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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只听那女子清脆的声音沉昑一下,道:“好,我随你去看看。”说完转⾝进来,在夏云初⾝下竹榻上某处轻按一下,竹杨倏忽下沉,竟陷⼊了地下。另一块木板很快升起,掩住了人口。

 夏云初眼前一暗,方知自己是被她蔵了起来。那女子小声自语道:“这般就算川儿偷偷派人来找,也断不敢撬了我的地板去。”说完拍拍手,似乎很是満意。

 一时外边静了,只有阵阵药香依然故我,不绝于鼻。夏云初被蔵之处虽是地下,却隐隐有光透人,空气也流通。

 他静静躺着,心中思绪烦,不一时只觉头疼裂,居然昏睡了过去。

 再醒时,已是晚间,那女子正一个人背对他坐着悠悠出神。

 动动手脚,已能动弹。⾝边小柜上一碗清香扑鼻的淡红⾊浓粥冒着热气,细闻之下辩得出红枣莲子气味,却混了某种不知名的药味,幽幽略苦。

 那女子回过头,本以为他会发怒吵闹,甚至摔了碗去,倒没料见他已自己端了那碗喝起来,不由微微惊奇。微笑道:“上午用药昏你,你不气?”

 夏云初淡淡道:“气便有用吗?若是有用,我这便大发雷霆。”

 那女子不由菀尔:“这倒是。可你知道我是去乌⾐教,也不想问我萧红屿死没死?”

 夏云初忽然手一抖,碗中米粥险些洒了出来些许。他抬头,心中隐约猜到这人对自己和萧红屿的事必是清楚,心中又是悲凉又是愤怒: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情熏心,被那人所骗又怎样?

 低头咬牙道:“是,我很想知道他那种人什么时候死。”

 那女子点点头,淡然道:“你从此放心吧!他被你那剑刺得失⾎过多,已死了。”

 夏云初的手不动了,半响放下碗,心里便只一个声音小声重复:那人死了,死了…你终于杀了他了。忽然一大口淤⾎猛地噴将出来,正吐在那粥碗之中,碗中浅红顿变紫黑。⾝子一软,再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

 糊中察觉人中处有细细刺痛,睁眼时却见那女子手中银针在⽳位上菗离。见他醒转,长出一口气道:“这淤⾎终是吐了出来,否则只用药来引怕是不行。虽说你这一急难免伤肝,可总比郁结在心的好…也不枉我用这话你。”

 夏云初猛得一震:“你…你说你在我?”

 那女子微微一笑:“对啊,红屿那孩子⾝子壮得很,一时还死不了。我去看时虽被链子锁着,精神也不济,可口伤处已包扎了,你不用担心。”

 夏云初心中百般滋味齐涌上来,方才听说他死了时的一腔裂痛立刻没了依托,咬牙道:“我担心什么?!我只可惜上次没能多刺几剑。”

 那女子悠悠叹口气:“其实…你如此恨他,若是因为他骗你便罢了,我也无话…可若是恨他夺你师门《心经》,却大可不必。”

 见夏云初冷冷不语,那女子又道:“我索也告诉你些事,省得你瞎猜度。天下只这《素雪心经》能解⽔行舟走火⼊魔之症,可偏他子傲,当年一件旧事…令他绝不会自己去取这《心经》。我在他⾝边这些年…”

 说到这,语气幽幽有些低落:“看他受那走火⼊魔‮磨折‬愈来愈厉害,心里很是难过。知道红屿和绿川那俩个孩子向来忠心,所以便将此事悄悄告诉了他俩。望着一旦经书到手,⽔行舟虽必是生气,但也会终受不了惑。你要恨,便也恨我一份。”

 夏云初心中惊讶,静静看着她不语。半晌淡淡道:“与你无关,换了别人…必也想救自己⾝边至亲友人。”

 那女子微微一怔,端美面上有了惊奇:“你的子,倒真与川儿大是不同,难怪红屿他…”停了停,‮头摇‬轻叹。

 一会又道:“就连那“磁音丹”也是我送了给屿儿的…说到底,你所受一切,也可说是我一手造成。你既然不怪我,我倒真希望你也能谅他…毕竟各为其主,都有难言苦衷。”

 夏云初淡淡道:“我也知在你们心里,用尽手段都是常事。可但凡世事,总有是非公理,难道一句苦衷便可強取豪夺、无恶不作?”

 那女子轻叹口气“我也知你很难谅那存心瞒骗,伤害侮辱之事,罢了…这也原是命数。”默然转⾝在墙边按开一道暗门,道:“天也晚了,你我各自歇着吧。我年纪虽大了,可仍耳聪目明,若发觉你想走,到时候可就不光是药招呼了。”

 夏云初不语,⾝上伤痛处处,纵是有力气去逃,又能去哪里?人世苍茫,近有尧绿川环恃,远有师门不容,天地之间,竟无一处容⾝之地。

 那女子听他不言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红屿托我传句话给你。”

 夏云初头也不抬,半天方嘶声冷冷道:“你让他死了那份心吧,我便是死了,也断不会…”语声顿住,说不下去了。

 那女子“咦”了一声,道:“你以为他说什么?他只要我告诉你:你大师兄确是他杀的,要你好生地活着,将来或许才能替他报仇。”

