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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节:深洞魂惊 幽壑情殷
 卓南雁跟林霜月顺着深呼呼下坠,好在只坠落了两丈多深,二人便觉脚下一实。耳听余孤天和万秀峰低声嘀咕,似在外徘徊,卓南雁不敢稍停,紧紧握住林霜月柔软的纤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行去。

 内阴暗幽深,侧耳倾听,只闻水滴声“嘀嗒”传来,声音忽远忽近。林霜月忽觉脚上格格轻响,似乎踢到什么古怪物什。

 她掏出怀中的千里火晃亮了一瞧,不由惊叫一声,原来脚下竟是一具骷髅。转头四顾,却见身周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骨,尸身上都着锈迹斑斑的箭镞。

 林霜月颤声道:“听师父说,这九幽地府颇为古怪,以前曾有武林人物来此探险,却都是有来无回。莫非这全是那些武林前辈?”

 卓南雁俯身细瞧,低声道:“这些人有的早成骷髅,有的衣衫未腐,并非一拨人马!他们身上所中箭矢方位有异,形制相同,必是触发了机关…嘿,骷髅中箭处竟成了黑色,这些箭上有毒!”

 两人想到这诡奇幽深的古中还藏有机关毒箭,心底均是一凛。“不知这地方藏着什么机关宝贝,竟让这些人前仆后继地来此送死?”林霜月说着,举高了千里火,四下张望。

 却见内轩敝无比,头顶上无数奇形怪状的钟石在跳耀的火光中闪着翡翠般的瑰丽色彩,左首两道暗泉蜿蜒而去,钟石上滴水如法,与泉水相应,宛若琴鸣。

 林霜月忽地“咦”了一声:“这里竟有本教的圣光灵文?”

 卓南雁也在明教待过,知道明教传自波斯,因波斯文字曲折难辨,后世中土明教弟子便以灵文称之。所谓“圣火灵文”就是将波斯文字大加删改,只用做明教弟子联络之用的些许简单符号。

 他侧头望去,果然见身边石壁上弯转灵动地刻着几行字迹,想必便是圣火灵文了。

 林霜月走过去细瞧,喜道:“这些机关全是咱圣教所布!嗯,灵文上标出了前面有一处本教圣地…只需依着灵文方位,便可避开机关…”她对灵文也是所知不多,辨别了大致方向,便向前而行。

 两人都知所携火具不多,那点千里火还需省着用,瞧明了路径,便熄了火。卓南雁抢在林霜月身前,运起忘忧心法,摸索前行。

 又行了片刻,林霜月又点燃火具。卓南雁忽地指着一块两丈高的大石,道:“这是什么?”

 却见这大石突兀向天,石上隐约刻有字迹。

 林霜月手举千里火缓缓向上照去,轻声念道:“天遁宫!”她凝望那宽可数尺、气势夺人的大字,芳心生寒,颤声道“莫非这地方便是灵文上说的本教圣地?”

 卓南雁低笑道:“什么本教圣地!此乃九幽地府,或许真有阎罗王住在里面,也说不定!”

 林霜月明知他说笑,却不有些害怕,扬起千里火,又见身侧横卧一块磐石,石上突兀地显出几道怪异石纹,泽殷红,宛若火焰飞腾。

 卓南雁奇道:“咦,这倒颇像明教‘九焰天火’的图腾!”林霜月细细一数,奇道:“果真共有九朵,这火焰石纹瞧来都是天然形成,当真奇了。”

 她把千里火缓缓举起,却见那天然火纹之上又刻着两行大字:

 是法平等,无分高下。

 天下一家,本同一理。

 她娇躯一震,惊道:“方教主!原来是方圣公!”

 卓南雁知道,大宋宣和年间明教教主方腊揭竿而起,席卷东南,曾自称“圣公”至今明教教徒还尊称其为方圣公。

 他双目一亮,道:“你是说这巨乃是方腊所建?”

