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东放南放北
河岸上的火一字长蛇,城里的火万点桃花,蚊子再多也经不起这番腾折。天再擦点黑的辰景,芒种抬头看看天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黑云”心里那股狠劲儿才消停下来。
一天一宿,芒种裹了蓝⾊二道幕的⾝影在堤上像懒老婆(注:方言,陀螺)一样样旋来旋去,手上的劲道总也使不完。
他一想起再到天黑,就可以稳稳当当摸到瓣花儿
脯上那两坨酒酒,手心便一阵阵发庠,腔子里更是美得像宿着一窝不安分的虫虫,直用暖乎乎的翅膀忽闪着撩拨他的肺叶。
现在,芒种没了房家那个样样的顾忌,因为奉军的两个团在当⽇夜里,已经逃难样样地撤离到了北面的望都县。马车上的吹鼓手全是秧歌班里的乐师,每人脸上手上贴了粘粘绿绿的薄荷叶。
本来相看着彼此的样样像极了鬼府里的杂役,停下嘴里活计的辰景,见芒种自己找乐在轿里放着嗓子喊,不由哈哈大笑。“笑啥?”芒种在轿里喊。
“笑你嘴馋呗!”有人应道。“谁还不兴有个⽑病?憋不住咧!”芒种不想让人看透自己的心思。
“憋不住?十九年你咋憋的?”“说啥哩?你咋晓得俺憋,扯!”芒种大声嚷道。“这话说给老板听,他非摘喽你的二兄弟,哈哈哈!”“
,俺这一说你就一听,哪有多少真的?”“芒种,要真憋不住,就来段荤的醒醒神。”“不哩,让人笑话。”
“这堤上也不见,驴蛋掉了都没个人拾,谁能听见哩?”“头上三尺有神灵,成亲的净⽇不能见荤哩!”
“将就着也行。”一
担子光溜光,听俺锔匠表家乡,大哥在京做买卖,二哥山西开染房,剩下俺老三没事⼲,学会锔盆锔碗锔大缸,今天不上旁处去呀,一心只上那王家庄,王家庄有一个王员外,王员外有一个大姑娘,
正月里说媒二月里娶呀,三月里生下一个小儿郞,四月里学爬五月里走,六月里学会叫爹娘,七月里上学把书念,八月里学会做文章,九月里上京去赶考,十月里中了个状元郞,俺迈步就把村子进,
喊一声锔盆锔碗锔大缸,眼见一位大嫂上前来,拿着个铁锅站东厢,俺抬头作揖开口笑哇,问一声这位大嫂美娇娘,你的窟窿眼儿有多大,你的
儿有多长。…芒种刚唱完,前面的马车和轿子突然停住不动。
“咋不走咧?”芒种在轿子里问。“挡路哩!”有人在马车上喊。“咱闪闪!”芒种说着,撩帘往前看,只见马车前面站着一个⾐衫褴褛的少年,相貌长得
俊,只是眼神有些散
。
那少年见芒种探出头,趔趔趄趄走过来,嘴里流着口⽔“嘻嘻”笑着说:“老板,你…教俺唱戏不?”芒种看他那副傻样,也“嘻嘻”笑着说:“你在这儿等着别走,俺娶完媳妇回来教你,成不?”
少年
喜地点点头,口⾆不清地说:“你…是老板,不能骗人哩!”芒种说:“不骗人,俺要骗你你是狗!”“得儿架---”少年喜出望外,朝前面的马车喊了一声,闪在旁边。***
顺河堤往东走二里朝北一拐,两袋烟的功夫就进了宝塔胡同。芒种掀了轿帘,看看上半截⾝子淹在烟雾里的宝塔,不知咋的叹了口气。
在芒种的念想里,婚事虽不比大户人家排场,至少也得热闹,没想到前赶后错顶撞上个祸害,路上连瞧稀罕的都不见,说实话,除了今⽇自己这⾝打扮和耳朵里的乐声,他还真没感觉到娶媳妇的那番忙碌和喜庆。
若没这场蚊子祸害,按定州兴下的规矩,他和瓣花儿的婚事早在四月之前就得先行了“换书”的旧礼。“书”
是折成宽一拃、长二拃的两张红纸。男方的“书”上写着“敬求金诺”女方的“书”里写着“惟命是从”
成亲之前,他家要将写有吉⽇的娶帖送到瓣花儿家。成亲的前一⽇,他家还要派人带着酒⾁果饼到瓣花儿家催妆,直到眼下,这些事体全省了,芒种没有家,他的家就是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
芒种是儿孤,六岁那年在⾩平县的山道上被爹娘扔下,哭着往嘴里昅鼻涕的辰景,恰逢花五魁从山里唱完庙会回定州,花五魁看他虎头虎脑又是亮灿灿的大嗓门,动了恻隐之心,不但教他唱秧歌,还因他小时长着満头的⻩⽑⽑,起了个“韭叶⻩”的艺名。
花五魁将平生所学传给芒种,十三年的光景,二人情同⽗子。瓣花儿未満十五岁,城里的媒婆总到花家炕头上蹭饭。
瓣花儿长得灵秀,全城也找不出比她再好看的闺女,加上天生一副好嗓子是秧歌班里的名角台柱,惹得那些十八大九的浪
小子心里庠庠难噤。怎奈瓣花儿和芒种从小耍到大,心里都没寄存别人。
依花五魁的秉
,庒
儿没想用闺女换个有钱有势的亲家,所以,谁心里都等瓣花儿満十七岁圆喜,了却一桩心事。
