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是恩仇相抵
至和泉,需经摄津,奈因摄津戒备森严,故而陆路不通,只能从明石浦乘船走水路,如此经过一番打点,费尽心思乔装出城的我,先是前往明石,由此乘上将往纪伊港的商船,途中便在和泉国吹饭浦靠岸下船,改走陆路至岸和田城,这一路勉强堪称安然。
不过真正的阻难还在岸和田城的关卡上,岸和田城主乃是左大臣的谱代家臣,城内还关着正将功折罪的左大臣亲侄,面对我这样的生面孔自然无法轻易放行,只是梅时的夏越之祓给了我可乘之机,我又该庆幸一刻不停的梅雨。
盖因此时,疾病灾殃多发,听闻城内也有几多人罹疾,城主家的女眷身子亦不甚舒泰,迩来总延请法师神官进城诵经驱
。我由此顿生一计。如今乃歇于城下的驿馆中,等待换上能顺利蒙混入城的衣装。
一路奔波使我衣衫尽
,本来的妆饰被汗珠和雨水冲淡,驿馆的主人遂替我更换新装。套上白无地小袖与绯袴,沾着雨珠的长发被白檀纸扎成一束,连脂粉也被重新涂过,擅长化妆的游女们将
好新鲜花簪的金冠系于我额前,末了又帮我披上松鹤纹千早。
“您如此打扮不似巫女,直如光明皇后一般,”在旁有游女这般打趣。我便是要佯作巫女潜入岸和田城。
与其说潜入,毋宁说扮作这副模样,反倒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去。有本地的神官为内应,我伪装成巫女的行径亦不会被人揭穿。神社虽归社领。
不过原本便以侍奉皇室为己任,武士不会率尔刁难寺社,神官也无需对武士怀抱敬意。当今世上,多数寺社失去檀那供奉,情势难上加难。
思忖终有一
会借助其人之手,故而我多年间一直暗中施供于各地神社,又破财为其维护社领,必要时也会透
自己与宫里的关系。离开驿馆时,我手里攥着驱
及仪式所用的神乐铃与币纸种种。
这时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逐渐转烈,我又撑起唐伞,独自步行至岸和田城门前,那游女随口道出的玩笑倒教我挂怀至今,的确,若是成为如光明皇后一般出身高贵之人,必定能将仁贤光辉遍照举世。
父亲乃肱股之臣,母亲是贵族命妇,丈夫与女儿皆是十善帝王之身…仔细忖来,我母亲并未较之逊
几分。然则,二者的命运无疑大相径庭。贤后佳名弘垂,母亲却无人问津。
没有母亲的浮世,究竟乃分文不值,尽管一度曾下定决心改变浊世,但言及治国之才,我大抵不及母亲毫厘。见泉对我满怀信心,我只愈发羞愧难堪。
***经乔装改扮,我顺利进到城内。紊乱的思绪像垂落伞面的雨珠,一下下拨弄我的脑海。我不由摇动起手中的神乐铃,铃音清脆曼妙,是平
里难得耳闻之声。
“就由在下来为您带路。”我蓦然回神,听到身旁的武士恭敬言之,险些忘记自己身边还跟着人。步入敌领,周遭寒意席卷,我紧紧握着伞把,小心应付道:“劳驾引我至
祟糜集之处,只是仪式不能受到妨碍,还望松浦大人见谅。”
“请您安心,家主大人已作下妥善安排,不会有人妨碍您祓除
灵。”据说岸和田城主庆清曾拜茶道名家为师,又于山水河原颇有心得。城中置书院厢房,通向茶室的脚踏石排列整齐,周遭栽下大片吴竹,复杂有一株青油油的南蛮苏铁树。
几块鞍马石组与石灯笼错落有致,随雨水
漾的曲池清澈见底。诚然,我不会跳什么神乐舞。
此刻只佯作巫女身姿,难免忐忑不安,不过乍见这番雅趣之景,我心中又稍感愉快。方才那名武士似乎被其同僚唤走。
天气不佳,室外鲜见人影。我手执币纸,在无人的院落居室各处象征
扫过,随后干脆就撑伞在庭中踱步。阿照会被关在哪里呢?我环顾四周,寻找起还未探查过的房间。
手中的铃铛又被我左右摇晃着,这铃声惹人起舞,只是我并不
于舞技,甚至算有些笨拙。记得阿照曾在我面前夸赞葛夏善舞,这竟令我顿感不快,以至在
绵之中亦不愿再同她讲话。鬼使神差之间,我竟合起伞,随着拂过外衣的凉风起舞。
响铃声更为
烈,打在身上的雨也好似由天幕当中落下的水柱。被淋
的绯袴下摆
风翻飞起来。
没被束进白檀纸的碎发
答答地垂在鬓边与颊前,不甚优雅的动作使我别在头顶的花簪也摇摇
坠。我不擅长跳舞,也不奢望得到何人夸赞。
当我外披的千早终于承受不住雨水摧残,令那寒雨透过布料一丝丝渗入肌肤时,停下身姿的我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立于瓢泼大雨中,唯恐脸上的妆粉早被冲刷殆尽。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想必正自得其乐的自己已是狼狈不堪。
“雪华?你是雪华吗?”铃声不再响彻,叫着我名字的声音又仿佛带着回音。神乐舞是在请神仪式上常跳的舞,我不想招徕任何神明,只消能看到她的脸便足够。
“你怎么打扮成巫女的模样?倒叫人有些认不出了。”阿照站几尺外的缘侧上,隔在我与她中间的仅剩重重迭迭的雨帘。
“这身装扮有何不妥?”我
口而出,然念及自己眼下的模样,说出的话已收不回来,她一时缄默,或许她根本不想再见我。我在出羽违背她的意愿,未经其允准就把她送至偏远的佐渡,尽管我一直在打探她生活于彼处的消息。
但我从未亲眼所见,更是没有亲口问过,她选择重新回到左大臣身边,必然是
不想在孤岛上荒度一生。“还是说你把我忘掉了,也不想再见我了。”我并非直言不讳之人,可我却迫切地追问答案。
阿照的嘴角仍停顿着,她身后的和室门大敞,屋内的障子上绘着典雅的山水图案。居室的陈设只稍几眼就能瞥见。
她住在一间精心收拾过的屋子里,周围也没有武士看守,左大臣必然有吩咐松浦庆清善待她。“你不该来这里。”降下的雨丝不似之前急促,苦闷的
云却从阿照脸上浮现,她将左手搭在后
上,右边的袖子空空
。
“你也不该再上战场。”阿照依旧不动如山,在僵持中率先卸防的无疑是我。我逐渐走近她,只是我不再直视她的面庞,反死死盯上那只摆
在风雨中的袖子。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仍要做左大臣的拥趸?你就偏要恪尽忠诚直到战死沙场吗?”我轻轻撕扯起她的衣袖。
她身后的居室内似乎焚了某种香,阿照的衣服上也沾染着似有似无的香味,但此时雨水浸
土壤与树木的气味要更胜一筹。“你在出羽国救了我,那不过是恩仇相抵,所以我已不欠你什么。这条命现下要由我自己来使唤了。”
她的声音分明比渗进皮肤里的雨水还要冷彻,她仿若无心扭头离开,任凭我将她的袖口
成一团捏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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