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鸿沟
虽然叶美贤不会悉心温柔妙语连珠, 但这话也足够让何小曼宽慰。
她并非郁郁寡
之人,也没有伤
悲秋的
子, 只是在心里憋得久了,那些屈意总要有个释放。在师傅面前
了几滴泪,也就渐渐地宽怀起来。
笑了笑,她轻声道:“谢谢师傅。”
叶美贤却有些愣愣的:“小曼也是刚中考啊…”她虽当了这么多天的师傅, 却从来没有问过何小曼的年龄, 她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对身边的一切都显得并不那么关心。
“是啊, 要是考上了,我正好念高一。没考上,就来当青工了。”对于自己眼下的境况, 何小曼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满意, 她是个甚少有悲观情怀的人, 一旦那阵情绪过去, 人也变得重新乐观起来。
叶美贤想了想,又问:“那…小曼你是十六岁吗?”
“嗯, 是的。”何小曼点点头“我是六月的生日, 快十六岁半了。”
“哦, 十六岁…”叶美贤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竟兀自出神起来。
挡车工吃饭的时候不宽裕, 今天已经是她们少有的定心, 何小曼看了看食堂的钟, 默默地收拾了师傅和自己的饭盒:“师傅,我去洗饭盒,马上就来。”
叶美贤却没有听到,依旧呆呆地望着远处,眼神一片茫然。何小曼心中一
,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知道师傅与常人总有些不同,便不再喊她,轻轻地离开,让她好好在自己的世界里呆一会儿。
回来的时候,叶美贤已经恢复正常,像往常那样望了望何小曼,轻声说了句:“走吧。”
走出食堂,夜
已经悄然降临,除了织布和前道等车间,其他职工都不需要三班倒,夜晚的厂区比平常安静得多。叶美贤没有再追问,何小曼也已经不想再诉说,二人并肩走回车间,继续投入工作。
何小曼很庆幸自己跟到这样安静的师傅,她也许不能让人如沐春风,但她让人有尊严。
向家却没有这么安静。
找准了机会,向丽娜去跟吴志娟摊牌。因为将所有人翻来覆去地排了一遍,唯一能要到钱的,只有吴志娟。
“丽娜,有什么事吗?”自从撞人事发,吴志娟被向炳方打了一个耳光之后,她见到女儿总觉得有些尴尬。
“想找妈聊聊。”向丽娜面无表情。
吴志娟还是
她的,除了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之外,向丽娜真的是她一把屎一把
带大,她对向丽娜是当亲生女儿那样疼。
进了房间,向丽娜反手将门关上,单刀直入:“妈,我需要八百块钱。”
吴志娟一惊:“这么多!你要干嘛?”
“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你给我就好。”向丽娜语气生硬。
吴志娟有点生气,女儿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前事还未了,又来生什么事。这年头普通人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块,八百块几乎是普通工作一年的收入,哪有问都不问的道理就捧出去。
哪怕她对向丽娜素来全心全意,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八百块不是个小数目,也不是说拿就拿得出,你不告诉我原因,我就不能给。否则你爸问起来,我怎么说?”
向丽娜冷笑一声:“我相信你拿得出,也相信你有本事不让我爸知道。”
吴志娟倒
一口凉气:“大笔的开销当然得通过你爸。还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大笔钱,说不出理由来?”
向丽娜突然笑了:“想对我说教?省省吧。你们不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吗,凭什么我就样样要告诉你?”
“我们瞒着你什么了?”吴志娟心虚起来,暗暗觉得不妙。
“那天你和爸在房间里吵架,我全听见了。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妈’,是不想让爷爷知道这种丑事。”
吴志娟大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相信你有办法拿出八百块,也有办法不让我爸知道…”向丽娜挑眉望着她,眼神里都是不屑与挑衅。
吴志娟看得脊背发凉,声音都颤。抖起来:“如果我不给呢?”
