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紊乱
布沙书来到青伦面前,二人四目相对,竟是相对无言。
布沙书是心有万语千言说不出口,青伦则是真的无话可说。
“你…还好吗?”隔了老半天,布沙书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他由此至终,也只不过是这么一个心愿。
良久,青伦别过头,低眸回道:“不见你,也就好了。”
此话不是气话,是他的真心话。
他说的不冷不热,淡如清水,布沙书听了,也不算太难受,点头承认:“你说得对,若不是我,你也许仍在苏国自由自在,济世为怀吧。”
青伦不语。
“潜儿…”布沙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再唤这个名字,却不知该是喜是悲,只觉眼眶微痛,良久,他哑声问青伦:“你与我…与布沙书,还有可能么?”
溥襄与皇甫襄都欠青伦太多,可布沙书不是,他白纸一张,也许,青伦可以放他一马。
不过,以青伦那刚烈的
子,布沙书早就知道答应,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事实上,光是青伦没有在草原上舍他而去,反而拖着他翻过一整片原野回到喀勒部落,他已不该贪心更多了。
可对着眼前的倔强少年,他总是想要更多,那来自灵魂深处的贪婪让他无法自拔。
他渴望着他,永远地。
青伦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闻言一征,只望着眼前的兽人,木然说:“我从来未曾真正认识你,怎会有什么可能不可能?”
他不识皇甫襄,不识溥襄,更不识布沙书。
他,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此时天上飘下一片薄如纸蝉的雪花,落入了青伦的眼中,雪花还未来得及碰上青伦发肤便碎成了雪雨,滴在青伦的脸颊上,缓缓滑下。
“初雪落下,三天后便是火祭。”青伦语带自嘲:“原来快将一年了。”
作了将近一年的美梦,是时候醒了。
* * *
这年火祭,喀勒部落过的很是冷清。
尔罗罗与应熽窝在山上享天伦之乐,能救菖蒲之蛊尝未养成,布沙书在家中养伤,青伦依旧住在寂格怡的家,避不见客。
即便宵亚强颜欢笑,努力带动气氛,可他个性单纯,是真快乐还是假开心,大家一目了然,自然而然也染上了他的哀愁。
算起来,其实过去的火祭也没有这些人,大家照样
快庆祝,为何只隔了一年,便有了如此大的变故?
大家的心里都有个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唯有冷冷清清的过了这一年一度的庆典。
此时的青伦正在依依山上探望尔罗罗一家,冬季中的依依山仍是四季如
的景致,甚是暖和,所以当尔罗罗看到青伦穿着披风过来时立刻就感觉到不妥,抱着蛋紧盯着白袍,一脸思疑,却又不敢开口问他的青伦哥哥。
“青伦哥哥…我听应熽说,你…跟布沙书…吵架了?”尔罗罗思前想后,终是忍不住多口问了一句。
“…算是吧。”
“…不在一起了吗?”尔罗罗怯生着问。
“不了。”青伦这回倒是答得很乾脆。
离离合合在人世间皆是平常,兽人世界亦然,分开后祝福对方后成为致友的大有人在,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尔罗罗总觉得青伦不与布沙书一起实在是太过可惜了,在他看来,二人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互相补足,更何况布沙书有多锺情于青伦那是人所共知的,二人不是感情正浓么,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分了?