 夏云初一楞,苍⽩面⾊上红⾊了上来,心中又羞又恨:夏云初啊夏云初,明明是那人志得意満一句挑衅,你还以为是关切叮嘱不成?慢慢调整呼昅躺下,再不看那女子深究眼光。

 糊间睡着,却总是睡不安稳。梦中总是有那人的样子无处不在,一会儿笑昑昑在桃树下立着吹箫,等到近前一看却又浑⾝鲜⾎;一会儿又在似乎换了在山洞中两人无尽‮雨云‬,正情问那人冷笑离去,剩他一人受那痛楚‮磨折‬。

 夜半时忽然从梦中惊醒,额头皆是虚汗,却忘了梦中细节。

 怔怔在暗夜里静等天明,直到窗外晨光渐亮,啼鸟早鸣,也再没能闭上眼睛。

 一会儿那女子从暗门后里屋出来,见他眼中⾎丝,也不点破。又煮了昨⽇那种药粥叫他喝了,两人相对坐着,两人都是少话的子,各有心思,默默无话。

 中午时分,那女子从外面进来,静望夏云初一会,近前忽然开口道:“我昨⽇去,没见着⽔行舟,这就再去。你可愿一道?”

 夏云初一楞,久闻那乌⾐数教主⽔行舟的名字,从江湖传闻中看似个魔头,可从萧红屿口中说来又是仗义救人的侠士,倒似有多种面目。自己这近来所受,说来倒全因他而起。

 可就算这般,自己见他能做啥?冷冷道:“又不能把我师门《素雪心经》夺回来,我去自取其辱吗?”

 那女子乌黑眸子一转,神情竟有些调⽪:“我是问你——想去见红屿吗?”

 夏云初霍得站起⾝来,神⾊冰冷:“云初打扰这两⽇也够了,就此别过。”想想又道:“你我萍⽔相逢,我不怪你设计之恨,也不谢你相救之恩。至于我以后死活,也不劳心。”

 转⾝咬牙下,正要动⾝,那女子微微一笑,在他⾝后道:“就知道你必要别扭。”

 手掌一伸,举手便向他脑后袭去。夏云初听得清楚,正要回头去挡,却惊觉⾝上不知何时已毫无內力,这一挡,却软绵绵的有如儿戏。

 眼睁睁看着自己⾜下一软,摔在地上,他又惊又恨,忽然想到说不定就是萧红屿授意,这一去必然要是落人他手,眼前一黑,几乎气得昏死过去。

 可那女子见他跌倒,并不饶他,又在他周⾝各处加了数指,又点了他哑⽳,方罢了手。

 一路上被那娇小⾝形的女子挟在肋下穿山越岭,夏云初只觉心中越来越凉。想到萧红屿⾝中一剑后那句“若我不死,也要你履行你的诺言”更是认定这又是他的主使。

 可心经已得,他还要捉了自己做什么?

 脑中忽然全是最初时被他酷刑‮磨折‬,第羞辱之事,心中更是想了偏差,一心便觉得此番被擒,必是那人厌了先前的柔情把戏,又或是忽然恨起自己刺他那一剑,要在自己⾝上换了方法讨回…昏沉间越想越是偏,便存了死志,只待见了那人后一旦有机会,也不怕找不到一个寻死的法子。

 看路形,似乎正往毫州城郊而去。不多时,却已到了一处庙宇前。

 这寺庙立于郊外,虽门庭破败花漆凋落,但倒占地不小,寺门上提三个大字,看得出字体方正匀称,雄浑拙朴,颇有大家之风。

 夏云初被那女子带人寺中放下,只见庙中正中铜卧佛端庄凝重,金粉虽已黯淡无光,但在这无人野庙中俏无声息立着,却有雄壮苍凉之意。

 庙中空无一人,那女子静静在主殿上立了一会,脸上神⾊渐渐伤感。半晌四下打量一下,将夏云初拉到大殿侧边一排十八罗汉佛像后,找了一尊妥善蔵好,方重新来到殿中怔怔站着不语。

 夏云初被他蔵在那罗汉后,目光正可透过那罗汉手肘处一点空隙看到大殿上情形。半晌那女子靠上殿中一侧圆柱,一双妙目中渐渐闪烁晶莹泪光,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伤心的旧事。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忽然一个⾼大⾝影悄无声息现在门口,静静望着那女子背影。夏云初一惊,这人⾜下无声,气息內敛,显是功力极⾼。

 半晌那⾝影轻轻跨进殿来,到那女子⾝后,一只手轻轻搭上她肩头:“茗儿,来了很久吗?” ’

 原来那女子却叫柳茗。她⾝子一颤,回过头来,眼中泪珠更是滚滚而落:“⽔大哥…我…我心里好生难过。”

 夏云初心头大震:看来这人必然就是那乌⾐教教主,⽔行舟了!不由凝神细看,却见这人年约五十上下,⾝形却如年轻人般拔傲岸,只着了件再普通不过的浅⽩的⿇袍。可一双眼睛却冷峭有神,立在这五米卧佛前,居然不觉渺小。

 不自觉地望向门外…萧红屿不是也该一同前来吗?

 那⽔行舟眼望柳茗,神⾊渐渐也是一般痛楚:“二十多年了…你可知我每天都这般难过?”

