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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蕾歌的玫瑰
 他在芦苇里吹起竹笛。长长的苇丛淹没了他,遮住他的眼睛,一片苍茫的世界。

 笛音幽幽地传出去,清扬呜咽,飘在渺无人迹的苇里,只有飞鸟听见。

 已是夜初了。斜的最后一抹余晖淡淡地残存在天际,月已经早早挂出了,几颗初升的星斗映衬着黯淡的夜幕,闪着灰蓝色的亮光。

 星的微光。夜的昏黄。少年背上的长剑,银箔不时反光,剑鞘上深镶着的字迹——傲月。剑名如其人,冷冷的表情,冷冷的光。

 他忽然立起。笛音顿止。一粒碎石破空,晚归的雀儿应声坠落。他无声地冷笑,孤寂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头也不回。

 他这一年十七岁。他是很平凡的少年,在闹市中穿行不会引人注意。他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一身的绝艺,世间无双的宝剑被少年握在手里。

 他从出生起就被点明生辰八字中命犯煞星。他的不知名的生身父母显然因为怕被这个孩子冲克而忙不迭地将他抛弃。如果他没有得到好心人收养也许就在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在哪一个角落夭折了。又或者,他就成了一个可怜的小叫化,流离失所,没有归宿。

 他的养父母在他六岁那年遭瘟疫双双辞世。他那童年的一段美好也随之逝去。养父临终前告诉了他真相。他命里注定的克星。养父说这不是他的错,他们养他这些年不后悔,他永远是他们可爱的儿子。养父母死去的时候面微笑。身上穿着破旧的布衣。他们的坟上没有碑文,野草在第二年的春天疯长出来遍布坟头上的每一寸土地。

 他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埋葬老人离开那户空的农家草房,到七岁上。那一年他遇见一位恩人,当时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剑客“星剑追魂”石遇汉。从此他跟着这位半师半父的恩公,迹天涯。

 ——十年后。

 中原武林盛传煞星出世。各大门派成名剑侠一一丧生,查不出原因。川西第一镖客顾林顾老爷子遭暗杀那夜,有家童看见一灰影越墙而过。身后未还鞘的剑刃锋芒一闪,看清刻于其上的字迹:“傲月”

 瞬时天下大。傲月,百年未见于世的传说神兵又重现人间,传闻此剑锋芒冰寒胜月,出鞘必饮人血。

 有冷眼人怀疑到天下第一杀手大帮星汉帮身上。星汉帮野心,十年来与武林各派纷争不休,且门人身手不凡,又兼每年惯例派人遍寻天下利器尽归于己,如此厉害的神秘杀手和奇兵宝刃同时出现于该帮自不出奇。

 对此谣传帮主石遇汉不置可否。更增添了江湖中人对星汉帮的猜疑。

 没人料到诛尽武林中名家好手的神秘煞星竟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静静地看,静静地行走,静静独坐苇中吹笛。他弹石击落迟归的雀儿,听见弱小生命微弱的慌乱的叫声。像又见到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们的眼睛,他们看见他时眼里的惊诧与不甘,他们喉间翻滚着的临死时咽气的哀鸣。生命一点一滴飞快走,剑光掠过,鲜血染伤口下的片片尘埃。

 没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因为见过他脸的人,没有一个活着。

 俊秀的少年的面庞。十七岁。脸上还留着孩子的未的稚气。没人能想象那些案子出自如此一个少年的杀手。有一次他在完成任务之后悄悄回到死者的家中,看见办丧事的热闹和悲哀,那些亲人弟子咬牙切齿发誓报仇雪恨,可是他们的仇人就在眼前,却视而不见。他冷冷地笑。

 不用剑的时候他还是独自行走江湖,他的衣衫裹满风尘,他的目光异常锐利。那柄“傲月”剑的剑鞘非常平凡,背在他的身上,不会有人见到,那个破剑匣里的剑锋会闪现如此寒冷的雪光。

 她伫立廊下,仰望头顶一片湛蓝星空。水起了,有些凉意,她轻轻打了一个寒颤。月初升上,清纯似水。

 她叫诗黛。飘逸的名字,适合一样美丽的女子。

 莫名地,她幽幽叹一口气。长夜漫漫,没有知己相伴倾谈,渐渐浸透的黑暗里,形单影只的佳人显得如此孤寂。

 她在想心中的那个英俊男子。这样的夜晚,他在做什么?是否一如往常,在灯火通明的议事厅里和一群友朋高谈阔论?还是如她一般,在忽然举头望月的片刻感到寂寞?

