面子?’,
起了群愤,而且里面还有人暗下杀手,青叔再也无暇解释,才远逃辽东。”
岳灵风道:“帮主多次提及,
后定要找到此人,可是他不知道,那人就是我当
带入帮中的。”
这话着实让林剑澜大为吃惊,道:“这…岳大哥为何带他进来?”
岳灵风略带嘲讽了笑了一下道:“可记得当
提过曹总管替我将一批极为稀罕的古籍弄到手那件事么?”
林剑澜心内又是一阵触动,如同当
听到此事时也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知错在何处,道:“岳大哥曾说过,也是曹总管替那家办了一件大事,才将书换回来。”
岳灵风长叹一声道:“那人径直找到我说,听闻曹总管的噩耗,想替主人进帮来上一柱清香,现在想来,当
我是何等的糊涂,竟未问他从何处得知,只是想到曹总管惨死,有人凭吊,不好拒绝,便将他带进了灵堂。当我听那纷
之中那句话时,才惊觉此人暗有目的,可大家早已被挑拨了起来,纷
无比,哪还有那人的踪迹?”
林剑澜此刻方听得明白“啊”了一声,道:“我明白了,我当
听岳大哥言讲便觉哪里不妥,原来便是一个‘巧’字,碰巧让你遇到他要卖书,碰巧你又无法凑齐银两,碰巧曹书剑其人对他家施恩,这、这恐怕原本就是曹书剑安排的吧?为的就是让你此生欠他一次。”
岳灵风道:“你说的不错,这道理当时我便应该想明白,却始终不愿意去深究。”
林剑澜却又是一声惊呼,道:“岳大哥,你在总堂之时,杀的那个人,可就是他么?”
岳灵风浑身一僵,片刻方极为委靡的软在
上,道:“你竟猜了出来…我们一回杭州,便得知帮主定下了赌约,而那人不知又从何而知,找上门来,道他是曹家旧仆,玉剑门实力如何他最清楚,无论怎样曹殷殷都赢不了这赌局,只是希望我在比试之时放对方一码,让玉剑门莫要太过丢脸。”
林剑澜道:“想必他也知道青叔一直对当年说话之人耿耿于怀,你若不答应,他便威胁你要将你连带着供了出来。”
岳灵风道:“我岂怕他威胁,只是帮主到今
,常伴身边的弟兄们早已为数不多,若再得知有这等事,他该会如何的伤心。若小输一局,此事或可深埋,不再有人追究,而帮主和其他弟兄至少也可三局力保赢面。可…”
林剑澜听得心中难过,强自笑道:“岳大哥心眼太实了些,岂不知青叔本来就想输掉这赌局么?”
岳灵风道:“帮主想输掉,却与我没什么关系,我输了为人之义,又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世上。我恨我这爱书成狂的癖好,但书又有什么罪过?很多事情只要去想,便可想通,只是我不愿意,觉得爱书并不算是贪念,其实与那些贪图名利富贵的又有什么不同?”
听到此处,林剑澜脑海中所有线索都迅速的在集结清理,慢慢只是觉得似乎有个念头涌了上来,越是清晰越觉伤悲,再到后来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一把抓住岳灵风的手紧紧握着,咬着牙头低低垂着,半晌方挤出一句话来:“岳大哥,你这是何苦。”
一颗泪珠啪的一下滴在岳灵风手上,他便如同被灼烧了一般,虽想挣脱,却毫无力道,重重悲叹了一声,包扎的伤布处竟
下两行血水,木然道:“像我这般,再活在世上,既没有脸面,也没有生趣,林公子对自己的父亲尚且那般不
,何况我?若是还念当初的情份,便莫要管我,随我去吧。”
林剑澜想说些什么,却觉真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中空空的,茫然放开岳灵风的手,直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默默走出门去,阳光一下子照到脸上,只觉得眼中一阵刺刺的灼热,忙用手遮挡,强自按了半晌,方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抬头看去,见林龙青不知何时早已回来,与其他几人正向自己看来,脸上既有忧虑又有疑问。
林剑澜心知他们满身的疑问,都指望着自己回答,却不知该怎样回答,却见林龙青脚边丢着一团沾血的包裹,不由指着道:“这是…”
林龙青凝重道:“便是这厮勾结御寇司害了洛
分堂上上下下若干弟兄的性命,换得他在御寇司中的一席之位,只是他也怕我找上头去,一直多时隐匿不出,之前我一直派人在这一带探查,终于知道他平日常在什么地方
头,今
总算为洛
分堂的弟兄们报了仇,当真是快意之至!倒是你怎么样了?听方堂主说你进去了许久,可有什么动静么?”
林剑澜一怔,想到林龙青对背叛之人仍是痛恨之至,不知该怎样回答,低下头去,沉声道:“青叔…青叔,你为什么要输?”
林龙青自是讶异之至“啊”了一声,走了过去,扶着林剑澜肩膀道:“澜儿,你是怎么回事?”
林剑澜道:“岳大哥他、他把这赌局之败都怪在自己一个人的头上,自责不已,在他心里,自己自然成了和秦天雄一样的人。一个小小的仆役一样的人,又岂能伤得了他,他的双目…原本是他自己…弄瞎的…”说到此处已经哽咽不已。
众人都又是震惊又是难以置信,林剑澜道:“他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念头,那把火也是他自己放的,本想和一屋子心爱之物一起去了,却被你们救了出来。”
林剑澜抬眼望去,见林龙青就立在眼前,面色复杂,似乎
言又止,过了片刻,方回头道:“你们先下去吧,方兄弟,你好好看着岳堂主,莫让他有什么闪失。”
方铮等人即便再过震惊,也不至于完全相信林剑澜所言,况且他话中至为关键的几点都未说明,向那无缘无故死在血泊之中的仆役,为何岳灵风要先将双目弄瞎,然而听林龙青发话,话语声极为凝重,并不容人多问,只得微微点了一下头,纷纷撤去。
林龙青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缓声道:“澜儿,你可是在怪我么?”