尔罗罗没敢再问下去,就怕火上加油,青伦哥哥再也不来看望他了。
“青伦哥哥,再没两个月孩子便要出生了,你记得要来看他啊。”
“这个…”青伦迟疑了一下,事实上,他来除了是想要看看这“侄子”的模样外,还想跟尔罗罗说一件事…
就是他想要搬到这依依山上住。
他的肚子已经愈来愈大,住在寂格怡那里尚好,寂格怡不会
说什么,可近来阿皊和宵亚两人频频往寂格怡家里跑,这样下去,秘密很快便瞒不住。
他思前想后,此时离开部落再在这陌生的国度寻个栖身之所很是不智,倒不如在尔罗罗这里搭个小帐篷住着,等孩子生下来后…他会把孩子还给布沙书,然后才离开部落,离开部落本就是他的初衷,只是这后来发生的许多事让他留下来罢了。
面对这局面,除了走,青伦想不到有其他选择。
“青伦哥哥当然可以住在这儿,住多久都行…我马上把小房间执拾一下给你…”“不用了,我在外面的小树林里搭个帐篷就好,这里四季如
,就算是以天为被也是好的。”
小树林有小树林的好,就是一有什么动静,树叶便会沙沙作响,瞒不过青伦的。
“这…”尔罗罗不知青伦腹中有了布沙书的孩子,以为青伦只是想避开布沙书一阵子,挣扎了半天,才点头同意,语带试探的说:“那…青伦哥哥跟布沙书和好后要搬回去喔。”
青伦没有答应,只温柔地摸了摸尔罗罗怀中的蛋道了谢,便带着自己的包袱去搭帐篷了。
“我也真是受够你们这一对,好端端的吵什么架,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被尔罗罗拜托过来帮忙搭帐篷的应熽边搭边埋怨:“你倒舍得,说分就分,还让布沙书带着伤整天闲赋在家,水米不沾,要不是他那突然跑出来的弟弟,他就跟个活死人没两样…他去鹰族救你时是拼了命的,你回来就翻脸不认…”
应熽的埋怨曳然静止,是因为他看到了青伦眼眶里隐忍不发的眼泪。青伦依旧目无表情地搭建帐篷,可人心
造,事到如今,他怎会毫无感觉?怎么真的舍得?
皇甫襄、溥襄,青伦不知他们对自己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布沙书对自己的好,他是看着眼中,放在心上的。
然而,这里面渗了多少欺瞒?
他被骗了两回,已经分不清楚了。
身在暖和之地俯瞰地上的一片雪海,是青伦现在的写照——苍白悲凉。
因为小攻不渣,总觉得不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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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青伦终有一
能原谅那人骗过他,害过他,但杀父之仇是永远忘不了的。
安家灭门不是溥襄的错,但总是他溥家的错,这血海深仇,自是要延续到下一代身上的。这绵绵无期的仇恨中,夹杂着万般无奈,兴许青伦曾想要原谅他,给不相干的布沙书一个机会,但安家上下不容许。
然而,溥家对安家做过的,无论是溥襄还是布沙书都不知道,如若知道,便不会心心念念要追回爱人了。
“咳、咳…”布沙书本就负伤,加上天气
冷,病痛是免不了的。
“皇兄,来,喝点药吧,从那个巫医家拿来的。”溥睦递来一碗黑漆漆的药。
布沙书其实不太想喝这碗药,他多想就这样一睡不醒,如此一来便不用面对这长达五百年的极刑,但他还有事要做,一睡不醒的话,他便做不到了。“我是布沙书,不、咳咳咳咳咳、不是你皇兄…”布沙书告诫说。
“知道了,我只是一时不习惯嘛。”溥睦撅嘴。
“溥睦,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学懂保护自己,这兽人世界不比战场好得了几多,迟些若真的战火纷飞,你便跟那两狼人躲起来,好好过日子。”一阵沈默过后,布沙书又说:“若是可以,也把青伦带走吧,你们的身份,咳咳、纯、纯种人类,在以后可能会为你们带来杀身之祸。”
“皇、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喀勒部落的族人都很好,对我友善,怎会有杀身之祸。”
“我看古城王国那边也该有动静了,也不知道鹰族怎么了…”那
鹰族大败,想必是元气大伤,这情节若放在苏国,皇帝必然是要乘人之危,攻不下,也至少会得了个附庸国。
现在回想起来,告之鹰族青伦的存在、还有要菖蒲叛变,这些都是古城王国的陷阱吧,大伤鹰族或是喀勒部落而取之其一,对古城王国来说都是有益无害。
“行了,皇兄,你睡一睡吧,你如此
思夜想,想破脑袋都不知是为了什么,什么古城王国,等他们有行动再算吧!”
布沙书听罢也只是苦笑,在药力的
使下,不可抗力地进入睡梦中。
在梦里,他是皇甫襄,带着青伦在江南一间山边小屋安定下来,每天只顾柴米油盐,偶尔锄强扶弱,日子过得好不写意。
只是好景不常,溥襄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宿命亦步亦趋的来到他们面前,自己带着青伦不断逃跑,好不容易逃到一片黑暗之中,四下无人,青伦却忽然松开了手,
惑地望着他,步步后退。
他左右观望,站在他身旁的,竟然是皇甫襄和溥襄,他茫然低头,想看看自己的手,发现自己就站在一池黑水之中,水中映照的倒影竟是布沙书。
他是谁?皇甫襄?溥襄?还是布沙书?