 柳茗痴痴望着他,点头道:“我知道…我明⽩自从哥哥死后,最痛苦的…其实是你。或许…那个人也一样痛苦。”

 ⽔行舟面⾊忽然变了。眼中是強忍不住的尖锐痛苦:“不要再我面前提那个人。若不是他,我早和枫儿携手山川,他又怎么会死?”

 柳茗微微叹气:“我知道你们三人之间的事,外人本难下定语…”

 怔怔想着,眼中尽是伤感:“可是谁对谁错,二十多年后再来争论,又有何意思?我哥哥终是不在了,每次想到他死时含笑的样子…我的心都疼得紧。”

 ⽔行舟默默将她的肩膀搂的更紧了些:“你那时…只有十几岁吧?若非事发突然,本不该让你见着你哥哥他自尽之状…”说到这,忽然别过脸去,神情伤痛。

 柳茗眼中泪珠落得更快,却始终忍住了,只是无声无息垂泪。

 ⽔行舟看着她,终于慢慢将手抚上了她脸庞:“茗儿,你知道吗?你哭的时候和你哥哥很像。我记得他也总爱这般只是流着泪,却不肯发出一点呜咽…”

 柳茗微微笑了,脸上泪光和着笑意,竟然更美:“我哪里比得上哥哥?年轻时虽然无数人赞我绝世美貌,可就连我家中老仆…都道我还比不上哥哥十之一。”

 ⽔行舟也淡淡笑了,宠爱地‮头摇‬:“傻瓜…和你哥哥比做什么?有时我想,枫儿许不是凡人,否则怎会有那种绝世风华?”

 夏云初在罗汉后听得満心不解,似乎这两人是在说一些陈年旧事。而那主角,却是这女子的哥哥。只有一事颇为奇特:这世上比这女子年轻时姿容胜过十倍的男子,真的有吗?

 此掌一举,殿中人全是呆了。那柳茗出⾝医家,武功原本平平,一时间本救之不得。

 尧绿川在一边心中大急,再顾不得⽔行舟平⽇积威,猛然扑上,举起胳臂,正将⾝子横在萧红屿前面:“教主开恩!”

 “喀嚓”一声脆响,那掌正中尧绿川手臂,竟已将他臂骨击折。只听他闷哼一声,冷汗立时浮上如⽟般俊面,颓然倒向一边。

 ⽔行舟一顿,手收回了半空,牙间丝丝冷意冒了出来:“好…连你也敢违我!”

 尧绿川不敢看他,強忍住疼痛,慌忙跪下:“属下绝不敢!只是此事也有川儿一份,求教主一并治罪,分了左护法一半责罚!”

 萧红屿急怒攻心,心中又气又痛,低喝一声:“绿川,你走开!”转头向⽔行舟道:“教主莫听他胡说,此事从头至尾均是红屿一意妄为,他不过略知一二。”

 ⽔行舟冷哼:“绿川,你做的那点事以为我不知?前⽇既然他肯一人背了,我也懒得再追究…可现在…”手掌疾抬,已中尧绿川⾝上⽳道:“数规森严,可饶你,却没法饶他!”

 这⽔行舟自从多年前心爱之人死后,行事⽇渐随心所情更是变幻无常。

 多年前偶然遇见萧红屿一家遭难,原本只是一时看不得名门正派背地里做那无聇勾当,临时起意。说到行侠仗义,却也勉強,此际心一旦狠将上来,却再‮硬坚‬不过。

 眼望萧红屿,那掌便要再拍了下去,夏云初在罗汉后看得一清二楚,看着那人淡淡一笑闭了眼睛,想着他方才那句“我这条命也该还另一个人了”心里忽然有如刀割般,气⾎一阵翻腾,⾝子虽不能动,喉间那口⾎终于不受控制全数噴将出来,在面前佛像背后,只听“噗”的一声轻响。

 “什么人?”⽔行舟耳侧稍转,立刻发现异动,手下一慢,顾不上再杀萧红屿。

 大喝一声跃上佛台,见了夏云初,不由也是一怔。缓了缓,劈手将夏云初抓过扔下殿来。

 夏云初被他大力一掷,正摔向萧红屿⾝边,这一摔冲力极大,正中萧红屿口,直撞得他脸上神⾊大变,闷哼了一声。

 怔然望着怀中那苍⽩面上清澈眸子,萧红屿有那么一刻恍惚——只以为这便死了,却没想这两天⽇⽇想着的这人此刻现⾝,不由似幻似真。

 看着他边鲜红⾎迹,忽然想到他这口⾎可是在他将死时吐了出来,心中一喜,紧紧搂住了那单薄⾝子,全忘了⾝边众人,低低道:“你见我要死,这般伤心吗?”

 夏云初⾝在他怀中,恍眼见他口那处有⾎迹渗出,心中也不知是恨是痛,不愿再看,只是闭了眼。

 心想这一屋子人中除了那柳茗,都是如狼似虎,落⼊他们之手,迟早不过一个死字,又有什么?

 柳茗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原本只想带夏云初偷偷看上萧红屿一眼,却没想被人发现了去。

 尧绿川眼望两人浑若无人般搂在一处,脸⾊更是变了。冷冷咬紧了牙,却不知是臂上疼痛,还是心里煎熬。

 ⽔行舟冷眼看着萧红屿又惊又喜的神⾊,再看看那另两人,皱了眉头:“看来就只我一人不认识了?”

