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上海已经两年了。也许在三个月前的那天，我就应该离开这里。她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掰开，把那串带着枚银色铃铛的钥匙，放在我的手里。一年的房租，玻璃缸里的鱼，我和她安静地面对。淡绿色的棉布窗帘遮住了午后刺眼的阳光，她过来吻我，灼热的嘴
带着咸涩的眼泪。我知道她要的是一个让她安心的告别。“你的眼泪我会永远记着，以后保护好你的眼睛”然后微笑着回应她。每天傍晚，我都会在鲁迅公园附近等车回家。那个时候的公车总是拥挤而迟钝，车箱里昏暗的灯光，麻木地照着回家的人们。我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紧握把手，然后闭上眼睛，熟悉的姿势，成了一种定式。每到一站，总会默默在心里报出站名和下一站的地方，象是考验自己无聊的记忆。车箱里突然传来女孩的哭泣声，一种凄凉的放肆的声音。所有人都抬头寻找发出声音的人，脸色紧张而好奇。这样的哭声持续了很久，让我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熟悉而温暖的记忆，心底有隐隐的疼痛，象三个月前那场残酷自私的离别。
挡在我们中间的人到站陆续离开，我终于可以看清她的脸，一张幼稚而美丽的脸，二道褐色的痕迹，头发
而蓬
，围着一条粉
的围巾。要到站了，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对女孩说：“你的眼泪我会永远记着，以后保护好你的眼睛”我知道女孩在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看着我下车。我同样也莫名其妙。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她的E-mail，告诉我她在奥地利的生活和见闻，这可能是我能感受到她存在的唯一方法。每次mail最后都是那句：不要离开，留在上海，等我回来。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也在脆弱地坚持着。
电脑的桌面是几米的漫画，是以前喜欢的图片，温暖的房间和两个同样等待的人。前一段时间在网上认识一个叫换了香水的女人，也只和她说话。时间久了，我知道她也是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这个城市，也同样在寂静中盲目地等待。某些时候，她手指敲下的柔软文字，是我慌乱生活中最需要的安慰。
新年，象是一件奢侈华丽的礼物，是这个寒冷季节人们需要的快乐温暖的奖赏。
车站，我又看到那个女孩，还是围着那条粉
的围巾，四处张望，然后看见我微笑。公车里依然拥挤得厉害，剧烈地摇晃着。“你好象在找我…”摇晃中她伸手抓住我的外套。
“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我看见过你的眼泪…”
那条粉
的围巾温暖地抵在我的
口，摇晃中象一次次柔软的抚摸。“为什么要找我…”
“不知道…”
“那天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话…”
“不知道…”
昏暗的车箱里，我伸手握住她抓在我外套上的冰凉的手。
我对香水说：想离开这里。打算去那里呢，我不知道，也许会换个城市，或者回家。
可我听见香水的声音响起：如果你的心是寂寞的，去哪里都同样会感到寂寞，不会快乐。还是留在这里吧，这里至少是我们喜欢的城市。
那家韩国烧烤店里，放着《神话》的舞曲，沸腾的音乐中混杂一些听不懂的韩国话。烈
的韩国烧酒，象一团灼热的火焰，在身体里疼痛而快乐地燃烧。女孩就坐在我的对面吸烟，安静地看着我一杯一杯地喝酒。很长时间我们没有说话。回到家里，房东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只德国迈森咖啡杯和一副山羊皮手套。丢了一些食物到鱼缸里，然后喝酒和睡觉。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喝酒睡觉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问香水：
节要不要回家。我们两人的家乡在相邻的两个城市，可以同行。她说：今年不了，我得留在上海。
我说：这样，那找个人陪自己过节吧。有时候，我在想我们坚持留在这个城市，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注定等待，还是为了那一份奢侈的爱情。一切盲目得没有答案。
香水说的没有错。如果一个人的心是寂寞的，到那里都不会快乐。回家一个月后，我就开始想念上海，那个温暖的房间，还有那些鱼。
出租车里收音机熟悉的调配广播，像是给又回来的我一个亲切温暖的拥抱。车窗外灿烂的霓虹和涌动的人群是我熟悉和喜欢的。我想，我可能注定要生活在这个城市了。
很久没有去人民广场看望那些鸽子了。那些脆弱的生命，需要食物和欣赏。以前经常一个下午看着它们在我面前慵懒地散步和惊恐地飞翔。
我又看到那条粉
的围巾，在晴朗温暖的阳光下，像一双柔软的手。女孩在向那些鸽子抛洒食物，快乐的笑，
出洁白的牙齿，有一种熟悉的亲切和温暖，提醒我想起那个凄
芬芳的夜晚，昏暗的候车站上，两张阴暗而苍白的脸，淡淡的目光，平静得有些冷漠。女孩说，任何一个人离开我们，生活还会继续。不要再记着那些曾经跌落的眼泪，不要再继续那样慌乱和绝望的生活，你的手其实很暖。她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然后伸手，一辆的士停在面前。扑面而来的冷风让我浑身颤抖，只有嘴
上还停留着柔软的温度…安子扬于2002年冬天 M.PｉNGｇXs.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