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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抱着衣包
 靴子也沾了些泥,迥非从前的模样。蓉官因此骇异,心里也想道:边分明是田老爷,怎么穷了?冷冷清清的一人坐着,意过去照应,又恐不是。及仔细看清了,才过去请了一个安,坐下,倒说了好一会话。

 富三却不留心,聘才见了,便扯扯富三的衣裳,道:“你瞧,蓉官倒巴结那个人,难道这种人,倒有什么巴结处么?”富三道:“那也难说的。”

 蓉官辞了航,又到富三处来。聘才笑向蓉官道:“好阔老斗。”蓉官脸上一红,道:“他真阔过来。

 他倒从没有欠人的开发,要人替担帐。”少停,富三等即带了蓉官,又叫了一个相公出去了。

 天又蒙蒙的下起细雨来,航也无心再看,付了戏钱。出得门来,地下已滑得似油一样,不多几时,只见全福班的翠宝坐着车,劈面过来,见了他,扭转了头,竟过去了。

 航心里颇为不乐,只得低着头,慢慢找那干的地方。谁料这街道窄小,车马又多,那里还有干土?前面又有一个大骡车,下了帘子,车沿上坐着个人,与一个赶车的如飞的冲过来。

 道路又窄,已到航面前,那骡子把头一昂,已碰着航的肩,航一闪踏了个滑,站立不牢,栽了一,这一倒也栽得凑巧,就沾了一身烂泥,脸上却没有沾着,车内人见了。

 唬了一大跳,忙把帘子掀起,探出身子来,莺声呖呖道:“快拉住了牲口,搀起那入来。”赶车的早巳跳下来,把牲口勒住了,跟班的也下来,扶起航。航又羞又怒,将要骂那车夫,只见那坐车的,陪着满面笑,从车中探出身子,说道:“受惊了!

 澄车的不好,照应不到,污了衣裳怎么好?”即把赶车的骂了几句。航一见,原来是个绝的相公,就有一片灵光,从车内飞出来。

 把自己眼光罩住,那一腔怒气,不知消到何处去了,只见那相公生得如冰雪抟成,琼瑶琢就,韵中生韵,香外含香。正似明月梨花,一身缟素。恰称兰心蕙质,竟体清芬。航看得呆了。

 安得有卢家郁金堂,石家锦步幛置此佳人,就把五百年的冤孽,三千劫的魔障,尽跌了出来。

 也忘了自己辱在泥涂,即笑盈盈的把两只泥手,扶着车沿说道:“不妨,不妨,这是我自不小心,偶然失足,衣服都是旧的,污了不足惜,幸勿有扰尊意。”

 说罢在旁连连拱手,道:“请罢,请罢。”那相公重又出半个身子,陪了多少不是而去。航只管立着,看这车去远了,方转过身来行路。人见了,掩口而笑。航拖泥带水的,一步步走回庙中,恰懊悔不曾问得那一班的小旦。

 进了庙门,就把衣裳下,田安收拾,换去泥靴,身上只穿了一件夹袄,来到高品屋里坐下。高品见他身上不穿袍子,且下雨寒冷,便问他何以不多穿件衣服?航答以被雨沾,叫田安烤去了。

 高品即于衣包内,取出一件袍子与他穿了,航即坐下说道:“我今虽然跌了一,沾了些泥,但这一实在跌得有趣。闹了两个多月的相公,不及这一受用。天假奇缘,得逢绝代,就跌死了也不作怨鬼。”高品笑道:“说些什么鬼话?”

 航就将看见的相公说了一遍,高品道:“我倒替你做章《诗经》念给你听。”随念道:其雨其雨,梨园之东。有美一人,其车既攻。匪车之攻,胡为乎泥中?赋也。航笑着,又将那相公的相貌衣裳,连那骡子车围的颜色都说了。

 问道:“你可识得是那一班的相公?”高品想了一会道:“据你说来,不是陆素兰,就是金漱芳,不然就是袁宝珠。”航道。

 “金漱芳在联殊班,我见过他的戏,生得瘦瘦儿的,不是。至于陆素兰、袁宝珠我却不认得,不知到底是谁?”高品道:“袁宝珠是不大穿素衣裳的。

 你说这光景,也不大很像陆素兰。要不然是苏蕙芳,不错的,定是苏媚香,那真是冰壶秋月,清绝无尘,生得不肥不瘦,一个子脸儿,常穿件素衣裳,在联锦班。史竹君定他是第二名。”

 航道:“尚是第二名,第一名是谁?难道还有比他好的么?”高品道:“第一名是衰宝珠,过两天开沟的时候,你就看见了。”航道:“为什么?”