林剑澜蓦的抬头,呆了片刻方摇摇头道:“不,我为什么要怪青叔。”
林龙青笑了一下道:“你的神情却是了,你与他私
甚好,因此你怪我未将我心内所想及时告知他们。”
林剑澜道:“他们都陪着你拓展帮中基业多年,真心相对…”却被林龙青打断道:“即便出了此事,澜儿仍觉他们是真心相对么?”
林剑澜顿时语
,才知原来林龙青早已隐隐猜到了岳灵风自残的真相,又听林龙青道:“澜儿,你需知道,我与他们,永不可能回到几年前的时光,他们曾受过曹书剑的大恩,曾拦截追杀于我,这都是永无可改变的事实,即便过后真相揭开,他们心有愧疚,但裂痕无法弥补。上次是成大夫,这次是秦天雄,岳堂主的事情虽然意外,但也并未让我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下次又是哪个?你和我都猜不出来。”
林剑澜细细看着林龙青,见他面沉似水,即便去除了花王盛会之时的乔装,鬓边确不知何时多出许多白发,原来竟已显得这般苍老,这些年来的变故风波,无怪乎他对旁人再不敢轻易相信,凡事恐怕俱都是自思自想,丝毫不肯与外人分担,连自己也…
这念头刚转到自己身上,却又听林龙青道:“你却不同,我虽很多事情不和你说,并不是因为我连你都不肯相信,只是我知你的
情,心肠太软。”
林剑澜刚要辩驳,林龙青诘问道:“若是你与成大夫相逢对战,你可能下得了狠心杀了他么?”
林剑澜怔了一下,道:“我…”这片刻的犹豫却已被林龙青看在眼中,并不生气,只微微一笑道:“并不是这样就不好,反而是因为你太过善良,注重之前的恩义,方堂主他们又何尝不是恩怨分明的好汉子,却正因如此,反而格外危险。”
说到此处,林龙青轻笑了一声道:“旧
的
魂似乎总难消散,身边就如同多了几个暗雷一般,万一触动,伤了我,也伤了他们。”
他说的语气虽然极为轻松,还有隐隐笑意,林剑澜却觉周身寒冷,不知该说些什么,林龙青道:“我知道你是真心想为我作些事情,但我本心,反希望你查清父母之事找到你外婆之后便远离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是这‘不由己’三字,有时候便是要你违背信念、良心、初衷。当你渐行渐远之时,再想回头却万万不能。”
林剑澜陡然想起岳灵风血泪长
的凄然感慨,不由道:“一步错,步步错,可是么?青叔。”
林龙青黯然点了点头,疲累之至道:“岳灵风之事,我本不想找你前来,只是方堂主他们不明就里,想起你与他原就较为投机,一定让我带你来此。刚才那番解释,难为你仍愿意替他遮掩,也算是你不辜负与他的结
之情了。若无事情,不要随便来此,我始终对那个花王…唉,这样说可能要对不住他往日屡次提醒帮助我的恩情,但始终对他无法放心。”
林剑澜点了点头,回头又向岳灵风那处房子看了一眼,心中极为复杂,黯然向外走了几步,重又转了回来,见林龙青仍然在石凳上端坐,背影甚是萧索,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看见林剑澜又回转了来,十分诧异,听林剑澜道:“我还是有些话要与岳大哥说。”说罢径直向里走去。
林龙青知他虽然生
淳厚,却并不是软弱之人,也别有一份倔强,笑了笑并不管他,只看他走了进去低低对方铮说了几句,方铮便满脸愕然的走过来道:“这孩子真是奇怪,又不想进去,只是要在门口说几句。”
林龙青道:“恐怕是看了岳堂主的样子心中再难过吧,莫要再提此事了,东西和人手可准备妥当了么?去拜见一下昔日故友,我们也不能太过寒酸了才是。”
方铮笑道:“早已备好,只听帮主一句话。但不知谁留下来照顾岳兄弟。”
林龙青遥遥望向屋内,只见林剑澜仍未进去,隔门而立,摇摇头道:“此事让我再做考虑。”
林剑澜此刻面对着屋门,手指轻轻在上面摩莎,却始终未推门而进,半晌方咬咬牙道:“岳大哥,我来与你道别。”
只听屋内一片静寂,并无人应答,林剑澜低声道:“多谢岳大哥唯独肯将实情告诉了我。方才青叔回来,还提着这边某个堂主的头颅,因他当
拿整个分堂换取了他在御寇司的地位,青叔对他自然是恨到了极至,更别说原谅。仔细想来,我才明白,我并非原谅了岳大哥,也并不是不恨,只是岳大哥虽然做错了,却不曾造成什么令人悔恨的结果。说句不吉利的话,你若是伤害到了青叔,即便你自己不动手,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报仇。”
说到此处,林剑澜微微停顿了一下,向外望去,林龙青和方铮再低声交谈,并未向这边看来,又回头对着门板道:“我恨这样的背叛,也恨我有那样的父亲,正如我恨岳大哥一样,然而我也没有必要对你怎样,我也不打算原谅你,因为你自己都不想原谅自己。只是在我心里,从今而后这样的丑陋到让人难受的你便永远的消失了。”
林剑澜走出门去,擦了擦眼睛,心内轻轻道:“留下的,只有那个绿窗之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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