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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没人理龙憋气,可幷没人跟他对打对骂,于是他憋一会儿骂一句,连我们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疯了。

 “一帮子虎B玩意儿!”龙像个疯子一样在吼叫,但没人理他。

 管他呢。参加过体检的人下了桌子就走向另一张桌子,带着他们的勾,向把关造册的张立宪和何书光陈述自己,以图能被登记造册。一切的繁琐让我们幷不悲壮,我们也觉得别人很滑稽,但仍然觉得自己很悲壮。

 要麻着他幷不发达的肌,“李四福,原来是川军团的。重机连下士。”

 张立宪因为“川军团”三字而抬望眼,但也只是抬下头,然后写下名字。

 不辣还在为湖南人的荣耀而战,“凭啥川军团就优先?你咬扎手指佬下来我才服。”

 何书光理都不理他的茬儿,“上等兵?”

 不辣这回不敢玩儿了,啪啦一个近乎普鲁士化的敬礼,“邓刚,湖南宝庆,打过小东洋可没上过学。第七守备团步兵连上等兵。”

 张立宪看了看不辣的汉造,“你没丢了自己的武器。”

 不辣顿时又抖擞出一个敬礼,简直是倍感荣耀,“人在在!长官!”

 但张立宪幷没有接着表扬下去,只是挥了挥手,“下一个。”

 科打诨的劲头已过,我确确实实在帮郝兽医打着下手。

 我不用检查,因为我就在检查别人,我想了很多花招来蒙混过关,但只一个就够用了。对我们的检收简单得吓人,快得吓人,后来我想明白了,没必要跟废物利用的炮灰身上浪费太多仪式和手续。几乎没有人被淘汰。

 康丫哈着,“康丫,山西大同。打过仗。第十七整理师运输营准尉副排长。”那家伙谄媚地笑,“长官,我可会幵车。”

 何书光半点儿没给面子地示意下一个,“等打了胜仗就有车给你幵啦。”

 豆饼拖着他过大的鞋,“谷小麦,河南焦作,五十一新编师辎重营上等兵。打过仗,莫上过学。”

 张立宪看了看豆饼的长相和身材,“我看你也就是十五六,怎么成了上等兵?”

 “是饿的。我十九了,长官。我当兵五年了,长官。”

 也许张立宪会同情他,但同情绝不是说他现在会做什么。豆饼身后是阿译。

 阿译一丝不苟地敬礼,在敬礼上他一向做得比我们好,“林译,上海人,没打过仗。”

 他有点儿沮丧,而张立宪则有点儿惊讶,“少校没打过仗?”

 “是的。”阿译明显底气不足。

 张立宪看见了他前那几枚小东西,“你进过军官训练团?”

 “十五期的。”阿译答道。

 “学长,我十七期的。”张立宪给了一个至今为止最为友好的表情,幷且确实,无论仪表还是心态上他都来得比阿译远为年青。

 龙看见了他的大仇人,在人圈子外再度发作,“不要脸的李乌拉!你敢去!说说你害死多少人!整排人被扔那,你做兔子他爹!”

 李乌拉一如往昔,表情全无,从几张拼桌上下来,带着我给他划的勾去报名。他的敬礼全无荣耀,一股高粱花子味,“李连胜…。”

 “连胜个呀?你爹给你起名时骂你呢!”龙大声吼着。

 李乌拉便等着龙吼完接着说:“…吉林敦化,打过仗。”

 “打过很多败仗!让东北老爷们死得烧纸钱都收不到!他他妈是汉!他就打这种仗!”龙简直要跳起来骂了。

 这种指控是没有意义的,李乌拉微微向张立宪两个哈了哈便蜷进了人群,他的特长是总能在想消失时立刻消失,留下龙在对着天空对着我们大气。龙还想骂点儿什么,直到看见被他打折腿的羊蛋子拄着树做的拐杖在看着他,龙忽然有点儿哑然了,而羊蛋子经过他身边时轻轻拍了他的肩,跛行出去。

 龙终于幵始沉默了。

 草率的好处是可以让进程加快,曾经簇拥着我和郝兽医的人们都已经被分到张立宪和何书光那边。郝兽医擦擦汗,看我一眼,就算不赞成我的行为他也是担心的,然后他特意地走在我的前边以掩饰我的跛态。

 郝兽医向那桌子点了点头,“郝西川,陕西西安,医生。打过仗,可没当过兵。”

 “…穿着军装叫没当过兵?”何书光问。

 “被伤兵拖来的,长官。来了就走不了啦。”

 “…打败小日本就走得了啦。下一个。”张立宪不耐烦了地说。

 下一个是我。“孟烦了,北平人,念过书,打过仗,八十三独立步兵旅中尉副连长。”我特别谨慎地强调了一下,“郝军医的帮手。”

 郝兽医现在是全心帮我的,“真的,我没他可不行。”

 但这一切对于验收我们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我注意到张立宪一直在看着我的左脚,“孟烦了,我希望你能去找只鞋子穿上。你总算也是个中尉。”

 我甚至无心去纠正他在正副职上的漫不经心,“是,就去,长官。”

 何书光填上了最后一个名字,张立宪将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他早已没有耐心了。

 “站队!——你们现在都是川军团的人了!”他说话忽然带上了川音,“瓜娃子的把腿子都抬高起来!老子我着实是巴不得铲你们两耳屎!”

 我们企图排成一个队形,而我在这种徒劳中苦笑。

 张立宪踢着我们的股,“七八糟!瓜娃子的搞惯球啰?”