 林霜月点头道:“这两句话正是当年方圣公举义时所提,至今师尊还常常挂在嘴边。‘是法平等,无分高下’是借佛经阐扬明教教义,‘天下一家,本同一理’则是痛斥朝廷贪暴,而力倡天下百姓同乐。当年圣公横扫江南六州五十二县,曾将这杭州立为本教根基重地,苦心经营。”

 “天下一家,本同一理。说得好!”卓南雁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当年方教主隐然是以这杭州为都城了?”

 林霜月叹道:“可惜后来童贯那贼曾发大兵来攻,血战多,杭州城破,方圣公终究无奈退走。”

 卓南雁连连点头,眼望“天遁宫”那三个大字,喃喃道:“天遁宫…他为何要建这巨呢?”蓦地惊道“遁者,逃也!莫非方腊早知杭州难以久恃,暗中兴建了这暗道,以备紧急之时逃生之用?”

 “只怕当真如此!”林霜月明眸内光彩大盛“适才听万秀峰念叨,临安土人将这天遁宫传为九曲遁天谷,内藏妖魔鬼怪,想必这也是当年明教前辈退走前散布的消息,以使乡夫野老不敢妄动。嘿嘿,这虚张声势的法子,师尊至今还常常用到。”

 两人都是精神一振,均想:“若是如此,那便逃生有望了。”又见这两块巨石之间,是一条顺畅通路,看来这巨多是天然而成,方腊只是稍加改建而已。

 走入巨大的口,行了几步,便又在石壁上寻到了标示路径的圣火灵文。两人熄了千里火,顺着巨前行,每隔一段,再燃气火寻找指路的灵文。

 内深邃无比,两人行了多时,忽然间竟再也找不到灵文了。二人暗自心惊,知道必是摸黑行路时走错了路,想要回头,但深中岔路繁复,却转不回来。

 卓南雁的忘忧心法虽最重视对身周事物的感知,但人力有时而尽,他最远感知数丈远近,急切间便只得依照岔路口的宽窄误打误撞。

 林霜月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若是这巨没有出口,那咱们该当如何?”

 卓南雁的心微微一紧,随即昂然大笑:“那又如何?咱们即便困死在此处,也是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无尽的黑暗中,他的笑声朗无比。林霜月本来微觉害怕,但听得他坦豪的话语,心底豁然一宽,点头笑道:“那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卓南雁笑道:“是啊,你这一生一世,都跟着我走就是了!”林霜月美目含嗔地横了他一眼,却嫣然一笑,心中甜蜜温馨。

 黑暗中两人什么也瞧不见,但卓南雁听得这道娇脆宛妙的笑声,也觉心头一片明丽。

 又行了片刻,卓南雁忽觉口一紧,一种异样之感面扑来。他顿住步子,燃起千里火。

 红彤彤的火光缓缓向外铺去,汩汩淌的暗河、巍然耸立的峭壁、光怪陆离的钟石全在火光下闪动着千奇百怪的身影。眼前的岩高大得让人惊心,石笋倒垂的顶离着自己足有十余丈远,似乎这座奇怪的大山本就是中空的。

 林霜月忽地一声低呼,紧紧揪住了卓南雁的衣袖。卓南雁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看去,也是了一口冷气。光滑如削的峭壁下停放着一座荧光闪耀的石棺。猛然在这幽深森的古中,瞧见这闪着白色幽光的石棺,当真让两人脊背生寒。

 卓南雁盯住那白茫茫的光华,忍不住惊道:“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水晶棺?这棺椁里面不知是什么紧要人物!”高举千里火,携着林霜月的手,快步走去。

 一股凉丝丝的诡异气息扑面卷来,越是近那水晶棺,凉气越盛。林霜月紧盯住那片莹白的玉,忽觉眼前闪过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芳心不知怎地竟扑簌簌地急跳起来。

 终于走到水晶棺前,林霜月俯身望去,却见那水晶棺玉光萦绕,近乎透明,可以清楚地瞧见静卧棺内的尸身。

 那是个赤着身子的年轻女子,肌肤竟仍是细腻光滑,依稀可见玉腿修长,身纤细…

 待抬头看那女尸的头脸时,林霜月却陡觉头皮一麻。她竟看到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那双美眸大张着,隔着凉森森的水晶棺面,惊恐万状地望着自己。

