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捺袖梨泪盈
胡须汉子脸上顿时又红又白,刚想反驳,却仍是低下头,默不作声。
那妇人缓缓走上前来,道:“青哥何必跟他过不去,还是妹子替青哥换上吧,想来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林青闻听此言,眼圈红了一下,心中已是百感
集,叹道:“即如此,那就随便吧。”
那妇人轻轻将袖子挽起,
出两只白玉般的手,将林青身上的那件皮坎肩和破棉布袍子
掉,轻轻叠好,
与澜儿道:“你是叫澜儿吧,这些东西你的青叔是再也不用穿了,你收好吧。”澜儿此刻是如坠云里雾里,茫然的看看林青,又看看那妇人,只是怔怔的接过袍子动也不动。
那妇人眼中泪光荧荧,回头拿起胡须汉子手中的衣服,轻轻抖了抖,披在了林青的身上,那衣服裁减甚是合体,面料映着阳光闪着暗金色的光芒,领子周围一溜泛着乌光的貂皮,
间则是一圈金红色的丝绦,挂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林青
风而立,澜儿心道:“青叔只跟我们说他是江湖中人,却想不到他竟是一帮之主,地位如此尊崇,换下了破旧的衣服,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澜儿在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这背影异常高大威猛,气势
人,却又有着一种苍凉味道。
那妇人缓缓回身走到树下,双拳紧握,两肩抖了一阵,似是想到了极为悲怨之事,沉声道:“青哥,我今天既和各位堂主找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有个
待,你是自己把东西
出来呢,还是跟我比试一番?”
林青摇摇头道:“林家历代先祖留下家法不准同门相残,我决不会和你动手。”
那妇人恨恨道:“为了他,我可是什么都不顾了,你放心吧,我不会用本门的一招一式跟你动手——自从他出事那天,我就不再当自己是匡义帮的人啦。”说罢“铮”的一声从
间拔出一把剑来,直指林青,怒道:“你的剑呢,拔出来!”
澜儿在旁边仿佛看呆了一般,听到“铮”的一声才回过神来,跑到林青前面横张双臂,大声喊道:“你不是青叔的妹子!你是坏人!”那妇人呆了一呆,仍是看着林青,并不答话。
林青叹口气道:“澜儿,你过来吧,她,她正是我的亲妹子…”
那妇人正是林青的妹子林红枫,听到“亲妹子”这三个字,浑身一震,手中的剑不
慢慢放低,抬头看了看一树的梨花,眼光温柔起来,嘴角也
出了笑意,轻声道:“青哥,你看这花开的多好。”
林青道:“不错,花开时,我每天都看着这些花,花开花落,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啦。你在想家中后园的那棵玉兰树罢?”
林红枫略微颔首,只是瞧着这树怔怔出神,道:“你还能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爹爹教你练林家的武功,却只教我一些微不足道的防身功夫,我偏偏要在旁边看,
着爹爹也教我。平
那么疼爱我的爹爹却怒了起来,道:‘你始终是别人家的人,岂能教你祖传的武功?’我气的在玉兰树下大哭了一场,不明白我也是爹爹的孩子,怎么变成了别人家的人?”
林青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它作甚?”