 她摇头轻笑。他不会这样的。他会想起她,诗黛吗?不知道。她知道他就在一墙之隔的上房里,有时候直到深夜,还可以听见他不停地踱步、叹息。

 什么时候已不再和他倾吐心声了?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而他又还是如往昔般了解她吗?也许是因为大家终于长大了罢,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就连偶尔传递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也要小心得怕遭到风言风语。他是优秀的男子,要开始创造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她是软弱的女子,年轻不识世事,心里念着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分别,把他和她的距离拉开了,甚至见了面也只换一个浅浅的微笑,没有言语。她如此天天想念着他,他都能感觉到吗?或者曾经的一切就这么过去了,没有理由。

 她低下头,不愿再想了。于是转身回房,长长的裙摆在地上拖曳,轻微的悉索的声音。月光下看得清楚,浅绿色的丝裙边刺绣着大朵黄玫瑰,鲜亮得刺眼,在这沉重的暮色里,盛放出一派奢靡的绚丽。

 她走进卧房,回身轻掩上房门。木格的门扇发出咯吱的轻响。她想早些睡了,明天还可以见到他的。

 他卧在一片临水的清翠山坡上。周围很静,只有风动虫鸣,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喜欢这样的寂静。没有人打扰到他,甚至整个纷扰世界都无声地消逝了。他沉醉地投入到这一片宁静里,可以忘记许多事情。

 只有在这一时刻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微风轻送,长长的青草偶尔拂过他的脸颊,像久违的妈妈的手指。他想起的妈妈,他的养母,还是当年幼小时的印象,那个乡村妇人糙的大手,脸上永不褪去的慈祥笑容。她的面容已从记忆深处渐渐淡去,任他无论怎样怀念都无法记起。

 这几天他忽然很想回那个村庄看看。那里有他养父母的坟墓。可是他回不去啊,他离开的时候那样幼小,差不多已记不起那个曾经养育过他的地方。那个村子也如他不在人间的养父母一样,样貌早已淹没在时光洪里远去,不可追回了。

 他把手臂枕在头下躺着,头顶一片清澈碧空。白云很白,阳光灿烂得耀眼。他不能忍受这光辉,不合上了眼。年轻的英俊的少年,看上去安静地睡着了。他深一口气,觉得难得地平静。在这里没有人能发现他,没有人看清他手上的血腥,他可以隐瞒住一切,忘掉一切,正如他紧闭的双眼,看到一片无法穿透的黑暗,简单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拒绝了世界。

 他想起昨晚死在自己剑下的人。那个纵横漠北的狂沙刀客,想不到在异乡将性命断送在一个无名少年手底。又是一个见过他脸的人。他的眼前还清楚地看见那副狰狞的表情,耳边还回着‮夜午‬时分弥留的生命划破黑夜的长声惨笑。本来是如此可怖的,可小小年纪的他已麻木了。他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少有的一个在自己剑下走过了七招的人。临死的人的话语还映印在他脑海,久久无法磨灭。

 那笑声。那质问的话语。那不瞑目的神情。

 哈哈,哈哈,果真英雄出少年,你就是那辣手无情的无名煞星,老夫死在你手里也算无怨。但可否告诉我,让我在临死前也能知道,杀我的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阁下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还是怕老夫死后变鬼找你索命?!

 ——不。我也不知自己是谁。还请你赴间向我死去的父母问一声,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唤过他的名字,他也完全忘了这个符号于他的意义。他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某一个或者曾经代表过他的名字也不知随着尘烟飘向了何处。这是无所谓的。重要的是剑,是杀人的本领。一个杀手的唯一命运是服从。杀很多的人,无论是谁,哪怕跟自己并无瓜葛的人,只要他是被杀的目标就注定了该死。一个杀手也可能在某一天被杀。杀人和被杀也都是不重要的,无所谓的。这是命运。不能逃避的结局。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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