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乱山深处水萦回
顾不得身怀六甲,慕娉婷要马夫尽最快速度赶往浏
,然,刀家马车刚出湘
城不久,在半道上竟遇七、八名黑衣客突袭。
马夫大哥抵挡不住,两、三下便被打趴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白霜月一人独对五名敌手,其余几个则跃进马车里抓人,她想抢进,又被五把刀唰唰唰地挡将下来,内心着急,偏摆
不掉那五人纠
。
车厢里空间窄狭,锦绣挡在慕娉婷面前,尖叫声响彻云霄,里边能扔的东西全拿来砸人,到底撑不过多久,一柄大刀闪着银光砍落,慕娉婷惊声叫喊,未及多想,已张臂将锦绣丫头扑倒。
黑衣客似乎吓了一大跳,应是收到指示,人需得活捉,因此手下留情了,手中大刀硬是侧转方向,但因下的力道过猛,几乎是贴着慕娉婷的耳掠过,就见一大段乌丝被削断、飞扬、四散。
“小姐!”锦绣吓得满身冷汗、放声尖叫。突见一只黝黑大手拽住慕娉婷细瘦胳臂往外拖,原吓软腿的她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发狠地扑去攀住那人铁臂,张口便咬,两排齿一入对方皮
,如钩子倒勾进去,死活不放。
那黑衣人痛喊,甩
不开,刀柄一转,直直敲中她的天灵
。
“锦绣!”慕娉婷心痛大叫,想去抱住锦绣丫头顿时软倒下来的身子,无奈挣脱不开拽住自己的那只
掌。一眨眼,人便被踉跄地拉出马车外。
“放开她!”白霜月神情凝重,手中一分为二的两把短剑猛地急攻,
退
斗的五人,一跃
要夺回慕娉婷,谁知腾飞在半空的身子忽被一条斜里打出的乌鞭
捆,硬生生倒拖落地。
慕娉婷急得面容惨白,颤动的眸光循着那条陡然挥出的乌鞭瞧去,但见一名长相完美得近乎诡异的男子立在不远处,他不知何时现身,银蓝色的眼珠如琉璃,以睥睨的姿态看着她和伏在碎石地上的白霜月。
“你以为能逃到哪里去?”诡异的男子说着诡异的话。
慕娉婷尚弄不清他究竟针对谁,一阵纵蹄杂沓之声忽地响起,由远而近。
黑衣人挟持着她们俩
动身离去,短短呼息间,二十来骑高大黑马驰近,瞬间将黑衣人团团围困。
见到带头首领,慕娉婷陡地松下心来,一柄大刀虽横在她颈侧、抵入她肌肤里,教她感觉到痛意,但一颗仓皇的心总算稳定些许。特别是,当她瞥见心心念念的骏弟竟也出现在赶来的那群人里,正焦急不已地看着她时,她尽管
惑,为他牵挂的心却也安定下来。
这一方,领着一批江湖好手赶到的刀义天,见
子落入对方手里,惊惶得几要把持不住。他沉肃着眉眼,直勾勾盯住那个使长鞭的诡异男子,费下好一番气力才控制住嗓音,沉声道:“要劫人亦要安然而退,想来没那么容易。放了她们两个,我可以考虑留你生路。”
诡异男子气定神闲地环视周遭,长鞭陡收,将白霜月揽在身侧,随即另一只袖朝手下黑衣人袭去,瞬忽间已将慕娉婷从对方手中劫过。
他双臂各搂一人,也不妥协,只诡谲牵
,跟着身影暴然长纵,轻身功夫
绝,往最弱的一环突击而去。
刀义天惊怒至极,原跨坐在骏马背上的身形倏地跃飞,几名手下见他动手,纷纷抡刀持剑攻上,与几名被主子遗留下来的黑衣人斗在一起,一部分的人则紧守包围。
这一方,刀义天跃至半空,身如大鹏,掌风已朝诡异男子背心打去,要他不得不回身自救。
那男人疾行如风,臂弯中虽提着两人,慕娉婷又是即将临盆的孕妇,他却似乎未受影响,背后如生眼睛,在刀义天掌风即要触身时,左肩陡然一偏,精准避过袭击。
“没那么容易!”怒骇不已,刀义天暴喝一声,单掌随对方侧偏的方向陡然一沉,此时他身形已落,劲力更猛,浑将对方拖住,罩在掌风之下。
男子微乎其微地蹙眉,似极不耐烦他的纠
,几次
走,都被刀义天挡退下来,渐觉吃力。
他轻功高绝,犹胜刀义天,一时间虽寻无出路窜走,但刀义天三番两次