 林霜月芳心剧震,还当是自己生了幻觉,猛一侧头,却见那水晶棺旁矗着一块半人高的乌黑石碑,碑上却是几个大字:明教圣女林霜月之墓。

 字迹殷红,血一般刺目惊心。林霜月“啊”的一声惊呼,只觉全身的血都在瞬间凝固了,眼前陡黑,软软栽倒。

 卓南雁大惊,急忙将她揽在怀中。他这时已回复了六七成内劲,忙运起真气,在她的人中上轻点片刻。

 林霜月才幽幽转醒,颤声道:“那…那是我,那水晶棺里的人…竟是我?”惊骇之下,竟是语无伦次。

 卓南雁转头觑见那乌黑石碑上的字迹,也是大吃一惊。再定睛去看那棺内女尸的脸孔,猛见棺上现出一张男人脸孔,竟与自己一般无二!

 卓南雁也是浑身汗倒竖。但他终究胆大心细,侧头细瞧,霎时明白了,苦笑道:“小月儿莫怕,这水晶棺上半截的石质有些古怪,能做镜子用。”侧身变换角度瞧了瞧“嘿嘿,这女子虽美,可比你却还差得远了!”

 林霜月芳心略定,俯下身侧望过去,才瞧见那女的面容,五官清秀,安然闭目。

 她这时仍是心有余悸,蹙眉望着那是被,怔怔地道:“那…这碑上字迹又是怎么回事?”

 卓南雁却已转到那石碑之后,道:“这碑后面记着这女子的生平。”

 两人定睛细瞧那碑文,却才明了,原来这女子正是方腊起事时推举的圣女,她的名字也叫林霜月,偏在攻入杭州之后,这位圣女忽然病逝。方腊不胜悲痛,将之以水晶棺厚葬于此。至于棺内尸身赤,则源于明教教义崇尚俭朴,讲究死后葬。

 闪烁的光焰下,林霜月美眸之中闪烁着惊悸、忧伤的光芒,香阖张,声音细若游丝:“我现在才知道,为何大伯给我起名叫霜月…”

 卓南雁的心底也是一阵痛楚,一切都是为了“圣女降世,明王出世”的预言。

 心怀异志的林逸烟只怕自小月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便决定让她去做圣女了。这位明教教主研明教教史,早知道方腊所定的上一任圣女的名讳,他偏偏给侄女取了这上一任圣女的名字,自然预示圣女转世,明教必能改天换

 “不管你叫什么,都是我的好月儿!”卓南雁眼见她兀自脸色如纸,忙轻拍她的香肩,柔声道“况且,你早就做回了你自己,再也不是林逸烟手中的棋子。”

 一抹比古暗河还要深邃的黑芒从林霜月的眼中闪过。她缓缓将香腮枕在他的肩头,轻吁了一口气,凄声道:“熄了这火吧…”

 卓南雁心下奇怪,依言晃灭了千里火。

 黑暗中只觉她吐气如兰的瓣就在自己耳边,声音幽幽地似在啜泣:“我、我…想起了娘亲!”卓南雁心中一震,林夫人那张温暖端丽的脸孔倏地从眼前闪过。

 自己在大云岛时,曾得林夫人的温言抚慰,虽只寥寥数语,却一直深印在他这个孤苦愁闷的少年心底。但这位可亲可敬的林夫人自跟其夫大吵一架之后,便不知所终。任是明教林逸虹、净风使者个个神通广大,却也难觅其踪。后来卓南雁跟林霜月在金陵重逢,也曾向她问起其母,林霜月却也不知其详。

 这时听她语音发颤,似乎另有隐情,卓南雁的心登时紧了起来,轻声道:“令堂林夫人怎地了?”

 “娘亲…娘亲早故去了…”随着这声啜泣,林霜月的芳心一阵搐,蓦地一声**,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可怕的往事一幕幕掠上心头,她似被一股地底蹿出的寒飓风夹裹住了,痛惜、忧惧、焦灼、无奈、凄苦诸般情愫仿佛狂飙舞,搅得她的芳心起伏不定。

 “我知道,你一直想见你的母亲!”