 柳茗轻叹口气:“⽔大哥…他便是⽩雪派弃徒夏云初,那《心经》就是…他⾝上得来。”

 ⽔行舟一震,眼中神情忽变,死死盯住了夏云初,慢慢近了前,将他从萧红屿怀中拽起。

 萧红屿一惊:“教主!他…”

 ⽔行舟不理,伸手连点数处解了夏云初周⾝⽳道。冷冷盯住他,忽然举手一掌握住他手腕,狠狠一拙:“说!你和你那卑鄙师⽗怎么设了这个天灾无的局?”

 夏云初右手手腕被他內力一握,旧伤顿时钻心。可心中早有了受辱被‮磨折‬的准备,暗自忍痛之下,丝毫不让脸上现了出来,静静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你不懂?你和陆行风那厮弄了这假经害我,还敢说不知?!”⽔行舟面上神情狂怒,手下加劲,直握得他手腕骨骼微微作响。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呆了。

 柳茗微微蹙眉:“⽔大哥,你说那经…是假的?”忽然想到方才⽔行舟说过已练了此经,心中惊悸无比,再说不出话来。

 “是!若非练了那假经令我经脉逆走,功力大消…”⽔行舟再忍不住,低声恨道:“以我內力,这人能蔵⾝到现在也不被我发觉?”

 柳茗呆呆望他,正要说话,眼光忽然转向门外,神⾊大异。

 门外,已不知何时多了条人影,缓缓跨进殿来。

 “师弟,你猜他知不知呢?”那人平平道,语声听不出大悲大喜。

 ⽔行舟缓缓向他一望,松开夏云初手腕,狂怒的神⾊忽然也收了:“大师兄,你总是现⾝了。这些年每逢枫儿忌⽇,我俩虽都必到此处,却也总是避了开,怎么今年你提了前?”

 夏云初呆呆看着门口那五十余岁老者:“师⽗,你…怎么?”心中忽然有些事渐渐串在一处,一股从未有过的害怕涌将上来,利时竟不敢再深想。

 “我怕再见不到你,所以来为你送行。”陆行风淡淡道。

 “果然是你。陆行风,你好毒的心,好狠的局。”⽔行舟点点头“没想这么多年,你居然忍到今⽇才下手。”

 “不忍到今⽇,你怎么会稍稍松懈?”陆行风嘲讽一笑“更何况你所练雪融功这些年方⽇渐难熬,留到此际出手,才有把握让你受不了引…”

 盯住⽔行舟面上神⾊,他微笑:“真本《心经》原只有配合你那雪融功练习方有保驾之用,常人练了,却只能強⾝健体。这伪本…也一样,常人练了害处不大,可你练了,却可致命。”

 ⽔行舟死死盯住他,心中一时万念皆灰。

 早在两天前练了那心经时便已隐隐察觉忧患,可那假经篡改精心,饶他聪明绝顶,也是练完数个周天后才发觉经脉逆走,再想回头,已无力回天。

 此时听到陆行风亲口证实自己离死不远,更是一时间如雷击顶。

 陆行风淡淡转向了柳茗:“茗儿,一向可好?我知你从来都是向着你⽔大哥的,却不管我当年和你二哥问也曾有过真情…这多年来,我虽很想照顾你,却也怕你嫌弃于我,自是没见你几面。”

 再看⽔行舟死灰般面⾊,心中快意无比,恶毒的话再不想隐蔵:“怎么,师弟你练了我精心篡改的那伪本《心经》,还不明⽩你巳时⽇无多了吗?还是你怕柳茗他们伤心,不敢告诉他们?”

 柳茗低低惊呼一声,秀美眉宇问有了震惊:“陆大哥,你说什么?”慢慢醒悟,霍然转向⽔行舟:“…你…你怎样?”

 ⽔行舟默然半晌,对她微微苦笑:“不错,我伯你担心,也怕…红屿绿川他们俩內疚,就没告诉你们。那《心经》确是假的。”转⾝去看陆行风,神⾊渐渐凄厉:“没料你竟和你徒弟出此卑鄙花样,要置我死地。二十多年了,原来你一刻未曾消过害我之心!”

 旁边萧红屿尧绿川对望一眼,心中震惊莫名。萧红屿更是忽然望向了⾝边夏云初,眼神古怪陌生。

 夏云初一动不动听着,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忽然想起那⽇在山中独自练习时轻微的走火人魔之象,原来并非偶然。

 恍惚又想起很多事来,脑海里却像有什么在坚决抵触,不愿把它们理清。

 “是,我想你死想得⽇夜不安…这些年来,你仗着侥幸练成这雪融功,以至你乌⾐教声势渐大,在江湖无恶不做,逍遥乖张,你可知我心里有多恨?”

 陆行风语声渐渐嘶哑:“每次听到江湖上言道你这二三十年来呼风唤雨,我便恨得⽇难下咽,夜难安寝。枫儿死了,我的心也死了。你又凭了什么活得如此逍遥自在?!”

 “陆行风…怎么你以为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吗?”⽔行舟凄厉道:“枫儿死了,谁的心不是一块去了?”

 “⽔行舟,可你至少还有个柳茗在你⾝边陪你说说他,我呢?你可知这二十多年,从不曾有一个人可以听我倾吐心中痛苦相思?”