夺回
子、救下白霜月,皆被他飘忽脚步闪避过去,双方你来我避、你避我
,僵持片刻。
慕娉婷被男人一袖横过
下牢牢捆抱。
急速的飞腾旋转教她头晕目眩,喉中不住发干,待稍稍宁定心绪,她双手握成小拳奋力槌打,就算挣脱不开也要扰
一番。
便在此际,刀义天见对方微
破绽,掌风陡至,那男子忽而诡笑一声,长袖甩推,将臂中一女整个掷飞过来。
“啊!”身如断线风筝,无处依扶,慕娉婷不
叫出。她身子绷紧,危急间仍反
护住肚腹,准备面对接下来的撞击。
刀义天大骇,掌风
收不能收,牙
紧咬出血,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转向。
他猿臂暴长,当中横揽,终将
子搂进怀里的瞬间,便见那男子随在慕娉婷身后扑至,两指成勾,直取他双目。
慕娉婷只觉身后急窜寒凉,侧眸去瞧,眼角余光瞥见男子飞飞衣袂,骇然惊急间,原要揽紧丈夫的细瘦臂膀忽而朝对方挥去。
“娉婷!”刀义天惊惶扬声,身已向前。
他堪堪避开对方两指,趁双方之距缩短,他掌成剑指,亦礼尚往来回给那人凌厉一招,指尖点中他大开大合的腋下之处。
又是一声诡笑,男子不再恋战,挟着白霜月倒窜而去,瞬间已跃出众人包围,落在几丈外,待几名汉子策马要追,已然不及。
那男子倏地几下起伏,飞身远遁,丝毫不管那七、八名已被制伏的黑衣手下。
终于,场面完全控制下来。
周遭好多人,有些识得、有些没见过面,有部分是“刀家五虎门”的好手,有几位是刀家的江湖相与,连“南岳天龙堂”也遣来人手相帮。慕娉婷倚在丈夫怀中,一双黑白分明却余悸犹存的眼眸环顾着。头好昏、好沉,
口扑通扑通急跳,不断涌出灼气,她连连深呼息,强将那股热气压下。
“义天…我、我…骏弟他…”扬眉,见丈夫脸色难看至极。她从未见识过他这般神态,凌厉得堪称狠绝的轮廓,鼻翼掀张,镶嵌在眼眶里的黝瞳如两块尚未过火的生铁,两边额角明显突跳,宽额布出青筋。
他在发怒。发天大的怒气。头上如顶一片火,似一出口,惊愤怒极的火海便要
没她,焚作灰烬。
但,他始终紧抿薄
,始终没开口对她言语。慕娉婷内心苦笑,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他,这一切的一切已搅得她头重脚轻。
“义天…有人来报,说骏弟出事了,所以我、我才…”猛然问思及何事,她柳眉颤蹙,小脸倏地刷得白惨惨。“锦绣!锦绣在马车里!还有马夫大哥…老天…白姑娘被那人带走了,我、我…”回想着方才种种,一阵惊惧,她浑身发颤,脚步踉跄着要奔向马车。
她听见丈夫
,似怒气又攀一级,无需他出手制止,她颠了两下,人再次倒进刀义天怀里。
太恨了。既惊且恨。恨她
他去承受这种前所未有的惊心胆颤、神魂
裂。刀义天发觉,他现下根本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
子。他真怕一旦克制不住,过大的劲力要狠绝地弄伤她。
“姊!”慕骏在此际飞奔过来,未及弱冠的年轻脸庞上满是焦急。
拥住她的一双铁臂冷然地将她移至另一个怀抱。
慕娉婷软软倒坐在地,任着慕骏环住自己,
蒙眸子不由自主地追随丈夫高大的身影。他似乎不愿再理睬她,也没那心神再搭理她,兀自背对住她,与手下、前来助拳的侠士交谈着,迅速且沉稳地指挥行事。
心口发疼、发热,那足以灼伤喉头的浓气又一波漫出,呛进眼眶和鼻腔,呛得她眼前糊成一片,几已瞧不清他。
“姊,是不是很不舒服?别怕,没事了,别怕。我扶你进马车,一会儿就回刀家,没事了。”感觉比较怕的应该是慕骏,他同样惨白着脸,不住地喃喃自语,像是自个儿在安慰着自个儿。
一提到马车,慕娉婷神魂陡凛,紧抓住慕骏的胳臂。
“锦绣呢?她被打倒在马车里,快去救她!我、我没事,我不怕了。还有马夫大哥,骏弟,快去救他们!”