 那次林霜月怅别燕京,黯然回到了明教大云岛。想不到师尊林逸烟对她并没什么冷语斥责,相反,在几之后,得知她并不愿圣女登坛之后,忽地对她说起了她的母亲。

 林霜月美眸一颤,望了一眼隐在黑暗中林逸烟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让人绝望的可怕双眸啊。她几乎不敢言语,却终究鼓足勇气,点了点头,道:“是!”林逸烟却不说话,带着她走入了一间阴暗的密室。阁门打开,昏黄的短檠光芒照见了一张美妇的脸孔。林霜月吃惊地看到那正是自己的母亲,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目光如醉,隐隐地更似有几分欣喜。

 “娘!”林霜月几乎要扑过去,但她随即一凛,短檠光芒向下铺去,却见娘全身赤,雪腻的肌肤上却散发着一种白惨惨的光。她笑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全身上下已没有一丝生机。

 林夫人,她的母亲,永远保持着这个姿态,保持着这个笑容,跟她僵硬地对望着。

 一股寒冰般的森冷霎时浸透了她的心,林霜月大张着樱,浑身似被寒冰冻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早死了。”师尊林逸烟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听不出一丝悲喜之意。

 半晌,林霜月才回过神来。她愤然瞪视着他:“你杀死了我娘?”

 林逸烟的眼中闪出一抹难得的酸楚,摇头道:“她是服毒自尽!自给你撞破了我们的事情后,她便知道再也掩盖不下去了。更可怕的是,这事竟让虹儿也发觉了,她更觉得对不起虹儿…”

 “半剑惊虹”林逸虹本是他兄弟,却从来尊称他为“教主”而林逸烟却只叫他“虹儿。”

 “本来她还可以这样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但她却独自一人来到了我们的双修密阁,了藥…”

 林逸烟冷冷地叹了口气“在她心底,或许是对虹儿实在太过依恋,或许是太过内疚,让她终究踏上了这条茫茫不归路。怪的是,她死时的目光居然有些欣喜,嘴角也含着笑意,这个样子真美啊…”他的目光无比痴地在林夫人赤的尸体上来回抚摸着,缓缓摇头道:“想必直到临死那一瞬,她才原谅了自己。”林霜月的呼吸却几乎停滞,娇躯簇簇发抖。

 林逸烟的目光一直在林夫人身上,幽幽地道:“自从她进了我林家的那一起,我就爱上了她。她也对我甚有情意…终有一,我让她跟我同参双修大法,她也依了我。她跟了我很久很久…不错,连你,都是我的女儿!”

 林霜月“啊”的一声尖叫。她发觉自己是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少年时见过的不堪一幕又窜到眼前,夹杂愉和痛楚的呻、飞淌汗水的赤娇躯、还有母亲那句息般的话语:“我…我好怕…月牙儿的事,别让逸虹知道…”

 虽然自那之后她不敢对此事多想,但这件事就像一只霸道的怪兽,不时突兀地蹿入她的脑海中,盘桓在她的梦境中。

 原来,可怕的猜想都是真的,原来,自己竟真是大伯的女儿!

 “娘…”林霜月的芳心四分五裂,却再也忍耐不住,呜咽声中,便要扑到母亲的尸身上痛苦,却陡觉肩头一沉,被林逸烟的袍袖搭在了肩上,便似万钧巨岩般阻住了她的身形。

 “你过来!”林逸烟却不看她,袍袖自她肩头移开,转身向前走去。林霜月脸上颜色如纸,浑若梦中,怔怔地跟着向前行去。又行到一间密阁跟前,林逸烟大袖轻拂,阁门缓缓打开。

 林霜月往里一看,吓得又是“啊”的一声惊叫,险些呕吐出来,急忙别过脸去。

 惨白的灯光下,阁中的榻上竟堆着一团枯骨。

 “这是丁香,我的第一个双修伴侣。当初她做我的姬妾时,活生香,雪貌花肤,也是名动一方的美人。但我在两年后亲手杀死了她,又看着她慢慢萎缩腐烂,最终变成一团枯骨…”林逸烟的声音永远是淡淡的,似乎是在说天下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我的心神决不能给这俗世情爱有一丝羁绊,若要突破这‘神魔之境’,我的身心魂只能祭奉给明尊!”

