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仰天长啸兄弟
秀池突然怒火万丈又破口大骂,抬手把眼泪擦了个一⼲二净。人活得好好的,谁也不想生离死别。一旦有了这种事体,
住还是垮塌全凭个人的
子。秀池心里早苦得没了来往。
但她心里雪亮,人迟早有这天,活着的哭得想死,让死人晓得了更难受,没准儿她悲悲切切的样样,胡大套在
间里更不待见。
在她的念想里,她也不能在花五魁临死之前显出悲悲切切。花五魁是胡大套的兄弟,也是她的兄弟,她不能让兄弟死前过意不去。胡大套咋着也是死了,让兄弟看看这个嫂子的骨气,让定州人看看胡大套的媳妇。
也不枉和义字为先的胡大套一个被窝里睡了少半辈子,想到自己要装扮女中豪杰的样样,秀池心里陡地蹿出万丈雄心,眼珠子里
出骇人的光芒。
徒弟们晓得师娘是个利索人,但还是被她的转变搞得有些晕。半晌,姜儿大声喊道:“弟兄们,师娘还这样样哩,咱们小气啥?走,抬着师傅和他兄弟见面去,咱还把他俩的坟挖在一块哩,让他们在那边也不离分---”徒弟们脚步轻快,眨眼把秀池丢在后面。
秀池的腔子里鼓
着悲壮,直想在街筒子里大声嚷叫,看着蜂拥而去的人流,硬生生庒住了心怀里那份七老八十(注:方言,七八十岁的意思)的沧桑。
***⽩果树和开元寺塔是定州这块土地上的两个精灵。⽩果树长在城里十字街往西三里偏南的地方。要问这棵树有多老,人们都说“先有⽩果树,后有定州城”
要问它多么⾼大,有言传为证:“树上四家打牌八家看,卖⾖腐脑的往上转,东枝上唱着《借髢髢》,西枝上看的有近千。”
正是它的神奇,定州人管它叫“⽩果大仙”关于⽩果大仙的传说很多,其中之一和杨贵妃、吕洞宾有关。
世人都晓得杨贵妃喜吃荔枝,但她更爱吃定州⽩果树结的⽩果。杨贵妃头上原来有八十
⽩发,都是吃定州⽩果变黑的,有诗为证:“贵妃笑颜多娇态,常谢定州⽩果仙。”
杨贵妃为年年都吃上⽩果,特让唐玄宗颁旨命京兆名士吕洞宾看守⽩果树。定州⽩果有延年益寿的好处,谁都打它的主意,就连北部边疆的契丹首领也派五个武士和一条恶狗来盗。
吕洞宾用法术将五人拿住,恶狗不服扑上来狂咬,于是就有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人”的歇后语。
⽩果树下是大片野地,平常除了淘气的娃娃来树上爬来爬去,大人们很少在这里走动。今⽇不同。
除了大树杈子上爬坐着百十个娃娃,空地上至少围拥了两三千百姓,一来看当兵的崩人,二为花五魁不走得孤单。虽是上午,由于天气闷热没有风,人
里蒸腾着呛人的汗酸味。
爱⼲净的闺女、媳妇用手巾捂着鼻子想往后撤,又怕瞧不上热闹,只好咬着牙关⼲忍。瓣花儿来得最早。两天前,王秉汉派人告诉她,晋军要崩扔炸弹的共产
,花五魁也得押来。
不过只是陪绑,真正要崩的是欧
先生和四个闹事体最
的生学。瓣花儿两宿没睡安稳,生怕王秉汉说得不真,也怕开起
来
子不认人,把花五魁捎带着弄去
曹地府。
她想和兔子⽑、⽟亭说道说道,好解了自己心里的害怕和担心,偏偏王秉汉派来的人不让走漏半丝风声,没办法,只好硬
地过了两个飞天不落地(注:方言,心里没着没落的意思)的晨昏。
老远,瓣花儿看见笼囚车和端着
的晋军、察警轮轮杠杠(注:方言,一排排一行行的意思)过来,心一下子浮到嗓子眼里卡住。
欧
先生和十一个生学都昂着头,一副満不在乎的样样,只有花五魁东看西看像在找人。瓣花儿晓得爹在找她,想劲使喊一嗓子,可是踏着方步跑过来的一排晋军和察警,用
横推着众人,硬是把实心的人群打开一圈空场。她趔趔趄趄随着人流往后撤,险些被搡倒。
有个四十多岁的媳妇认出瓣花儿,看她手里空空的啥也没拿,恼怒地说:“你这闺女不懂事体,你爹好歹今天上路哩,咋不备点好酒好饭食让他吃
喝⾜?还不如别人哩!
俺们听咧他半辈子秧歌,觉得他是俺心上的人,还拿咧几个刚出锅的热包子。快回吧,多少拿点儿,他吃闺女的跟吃别人的不一样哩!”瓣花儿心里感
。
但是不敢明说,悄悄移动脚步走到旁边又往里钻,刚钻到前面,被当兵的用
托子砸了一下胳膊,只好退到人群后面。
花五魁和欧
先生虽然同转押在文庙,却一直没有见上面,就连在大道观的辰景,也是被堵了嘴塞进⿇袋里,谁也不晓得是谁。
直到今天早晨押上车,两人见了面,欧
先生才晓得花五魁被冤枉杀了人。花五魁心中不解,问他为啥⼲炸人的事体。欧
先生笑着不说话,后来又说自有道理。
花五魁被人冤枉成共产
,非要问共产
是⼲啥的,不能为它死了还蒙在鼓里。欧
先生笑得开心,问花五魁恨不恨这个狗世道,共产
就是推翻它让百姓过好⽇子的。
花五魁想了想,觉得共产
有点意思,吧唧着嘴说,明⽩咧,闹半天跟秧歌班一个样样,都是为了让人开心,你们唱的是啥戏文哩?