青伦一脸失望悔恨的幽幽望他,渐行渐远。
“青伦!”布沙书猛然张眼,才发现自己刚才是在梦中。
这梦境实在太真实,太可怖,他吓得冷汗直冒,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青伦正坐在
前,执着沾了水的布,瞪住眼与他四目相视。
“我、我…”青伦下意识的把手上的
布扔在地上就要走。
布沙书余光睐了眼窗外的景
,又见溥睦在不远处呼呼大睡,便知道青伦是趁着入夜来照顾他,心中狂喜,自然是拉住青伦不让他走。
“你、你放手!”
青伦好不容易挣脱了布沙书的手翻窗逃走,走没多久又让布沙书追上了,这是当然的,再好的轻功,又怎么与豹相比,青伦一下子急了,拔剑就要挥向眼前人。
他听到应熽说布沙书生病过后,心中忐忑不安,忍不住在夜里偷偷回到以前熟悉的家,本只是想来看一眼,但见到布沙书憔悴的脸容,脚便像生了
一样,一留,便留到此时此刻。
布沙书只稍稍避开剑锋,又要上前。“我知道你也许无法原谅我,可我永远渴求着你的原谅,青伦,我爱你,就算再给我三生三世,我也只许你一人。”他双眼泛红,却不眨一眼的直视青伦,只盼着能把真心真情都传递给他。“不会再有背叛了。”
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说这种空话,可除此以外,他根本无话可说,只因这都是他的真心话。
无论是身为皇甫襄之时,还是身为布沙书之时。
“那你就去死!”青伦难忍兽人这万般纠
,父母的惨死,苏国人的悲惨生活…都让他心
如麻,无计可施之下竟冲动拔剑而起,脚踩白雪,毫无章法的直往布沙书颈间刺去,被布沙书巧妙地躲开了。布沙书本就拥有溥襄的记忆,以前跟青伦舞刀弄剑打发时间,又怎会不知道青伦的套路,更何况青伦这剑满是犹豫不决,漏
百出,就算是病着痛着,轻松避开亦是情理之中。
青伦眼中不甘的泪光比布沙书的更快落下,滑出一道属于紊乱的花火,可花火落在白雪上,也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青伦明知道他该杀死眼前的人,但又深知道杀了他的话,自己会伤心
绝,他对这人,永远无计可施。
不见他便会好,然而,他终究是见过他了。
世人只道人生若只如初见,赞颂初见时的美好,却不知有些人,是见也不能见,一见,便是末路。
青伦是杀手,从来都是手足先于脑袋,就在他
惑于杀与不杀的矛盾中时,身体早已自行挥剑了,布沙书虽及时下
避过一劫,却被削去了一缕黑发。
身体
着杀手的血,心却被“青伦”牢牢的捉住,青伦无所适从,以致于招招不致命,你攻我躲,更像是以往青伦与溥襄切磋时的样子,只是多了一层难以察觉的杀意而已。
这月笼轻纱,本该是他俩相依赏月、于说未来的好时光,却被怎么也理不清的家恨情仇挡住了这良夜美景,只剩剑锋划破长空的铿锵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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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沙书带着病,又没有敌意,青伦本该轻易拿下他的命,可他
着五个月的肚子,身手自然减半,加上心绪不宁,要斩断这两世孽缘,谈何容易,思及腹中之子,青伦顿觉得没有颜脸面对安家列祖列宗,羞愧难当。
刹那间,眼前彷如有上百鬼魂,眼里无一不是埋怨,怨他连累了安家的名声。
血腥味自喉咙涌出,一个晕眩,青伦便跪地不起。
“潜儿!”