慕骏赶紧安抚。“他们没事,那名马夫大哥后脑勺的伤已经有人帮忙处理了,得安生静养一阵,不过应无大碍。锦绣头上肿了个包包,暂时晕厥过去,休息过后会慢慢转醒的,别担心。”
闻言,慕娉婷七上八下的心绪才缓缓回复,疲弱地喃道:“那好…能转醒就好…你怎么样了?有人说…说你从顶仓的大梯上摔下来,摔得好严重,大夫说好危险,我急着回去瞧你,怕你…伯你…”说不出口,泪水已盈眶。
“姊,那是有人故意要诓骗你出城,好下手劫人的。你瞧,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吗?你别哭啊!唉唉,别哭…”
面对亲姊的眼泪,慕骏开始仓皇失措。他扶着她
将她带上马车之际,已向众人
代好后续事务的刀义天去又复返,把泪眼汪汪的
子重新攫进怀里。
慕骏微怔,就见姊姊被姊夫抱上马背,她侧坐着,整个人窝在丈夫怀中,仿佛有那片
膛依靠便
足,虽合睫垂泪,眉心的折痕已弛…
返抵刀家,府里的人尚不知城外的一场恶斗,刀义天并未惊动谁,将马
由底下人后,抱着慕娉婷疾步走回自个儿的院落。
“义天,我没事…”她
迷糊糊地低喃了句,不知怎地,心窝那股烧灼仍在,且似有加剧倾向,连鼻息都热了起来。
不知多久过去,她勉强掀动翘睫,入眼的尽是熟悉摆设,她躺在房内的
榻上,鞋已
,身子盖着锦被。
“义天…”没见到他,心里牵系着他,睡也睡不安稳。
她猛地惊醒,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套着布袜的莲足才刚触及地面,那浑沉的男
嗓音陡起——
“躺回去。”
慕娉婷轻颤了颤,发现男人就坐在
帷外的椅上,双目沉沉地端详她。
被他这么不冷不热地淡暍,她双足当真往榻上缩回,一手抚在肚上,一手捣在左
,几无血
的脸尽是惊吓后的余悸,幽幽
向他的注视。
她晓得他犹在发火,尽管心里有一大堆疑惑,亦不敢在此刻向他问出。更何况,她身子好难受,也不明白究竟怎么了,喉头干涩发燥,如之前害喜时般,直想呕出东西。
“义天,我想下榻倒杯水暍…可以吗?”泛白的
勾出弯弯一抹浅笑。
男人双臂盘
,似隐忍许久,再也忍无可忍,
一扯,忽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我、我…”她抿抿
,咽了咽津唾润喉,好一会儿才嚅出声音。“我不应该急匆匆地出城,该要…该要等你回来再、再…”略顿,她咬住下
,羽睫固执地扬起,又道:“可是我没办法。锦绣说…老管事说、说有人说骏弟性命垂危,我急着回浏
,你又不知何时才回来,我没法等…”
“所谓的‘有人’是谁?你也没弄清,傻呼呼地就掉进人家的圈套。”不凶她、不凶她!刀义天咬牙压制心头火,仰首,连连作了好几个深呼吸,盘
的十指分别掐进胳臂里。舍不得掐她,只好狠掐自己。
半晌过去,稍稳住心绪,他继而又说:“老管事遣人来知会我时,慕骏就跟在我身边,活蹦
跳得很。你要能等,也不会有这场意外。”
“啊?”她瞠眼,小嘴微启,手悄悄抓绉衣裙。“骏弟跟你在一起?他怎么来了也没让我知道?还有,那些人为什么要劫我?他们…他们是要用我来对付你和慕家吗?”顺着他的话语,她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
房中静过一阵,刀义天沉
着,最终仍决定将内幕告知。“当年,慕家在河道上连船带货遭劫,江南收丝极不顺利,频遇阻挠,甚至有人几次三番对慕骏下毒手,这些事皆与你亲二叔有关,他是内应,而背后支持的势力正是那批黑衣客。”
慕娉婷呼吸一促。“而那个有着一对奇异眼珠的诡异男子…是那些黑衣客的主子?他原要劫我,却把白姑娘抓走了。”
“白霜月要躲的人就是他。那年白家悔婚,跟那个男人有关。”
“啊!”她再次瞪大眼眸。
