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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最底层人聊天
 我有个习惯,吃了晚饭后,喜欢四处走走,散散步,一方面是想消化一下腹中的食物,另一方面也借闲庭信步之机,好思索一些问题,许多在办公室里想不明白的东西,却在散步中能找出答案,你说怪不?也许这就是作家们所说的那种怪癖灵感吧!因此,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严寒的冬天,我基本上都做到了风雨无阻。我并不希冀自己能够长命百岁,但身体的各种机能器官,的确需要一定的运动量,才能足这些生物细胞的生物活。“生命在于运动”就是这个道理。有的人进健身房,有的人上运动场,也有人清早起来爬山搞锻炼,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我进健身房掏不起包,上运动场又搞不好活动,早晨吧,还贪恋那舒适的热被褥,于是,只剩下晚饭后的这段时光了,散步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我一天之中的必修功课。常言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不也正好说明饭后散步的妙处吗!

 散步除了身体上得到锻炼之处,另外还有一大好处,就是可以沿途看到许多目的风景,惹人的节目和一些奇妙的构筑,那随风而至不时撞进耳鼓里的奇闻逸事,妙论趣谈,荤段笑话,这更是在办公室,在报纸上见不着听不到的。偶尔在途中碰见了多不见的人,还可以随便闲聊一阵家长里短,述说一段离情别绪,那可是别有一番‮趣情‬,也是其它别的任何运动项目所不及的。

 每天散步,我都要选择一个新的去处,尽量做到今天不和昨天重复,故城里的大街小巷我都走了个遍,无论那个小地名基本上我都很清楚。活地图不敢称,但老熟悉还是够得上的。因为我们这个城市就那么大,那能经得起天天走呢,能不熟悉吗!

 可不,今天我又来到这澧水河的堤岸,漫步在防洪大堤的建筑工地上了。算起来我来这里已经是第三次了,但每次来都只看其中的一段,地段都不相同,今天我得上北边看看去,听说那里的进度最快,但到底质量如何?也去“关心、关心”

 说起这防洪大堤,可是市府投资过亿的重点工程,在电视上我没少见市长、书记们的讲话,都说要把这个工程建设成一个集旅游观光、防洪保安于一体的优良工程,虽然我有些怀疑是否真能够达到这种要求,但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一件合民心、顺民意的大好事,建成后至少可以解决临河而居百姓们的水患之忧。因此,在建设的过程中,关心这项工程的人特别多,特别一到晚饭之后,借散步来这里参观游览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虽然这时的太阳已从山顶上落下去了,但从山顶上斜过来的那一束束脉脉斜,仍然光芒四。白领阶层这时候可以漫步信游街头,携手花前树下,可对于修筑大堤的劳动者们来说,这时却正是他们挥汗如雨,一天中劳动的最佳时段。因为这时候没有火辣辣的太阳暴晒和炙烤了,虽然气温仍没减退多少,但少了紫外线的辐后,毕竟凉爽多了。这时候的他们,都去上衣,赤着膀子,在那古铜色的体肤上,可以看到那一颗颗晶莹的汗珠,在不断地滚动着。有的肩上搭一条巾,当汗滴进眼眶里,挡住视线时,便取下巾在脸上擦上一把,那巾早已被汗水浸透,只象从水里捞出来没拧似的;有的没有巾,汗水进眼里,只好用手掌一抹,再把手上抹下来的汗水一甩,只听见汗水甩落在地上“吧嗒”地一声响,汗珠子甩八瓣这句话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吧!我看到他们,便想到了自己,如果我没有参加工作当上干部,仍然还呆在家村的话,肯定也跟他们一样,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可能那时,我的皮肤也许晒得比他们还要黑,汗水得比他们会更多。因为我最惧怕热,又最肯流汗了,平在家,一到了夏天,我除了穿一条短外,都是光着膀子的。现在,我却摇着扇子,悠哉游哉,只象欣赏节目似的在观看他们的劳动,在他们的眼里,我已经快成了神仙,让他们羡慕死了,可我却还感到身上燠热难支,恨不得用一桶凉水,把整个身子都泡着。人啊!就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永远的都不会知足。