欧
先生哈哈大笑,刚要说话,当兵的用几个生学将他俩隔开,两人相望着眼里没有恐惧,反倒有一种默契,有一种英雄同归的相惜。
瓣花儿远远看见那个想占她便宜的察警局长吴二造正和一个军官
头接耳,恨得咬牙切齿,想往地下吐几口唾沫,怎奈人挨着人怕吐到别人⾝上,又把唾沫咽了回去。
按照杀人场里的规矩,行刑前要让犯人吃顿好饭食,还得备上一大碗烈酒壮胆。两大盆方⾁、馍馍和三壶⽩酒放在⽩果树底下,当兵的每次放三个人出来,吃
喝⾜再放下一拨。欧
先生和三个生学第一拨松了绑绳。三个生学狼呑虎咽,欧
先生脸上带着笑,没有动手。“先生咋不吃?吃
好上路哩!”一个生学对他说。
“荤腻的东西我从不沾口,等会儿一壶酒就够了!”欧
先生笑着说。等两个生学吃
又饮下一碗酒,欧
先生没有端碗,而是拎起一壶酒仰脖灌了进去。人群里响起一片“啧啧”声。那壶酒⾜⾜有二斤!
“再去拿酒来,这点怎么够喝?”欧
先生扔了酒壶,对离他最近的一个当兵的说了句话,迈步走回囚车。接下来的一拨又是一番狼呑虎咽,喝⼲了第二壶酒。
第三拨有些孬,走到⽩果树下腿都打着软,往嘴里塞⾁的辰景,哭得像受气的媳妇。“孬种,没骨气!”“怕今天就别炸人哩?当初⼲啥咧?”“丢人!”人群里响起一片责骂。
轮到第四拨,只有花五魁一人。花五魁没有像别人那样被五花大绑,而是戴着手铐脚镣。他从囚笼里出来,手铐脚镣的“哗啷”声像极了锣鼓的铿锵节奏,甚是悦耳动听。
而每迈动一步,脚上沉甸甸的又像极了戏台上的台步。他心里一阵忽悠,索
端着架势一步步走向⽩果树,念想着眼前是一出悲壮、荒凉的苦戏,他要来一回比欧
先生还大法的喝相,让围观的人们也赞叹一回。
他迈步到了树下,低头一看,不由愣住,盆里和酒壶里早成了空空的。***“呔!大胆的奴才---”花五魁一下子将脸涨红,手指一个当兵的,情不自噤叫了一句板。
“拿酒来---”花五魁又是一句愤怒的⾼腔。当兵的醒过味儿来一脸尴尬,慌忙走到吴二造耳边悄声说话。吴二造摇了头摇。百姓们看得真切,晓得不再给花五魁准备酒⾁“轰”地
糟起来。
“兄弟,愚兄来也---”人群里响起一声尖叫,人们循声望去,原来是抱着两坛中山松醪酒的广育堂药铺老板蔡仲恒,⾝后跟着李大翟和金牛眼药厂的张先生,三人手里还提着食盒。
花五魁看到三个人,笑得跟
喜娃娃一样样。“兄弟,咱用不着吃他的断头⾁,喝他的归西酒!”张先生说。“大伙手里都拿着给你的东西,十天半月都吃不完!”李大翟说。
“兄弟,听咧你半辈子秧歌,舍不得让你走,看看,这些乡亲都是给你送行的,皇上老子都没你排场哩---”蔡仲恒是个儒雅的人。
最后这句话一出口,竟是豪气⼲云,让人听得⾎
沸腾。“花某这厢有礼咧,二十年后再给大伙唱来---”花五魁朝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
这个罗圈揖作得不要紧,围观的百姓“轰”地炸了营,齐手把带来的饭食和酒瓶、酒壶扔到场子里,眨眼之间,地上摞起厚厚一层,⾜够让十个人吃上三天三夜。花五魁的眼睛有些
润。蔡仲恒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
倒上四碗酒,
动地说:“兄弟,临走咱哥几个再喝回
心酒,这是你最爱喝的松醪,到那边别忘喽老哥,俺还追着你学戏哩!”说着。
把碗挨个碰了响,递给花五魁。花五魁仰脖灌进去,蔡仲恒、李大翟、张先生也是一饮而尽。“痛快呀,痛快---”花五魁扔了酒碗,仰天长啸。
“兄弟,都说这中山松醪‘一口品三酒,五味归一盅’(注:三酒即米酒、药酒、⽩酒。五味即醇味、松香味、藌味、酸味、苦味),这就像咱活着的
命,啥叫
喜?啥叫悲伤?凡是活着遇见的,都把它灌进肚里,这算个蛋!”蔡仲恒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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