 一股无比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霜月紧闭双眸,只觉浑身冰冷。自此以后,每一想到她的师尊、教主和生父林逸烟,她便能嗅到这股掺杂着死亡气息的怪味。

 “我早以为自己离情弃,心如铁石了,”林逸烟的声音仍在幽幽响起“但在见你母亲死后,我才觉得不是。我竟然落了两滴泪。我只得以独门秘藥将她的尸身炼制了,让她陪我了这些年月。但我知道,终有一,她也会变得跟丁香一样,枯萎得只剩一堆骸骨。也许那时,才是我的三际神魔功大成之!呵呵,抛却世间所有的俗情羁绊!无拘无束,唯光明故!无情无,唯光明故…”

 林霜月却觉眼前一片模糊,泪涌如泉,哗哗下。

 这其中缘由,有许多是难言之隐,但林霜月却一发地说了出来。这是横亘在她心底的永远的痛,若非今两人身陷绝地,又突然见到这诡异神秘的圣女棺椁,林霜月只怕也不会向他吐。说到伤心之处,她痛哭失声,几乎昏了过去。

 “月儿!”卓南雁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这个娇美如花、纯净如水的少女,竟背负了这样巨大的不幸。他心底发热,痛惜、怜爱、酸楚之情如波涛涌,将她的娇躯紧紧搂住。

 压抑许久的如泪水,终于将她心底无尽的苦痛冲刷去了许多。林霜月痛苦多时,似乎横亘心头的巨岩终于被她推落在地,自觉舒服了许多。

 两人手挽着手,绕过那诡异的水晶棺。再向前行,四下里全是霾般的幽暗。恍惚中,两人似是越走越高。

 卓南雁仍是心绪起伏:“小月儿好生命苦,有那冷漠无情的林逸烟在,今后她还不知要遭遇何等荼毒!若要救她出苦海,只有杀了林逸烟,但偏偏,偏偏这样一个豺狼情的家伙竟是她的生身之父…”

 他脑中念头盘桓,心神恍惚,忘忧心法便感知不灵。两人都是沉思不语,只有双脚踩到岩石上的轻微而又单调声响。这时便连那中的水滴声都听不见了,似乎那暗河离着两人已很远了。

 卓南雁心中陡然一沉,缓缓道:“我们走了很久了吧?怎么我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们还是在原处打转!”忘忧心法对身周环境的感觉超人一等,当五通庙地宫探秘,卓南雁便是凭着这等奇功,处处占得先机。但这时候他却宁愿是自己的心法感悟出了问题。若是两人在这千回百转的幽深岩中转来转去,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林霜月的笑容陡然凝滞,在南宫世家磨玉谷中曾闪现的可怕念头又像梦魇般浮现眼前,霎时芳心剧震,忽道:“雁郎,这山会不会真的没有出口…难道我们两个在一处,便…便会真的触怒明尊?”

 “明尊?”卓南雁心口一紧,知道此刻困境重重,适才偏又见到了那圣女玉棺,只怕又触发了她深埋中的心结。眼见她盈盈秋波中闪着无尽的忧虑、畏惧,他心中猛然一热,昂头望着黑黢黢的深,大叫道:“你姥姥的明尊听真!无论如何,我卓南雁都要将小月儿带出险地,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你说什么也得答应!”

 他愤声大喝,吼声在中滚滚回:“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你说甚么也得答应!”

 林霜月初时听他大骂明尊,一颗心砰砰跳,震惊无比,但听得黑黢黢的深内,尽是他刚硬果决的隆隆喝声互回响,忽觉呼吸微窒,芳心,一股搀着喜悦和幸福的巨力蓦然生出,伸出柔荑与他双手紧紧握,颤声道:“雁郎,你说得是!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

 幽暗的山中,卓南雁清楚地瞧见她明眸内波光漾,犹如冰雪尽融,百花乍放。他心中欢喜无尽,昂头大笑:“小月儿,你明白就好!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魔!”林霜月忽觉自己变得无所畏惧,心下暗想“只要是跟他在一起,这古虽是深邃可怖,却也没什么好怕的!”