 我走到一个正在拌沙浆的老人面前,他正卷上一个喇叭筒烟卷,打火点烟,可他的打火机不知是没气了,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老实打不出火来,烟一直也点不着。我便出自己的打火机,帮他点上,顺手自己也点上一支烟,也给他递了一支,说:“老师傅,休息一会儿吧!”他没要我的烟,抬起头扫了我一眼说:“不能和你们比呀,我们定得有任务,完不成是要罚款的。”我又说“你们干这么重的话,都快七点了,还不收工,一天赚到的工资一定不低吧?”老师傅象被蜂子蛰了一下似的,点了一下头,又摇头一下头,苦笑着说:“是不低呀?有十几块吧!”他深一口烟,又接着说“这不低的十几块能如数按时地到了手里倒也好了,就是被包工头老实卡着,连吃饭还得从家里带米来,你说我们这些干工的有什么搞头!”

 我听后十分奇怪,这才几公里的河堤,投资已达一个多亿,如果把它折成米来计算,一米少说也有五六万,象他们这样大的劳动强度,这么长的劳动时间,少说也该三五十块吧!我有些闹不明白。于是,我又问他:“这大堤投资是一个多亿,怎么到你们手里就这么少呢!该不是你在骗我吧!”老师傅哈哈一笑。“看来你一定是个书呆子。这中间的奥妙你真的就不明白?”“什么奥妙?”老师傅拌好了一堆砂浆,向四周睃巡了一眼,告诉我说:“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好比水库里放出的水,打开闸门时,刚从闸门里出来的水可能比水桶还大,可进渠道后,在渠道中间到处开的是缺口,加之渠道又年久失修,到处渗漏,水到最后成为落坝水时,能剩多少呢?如果有丝线大一股进入田中就很不错了。”是的,象他们这些只会出卖劳动力,靠自己力气吃饭的,就是收的一点落坝水,能得到多少呢!当我正在凝思时,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老夏,快点干呀,还磨蹭些什么。”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头戴安全帽的年轻人,正催促着和我说话的师傅。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师傅姓夏。我又轻轻地问他:“夏师傅,他是谁?”“他就是我们的头,一个小包工头,算得上是第五包吧!”说话间,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在路口正向那年轻人招手,年轻人看见后,急忙向骑摩托的人那边跑过去。我又问:“刚才那人又是谁?”“他呀!是第四包的包头,听说是县里某个局长的外甥。”我正准备向他仔细端详一下,他已把头上的头盔往下一拉,带上年轻人骑着摩托车走了,我只看到他的一个背影。

 这时没人再催夏师傅了,我想和他继续闲聊一会儿,便在他身边寻了块石头坐下来。夏师傅见我还没有想走的意思,便婉转地催我说:“我不能再陪你扯谈了,我得搬水泥去,不然让他们再看见我只顾说话,该要扣我的工资了。”我站起来,也随他走到水泥棚里,说:“我来帮你抬吧!”说着我便抓住水泥袋的一只角,抬着刚走几步,水泥袋就从我手中滑落下来,夏师傅笑了笑说:“你不是干这些活的,莫把你衣服弄脏了。”说着当一搂,就象抱着一棉絮,大踏步地走到刚才拌沙浆的地方。没一袋烟的工夫,他已搬来了好几袋水泥,拌上砂石,又拌起一堆砂浆。我为自己刚才的无能感到汗颜。我也是农民出身,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参加工作前,象这样的体力活也没少干过,怎么一坐进办公室就这样的无能了呢?过去常听人说过“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人容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样的话,我不以为然,看来这话说得对极了,现在我算有所领悟了。