 陆行风静静仰头望天,眼中泪⽔终于落了下来:“许是思念太勤,我这几年竟然渐渐记不起枫儿的样子,记不起他一颦一笑…你可曾尝过这种滋味?任你再想再痛苦,却想不出他的面貌?”

 ⽔行舟冷冷看着他,眼中痛苦更甚:“我也一样恨你,若非你当年设计夺了我掌门之位,这一切都本不会发生…可我恨了这多少年,却从没去找过你。”

 陆行风平和慈祥面上,不知何时已换了种夏云初从没见过的怨毒,嘿嘿冷笑道:“你不来找我,还不是因为当⽇在枫儿临死前发了誓?若非如此,以你练那雪融功的能力,怕早已将我食⾁寝⽪了吧!”

 ⽔行舟眼望着他,神情尽是愤恨:“你当⽇不也发誓说绝不与我为敌?”

 “…我有与你为敌吗?哼,我不过教了我徒弟一本假经书,是谁见之动心,是谁強取豪夺来着?”陆行风嘿嘿冷笑着,又道:“我们只说不亲自对付对方,可没说别的。我今⽇设了这圈套害你经脉完全逆走,数月內必要死于非命。却没亲手杀你,你又能怎样?”

 柳茗⾝子晃了一晃,便要摔倒。尧绿川看得仔细,慌忙扶住。

 “我能怎样?我能杀了你!”⽔行舟心中愤再憋不住,自己当年偷了本门秘笈受那走火人魔之苦数十年,到最终也没夺回心爱之人,本就痛苦不堪。此刻终于受多年仇家设计,反要平⽩丢了命,如何不恨?

 纵⾝一跃,那惊天动地雪融功已遍布掌心,向陆行风当便扫。及到近前,忽见他嘴边一抹讥讽微笑,心中忽然醒悟,再想收掌已来不及。

 这一掌,正结结实实打在陆行风口。直击得他⾝子直飞起来,撞上一丈后铜钟之上,直撞得那古钟嗡嗡作响“哇”得一口⾎噴了出来。

 夏云初一声惊叫,慌忙奔去,望着师⽗惨状,心中痛惜难当。

 ⽔行舟一招得手,却不见欣喜,反而又惊又怒:“你…你我杀你!”

 陆行风嘿嘿一笑,举手去擦嘴边鲜⾎,神情愉快:“是,你果然受不得…当年你我在枫儿面前发誓,说绝不亲手对付对方…否则便罚违誓那人轮回几世…也再碰不到枫儿。”

 低低垂了头,他脸上皆是笑意:“现在我赢啦…是你亲手杀了我。我等着这些年,早就想去见枫儿了,就是不见你死…我不甘心。”

 转头去看夏云初,脸上慢慢带了丝歉疚,将嘴附在他耳边,用了极低之声道:“云儿,为师对不起你…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为师设的。”

 夏云初怔怔听着,⾝子却渐渐发抖。

 陆行风急急息一阵,又低道:“不找个理由赶你下山,怎能引这群乌⾐教妖人窥探你⾝上这假《心经》?若不做的真,又怎能让⽔行舟信它?”

 夏云初的膝盖终于一软,慢慢跪倒在地。

 心中所有猜测此刻证实无误,看着二十年来一直如⽗亲般尊敬爱戴的师⽗,没有愤怒惊讶,却只觉満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害怕。

 从几年前师⽗选中自己教他这《心经》时,一切就已是苦难开端。那时只道师⽗看中自己品行,却不知那时师⽗心中所想,就是要借他之口,把这假经传到⽔行舟耳中…

 思及至此,一切疑问已昭然若揭。

 原来当⽇大师兄是被师⽗所伤,又在他胁迫下,才指认自己。也只有师⽗,才能令大师兄纵有苦衷,也绝不敢说…

 懵懂间,就已早注定⽇后含冤,注定了手筋被挑,更注定了要被萧红屿他们刑囚供,受这⾝心皆残的无尽苦楚…

 原先总有口气撑着,只道事情既是冤屈,总有一⽇能还他清⽩,师门也总有一⽇能为他重开。旧时师慈友恭,无忧无虑的单纯时光在他心中,却成了最后一方栖息之地。

 一时之间,心中所有最后的希望也落了空,什么冤屈,什么昭雪,原来只不过是⻩梁之梦。

 原先坚持着受那‮磨折‬屈辱,不吐露这师门秘笈,竟也成了冷冰冰笑话一场。

 忽然想到大师兄赵风死时面上惊讶不信神⾊,心底彻骨的寒冷上来,他的声音发着抖:“师⽗…在客栈里,大师兄是你杀的?”

 萧红屿一震,飞⾝直扑过来,紧盯住了陆行风。

 一直承认赵风之死是自己所为,是为了夏云初活着为他报仇。此刻忽然听到这句,却也想弄清实情。

 “是…那时那情形,不由我不杀。我最怕他心软,口风不紧…”

 “哼…我当时就觉得古怪,只是却没想到这层。”萧红屿冷冷揷活:“那⽇你和一帮弟子进来,云初刚说大师兄几个字,你便已道是他杀了赵风——你又没近前,怎知他已死了?”

 他神情恼恨:“再说,你要作戏杀夏云初时,随手菗的却是⾝边弟子的剑?!半夜出事赶来,不带自己的兵器,像是武林中人吗?!除非是你自己剑上有⾎!”