 脚下地势渐行渐高,已无法挽手而行,林霜月恰在这时赶在他的身前,黑暗中她摸索了一下前面高耸的山岩,脚下使力,便翩然跃上。这段路一直向上蜿蜒,她这时心中恍然若失,这一跃也是浑没在意,哪知落足之时陡觉脚下一空,伸手急抓,却什么也没抓到。她“啊”的一声惊叫,便向下坠去。

 猛然听到林霜月的这声娇呼,卓南雁大吃一惊,急挥手向她抓去。这一抓奇快如风,正向她适才所在的方位抓去,哪知却抓了个空。耳听得那声娇呼无比惶急地向下飞坠,他脑中似有一道利电疾划而过:“前面竟是悬崖!”他大叫一声,飞身跃过身前那道黑漆漆的高岩,便向下纵去。

 风飒飒,森寒的气息蛇一般撕咬着他脸上肌肤,卓南雁心中狂跳,浑身劲气流转之下,他的忘忧心法已提到十成,迅疾探知林霜月便在他身下丈余。他猛然出掌在岩壁上呼呼疾拍两掌,飞速跌落,凌空一把揪住了林霜月柔软的纤手。

 林霜月骤然跌落,水般的幽暗和恐惧四下里涌来,生死一线之间,忽然握住了卓南雁温暖的手掌,芳心一暖。她的娇躯凌空翻转,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两人在空中紧紧相拥。身子却仍在嗖嗖地向下飞坠,但卓南雁另一只手在岩壁上疾抓疾抠,凭着浑厚无比的内力,减慢了下坠之势。

 不过一晃之间,两人脚下陡觉一硬,却是业已着地。这内高崖大致有十余丈高,虽算不得悬崖绝壁,但落足之处奇石耸,若是贸然坠落,也是绝难生还。

 那抹熟悉的幽香又再袭来,卓南雁将她的纤紧紧箍住,大声叫道:“好月儿,适才,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啦!”心澎湃之下,声音竟是出奇得大,在内嗡嗡地回响不息。这瞬息工夫说来短促至极,但他跟林霜月由分至合,由生转死,却让他觉得跨过了漫长至极的时光。

 林霜月听得他发颤的声音,芳心一阵温暖,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霍地凑上前去,轻轻地吻在了他的脸上。卓南雁一颗心不怦怦跳,也向她樱吻去。

 香款渡,幽馨如兰,卓南雁只觉体内的热血全轰然飞涌起来。随着他四下游走的火热双手,林霜月的娇躯愈发温软,似乎要在他怀中融化一般。跟他几次分分合合,林霜月的心底一直存有隐忧,直到此刻,她才全身心地舒展自己。

 古中宁谧异常,虽然四下里幽黑深邃,但两人心内却都是如饮花,飘飘然如处云端。林霜月忽想:“这幽冷寒的古倒比花花绿绿的尘世间更让人留恋。在这里,没有师尊冷酷的眼神,也没有烦琐的教规…”

 两人相依相拥,俱是心魂醉,心底不约而同地腾起类似的念头:“今生今世,也只有怀中之人,能体味我心中的苦痛、无奈、愉和一切的一切…”这时都不再说话,时光仿佛都胶住了似的。

 过了许久,林霜月才嘤了一声,先自卓南雁怀中挣脱。卓南雁展臂向她搂去,林霜月轻轻推开,低声道:“咱们未险境,不能在此久困,往后,久天长,再亲热不迟…”她子娇羞,虽然深之中再无旁人,但声音也是越来越低,到了最后更加娇软呢喃,细不可闻。卓南雁听在耳中,却觉绵入骨,哈哈笑道:“这哪里是险境,跟你在一起,我倒觉得跟仙境一般。”

 两人再向前行。卓南雁一边走,一边心思急转:“若是我们当真走错了路,这时回头,或许还不算晚!但若是我们没走错路,或是这古当真没有出口呢?”心中沉思,展开忘忧心法,苦苦探查四下里的路径。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那鸣琴般的水滴声嘀嗒嘀嗒地响着。

 “我们又听得水滴声了,那么又回到了暗河旁边?”猛然间卓南雁只觉眼前一亮,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小月儿,我怎么忘了这古内的暗河!我习练的忘忧心法中的‘水势’,依‘坎水卦’之理,专采河川之。是以我能对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悟。这可比诸葛亮的掐指一算还要灵光。”林霜月听他说得郑重其事,不由扑哧一笑:“那又怎样?”

