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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相貌还梃英俊
 戏台前,被炸烂的几张桌子碎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三个土坑边有两摊紫乎乎凝成⽪⽪的⾎迹。

 ⽩⽟莲望了一眼,惊慌地后退着低呼道:“娘唉,真死人咧!谁这么手黑哩?”芒种怕她胆小,急忙拉了她的手说:“没事,流这点⾎死不了人,走,快去看咱的箱子。”二人从侧梯上了戏台,越往后走,芒种越觉得心跳不止。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丢下⽩⽟莲疾步跑向后台。两辆小车不见了,四只木箱还在,木箱里空无一物。墙上悬挂的师祖画像不翼而飞。芒种觉得后脖梗子一凉“扑通”瘫在地上。

 四只木箱里装的行头是花五魁全部的心⾎,也是花家班所有的家当,这些东西丢了,花五魁肯定要他的命。芒种傻了,眼泪都忘了流。

 ⽩⽟莲赶过来看在眼里,脚下也是一软,跪在芒种⾝边,半晌,哆嗦着嘴说:“弟,师…师傅得杀你十回哩!”

 芒种的泪⽔慢慢拱出眼眶。⽩⽟莲摇摇芒种的肩膀,眼泪“劈里啪啦”从他眼眶里掉下来,砸在红松木板上。

 ⽩⽟莲看着他,颤了声音道:“弟,你快说话,咋…咋办哩?”芒种傻愣地看着空箱子说:“老百姓谁顾上拣这些东西,当兵的拿这也没有用,肯定是李锅沿这狗⽇的暗里下了手,他说喽不算,俺得找他算账去。”

 ⽩⽟莲不晓得花五魁和李锅沿的赌,也没看到芒种和李锅沿在人群里说话,等芒种将经过磨叨一遍,不由全⾝散了骨架,绝望地说:“落到他手里还能要出来?再说也没抓住他的手,他不会承认哩!”

 芒种咬牙道:“他不给,俺要他的命。反正俺也是个死,这就去!”说着,站起⾝来要下戏台。

 ⽩⽟莲一把拉下他的⾝子,哭着说:“弟,别往绝路上走,你去找瓣儿吧,姐去找李锅沿,好歹俺跟他没有过节,磕头作揖要回来就行咧!”

 芒种六神无主地道:“要是瓣儿也找不着哩?当兵的抓咧那么多人。万一让他们抓喽,俺还不是个死?”

 ⽩⽟莲忽地想起啥,低低的声音说:“弟,要不…要不你跑吧,越远越好,别…别让师傅抓着!”半晌,芒种傻了样样地自言自语:“俺让他杀,俺是罪有应得!俺让他杀,俺是罪有应得!”

 ⽩⽟莲睁圆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芒种。芒种脸上茫然的神⾊使她心惊胆战,那死人样样⽩惨的面⾊使她觉得绝望,她想帮他,但是无能为力,良久,她扳着芒种厚实的肩膀疯了样样地摇晃“哇”地一声哭嚎起来。

 “弟,你咋这么苦命哩!你死喽,姐的心也就死咧---”***花五魁在胡大套家静养几天,秀池一天两锅姜丝糖⽔喂着。

 加上东大街广育堂蔡仲恒的几服汤药,病情和气⾊好了许多。那天,芒种来说唱戏的事体,他一听就发了脾气,埋怨芒种轻易答应晋军。

 ‮瓣花‬儿见爹死活不松口,急得捏了又软又硬的腔儿替芒种求情。花五魁冷下脸摆摆手,闭眼之前撂下一句话:“等俺死喽,你到天上唱也行!”

 其实,在花五魁的念想里,给晋军唱不唱还是小事,主要有几个歪歪踹踹的小班盯着,多少年了,花家班总说自己是秧歌的正,绝不能坏一丝一毫的规矩。

 而且他年轻的辰景还和李锅沿下过毒话,谁坏了规矩,谁从此就散了摊子,或者离开定州到别的地方唱戏。那些歪把子小班早想合着“淹”了花家班,花五魁当然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

 花五魁正闷闷不乐地在院里溜达,猛听南边传来三声炸响。秀池在屋里做针线活计,慌忙跑出屋来问:“兄弟,刚才啥响动哩?是不是又开仗咧?”

 花五魁思忖道:“不像,炮声比这亮哩。”秀池看了看太,着急地又问:“你哥咋还不回来?往⽇这辰景早回来咧。”

 花五魁说:“俺哥也是听风就来雨,凭那小子一句话,咋能信哩?他咋晓得蛋样伤着咧?他又没见过蛋样长得啥样样。”

 秀池叹口气道:“宁肯信其有,莫可信其无呗。没伤敢情好,囫囫囵囵的,啥辰景见啥辰景喜哩!”两人正说着。胡大套通⾝是汗地进了院门。

 “咋样?”花五魁和秀池异口同声。“往北又找咧几里,没见单独断喽的胳膊腿,八成那小子唬咱哩!”胡大套擦着汗说。

 花五魁道:“哥,早劝你别听他瞎掰,这东西不说人话哩。”秀池⾼兴地说:“老天爷保佑蛋样,往后也别有病有灾的,等他回来说啥也不让他出门咧,好好找个媳妇,看着拳厂算咧!”

 事体过了那么久,一提起蛋样的婚事,花五魁心里还是觉得愧歉。花五魁红着脸说:“嫂子,蛋样的彩礼俺包咧!”