林红枫似乎没有听见,仍幽幽的道:“后来你偷偷的跑来找我,教我练功,爹爹白天教了你,你晚上就教给我,唉,可是我始终太笨,不适合练武,经常是你头一天教的第二天我就怎么都不记得了,比划的完全不对路,还割伤了自己的手。我一个人在玉兰树下悄悄的哭,你走过来,帮我包扎了伤口,跟我说:‘练功不会,又有什么打紧?女孩儿家要是动这些
鲁的兵器可就不好看啦’,你拍着
脯说保护女孩儿、跟别人打架都是你的事情,我只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好。后来,你爬到树上摘玉兰花给我戴,还摔了下来,疼的直掉眼泪,可是我却被你龇牙咧嘴的怪样子逗笑了。”提起往事,林红枫嘴角不
牵动了一下,仿佛被当年的趣事逗笑般,但随即眼中却涌出更多的泪珠来。
林青道:“那时你才九岁。”
林红枫接着说道:“后来我们慢慢的都长大了,虽然你不再偷偷教我练功,也不常常陪我在花园玩,但是你每次出去游历都会带好看的好玩的给我,你每次为帮中立了什么大功,又打败了哪个武林中的高手,我都牢牢记着,比什么都高兴。爹爹把帮中很多大事交给你打理,你在江湖中名气越来越大,人人提起你都要竖起大拇指称你一声‘少年英雄’,我听在耳里,别提有多么骄傲。”
林红枫攀下一枝梨花,却并不观赏,只是捏在手中慢慢的
扯着花瓣,道:“后来你要娶亲了,新娘子你见都没见过,我才知道,那些说书先生提到什么和亲啊出
啊,不止是发生在皇家,江湖中也是一样的,爹爹给你定的亲事,不过是为了拉拢嫂嫂家的势力,因为爹爹和妈妈的亲事也是当年我们的爷爷给他定的,所以他自然认为,你
后要做下一代的帮主,便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即使有牺牲,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到这里她手中的梨花已经全然被她扯碎,林青神色黯然道:“你何苦糟践这无辜的梨花。”
林红枫并不答话,全然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出神道:“那时你整天闷闷不乐,更加把心思都放在帮中事业上。我可怜你,更可怜嫂嫂,但是我内心深处其实是最可怜自己的,想到自己也终究会有一天要被爹爹作为扩充帮派的棋子,和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从此一起生活,而那人也许就像哥哥对待嫂嫂一样,我受不了…你看到我整天惴惴不安无
打采的样子,问我是不是病了,我抱着你大哭了一场,你才明白我心里是多么害怕,你摸着我的头道:‘你是我最心疼的妹子,一切都放在我身上。’”
林青仿佛惊觉道那妇人接下来要说的话,猛的上前一步,道:“别再往下说了,尽提这些
七八糟的作甚?”
林红枫看了看林青,凄然道:“怎么青哥觉得这些都是
七八糟不值一提的事情吗?你妹子如今就指着这些总也忘不掉的事情过活呢。”她又自顾自的说道:“后来有一天晚上,你把我带出门去,介绍了你的朋友给我认识,他并不说自己姓甚名谁,只是看着我,他剑眉入鬓,眼睛亮亮的,一笑起来
出月牙似的牙齿,笑的我心里怦怦的
跳,就像在打鼓一样。”
林青听到这里恨恨道:“他不是我朋友!”
林红枫瞟了一眼林青,道:“我们慢慢
识了…我还是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我知道,我是喜欢上他了,可是却反而不安起来,不知道他怎么看我,直到有一天,他对我说我是他遇到的最美丽最善良的姑娘,他很喜欢我的时候,我才偷偷的笑着哭了。”
林红枫说到此处,眼中涌出泪花,嘴角却挂着笑,一双眸子晶莹闪亮,脸上也焕发着少女般的光泽“爹爹要和玉剑门联姻,把我嫁过去,我不愿意,每天都哭闹不休,不肯吃饭,你却一直不
面,我恨你对我空许承诺,也恨你介绍他给我认识,可是终究吉
到了,我还是要穿上嫁衣,你突然来到我面前,捏了捏我的手道:‘傻妹子,嫁过去就知道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迷糊糊就上了花轿,入了
房,还一个人在盖头下面不停的哭,直到盖头被掀开我才知道,原来你介绍给我的那个朋友,我喜欢的人,就是玉剑门的三公子、我的丈夫。”
她神情突然变得娇羞起来,低声道:“他一掀盖头,看到我连哭带笑,刮着我的鼻子笑着说:‘莫非我娶回来一个疯丫头吗?又哭又笑的。’原来你们都早已知道,只瞒着我一个人,那一刻我真是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有个最爱我的丈夫,还有个最疼我的哥哥…”
林红枫娓娓追忆往事,声音温柔,表情如同回忆着最美好的事情,澜儿听着,只觉得鼻子发酸,向旁边看去,那胡须汉子也是眼眶微红,低首不语。
林青却紧握了手,咬牙道:“我只恨当年认人不清,把你错许了他,没想到他狼子野心,处心积虑要夺帮中大权,将匡义帮大好基业毁于一旦!”他扫视一圈,蔑笑道:“我那好妹夫既有害我之心,为何反而不敢
面,难道怕了不成,抑或是自己也知道做了亏心之事?”