 再一细想,于当⽇之事更是明了:“原来你来得比我更早,看到我跟着夏云初前后离开,便杀了赵风,在众人面前作戏要杀云初,也是知道我绝不会袖手不理,否则他一死,你这苦心可全⽩费了!”

 陆行风静静看了他一眼,心中已转了数个主意。从开始夏云朗被逐下山后,所有行踪基本都在他掌握之內,萧红屿与夏云初之间种种,他也基本明了。

 眼看着这萧红屿虽是重伤在⾝,却仍掩不住俊朗人下一股狂佞琊气,想到他乌⾐软左护法的⾝份,竟是说不出的嫌恶。

 这些年他心态早已扭曲,再想到这人和夏云初间暧昧情愫,更是妒恨加,忽然便恨不得天下人都和自己一样情无所依才好。淡淡一笑:“⽔舟手下,的确心思缜密。可惜这么聪明,却…却识不穿我师徒这场戏中戏…”

 夏云初听得他最后一句,心中一时惘。转眼碰上⾝边萧红屿狐疑目光,忽然有那么一丝了然。

 再怔怔望着师⽗眼中一闪而过狡点神⾊,心中如同裂开了般,却木木的再不觉疼痛——到了此刻,师⽗仍不放过一个打击他们的可能。

 …转眼看着⾝边这两人,一个与自己二十年来情同⽗子,一个这几月来痴情全心以待,到头来…他们都笑昑昑各取所需,只剩自己孑然一⾝,落了个⾝残心死。

 …心中忽觉万念俱灰,世间事再无不可。

 慢慢边漾了笑意,他轻轻道:“是,师⽗…饶他们…再聪明,也不知我们这是计中计。

 眼光,却转向了萧红屿…

 对上萧红屿眼光,看着那深沉眼底中神⾊瞬息万变,却已失了探究之心。

 陆行风听得他这句,眼中微微有了赞许得意之⾊。挣扎从怀中掏了出样东西来,颤颤放在夏云初手中:“这掌门权杖…你拿了赶去本门…我临来时已对他们说过,将来有这权杖之人,便是下任掌门。”

 急急咳嗽几声,又道:“云儿…为师这个局中,你功劳最大…现在你做了掌门,也是补偿。”

 转眼看看萧红屿,又微笑加了一句:“这也是…当初应了你的报酬…”

 夏云初静静望着手中权杖,边笑意更深:“是…谢师⽗恩典。”

 陆行风呆望着他,又怎会听不出他那“恩典”二字中浓浓的心灰意冷之意?自知将死,慢慢想到小时候把夏云初抚养长大的依稀旧事,心中也有了丝难言的痛。他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不知如何开口早在多年前,这个计划就已成形,隐忍至今,也早无了初时犹豫內疚之感。

 当初选定夏云初之时,是认定他在众弟子中最是外柔內刚,意志坚定,必不会轻易说出心经,让⽔行舟他们起疑。但夏云初竟能真的抗得过乌⾐教中人狠厉手段,倒反差点误他大事,好在最终萧红屿也是意志坚定,不得手不罢休,方成了此计。

 一切既是命定,现在再说愧疚之语,倒是笑话了。

 忽然一大口⾎再噴了出来,陆行风眼中亮光渐渐熄灭。

 不再看殿中众人,眼中看着四周悉景物,他微微一笑…雕栏犹在,朱颜已改。这些年每逢舂季百年借口采买药材来此处凭吊,现在终于可以和柳枫葬⾝同一处,他已别无所求。

 想到了二十多年前也是在这里,柳枫为了劝阻他和⽔行舟为自己再起拼杀,终于自尽在他俩面前。

 恍惚记起那⽩⾐少年将手分别放在他师兄弟二人手里,面上笑意温润安详,轻轻道:“⽔大哥,陆大哥…我这一生,注定负了你们二人厚意啦…我只恨自己没有两颗心,好平平分了去…”

 任自己和⽔行舟再悲痛绝,那少年的手温,还是渐渐凉了,⾝上鲜⾎,还是慢慢⼲了。

 这大殿上大红漆柱上斑驳旧痕,是当⽇柳枫口噴出的⾎迹,⼲了留下的吗?

 现在终于可以去见枫儿,且又令⽔行舟中了自己毒计,自是再心安不过。方才所中那掌早已震断他心脉数处,心神一松,终于死在夏云初怀中。

 殿中众人静静而立,只夏云初一人跪着。

 不知多久,夏云初慢慢起了⾝,细细将那权杖收⼊怀中,向殿中众人淡淡道:“有人想杀我吗?

 若有,这便取了我的命去。若没有…我便走了。”

 殿中尧绿川目光闪动,大声向⽔行舟道:“教主,这人方才也承认是和他师⽗串通一气来害您,就让属下杀了他吧!”

 萧红屿怔怔看着夏云初,忽然上前死死握住了他的手:“你说…说你师⽗是胡说的,你本不知內情!”声音嘶哑,竟似无比害怕。

 夏云初听着他那轻颤语声,心中忽然说不出的快意。微微一笑:“骗了你,我也无法…师⽗早答应我过了这一劫,便将掌门之位传我…今⽇得偿所愿,也不枉我受了些苦。”

 目光挑战般望着⽔行舟,便想着那人也一掌打死了自己,岂非最好?

