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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0章 无论谁来
 不论品秩的话,官运比迟凤钧甚至比老人更加亨通,是极有为官天赋的一号人物。迟凤钧就没这种运气了。殿试后的数年间,他成为独孤英对抗整个国家体制的功曹录簿,不断受少年天子破格提升,然后在新职位上遭到文官集团毫不留情的挟制与打击。

 他的政敌新月异,跨越一切朋地域的藩篱,端看皇帝这阵子又想找谁的麻烦,但冲撞的结果无一例外以“帝”的失败收场。

 独孤英不乏支持者,且个个十分有力:号称半个央土的钱囊上都绣有他的名字的任逐桑,精明干练的大太监惠安禛,掌握央土教团人称“髡相”的果天大和尚,遑论对独孤皇室十分忠忱的北、东二镇将军等。但这些人都不会被称作“帝

 除了每天打理皇帝起居的小太监,帝国里唯一被赋予这个戏谑称号的,就只有迟凤钧。在皇帝彻底对政事失去兴趣以前,迟凤钧的官场资历简直是一场噩梦,历练过的职位、被赋予的任务充满不切实际的想像,更多时候则是被当成对“敌人”的惩罚──小皇帝同谁闹意气,就把该他的拿走,无论官职、预算或资源,御笔一划,全将原主儿改成“迟凤钧”三字。

 只要不到动摇国本的程度,任逐桑多半会顺着皇帝的意思,而枱面下的挪移干坤,自来是中书大人的拿手好戏,总能将派系间的利益纠葛一一摆平,弄得人人欢喜,没出过什么子。只苦了迟凤钧迟大人。风行平望都的滑稽表演“参军戏”里,总有个身穿官服的角色“参军”专责被另一名唤作“苍鹘”的艺人调侃戏弄,以娱乐观众。

 迟凤钧留京的那几年,无论哪家的参军戏,剧里“参军”的服总随着迟大人的升迁更换,一出场便引得哄堂大笑,连开口都不必,效果好得令人无话可说。

 以迟凤钧的才智,很快就发现自己陷入可怕的泥淖,但造成这个局面的独孤英却缺乏相同的自觉,随着年纪增长,他渐渐察觉针对体制的反动往往收效甚微,转而将目标转移到特定的某人身上。──慕容柔。孤高难近、奏折里的措辞经常令皇帝下不了台的镇东将军,成为提炼升华后的“中兴”标的。

 由此迟凤钧迈向他宦途的最高点,成为无兵无权、孤身赴任的一品封疆大员,将这台滑稽剧由京城推向天下的舞台。

 多年来老人忍着心痛,冷眼旁观迟凤钧浮沉宦海,一旦下定决心,几乎不费什么思量,便决定收他加入“姑”的行动。

 只消翻看那一纸蛀黄斑斑的《础汗风壮策》,看着上头被无端端消磨的济民之忱、被彻底辜负了的青春血热,就能明白何以迟凤钧是他最忠诚的信徒,愿为摧毁平望都小朝廷的滑稽戏台,奉献仅有的一切。

 所以他始终信任迟凤钧,直到现在。慕容柔是刑讯的一把手,昔日就靠这行混饭吃,老人须知他从迟凤钧口里撬出了多少“姑”的事。“慕容…问过你了?”榻上的男子摇摇头。“他来见了你,却什么也没问?”

 老人眸光一寒,自木刻鸟面的眼中迸而出,恍若实剑。迟凤钧仿佛被那奇锐的视线硬生生戳穿了肺,忍着腔里的痉挛搐,艰难地点点头。事实上慕容柔每天都来。推门而入,拂膝落座,双手叠在腹间,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全然猜不出心思,就这么定定坐在榻前与他对望着,一句话也不说。

 倏忽而来,又倏忽离开,连来皆如是。头两天迟凤钧多少松了口气,他伤势沉重,精神委靡,久闻镇东将军的拷掠手段非同一般,以他现下的身子,实无坚不吐真的把握,见慕容无用强之意,心头大石稍稍落地。

 持续数后,他才发现情况不妙。慕容到底在想什么?有没有把我当成疑犯?外头情况如何?“姑”究竟有无暴…杂识随着渐复的体力纷至沓来,令他难以成眠。

 有时一睁眼,赫见慕容静静坐在对面,仍带着那副讳莫如深的表情盯着自己,分不清是恶梦抑或现实,悚栗到令人发笑。

 有时忽在深宵被摇醒,刀甲鲜明的武装卫士蜂拥而入,一言不发架着他起身更衣,像要提他应讯,更像要秘密处决似的,然后又莫名其妙退去…一连串难以预料的非常之举,让他慢慢失去正确的时序,无法想起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今夕又是何夕。

 再加上那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好几次他忍不住想开口,才惊觉一旦打破制,他没把握自己会吐到何种程度──悚栗与身体的孱弱痛苦合而为一,持续折磨着抚司大人的意志。更骇人的是,迟凤钧突然发现:就算“姑”冒险将他劫了出去,面对众多同志及古木鸢“慕容柔什么都没问”会让他听来更像个密的背叛者,荒谬到连自己都无法取信。