 没过多一会儿,几辆小汽车开过来“嘎”地一声停在我和夏师傅的身旁,从车上下来一大群大腹便便、着装整洁看样子是有一定身份的人,紧接着骑摩托车的和戴安全帽的年轻人也赶来了。他们旁若无人的从我们身边走过,沿路指指划划,一路笑声地往上走去。等他们走远了,我又问夏师傅刚才过去的那一路人都是谁?夏师傅告诉我,那个经常用手比划的人,就是这标段的承包人,算是第三包的包工头吧!陪同他的他只认识一个省里来的总工程师,其他人他都不认识,大概都是一些领导吧!我也看到了一位副市长在这一群人中,我估摸又是陪同不知是那一级的领导,正在深入基层,视察工作的,否则是不会那样前呼后拥的。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工程要这样繁文缛节,就不能一竿子到底呢!我只得又请教夏师傅:“为什么工程不能直接包给你们呢?”“包给我们?那象刚才的那些人到哪发财去呢?”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又问:“那整个大堤的总承包人你见过吗?”他摇了摇头说:“不要说一包,就是二包也不会亲自来工地。你没听说过,有人编得有这样一首顺口溜:第一包住北京,遥控指挥不心,工程投资他平分;第二包住省城,只打电话不见人,工程结算便提成;第三包关系硬,酒店出舞厅进,拿去大头不费劲;第四包到工地,材料上面打主意,偷工减料数第一;第五包管施工,盘剥克扣无师通,想方设法整民工;干工的实在苦,一天累得象阿乌(土话,不成人形的意思),到头来还糊不到二寸五(嘴巴)。”我听完他说的那段顺口溜,口象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堵着,不知说什么才好。我的嘴嗫嚅了一下,竟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出来。我对他又仔细地瞧了瞧,其实他并不老,顶多不过四十来岁,从他眉宇间透出来的那一股英气,如果不是繁重的体力劳动,摧残了他脸庞上的细腻,让他过早地把青春的容颜磨去,他定然是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从与他的闲聊中,我看到了他的健谈、聪睿和幽默,如果他赶上了一个好的时机或遇上了一个伯乐似的领导,说不定他就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干部或一个优秀的企业家。遗憾的是他没赶上机遇也没遇上伯乐,他现在就只能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成为社会上最底层的人。犹如一株葳蕤蓬的水杉,它生长在一个无人探知的深山老林里,虽然它长得拔俊俏,但它却永远都走不进人们欣赏的视野,获得应该有的赞美和颂扬,只能在大山里独秀,最后终老林中。此刻,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许他想的也很多、很丰富,但我敢肯定,他对生活的质量要求,对社会物质的摄取量,绝对不如我。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一般来说,他们对生活的要求标准都是很低的,而且是最为现实的。种田的只盼望到了秋天收割时,丰的稻子把一担担的箩筐装满,出外打工干活的,只想结帐时老板把他应得的工钱如数付清就是了——然而往往就这点起码的要求都达不到…这并非他们没有远大抱负和宏伟理想,在他们年轻的时代,谁没有做过未来的理想之梦?只是经过了现实这块砂轮残酷地打磨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被统统地打磨掉了,留下的只有生活的窘迫和穷困的潦倒,只能面对这种残酷的现实,作必须的期望调整。有人说,农民是现实主义者,其实他们不现实不成,形势迫他们变得现实,他们总不至于整天饿着肚皮谈什么理想吧!过去,有“革命工作没有贵之分,只是分工的不同”之说,象他们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还可以聊以自,现在这种观念早已过时,没有人再这样提了,现在衡量人的尺子是钞票,象夏师傅这样一天只挣十几块的人,那里来的钞票,所以是量不出尺寸来的,也是最让人最瞧不起的。然而,历史的创造却又离不开他们,劳动人民创造了历史,劳动创造出社会财富,可到头来真正的劳动者所获得的又是什么呢?他们能得到多少自己所创造出来的财富呢?悲乎!哀乎!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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