花五魁从开始就觉得这事体既是自己往外嫁闺女,又是自己儿子往里娶媳妇,所以将“换书”、“催妆”的繁节一概全免。
只是顾忌
亲路来回不能同辙,娶嫁地前后不能重合的老规矩,特意让瓣花儿到宝塔胡同⽩⽟莲家,算是挪开了出门上轿的地方。
⽩⽟莲家是宝塔胡同北头杨家大院后⾝的两间东房,门前土坯垛子碹门用笤帚扫得溜光,门前的浮土清了几遍还见了一茬净⽔,几棵槐树上贴的“喜”字将小门户照得极为喜庆。
⽩⽟莲和男人王秉汉听见唢呐声,
出门来。⽩⽟莲比芒种大一岁,在秧歌班里唱羝角旦(注:羝角旦和
花旦一样。
也是秧歌化装上的创新,其它剧种没有的。唱戏时,演员在鼻梁上用⻩褐⾊和黑⾊画只大蝎子,蝎子头在鼻子上,两边脸上爬満蝎子爪。
演员头上再用网卡子绑紧一截四寸长的牛羝角,象征恶毒和好斗),模样也是百里挑一的标致。
可是因为她的辣火脾气,常演刁顽、蛮横的恶婆。男人王秉汉比⽩⽟莲大两岁,本是书香门第,可惜⽗⺟早亡,上面三个哥哥自顾自的生计,从不管他。王秉汉从小识几个字,只是脾气有些
,总觉得怀才不遇,后来被晏
初先生的平教会招去,做了保健院的保健员。
⽩⽟莲生得漂亮又是有名的快刀子嘴,平时秧歌班里数她和芒种热闹,尤其赶上花五魁不在,二人更是
一嘴鸭一嘴地
啄一通。芒种随花五魁学的三花脸,台上挤眉弄眼都是戏,再加上天生爱逗乐子,常把戏班里的人们搞得笑岔气。
芒种从花轿里出来,见⽩⽟莲脸上也贴満了薄荷叶,一阵“嘻嘻”坏笑。“拿来!”⽩⽟莲伸出一只嫰葱样样的手。“啥?”芒种明知故问。
“喜钱。”“没!”“那就别过。”⽩⽟莲腿双叉在门前。“姐,咱俩谁跟谁哩?”芒种耍赖。“叫亲姐也不行!”⽩⽟莲横眉瞪眼。“姐夫,管管你媳妇哩!”芒种嬉笑着央告王秉汉。“嘿嘿,图个热闹呗!”王秉汉看着⽩⽟莲说。
芒种来前真忘了带喜钱,此刻,望着⽩⽟莲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样,为难地说:“师姐,俺来前真忘带咧,除喽裆里吊着的物件,⾝上没一样散碎东西,不信你摸。”说着,嬉⽪笑脸往⽩⽟莲⾝上凑。
⽩⽟莲笑退着嗔道:“回去拿哩!”芒种央告说:“一会儿回来专程送一趟,行不?”⽩⽟莲说:“把人娶走还有心思出来?少哄骗人哩,不拿不行!”
芒种低头瞄了瞄⽩⽟莲叉开的腿双,突然猫
说:“师姐,你再叉大点,俺从你裆里过哩---”⽩⽟莲见他要来真的,并不害羞,反而笑道:“不怕沾上倒霉你就钻。”
芒种往前一蹿,
⾝偏着窜进院门。里屋,瓣花儿盘膝坐在炕角,一⾝⽔红的绸⾐绸
像面镜子,映照得刷了大⽩的四壁粉格莹莹,煞是好看。
瓣花儿认得芒种的脚步声,待他走在炕边,指尖捏了盖头露出眼珠,喜滋滋地悄声说:“哥,你还
快哩!”“嗯,咱走。”“咋不给师姐喜钱?真忘带咧?”“忘咧,回头再补。”
“晓得你耝心,喜钱哪有后补的?给!”瓣花儿说着,从贴⾝的小褂里掏出几块钱递过来。芒种顺势连钱带手一起攥了,把她抱下炕来,微微笑着牵手走出屋子。
芒种看⽩⽟莲还站在门口,幸灾乐祸地说:“师姐,劈就劈大点儿,这下两人钻哩!”⽩⽟莲张口骂道:“不要脸的,让你讨了便宜。”芒种笑道:“讨便宜就得给钱,喏!”说着。
故意只掏出一块钱往她手里放。⽩⽟莲手一缩,不依不饶:“不行,少哩。”芒种笑着嚷嚷:“还少?西关车站倚香楼的‘大⽩鹅’也不过这个数,你以为靠这能发财?”⽩⽟莲被他说得抹不开面,急道:“你骑过‘大⽩鹅’?咋晓得这么精细?”
芒种弄个鬼脸,笑道:“好师姐,千万别害俺,你兄弟在堤上实实着着腾折咧一天一宿,这会儿恐怕连让她骑的劲儿都没咧!”说完,没遮没拦地伸了个懒
。
⽩⽟莲假意心疼地谐谑道:“还说哩,也不晓得省着点力气,看你夜里累下趴咋办?瓣儿要不⾼兴咧!”瓣花儿低下头,俊面羞成红⾐裳。
芒种大咧咧地道:“姐夫说过,炕上那点细活儿用不了多大劲儿。”⽩⽟莲听完他的话,当场愣在地上,好在有薄荷叶遮着,看不出脸蛋由⽩变青。王秉汉打个哈哈,招呼人往瓣花儿坐的轿里撒上⾼粱、黑⾖、绿⾖等避琊的五⾊粮,扶她坐进轿里,悄声谐谑道:“瓣儿,从今儿起可要管好他,放东放南放北,莫放西哩。”
“西咋咧?”瓣花儿不解地问。“没听见刚才说,西有倚香楼哩!”⽩⽟莲缓过神来,吃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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