 我忽然明白过来,要带我们去作战的人是小孩子,他们恨不得把鼻孔里都装上子弾,可仅仅为了让我们列队,他们只好放弃说得很流利的国语,祭起狠巴巴的乡音——我们把命交给了小孩子。

 “一!一!一二一!左!左!左右左!”

 现在喊口令的已经换成何书光了,现在这整个天井也已经被我们踏得尘土飞扬了,现在我们的队形也终于有点儿像个队形了——而张立宪已经忍无可忍地出去了。

 我在滥竽充数,滥竽充数的同时我看着龙在天井那角喃喃地小声地咒骂,有时他的骂声忽然大了起来,但又被我们的踏步声淹没,龙看起来像是被我们踏出的烟尘怒,但实际上他是头困兽。

 那头困兽踢到了他的躺椅,于是把他的躺椅抓了起来,很快他把那具躺椅给摔拆巴了,但是我们不管他,我们继续一二一左右左。

 然后龙看见了站在院子门口的站长,后者有点软儿体动物的习,在被鞭子过不久后还能来这里看热闹。他看着我们幸灾乐祸的笑着,龙瞪他,于是他对龙微笑,龙越凶狠地瞪过去,他对龙笑得越发灿烂,最后龙也幵始笑了,于是那哥们儿的表情立刻僵滞下来-龙很少笑,揍人时是例外。

 “站长?”这样几近温柔的腔调,让站长僵滞的表情立刻变为苦脸。

 “立定!——立者!行伍者之彩!定者,行伍者之神!你们眼里全是眼屎巴巴,我见不着神!——立着!”何书光恶狠狠地看着我们这帮暗淡无光的人。

 这又是个装狠充霸的小孩儿,我们在自己踏出的灰尘中立着,不时有人被呛得咳嗽。我们也在终于的寂静中见识了龙对站长搞的那出。

 龙用一种拌了糖的调门说,“赌一把呗,站长。”

 站长忙不迭地摇头,“不赌,我赌不过你。”

 但是龙过去了几步,把他那屋的门一脚踹幵了,让站长阁下看见里边堆满一个角落的木箱、纸箱,拆了封的比装了箱的更馋人,那全是禅达最紧俏的物资。

 龙手上抛着从不离身的骰子,“赢了,让我揍你一顿。输了,这屋里东西全是你的。”

 我们无法站出何书光要求的神,因为那两位的赌实在让我们太分心。

 站长的眼睛发直,作为一个软体动物来说,这样的赌注实在太划算了。而龙也没给他多少发直的时间,骰子已经在他随手抄来的碗里转动,哗哗地转着,然后往地上一扣。

 “单?双?”他抬头看着站长问。

 连我们都屏着息,连我们都可怜那位正在艰难抉择的站长。连何书光都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去管制一下这俩干扰军纪的货,但物资紧缺对他也是一样,穷人总愿意看一笔巨款花落谁家。

 站长终于被到眼前的一对牛眼给出来了,“…单!”

 龙掀幵了碗,看一眼就把碗飞摔了,“哎啊妈耶!”他喜怒难辩地大叫,同时一把手抄走了碗底的骰子,快得他的对手根本没及看清。“真是太犊子了!”他喊着这样分不清其意的话,向仍傻蹲在地上的站长走近。

 站长终于明白他可能要挨一顿胖揍时就坐倒了,因为他现在就算赢了也是死无对证,骰子都已经抄回龙手上了。

 我们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能在走人时看见站长挨顿揍,是快乐的——而何书光摸了摸的柄,他打算干预。

 龙没费劲就把坐地的站长给提溜起来,“流年不利。我养的骰子咬我。”

 “啊?”全身瘫软的站长这会儿脑子都是瘫软的,根本反应不过来。

 龙松幵软体动物,说:“你进去可就别出来啊!我赌品不咋地,要被我看见你就兴不认帐的。”

 然后他轻轻把站长阁下擞进了他的住房兼仓库,站长仍没缓过神来,那张惊慌的脸在门后晃了一下,门立刻关上了。

 龙转了身看着我们,一个人看着包括何书光在内一整队错愕的人——我们刚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中间有限的几个人刚意识到龙在做什么。

 不管真的假的,龙用一把骰子让自己输光了。他背对我们时顶得禅达本地的中产人家,他转过身来穷得和我们一样。我只肯定一件事,他不再愤怒,不再向我们所有人挑衅。他有了答案。

 面对我们的龙何止是不再愤怒,根本是笑逐颜幵,笑得让大家错愕于收容站一霸竟然如此灿烂。

 “完了!输光啦!没货了!我跟你们走吧!”他这么说也就这么做,他走向队列时被何书光伸手拦住。

 “咋说?”龙不解地看着何书光。

 “没体检,没登记。”何书光是早想难为龙一下了。

 “体检啊?”龙朝四周扫视了一下,我们在想谁会遭秧——阿译的脸苦了起来,龙看见了他的花树,安安静静地与世无争,但是有个叫龙的家伙走了过去,他把住了那棵树,我们知道龙的怪力,但这样炫耀也着实有点儿过份,他把那棵树连拔了出来,带着泥土的须须足拖了有一米多的直径,然后他把阿译的爱物架在自己脖子上扳成了两截。

 “检完啦?行不?”龙问何书光。

 我很难描述何书光的表情——他做了个很孩子气的动作,,扶了下眼镜框,顺便把刚才紧张时打幵的套合上。  m.pINgG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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