 胡大套脫了褂子晾在院绳上,故意岔开话题:“刚才听见响动咧不?好像九中那边传过来的。”

 花五魁道:“九中都是念书的,响啥动静哩?”胡大套皱了眉说:“光见人说,没太听实着。

 好像…好像芒种他们在九中场上给晋军唱戏哩,莫非出事体咧?”花五魁大惊,有些不相信:“不准,行头家伙都在地洞里,没这他们咋唱哩?”胡大套想起啥,抬腿进屋搬开那只咸菜瓮下到地洞里,时辰不大,出屋着急地嚷道:“兄弟,行头家伙都没咧!”花五魁“刷”

 地醒过神来,‮腿双‬有些抖颤。秀池恍然大悟,猛地拍着‮腿大‬道:“一定是芒种他们趁俺俩出去,你又‮觉睡‬的辰景偷走的。天爷,他们这是⼲啥哩?”

 花五魁腔子里陡然生出一股愤怒,恼怒着说:“俺去看看,要真是唱戏哩,俺…俺把他们…”说着,迈步就要出门。

 胡大套担心他的⾝子,拽着他的⾐袖道:“不行,你不能累着。”花五魁強庒住火气说:“俺觉着好得差不离,从九中看看顺便也就回家咧,你们清静几天吧,有事再过来说一声。”秀池说:“要不让你哥陪你去?你这么走俺不放心。”

 花五魁说:“俺走走歇歇,没事。”胡大套和秀池将花五魁送到院门,看他脚步利索地走远,两人相看一眼,都叹了一口长气。花五魁觉得腿脚有劲道,但也不敢走快。这大阵子的病实在让他害怕,以前在戏台上活蹦跳的辰景,本没想到有一天会躺倒。

 虽然不服气,可心里毕竟做不了⾝子骨的主。花五魁被李锅沿弄走的辰景,险些死过去,在河里又差点丧命,他没想到会好得这么利索,本来心里宽敞些,但看了街筒子里破破烂烂的景致,心里又有芒种他们唱戏和响动的事体庒着。

 腔子里不免生出一股悲哀。唉!还不如不投胎成人哩!这是啥世道?兵荒马的,整⽇躲东蔵西没个安稳,早生几年晚生几年也比正赶上这辰景活得顺心!

 花五魁一路唉声叹气,走半顿饭的辰景,到了省立九中北门。大门被耝铁链子拴死。门內有四个扛的兵把守。花五魁隔着铁条望了望,场上空无一人。可当他看到那个坐东朝西的“⽩虎台”还有场上一只只跑丢的鞋,心里暗暗叫苦,明⽩了一切。

 完了!花家班到今⽇彻底完了!花家班没等别人祸害,自己走上了绝路!花五魁眼里冒出金星,耳朵底子里听着自己牙关“咔咔”的惨响。

 突然想平躺在地上大哭一场,他想起爹临死的景致。那天,窗外下着瓢泼大雨,躺了半个多月的爹突然想吃顿饭,吃完饭还要他来一段《王二小赶脚》。

 他不晓得爹是回光返照,喜地唱了大半天,等口渴喝⽔的辰景,爹早就微微笑着在⻩泉路上走出十来里地。

 花五魁的爹一辈子收了三个徒弟,一个是李红儿,一个是李锅沿,后来,一连串的事体弄得花、李两家成了仇敌。

 花五魁心里难受,耳朵底子里“嗡嗡”响着迈脚步离了九中北门,一路歪趔着朝南城门走来。现在,他不敢回自己的家了,尽管他并不记得犯病辰景看到的那个金光闪闪的招魂幡。

 但忘不了那个红兜肚和几⽩惨惨的哭丧。他怕门前再有东西,怕自己再被恐惧住。花五魁一步一步朝自家的碹门走来,眼珠子死死盯住碹门上的横梁。上面啥都没有。花五魁暗松一口气。哪知,就在他低头从袋里掏钥匙的辰景,眼珠子陡地瞪大,嘴巴还未张开,嗓子眼里便是一声绝望的惊叫。

 ***他看到一条腿。一条被烂布包裹着的腿,脚上光光的,沾満了稀泥。花五魁看到这景致,猛地想起蛋样,难道…难道蛋样真被打断了一条腿,还被人扔到了薄荷巷?谁会这么⼲哩?谁会这么毒哩?花五魁眼里的泪“刷”地流出来。

 那条腿本是在碹门左边的石礅下放着,听到花五魁的叫声,突然菗搐一下蜷缩起来,花五魁以为看走了眼,急忙擦把泪,⾝子也向东挪移。这哪里是条断腿,腿的旁边还有一条腿,两条腿的上边还撑着半截⾝子和一颗活人头哩!

 花五魁虚惊一场,不由恼怒地看着那人,那人⾐衫褴褛,里别着一把锃明瓦亮的唢呐,左手拽着一个黑油油的布兜,里面塞了些镰刀、木、铁丝和⿇绳,右手里攥着一只生了锈的“摆链”(注:旧时走街串巷绑笤帚的人手中拿的幌子。

 一般是九块长10厘米、宽5厘米的铁片,用⽪条逐片向下错位着延连在一起,上有木把,将木把前后摆动,铁片相互碰撞“哗哗”作响)。

 那人站起⾝来后退两步,眼神惊恐不安。花五魁见他年岁不大,最多十八九岁的样样,相貌还英俊,不由皱了皱眉。小伙子长得不错,咋穿得这么穷酸哩?那人愣愣地看着花五魁,半晌一动不动。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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