 ⽔行舟冷冷看着陆行风尸体,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这多年来每每想到他和自己争夺枫儿之事,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现在真的如了愿,却又感觉有些萧索凄凉。

 尘归尘,土归土,那段风花雪月的旧⽇情事中,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人活着,忽然竟嫉妒起死去的陆行风来。长长清啸一声,也懒得再为难这小小⽩雪派弟子,缓缓挥手:“让他去吧…与他无关。”

 夏云初慢慢转⾝,再不看⾝边众人一眼,向殿外行去。直直走到门槛处,却庒跟没看见脚下,正被绊了一下。

 踉呛稳住脚步,自行去得远了。

 萧红屿眼望他单薄背影在门外渐行渐远,忽然心中一阵说不出原由的浓浓心慌,咬牙道:“教主,请准属下稍去片刻,回来后…再领死罪!”

 ⽔行舟心灰之下,也不想再理,点点头道:“你去吧。”

 萧红屿大喜,慌忙转⾝出门,急向夏云初背影追去。

 方行数步,察觉脚下轻飘飘的全无力气。

 几⽇前夏云初那一剑所伤本就极重,若非乌⾐教中灵丹妙药众多,加上柳茗亲手调理,早已连行动也是困难。此刻⾜镰沉重,口憋闷,也顾不了教规,忙运力扯断镣铐,用尽全力急追。

 不多时,前方已现出夏云初⾝影,非往毫州城內而去,却是在那山间行走,慢慢向山顶而去。

 萧红屿远远跟着,看着他⾜下飘忽,所行路径越来越偏僻,心中惊悸莫名。

 遥遥看着夏云初一脚踏空摔到一处坑洼中,他的心狂跳起来:这个人的样子…似乎本没在看着脚下的路。

 想冲过去,却终是不敢。夏云初的⾝子在那地上一动不动趴着,看不清他脸上神情,似是昏了一般。

 很久之后,他的⾝子终于动了动,挣扎起⾝,继续向前方漫无目的踉呛行去。

 萧红屿心中一松,⾜下放了轻,只默默跟着。

 可为何跟着,要做什么,自己却也是不知。

 天⾊渐渐晚了,夕正从山麓西边冷冷照来,暮舂时节,傍晚仍有些萧疏的凉意。

 不知何时,萧红屿恍然发觉二人已到山顶之上。无语跟到这处,一眼望去,山顶荒草青绿人,丛生得一片生机盎然。

 一阵猎猎山风刮来,吹得不远处夏云初⾝上⾐袂翻飞卷动,萧红屿怔仲望着,恍然觉得那山风似乎便要将他清瘦⾝形吹了去,再不复返。

 荒草掩映,萧红屿瞧不见夏云初⾝前,便是一片悬崖。

 却不知哪里的奇特预感,令他心中只是慌加,看着那⾝形,终于轻轻上前,将手搭在他肩头:“夏云初!”

 这一句刚叫出口,已忽然发觉几尺之外悬崖陡峭,惊得脸⾊突变,手下一拉,急急将他拉出数尺:“你要⼲什么?!”

 夏云初心神恍恍惚惚,只记得来时被柳茗挟着经过此处有道悬崖,为何一定要来这里,一路茫然着也未尝细想。

 此刻忽然被他一喝问,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问已到了这绝壁旁。

 微微皱眉,看着萧红屿道:“你们教主后悔了吗?叫你来杀我?”

 萧红屿咬牙:“不是,是我想跟着你。”

 “你要跟着我…做什么?”夏云初苦苦想了想:“…你恼我骗你?”

 半晌听不到萧红屿回答,只能看见他眼中痛苦之⾊渐渐升起,他微笑:“我这就要去做掌门了…心里不知多⾼兴。你若不想杀我,便放了我吧…”

 萧红屿眼中的痛苦,更重。

 紧抓住夏云初肩膀,他大力地摇晃:“你胡说!你本不知內情…也是方才才明⽩一切!”

 夏云初定定望他,任他将自己晃得如风中落叶,也不挣扎。慢慢眼中有了嘲讽:“萧红屿…你真有趣。难道这世上,就你一人会演戏吗?”

 “好!好!”萧红屿冷冷道:“你有种!这便随我走吧!”

 “走?去哪里?”夏云初茫然看着他。

 “夏云初,你听着。⽇前我让你刺那一剑,欠你的,也算两清了。”萧红屿冷冷眯起了眼睛“我也懒得理你真假,可既有胆承认害我教主,从今天起,你便留在我⾝边,用你一辈子来赎罪吧!”

 “赎罪?我有什么罪?”夏云初轻轻道,微微笑起来,声音低得像是梦呓。“我不过是想当掌门而已。”

 “你休想!”萧红屿厉声道:“你这一生一世都得困在我⾝边,还想什么别的美事?”

 困在他⾝边?夏云初边浮起惨笑:“是困在你乌⾐教刑室里,还是…你上?”

 萧红屿窒住了,半晌冷笑一声:“哪里都一样。有区别吗?”

 夏云初边的笑,仍是漂浮着,悠悠看了看他前⾎迹淋漓的伤口处纱布:“萧红屿…以你这样,还能掳了我去?”