 卓南雁燃起千里火,指着丈外悄然淌的暗河,道:“咱们适才走错了路,行到了高处,离暗河已远,那时候便听不到那水滴声了。自高崖上跌落之后,因祸得福,又回到了暗河旁边。这时只需顺着暗河转方向前行,便会走出岩!”

 林霜月也觉双眸一亮,但随即秀眉微蹙,叹道:“但水无常形,这暗河得过的地方,咱们未必能过去。”卓南雁却是双眸熠然闪烁,昂然道:“我总觉得出路便在前面不远!”林霜月凝望着他那张在火光中光彩焕然的俊逸脸孔,心内便觉一片光明:“我遇事总爱忧心忡忡,他却无论何时都是这么一副永不低头的刚硬子!”

 两人在古中行了多时,卓南雁真气全复,气足神完。林霜月的内劲也回复了十之六七。二人顺着暗河边再向前行。卓南雁这回再不敢让她走了,自己大步在前开路。也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前面忽然没有路了。一片坚硬漆黑的山岩横亘身前,耳听暗河的潺潺水声变得细微缥缈,似乎便在左近。

 两人四下摸索,正自疑惑,陡然间一抹阴冷的劲风电般来。卓南雁一凛,出掌将那股开,跟着晃亮了千里火,霎时幽深的岩中一片明亮。

 “圣火灵文!”林霜月忽的一声欢呼。原来那多时不见的指路灵文,终于又在身前的石壁上现身。林霜月赶去细读了一下,略辨方位,道:“怪了,这灵文显示,出口便在左近。”

 她转头四顾,忽地一声滴叫,却见一条黑漆漆的大蛇盘在数尺外的岩石上,正向两人气势汹汹地吐着信子。卓南雁却松了口气,笑道:“没事,这蛇块头虽大,却没有毒!”那大蛇似是从没见过这么亮的火光,昂首咝咝两声,随即缓缓滑入身下沉黯的暗河之中。

 暗河竟是从石隙下无声地淌过,与灵文指示的方位一样。林霜月的心登时一沉,前面果然已然无路。

 “咱们有救了!”卓南雁见那黑蛇从山岩下的水中窜远,却猛觉眼前一亮,指着那水蛇游走之处道“蛇一般不会再岩深处久居,它们向来只在口处出没。这条大蛇便是来带路的,咱们现下只怕已到了口不远之处!”

 两人都是大受鼓舞,俯身向那山岩下探去,果然觉得一股温润清新的空气从暗河中拂来,让人臆一畅。

 “这山岩有古怪!”卓南雁忽觉手扶的这岩石平整如磨,与寻常突兀的山岩大不相同,忙举起火褶子细看。火光下只见一面光滑的石壁平平嵌入面的山岩中,石壁高可丈余,上面竟刻满了字迹。

 林霜月一眼瞥见石壁最上方的几个大字,便忍不住惊呼出声:“大摩尼明尊教…三际神魔功!”卓南雁也是一凛,细看那石壁上所刻,果然便是诸般搬运纳气的练功法门。

 “怪不得有那么多武林人物来此历险探查,原来是为了这个。却不知他们是如何探知的消息。”林霜月伸出手去摩挲石壁,叹道“本教的护教神功三际神魔功,自方圣公遇难后,便残缺不全,师尊几次闭关也无法尽数参悟,却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功法全本。这功法必是方圣公刻上的!”

