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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死的小泼妇
   年前,一个女人给我打来电话:“呀,你知道我是谁嘛?你猜猜…”明显这家伙是要考验我的不仅仅是记忆力,我沉思了几秒,干巴巴地笑着,她没有让我继续难堪下去:“我们是小学同学…”

 这时,关于这个女人的种种才模糊地涌现出来。我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随后她马上说到:“我正月初八要结婚了…过几天,我给你送喜帖来…我着大肚子呢,你别笑话我…”

 差不多10年前,我们以好姐妹相称,她暗恋着一个几乎全体女生都暗恋的男孩。彼时,我们不过11岁或者12岁。那男孩和别人单挑,她义无反顾从家里偷出两把宝剑。他们人手一把,活一对江湖侠侣。而他,始终没有感激过她。

 我们念了不同的初中,我跑去她的学校看她。她一袭白色长裙,媚眼如丝,举手投足间已蜕变成俏丽女子。听闻了很多她的恋爱故事,而这一次,她是要结婚了。我等她给我送喜帖,等到了过年,等到了正月初八,她到底没有兑现诺言。后来有人证实,她确实是结婚了。至于她为什么不邀请我,我没想通。

 小学同学中,她不算是最勇敢的女子。大概是她向来勇敢,反而不会带给大家惊讶了。倒是另外有个乖乖女,斯文缄默,不声不响就当了未婚妈妈。还有一个年年是三好学生的女孩,考取了很好的大学,她读了几天毅然退学,回来念高复。辗转中得知,她是为了心仪的男孩——他们没能考到同一所大学,她决定放下身段,再考一次,考到他的身边,考出一段爱情佳话来。当然,她成功了。目前为止,她的理想都逐一实现了。

 我没有她们勇敢,念书的时候我虽然打过架,扯烂过男生的白衬衣,踢破过课桌椅,用报纸包了砍刀去寻仇家,上课开小差,怂恿男生把大蚂蚱放到老师股后面,去影印室偷过试卷,躲到角落里学人家抽烟,穿拖鞋去教室,将男生的课本藏到女厕所,把男女厕所的指示牌换掉,和政教处主任吵架,气哭过几个年轻的女老师…人人觉得我坚不可摧,不是省油的灯。

 而我最后笃定要做个温柔顺从的女子,慢慢开始了自己有规有矩的生活。不敢爱,不敢被爱,不敢恨,却惟恐被恨。遮掩着,躲避着,逃窜着。大街上遇到过初恋情人,我一手拿着烤羊串,一手拿着烤牛串,他和一个女孩子远远走来,我匆忙把双手藏到背后,出自信而优雅的笑容来。他略点头,身旁拥着一个真正柔和的女孩。在他看来,我是不怕受伤害的。他对我没有歉意,他以为我没心没肺。他走远了,我扔掉串,戴上墨镜,维持着最后一点雍容,渐行渐远。

 过了20岁,我照旧不太爱哭,时常摆出泼妇的架势,叼着烟,指点江山,扬文字。偶尔拨打1860,和移动公司的客服小姐吵架,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费要个说法。从散漫的自由人变成了杂志社编辑,早起乘公车去上班,漠然地坐在后排,摊出无聊的杂志和报纸。和做美编的男同事吵架,放话出去我是个女权主义者。踏着高跟鞋,穿了小西装,却还是搭配着牛仔。有时戴一只硕大的耳环,烫黄了的小卷发在脖子两边,自以为野美。4月30买了两双Daphne新款凉鞋,5月1Daphne就搞起了全场打折活动。我立在Daphne门口,看着不断涌入的女人,我顿觉委屈。偏偏身边有个杀千刀的朋友,他添油加醋说我笨得像猪——五一几乎所有商家都打折的,这是个常识。他说我不像女人,如果我足够像女人,就不该横眉毛竖眼睛,把自己弄成女张飞。我出甜润的笑容,趁他疑惑之际,狠狠踹了他一脚——用我的Daphne细高跟凉鞋。

 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最喜欢的鞋子藏在衣橱下面。那是一双咖啡棉鞋,不是名牌,款式和祖母们常穿的那种很相似。17岁的冬天,圣诞节,一个瘦瘦的男生递给我一个盒子。打开,看到了这双有点搞笑的棉鞋。后来,他和他的棉鞋温暖了我整个冬天。几年后,母亲整理旧物,翻出了它。我一把抢过来,穿到脚上,蹦跳着跑进房间。后来,我好象哭了,可是没有泪水,于是我滴了眼药水,对着镜子,看着透明的眼药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类似文艺片的情境,而观众也只有我一个人。

 在办公室却哭过一回,和朋友在MSN上聊天,她说:“你不容易的…”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这行字,敲了个笑脸来回应她。但是一瞬间,我泪如雨下。慌忙中,我拿起眼药水,使劲往眼睛里灌。泪水和眼药水混合着淌在脸上,弄花了我精致的妆容。我俯到办公桌上,不愿意发出呜咽声,咬住嘴,双手攥在一起,指甲进手心,疼痛到无以名状。

 有同事招呼我,该是时候去食堂吃午饭了。我拿纸巾擦了泪,收拾好稍显凌乱的头发,快步前往食堂。还好赶得急,菜还多,我还有得选有得挑有得拣。吃饭时,我想到了减肥,想到了同事新买的漂亮的江南布衣长裙,想到了珍藏着的应急补水草本面膜,想到了家里闹皮肤过敏的狗,想到了母亲送给我的眼霜,想到了父亲做的鱼头豆腐…一不小心拐个弯,我又想到了台湾问题和核武器,胡主席访美,连战那高贵的老婆,马英九俊朗的脸。

 吃完了饭,我问同事:“是不是快发工资了?”

 得了银子,先去趟美容院。当然,我早已经笑容满面,把哭鼻子那挡子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朋友们打电话给我,表示很愿意邀请我共进晚餐。晚餐很丰盛,席间我吃了一碗酒酿丸子。便是这样,我居然醉了。我跟他们吹牛,我一再重申:“我很强悍的,我是打不死的!”他们没表示支持或者反对,其中有个朋友说:“没人想打死你,你又不是苍蝇!”

 那我是什么呢?整个晚上我都思考着,沉默着。后半夜,打雷接着下雨,我起来关窗户,风沙了眼,有体从眼里溢出。这次,我可以名正严顺地哭泣了。单身公寓里年轻的单身女子,抱着一棉被,泪雨婆娑。20岁刚出头,可是梳妆台上种类繁多的化妆品告诉别人,我已经衰败了。

 衰败归衰败,认识我的人无一不说我勇敢。除了勇敢,他们还夸奖我坚韧,坚强,坚定,坚硬。我不揭穿他们善意的谎言,继续朝着无坚不催的道路前行。走累了,趴到地上歇着;歇了,站起来就跑。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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