 萧红屿头脑也是渐渐昏沉,方才得知⽔行舟因练了这假经,竟会导致毙命,自己这数月来一番心⾎,没料也是成了陆行风手中一颗棋子,反害了自己恩人,心中早已混无比,如何不悔恨惊恼?

 再听夏云初一番言语,心头惊怒齐起,再也忍耐不住。狠狠用力一推,将夏云初推倒在地,死命将⾝子庒了上去:“你倒看看我这样,能不能掳了你?”不顾自己伤口用力会否进裂,右手大力一扣,将夏云初双手已抓牢缚在头顶。

 夏云初⾝子一僵,不自控地战栗起来。⽇前为抵抗情时,‮腿大‬上自己划伤之处被他一庒,痛得钻心。

 方才用尽心力演戏,为了什么,似乎自己也是不知。可此刻终于木木的灰了心,只觉再不想费力挣扎…从始至终,自己又何时逃得过他的掌心?

 不,不光他,是逃不出这些人的掌心…

 静等半晌,⾝上却无动静,紧箍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也渐渐放了轻。

 两人躺在这半⾝⾼草丛间,风声过耳,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二人。

 萧红屿静静看着⾝下那人,忘了再有动作。夏云初的眼睛虽茫大睁着,却绕过他肩头望向某处不知名所在,并不真的看他。那痴痴眼光,让他心寒,更心痛。

 无意间望见自己紧握住的那手,忽然心中惊跳:他的右手!自己又弄痛他了! 

 慌忙松了手,正要拉夏云初起来,夏云初的⾝子,忽然动了!

 …拼尽全⾝力气,向着眼前萧红屿口伤处一撞,正撞得萧红屿伤口鲜⾎长流,顿时痛得他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滚到了一边。

 毕竟失⾎过多,萧红屿伤重內力大消之下,伸手再去抓夏云初时,已毫无了章法。

 再看夏云初,已起了⾝,⾝形轻移,飘飘然立在悬崖边上。

 抬头见了这场景,萧红屿原本失⾎苍⽩的脸⾊,更成了从没有过的煞⽩。“夏云初…你过来。”

 语声出口,不再是凶狠霸道,却带了丝他自己也不曾觉察的温柔引

 正想悄悄前移,却见夏云初的⾝子,也随之微微后退。

 这一惊,他再不敢妄动,语声也发了颤:“好,我不靠前…你也别动。你…过来,那里危险。”

 夏云初怔怔看着他,轻轻‮头摇‬:“不,我不要…你是萧红屿。”微微皱了眉头,神情颇是苦恼:“我再不要落到你手中…”

 心中惑惑的,竟有些糊涂,把平⽇里绝不会宣之于口的话也倒了出来:“…你会用针扎我,用火烙我,我说那《心经》。可我真的不能说…不能。”

 他忽然打了个冷颤,喃喃道:“其实…其实我很怕痛。你不要再我,我怕…怕会受不了啦。”

 萧红屿⾝子一颤,从来都只见夏云初傲气沉静,此刻忽然听到他这般软弱凄然,心似绞在一处,低低道:“不会,我再不会那般对你了,你信我…”

 夏云初只是微微‮头摇‬:“我不信你。这世间,我只信一个人…”眼望远方,神⾊凄苦:“可他死啦,是我亲手杀死了他…”

 萧红屿的心,收紧了。此刻再混,也看出夏云初心智已有些糊涂。

 咬了咬牙,庒下嗓音,他微微一笑:“云弟,是我。你仔细看看…我是余飞。”

 夏云初一怔,终于把眼光望向了他。

 夕下,那人脸上微笑仿如记忆中那个月夜,初摘下面具时一样懒散魅惑,如舂风秋⽔。

 心中有块地方恍然一动,很多刻骨旧事一一浮上心来,细细绕。

 萧红屿静静盯着他,目光不敢稍离。暮⾊渐渐四合,最后一抹夕扫在夏云初发间脸上,染了层浅⾊金⻩。

 痴痴望着这似曾相似的一幕,萧红屿脑中忽然想起那次清晨自己冲出石室时,看到的…也是这番景象。

 可那时他脸上,是何等安静‮涩羞‬中又带着快乐欣喜;不似现在般,凄苦无助里是深深无望。

 “大哥…是你吗?”他脸上有刹那光彩,掩住了伤痛,似乎便想上来。

 可怔怔地,忽然又停了,仿佛已想到了什么。“你骗我!余大哥被我一剑穿心,早就死啦。”

 萧红屿眼中,也有了微光在闪动:“我知道…我知道你伤了他,你也很难过。可他绝不会怪你的…你忘了吗?”

 夏云初瞧着他,不语了。山风阵阵袭骨,心中惘渐褪,慢慢想起所有的事来…眼前这曾倾心爱过的男子,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终究是与自己无缘。

 慢慢向后再退一步,看着萧红屿惊悸面⾊,低低道:“你是谁,都无所谓啦…”

 想了再想,心中无限绵上来,终于还是不舍:“大哥…再叫一声云弟吧,我很想听…”

 萧红屿痴痴望他,心中隐约惊惧,却忍不住低低应了一声:“云弟…”

 面前那人,由衷着微笑起来,脸上光芒初绽:“余飞也好,萧红屿也罢,云初都曾真心喜过你,这便够了…”

 转⾝闭了眼,再不向后流连顾看,飞⾝一纵,⾝子已轻飘飘落下悬崖…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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