 连这点…都早在他的算计之中么?(好可怕的慕容柔!)他的刑讯房里没有鞭锯血腥,却能有效瓦解俘虏的意志,断去他们的归属与互信,使之孤立,最后只有投降一途。

 “从现在开始,”老人告诉他。“当你望着慕容的眼睛,要不断告诉自己:这人什么都不知道。他所知的一切,都是你让他知道的,不只言语文字,还包括面色形容、进退反应…

 对付他最好的方法,就是什么都别想。不要想骗他,不要想圆谎,不要想细节。抓住的东西越简单越好,但要抓紧不放。”“是…是,属下明白。”他挣扎起身:“属…属下有一事…咳咳!阿…

 阿兰山…咳咳…莲台…不是…属下不知…咳咳…罪…罪该万死…咳咳咳…”一只枯瘦的手掌按上背心,绵和内力透体而入,缓解了迟凤钧的剧咳。老人瞥了瞥窗棂隙间,确定这小小意外没引来什么人,才接口道:“莲台之事与你无涉,我已查清。”

 取出几张纸头递去。迟凤钧好不容易缓过气,抹去眼角呛泪,定睛一瞧,见是从帐簿撕下的几页,纸质笔迹乃至格式张张不同,显是来源各异,唯一的共通点只有“黄旧半腐”一节。

 陈纸中夹了张新笺,老人龙飞凤舞地列了几项条陈,干墨皲如飞白,其中两行以炭枝书就,应是部分簿册无法撕下带走,故誊于笺上。

 综合纸上讯息,显示出一笔钜款的向,总数近三千两白银。款项的终点,是到越浦票号“三江号”一位“江水盛”名下。而最初付这笔钱的,却是大跋难陀寺的毗卢遮那院首座湛光和尚。“…是他!”

 此人迟凤钧非常熟悉。当初征用九品莲台时,便是这厮极力阻挡,连难陀寺的住持濂光长老都点头应可,湛光仍不依不饶,得迟凤钧向镇东将军府借兵,硬把尚未完工的莲台拆了,原汤原食运至阿兰山,重新砌建起来。

 由这堆故纸新笺看来,湛光在九年前花费钜款,以层层转汇的方式掩人耳目,买了一样见不得人的东西,问题是他究竟买了什么,与阿兰山九品莲台的意外又有甚牵连?仿佛听见他心里的疑问,老人枯瘦的手指落于“江水盛”三字之上。

 “这号里都是单笔六百两以上的钜款入,只提不汇,十数年来皆然。”迟凤钧毕竟是东海道的父母官,与越浦豪商打惯交道,于行商的了解不比寻常文僚,登时会意:“是了,这“江水盛”是挂名的人头号,专收那些个见不得光的黑钱。”

 翻看那几页帐簿,沉道:“要说帮会黑帐,数目是尽够了,频次却太不活络。帮派的钱都是鱼横行得来,进出细琐,没工夫将一笔大钱拆也不拆,到处转汇。这不是道理。”

 老人淡然道:“你若在江湖上打听打听,便知这三江号“江水盛”是有求于四极明府时,供你打银子的去处。湛光买的,乃是“数圣”逄宫的设计,打算在莲台启用之际,教濂光长老葬身崩石,将住持宝座让了给他。”

 “我征用的…”迟凤钧为之愕然:“竟是一座凶器?”“这个杀人的法子极有耐,几乎万无一失,若非九年后凤驾突然东行,以致莲台被东海臬台司衙门强征,濂光和尚就死定了。”老人冷笑:“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湛光贼秃运气太坏,白饶了银钱不算,还有九年的好等。”

 迟凤钧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滚下来,伏地道:“学生无能,却要恩师耗费心力,为学生证明清白…我…学生万死也不足…”说到后来声音哽咽,只能一迳叩首,泪沾青衿。

 老人静静将他搀起,注视着他的眼神淡却宁定。“我头一个怀疑的便是你。”无视于迟凤钧的错愕,老人续道:“你和湛光一样,不能在九年前便预知此事,按理并无嫌疑。但若在征用莲台前便知其中另有玄机,那么此事你也不了干系。”“学生…属下确实不知。”“我的调查证实了这一点。”

 老人扬了扬纸片。事实上,当莲台机关的线索指向四极明府时,老人便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运作的。以“幕后之人”的实力与关系,当可查出逄宫承接过大跋难陀寺湛光和尚的秘讬,甚至连如何使莲台崩塌的方法亦了如指掌。接下来,只要暗示“姑”征用莲台即可。而征用莲台是老人自己的主意。

 当时迟凤钧列了几个能支援论法大会的寺院建筑,是他从中选了大跋难陀寺,无论谁来,结果恐怕都是一样。

 迟凤钧暗示过他,或者在他决断之际有过什么推波助澜的举动么?老人仔细回想,并未找到足以支持怀疑的印象。这不足以洗清迟凤钧的嫌疑。但,说不定这便是“幕后之人”的盘算,让老人开始怀疑起身边的每一个人,认为自己已穷途末路,然后被着赌上一切,豁命一击…那你就错了“权舆”

 在做为“古木鸢”之前,我先是武烈帝的股肱、鲲鹏学府的最后明宗、威震东洲的两大军师之一,异人此世唯一的智谋之传、被称作“龙蟠”的男子,不是能用炽焰惊响任意驱策的伤兽!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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