“那我就去告诉爷爷,我是你偷来的孩子。而你不满爸爸对你动手,所以主动告诉了我真相。”向丽娜死死地盯住她,望着她的脸色由红转白,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丽娜,你不是这种人…你不是这样的孩子…”
向丽娜冷冷一笑:“我就是这样的孩子,我是跟我亲妈一样的疯婆子。”
“天哪!”吴志娟一声惨叫,瘫倒在椅子上。
十一月初的某一天,何小曼在王秀珍的陪同下来到
警大队。之所以说“陪同”而非“带领”是因为虽说王秀珍是母亲,但实际上,何小曼才是可以做主的人。
时至今
,何小曼终于和刘东平面对面。
与王秀珍的愤怒不同,何小曼显得特别平静,甚至拦住了想上去动手的王秀珍:“妈,我们是来解决的,不是来打架的。”
刘东平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这个女孩。在他的脑海里,何小曼还是那个梳着长长的大辫子、穿着白色连衣裙,盈盈走在林荫道的上那个女生。今天一见,刘东平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的眼睛,比向丽娜更成
。
与之不同的是,向丽娜的成
,带着戒备与算计,可这女孩的不是,她漆黑的瞳仁如此沉静,沉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你不知道在这宁静的表面之下,是怎样的
。
“钱警官应该给你看过了机关公函,我被开除了公职。”纵然是难堪,刘东平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何小曼点点头。这处理比她想象的更严重,之前以为只是不痛不
的处分,却没想到直接就开除了公职。这个人改变了何小曼的命运,终有一天,也搭上了自己,这是报应。
“我向你诚恳道歉,对不起,何同学…”
“你应该叫我何小曼同志。”何小曼打断他,再一次提醒他命运因此而转折。
“对不起,何小曼同志。”刘东平大声道,又对着王秀珍道“何小曼的妈妈,我也向你道歉,我坑了你女儿,很后悔!”
王秀珍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钱警官打圆场:“好了,还有一项。”
刘东平从口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用信封装好的八百元钱,
到何小曼手里:“很对不起,这是给你的赔偿。”
“多少?”
“八百。”
何小曼没有打开信封,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一千。”
王秀珍惊讶地转过头,她完全不知道女儿向对方提出了经济赔偿,在这个年代,开口要经济赔偿并不是很光彩的事。连钱警官都感觉到很意外,在他看来,八百元已经够多了,这女孩竟然要一千。
可何小曼眼神如霜,背
得直直的,漠然地望着刘东平,似乎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刘东平一咬牙,幸好他也有所预料,虽然跟向丽娜要了八百,自己还是带了几百元以防万一。又从包里掏出两百元,
在何小曼手里。
“一千。你数一数。”
何小曼没有数,面无表情地将两百元
进信封,然后放进手提袋。转头对钱警官道:“钱警官,谢谢你。”
又向刘东平看了一眼:“希望你余生安宁。”说罢,拉着王秀珍离开了,留下面面相觑的警察们和心情复杂的刘东平。
这天晚上,何立华第一次向女儿沉下了脸。
“我总以为你是长大了,懂事了,却没想到,心也变硬了。我们何家向来堂堂正正做人,你…你竟然去向人家讹钱!”
何小曼忍住眼泪,她知道这是八零年代与二一世纪之间巨大的观念鸿沟,却依然试图为自己辩解:“爸,我被撞到住院,撞到错过了中考,这是我应得的赔偿!”
“什么叫赔偿,花的医药费、住院费,那叫赔偿。超出我们的花费,就不是我们应得的!”何立华痛心地望着女儿,他不是不爱钱,可他希望每一分钱都来自于自己辛勤的劳动,而非眼下这样。
何玉华想要说话,被王欣一把拉住,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有王秀珍嘟囔了一句:“小曼也受了不少苦…”
何小曼心中剧痛,她不怪父亲,她不怪嬢嬢,她不怪王欣。她只是心痛,跟父亲一样的心痛,不同的观念,造成不同的处世方式,这该如何相互理解?
“爸,赔偿,就是赔偿我的所有损失。除了看得见的费用,还有看不见的损失,比如你们为了照顾我付出的辛苦,比如我承受的伤痛,再比如…我永远改变的人生。一千块,现在看着也许很多,可我的人生,又何止这一千块,即便是一万块,甚至十万块,能买得回时间倒
吗?”
何立华认真地望着她:“小曼,正因为赔偿再多,都已经无法时间倒
,所以我们要的是自己的心安。”
何小曼摇摇头:“不,爸爸。我一点没有觉得不安。正义在哪里?时间不能倒
,命运不能逆转,一切补偿都已经没有了意义,爸爸你告诉我,正义在哪里?”
何立华被她问住,不由语
。
何小曼缓缓的道:“当一切已经无法补救,金钱是唯一可以衡量正义的方式。”
屋子里一片静默。何立华似乎瞬间苍老,半晌,他踉跄着走向自己的房间,甚至拒绝了前来搀扶的
子,哑声道:“小曼,爸爸说不过你。爸爸不要你的钱,你好好保存属于你的正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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