林红枫叹了口气,道:“青哥,你不用和我装糊涂,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么?是谁在他前心打了一掌?又是谁派人在他药中下毒?他,他早就撇下我们娘儿俩去啦!”
林家先祖创立匡义帮,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些功夫在小地方匡扶正义,江湖之中各大门派明争暗斗,小帮派如雨后
笋一般,一时风光,最后基本都被兼并。匡义帮风雨飘摇的传了两代,门庭冷落,几乎撑不下去,那代的帮主叫林善益,看到江湖之中权势之争丝毫不比官场厉害,做就要做武林数一数二的门派,否则始终没有出路。他虽然武功平平,但却颇有头脑,驱散了本来就没有几个的门人,自己改武从商,跑南闯北,也是机缘如此,竟然给他攒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两个儿子一个送到少林拜师,一个送到蜀山学艺,虽然法不轻传,可是
不住钱可通神,一路的金子捅上去,把两个当时顶尖门派的掌门人和各大长老护法捅的眉开眼笑。
这两个儿子学成归家,便重振了匡义帮,那长子的后代中又偏偏出了一个学武的奇才名曰林东扬,根据祖辈所授的少林、蜀山的内功根基创了一套自己的心法和武功招式,那内功心法就是林青当
试探澜儿经脉的乾元劲,虽秘而不宣仅在父子之间相传,但渐渐传到江湖中去,送了林东扬一个绰号“乾元无痕手”这林东扬便是林青的曾祖父了。
几经扩充经营,到了林青父亲林震飞这辈,竟成为江湖第一大帮,风头甚健,林震飞又会做人,每年定要派林青备上金珠银箔等厚礼,上山拜望两派的前辈,说是感念两派对林家先祖之恩,其实一来是提前为了林青拉拢人缘,二来两派收了厚礼总不好意思让林青空手而回,总要让下辈的弟子与林青比试比试,名为切磋,其实就是指点,因此林青少年时武功便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越年纪大了历练越丰富,武功也越发高深。
林震飞为了扩充势力,先是让林青
娶了沧
帮的长女,然后又让林红枫与玉剑门的三公子曹书剑联姻,当时这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事。曹书剑与林青
好在先,有些事情和决策他经常帮忙参详,林红枫又不太习惯在玉剑门生活,且曹书剑自知行三,与掌门之位无缘,因此二人一个月倒有二十天要回匡义帮,后来就干脆住在了帮中。曹书剑与林青两个是少年相知,此番联手,自然想做出一番大事业,自他到匡义帮以来,倒是兢兢业业,为帮中出了不少力,等到林震飞去世,林青接匡义帮帮主之位时,曹书剑已然是帮中总管,一直与林青如同亲手足兄弟一般。
三年前,匡义帮突发大变,林青重掌打伤曹书剑在先,当晚曹书剑就被人在药中下毒而死,众人心中皆有些疑虑是林青指使人所为,林红枫率帮众哗变,誓要为夫报仇。江湖中则都道曹总管功高盖主,林帮主早已对他心生嫌忌,对他下手只不过是早晚之事而已,然当
之事并无人亲见,匡义帮大变也成了一段
案。
林青此刻听闻曹书剑被人在药中下毒毒发而死,一怔道:“原来…他竟已死了。”瞬即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心中只恨当
一念之仁,没有一掌拍死他!如今心愿已了,更有何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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