 “原来这便是三际神魔功的全本?”卓南雁身躯一震,目光在石壁上游走不定,忽道“这等功,留之无益,还不如将这石壁毁去算了!”林霜月见他挥掌抵在石壁上,就双臂运劲,忙叫道:“不可!这石壁终究是本教方圣公留下的圣物,还是不要随意毁坏的好。”

 “我吓吓你罢了。”卓南雁低笑声中,真气灌注两臂“这石壁…必是天遁宫的口…”借着微弱的火光,他已看出这嵌入山岩的石壁必是一道石门。但运力良久,石门居然纹丝不动。

 林霜月忽见石壁间三际神魔功法的下方又刻着六个大字:“石塔水为王”她心念电转,道:“当年方圣公高举义旗时,江南曾轰传‘石塔水腊为王’的谶语,这里怎么少刻了个最紧要的‘腊’字?”又见那‘水’字之后,凸出一块光溜溜的鼓柱,她灵机一动:“莫非机括在这里?”伸手推去。

 那鼓柱却纹丝不动。她又运力回拉,但听“咯咯”声响,那石柱竟被她一丝丝地出。卓南雁大喜,跟她合力,将那圆柱缓缓出。石柱探出半尺之长,便听訇然声响,刻字的石壁竟慢慢地转开一道细

 刹那间点点白光从隙间透入,虽是一抹微明,瞧在林霜月眼内却不啻旭,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娇呼了一声,双臂紧紧环住了卓南雁的脖颈,口中连道:“出来啦,咱们终于出来了…”

 卓南雁也觉心澎湃,奋力运功,又将石壁推出数尺宽的大口。两人一纵而出了山,抬头望去,夜幕下,但见峰峦耸峙,树影幢幢,原来两人已立在一处山坡之上。

 一蓬稀薄的星月之光跃然眼前。这本是天地间最寻常的淡淡光芒,此时此际,竟美得让人窒息。林霜月只觉喉咙发热,泪水簇簇滚落。

 忽听得“咯咯”声响,那道石壁竟又缓缓往回转去,最后终于合拢。自外回望,那石壁这端凹凸不平,密生苔藓,丝毫看不出这山岩之后是一座幽深无比的神秘。林霜月忽道:“可惜,可惜!适才咱们走得匆忙,竟没细看那三际神魔功的全貌!”卓南雁笑道:“听说那功夫异得紧,弄不好便会走火入魔。这等功还是不碰为妙!”

 林霜月释然一笑:“说得也是,有你这大魔头在我身边,我还练什么神魔功!”又想“今大险,终究是仗了方圣公的秘道!”向那山岩遥遥三揖。

 淡淡的月下,卓南雁只见那山岩处清溪蜿蜒,草木繁茂,显然是当年方腊曾派人精心掩饰过,不由暗叹:“当年方腊攻入杭州,未及固守,先想逃生,费尽心机地造出这秘道,忒也畏缩,难成大事。”

 其实他这么想,倒是冤枉方腊了。只因明教当年攻入杭州后,虽然声势大振,号称百万之众,却多是些手无寸铁的淳朴农夫,实难与兵马良的官军抗衡。方腊自攻入杭州那一后,便知迟早有一要退走。但他深爱杭州形胜,便在这幽邃清秀的南山烟霞岭上构筑了两座供奉明尊的摩尼圣寺。建寺之时,碰巧掘出了这天然形成的深邃幽

 方腊大喜,暗自派人稍加改造,即成此天遁宫。以“天遁”为名,即是暗喻此地幽静冷密,他其教众或能借此秘道自如来去,可悄然突袭杭州。天遁宫秘道的修建顺畅至极,更在秘道道口发现了类似明教图腾的火焰奇石。方腊以为是天助明教,激动万分。但在此时,明教圣女忽得暴病仙逝。方腊不胜伤痛,将她秘葬于此,更封此为本教圣地,又将明教不世绝学三际神魔功刻于门的大石上。

 可惜后来明教义军的形势急转直下,退出杭州后,一败再败。方腊直至被捕就义,也没机会重回杭州。而官军收复杭州后,烟霞岭上的两座摩尼寺便被烧毁,天遁宫就此湮没不闻。不想数十年后,却让卓南雁和林霜月这两位明教后人借此逃生。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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