 高品道:“见第二名相公,已经跌在车辙里,见第一名相公,不要倒在沟里么?”航只管的笑,犹细细的把那相公摹想,想了一会,那相貌声音,丰神情韵,便宛然一辆大骡车,那相公坐在面前,便不言不语的傻笑。

 就在高品处吃了晚饭,直讲到三更天,才各安寝。次天晴了,航绝早起来,把衣裳晒晾干了,刷净了泥,换了一双靴子,心里想去听戏,又苦于无资,竟无可典之物。

 想着田安尚有几件衣服,便走到田安房里,却不见他,也等不及他来,打开了他的衣包,见有件茧绸皮袍,包在里面,便拿了出来,叫那小使张和去当了,倒有六吊钱,心中大喜。饭也不吃,一连看了五天联锦班,才见着那个相公一面。

 看他唱了一出《独占》,访问他的姓名,却正是苏蕙芳。蕙芳偶在航身边走过,认得是前跌在泥里那一位,又见他衣裳一身斑点,未免一笑,但不好意思来照应他。航见蕙芳对他一笑,便如逢玉女投壶,天公开口,便喜欢得说不出来。

 千思万想,可借不能叫他一回。又看他这样局面,似乎不肯轻易陪酒,断非纸条飞去随叫随来的光景。

 不得主意,间咨嗟太息,晚上梦魂颠倒,看看将要害相思病了,再经田安进来琐碎,又说当了他的衣裳,他要留着做什么的。

 又说煤米全无,铺内因前帐未还,不肯再赊。和尚房钱催,明准要。航只当不听见,在炕上和衣卧了,心里只想着蕙劳。田安出去,嘴里却不住咕咕噜噜的抱怨,航也有些踌躇,但生平没有求人,今去向谁借贷?且到京两三月了。

 也没有去拜望一个同乡亲友,此时怎样去问人告借?忽又想起颜仲清,前一面之,居然就赠银二百两。

 况且并未向他商量,这人真是今人中之古人。想他也不是为那点葭孚之谊,必定知我的肺腑,看来还可与他商量商量。过了一夜,次早写了一封书,也不明说,隐隐约约似要乞援的话,命张和送去。

 航在家盼望佳音,少顷张和回来,却是空手,连回书也没有,说道:“他们门上说,颜少爷知道了,就送回信来。”

 航想他必定打算银子,吃了饭,候了一会。忽见颜仲清着人来,来人手里拿上一轴画,说:“我们少爷,给老爷请安。这轴画请老爷题一题,叫小的候着带了回去。”

 航听了,不知何意,又不见有回信,只得打开画来一看,是唐六如画的郑元和小像,鹑衣百结,在风雪中乞食的模样。

 航知道奚落他,不觉大怒,两颊通红,然也不便对着来人发作,只得说道:“你在外边候一候,我即刻就题。”

 来人出去,航气忿忿的把画摊在桌上,见上面已题了两首七言绝句,款是剑潭题。诗是:王孙乞食淮,伍相奇穷水濑时。此是英雄千古厄,岂同飘泊狭儿?

 鹑衣百结破羊裘,高唱莲花未解羞。若使妖姬无烈,此生终老不回头。航心里想道:“他虽骂得刻毒,但理却不错,怎样的来翻他”便略略构思,题起笔来,一挥而就,写道:

 使蛾眉成义侠,忍教骏骨暂支离。此中天早安排定,不是情人不易知。盖世才华信不虚,风犹见敝衣余。五陵年少休相薄,后功名若个如。

 落了款,用了印章,卷好与来人。航气闷,又独自出外去了,来人回去,将画送上,仲清与王恂同看,见这两首诗虽是强词夺理。

 但其志可见,未免可惜了一番。仲清原想把这两首诗去感化他,谁想倒怒了他。又听来人说,他光景更为狼狈。

 据他的跟班讲,今已断了炊,不能举火。仲清与王恂皆为叹息,仲清道:“这样看来,此人真是‘我心匪石,不可转矣。’奈何!奈何!”王恂道:“你前送他二百金,不上半月,竟已化为乌有。这人这样行为,就再送给他二百金,也是无济于事。

 除非要将徐度香的家私分一半与他,才够他挥霍,但人到断炊,也不成件事了,依我想,我们如今再帮他百金,存在卓然处,教他相机行事,慢慢点化他。

 或者凭卓然那张嘴,倒还劝得转他,也未可知。仲清亦以为然。王恂即备了百金,与仲清送至高品处。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仲清航之后,即将王恂所备之百金送至高品处,为航薪水之费。航闷坐了两,米煤催,告贷无门。经高品款留,只得暂时寄食。

 一,用了饭,高品拜客去了,航即到戏园来,一心想着苏蕙芳,又没有钱听戏,只好站在戏园门口,候着那蕙芳出进。

 将到开戏时候,果然见蕙芳坐了车,到门口下来,偏偏有一群人进来看戏,一挤把航挤在背后,却彼此不能照面。

 航心里甚恨,急把身子挤出来,蕙芳已进去了,只得呆呆的不动,候他出来,却又看见了许多上等相公,与蕙芳不分高下。航想道:“不料联锦班内,有这些好相公,果然名不虚传。”

 足足候了三个多时辰,始见蕙芳低着头出来,前面两个美少年,服饰辉煌,两个跟班,夹着垫子,抱着衣包,同蕙芳上车去了。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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