青伦抚上腹部的一瞬,脑中浮现的尽是自己与兽人布沙书一家三口乐也融融、过上闲静日子的画面,而这一切,原来在初见的那刻,便注定不会发生。
“潜儿,潜儿,青伦,你醒醒…”布沙书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伤,急急抱起青伦,化为灰豹往依依山上跑去。
颠簸中,青伦半张眼眸,只见身边的风景如走马灯般闪逝而过,他闻到布沙书的气息,心里安稳了一大半,脑海中竟萌生起腹中这孩子姓名字的念头。
姓安可好?兽人世界没有姓氏,正好让他在此为安家留个子嗣,纵使没有灯火宗祠,但好歹也是安家后人,这些作为罪臣之后的他是想也不敢想,更别说是身为惊动朝廷的杀手青伦了。
原来说到底,他青伦心底里都不过是想寻个安稳地方,为自己活一回。
皇甫襄问:放下杀手的身份,与我去江湖游历吧。
青伦点头,换来的是突如其来的背叛,愤而跳崖。
布沙书问: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组一个家。
青伦再次点头,又换来真相无情的敲打,羞辱他至无地置容。
他的两次圆满,都被同一个人夺去,他已夺去了自己的命,自己的尊严,自己的身体,以后的以后,这个人还要夺去他多少东西才善罢甘休?
“还给我…”
还给我,把布沙书还给我,把皇甫襄还给我。
——把从血海深仇中救我的两个人,都还给我。
“还给我!”青伦激动的坐起身,才发现尔罗罗、应熽、还有布沙书全都围在他身边。
布沙书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彷佛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手。
尔罗罗第一个反应过来,扑上去大叫:“青伦哥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我要是知道了实情,绝不让你住在那破帐篷里!”
青伦半张着嘴,却发现喉咙乾涸,心中慌乱,说不出一句话,他该怎么解释,他堂堂男儿竟怀了孩子,这孩子还
着一个骗子,一个灭了他全家的人的血脉?
他要怎么解释?
布沙书本想要
住上前抱他的冲动,怕刺
了青伦,可见到青伦无助的模样良久,终是忍不住把青伦的头轻轻
在自己肩上,柔声道:“青伦,岁月沧桑,耐不住蹉跎,我们以后一家三口就这样好好过日子吧,那年答应过你的,我绝不食言。”
青伦闻言,像
了气的皮球,缓缓闭眼,不语。
他逃不了,只要有布沙书的情意在,他便逃不了,只能被牢牢锁在他身边。
这人不会放开他的。
他果然像溥襄原本的打算一样,成为了那男人的阶下囚。
* * *
在依依山上,四季节候无甚意义,然而青伦仍坚持用厚重的披风包裹着自己,掩耳盗铃,室布沙书和尔罗罗精心照顾之下,他还是行屍走
般,
在山边俯瞰喀勒部落的一片皓白,俨如当
他从碧山上看到的景致一般,绝望而无力。
今天的他也打算如是渡过这一天,只是一颗蛋破坏了他的打算。
“青伦哥哥,快来快来!孩子快要破蛋而出了!”屋内传出尔罗罗雀跃的叫声。
青伦听着,想跟着高兴起来,只是郁结过深,竟连一个客套的笑容也挤不出来。
屋内来很多人,寂格怡,霏泰恪,尔罗罗,应熽,溥睦…还有布沙书。他们都围着那颗被好好疼惜着的蛋,等光滑无暇的表面渐渐裂开。
最先伸出来的,是一只红色的小龙手。
“是只火龙!”霏泰恪惊喜道,天晓得他多久没见到龙族的孩子出生了。
应熽和尔罗罗早就从巫医中得到答案,并不惊奇,但当亲眼看到孩子破蛋而出,眯着眼睛呜呜叫的可爱模样,二人还是难忍眼泛泪光,两手
,彷佛世界只有他们和孩子三人。
身旁由始至终守着青伦的布沙书悄悄执起爱人颤抖着的手,试探着问:“你觉得,我们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
“不会。”青伦说的斩钉截铁,但始终没有甩开布沙书的手。
布沙书听罢也只是苦笑。
“不好了不好了!”屋内温情默默,宵亚却不识相的蓦然闯进,神色慌张的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布沙书问。
“大事不好了!那可以救菖蒲的复生蛊刚养成,可原来那会要了里隐的命,大伙儿知道后都在劝阻里隐,劝着劝着,古城王国的人便来了!现在里隐跟族人都在挡古城王国的人!”
宵亚说的
七八糟,但也足以让布沙书知道事态严重,领着应熽跟霏泰恪下山,临行前叮咛青伦要好好照顾自己。
青伦一如既往,没有答应他的任何要求,布沙书前脚离开,他后脚便悄悄跟着下山,只是布沙书的目的地是部落大门,他青伦要去的是只剩菖蒲一人的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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