刀义天撇撇嘴又道:“她避至于此,亦带来关于那个组织的部分内情。那男人野心极大,若不想出对策相应,中原武林怕要不得安宁。这几
‘刀家五虎门’忙着召集各路好手,只是尚未拟定万全之计,对方竟已开始动作。”
“原来…”闻言,她微微颔首,轻叹道:“二叔
谋慕家家产之事,当年,阿爹和我隐约知晓的,只是爹念在手足之情,迟迟不愿与二叔撕破脸,可又忧心骏弟的安危…”然后,她嫁进刀家,从此,护住慕家家业、保慕骏平安无险之事,也成了刀家的责任。忍不住地,她再一次叹息。“谢谢…今天擅自出城的事,我、我很对不起…”
见她怜弱地垂下粉颈,原是长至
间的云发少掉一大截,变得一边高、一边低,刀义天既心疼又愤怒,也不知该上前抱住她、安慰她,抑或冷峻到底,彻底给她一个警惕。
陡然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如此清晰,终生难忘,教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的火气又瞬间拉高窜腾。
“你就只做错这一件事吗?”
慕娉婷轻“咦”了声,再次抬起螓首面对他,眸似
雾,神情无辜。
刀义天今
不知第几回磨牙,
嗄嗓音像从齿
中进出,每个字都刺耳、刺心。“城外打斗时,那男子扑来
要袭击我,你不退避,反倒
向前挥打他?你到底在想什么?非得教我提心吊胆、吓出周身冷汗吗!”干脆挑明说了,因他的
子根本下觉这有何过错。
她是他的
,不倚靠他,要去靠谁?
以为那双手无寸铁、无丝毫缚
之力的手,能挡得下多少事?
她这
情…这
情啊…总让他心痛神
,惊愤莫名,仿佛在鬼门关前来来回回走过好几遭。
慕娉婷
嚅了又止,似乎也不知该作何辩驳,片刻过去,只嚅出一句话!
“我很抱歉…”身子发软,她勉强挪动,缓慢地往后靠着
柱,拧着柳眉儿,幽幽苦笑。“我很抱歉…”
刀义天心情恶劣,弄不清这么责问她到底想要她如何?听她认错,他心结未松,反倒纠
得更严重了。
罢了、罢了,他还能怎么着?
即便为她牵挂一辈子,也是该当。
头一甩,他沉着脸走到桌边,取了杯子,将备在箱笼里保温的整壶温开水提来,重新回到榻边。
“谢谢…”慕娉婷弯
,接过他为她斟上的温热开水,凑
暍下。
她徐徐饮着,让温润
体滑入干涩的咽喉,那杯水即将喝尽,她心想着,还要同丈夫再讨一杯,说不准,要把整壶都给喝光了…她神思幽
,不
想起与他成亲的那一晚,那时的她好紧张,紧张得胃都纠成团,喉头不断发燥,她同样跟他讨水暍,他心底笑话着她,但嘴上不说,带笑的眼神温暖无比,也是为她提来整壶的甘
…
忽地,她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只觉那股灼气再也无法压抑,像被入喉的水无端端一带,忽地往喉头
涌,随即,甜腥气味汹涌冲出!
“娉婷!”
她听见丈夫骇然厉喊,听见茶壶、茶杯摔落地面的碎裂声,听见自己难听的呕吐声。
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混着刚进喉的温开水呕将出来,把她精心刺绣的枕面和被面全糟蹋了。
熟悉的臂膀紧紧拥住她,她眸光已淡,看不见他,却嗅到他的气息。
着气,她攀着那强而有力的臂膀,感觉到他的颤抖,她幽然苦笑。
“…义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很抱歉…”又让他提心吊胆、吓出满身冷汗了。
她真的不是存心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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